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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啟放:一個重新回歸的詩人

孫啟放,安徽含山人,供職於合肥職業技術學院。詩作散見於《詩刊》《詩歌月刊》《綠風》《星星》《揚子江詩刊》《安徽文學》《中國詩人》等。著有詩集《英雄、名士與美人》《皮相之惑》。

原載《詩歌月刊》2018年8期

題目為編者所擬

劉=劉康凱 ,孫=孫啟放

劉:一般來說,作家和詩人都樂意承認自己的寫作與童年經驗之間有密切聯繫。您能談談童年以及它對你成長為一位詩人可能產生的影響嗎?

孫:我是1957年出生的,父親是教師,母親是公社幹部。我在外婆身邊長大,她是農村中見過世面的女性,時常談起在上海灘大戶人家幫傭的見聞。那些講述打開通往外部世界的窗口,給了我想像的空間。我記事很晚,外婆說我上小學前經常一本正經地在紙上畫一串串誰也看不懂的符號,我卻沒有任何印象。小學時期基本沒有正經上過課,背誦了一肚子的《毛主席語錄》和《毛主席詩詞》,偶爾弄到一本書,會看得忘記吃飯。物質和精神的雙重饑饉,這當然會影響我的一生。反觀我的詩歌作品,總是不由自主地融入一些沉重的東西,經常顯露出懷疑精神,估計就是受到童年經歷的影響。

劉:您是恢復高考制度後最早考上大學的幸運者。當時大學的詩歌氛圍如何?大學期間開始寫作了嗎?

孫:我是1978年春入學的,安徽師範大學,當時整個校園的氣氛積極向上,興奮,也有點凌亂。等了十來年,終於有經過高考入學的大學生,老師們歡欣鼓舞,他們以巨大的熱情和全部精力投入教學。由於學的是數學,我在上學期間接受詩歌熏陶的機會不多,記得一次同寢室的一位同學不知為何念了李煜的《虞美人》,還有一次中文系的一位好友念了徐志摩的《沙揚娜拉》,當時感覺人都傻了,全身像是通了電,漢語竟然如此美麗!上學期間也先後從牆報上的詩作,知道了中文系的黃元訪和沈天鴻,知道了後來在全國頗有名氣的「江南詩社」,但我一直沒有進入安師大的詩社和詩歌創作圈子,原因是覺得自己不夠格,也與數學系巨大的功課壓力有關。當然,在課業之餘,我還是看了很多的文學書籍,也私下寫了一些很稚嫩的所謂詩歌。

劉:嗯,作為一位詩人,您大學是學數學的,這有些少見。還記得當時為什麼選擇數學專業嗎?是出於興趣還是其他原因?

孫:不能說少見,據我所知,目前中國詩壇理工科出身的詩人有一大批,好像也有幾位數學教授。當時我的理科成績不算突出,高考的「理化」試卷估計只考了30分。當時「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流行觀念,社會普遍看輕報考文科的人,我自己也算是被社會輿論綁架了,沒有考慮自己的愛好和特長。但反過來說,數學訓練對詩人也不見得是壞事。

劉 :您學的是數學,又長期從事數學教育,還寫過論述數學美的論文,您覺得您的寫作在某些方面、某程種度上受惠(或受害)於數學嗎?

孫:應該是影響,不能說「受惠」或「受害」。數學講邏輯,讓人嚴謹和精確。我認為詩歌有其內在的邏輯,即使所謂的「反邏輯」也是一種「邏輯」,沒有任何邏輯的詩歌是一堆凌亂的文字垃圾。但數學訓練也可能壓制情緒的「天馬行空」,有利有弊吧。

劉:您從80年代中期開始正式走上詩歌寫作道路,那時候正是中國第三代詩歌和校園詩歌風起雲湧的時候。您在當時受到過這些詩歌潮流的影響嗎?您跟其他詩人有過寫作交流嗎?您有自己的「小圈子」嗎?

孫:肯定有影響。那時安徽的《詩歌報》引領青年詩人的創作潮流,我訂了好多年的《詩歌報》,它肯定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創作。我是一個低調的人,文學上的朋友並不多,在巢湖知道我進行詩歌創作的人很少,能交流的人更少。你知道那時候異地交流很困難,沒有形成「小圈子」的條件。

劉:當時您參加過一些詩歌活動嗎?

孫:當時詩歌活動少,記得1989年第一次參加詩刊刊授學院的改稿會,很激動。會上認識了王燕生、寇宗鄂、周所同等先生,結識了楊森君、韓少君、安琪等詩人朋友。後來也參加一些活動,結識的朋友至今還有聯繫。

劉:好像還參加過在黃山開的詩會?

孫:是的。「黃山詩歌節」,1993年吧。好像每次詩歌活動都會給自己帶來刺激,會讓自己在一段時間內有強烈的創作衝動。

劉:您1994年出版的詩集《英雄,名士與美人》應該是八十年代以來的詩作結集吧,聽書名就有一股子濃濃的古典味道。您是不是有一種很強烈的古典情結?

孫:是那一段時間的創作總結,書名有點張揚了。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都有濃厚的英雄情結,古典文學的影響是深入骨膸的。大學期間對我影響比較大的兩本書,一是波蘭作家顯克微支的《十字軍騎士》,一是周振甫的《詩詞例話》。

劉:顯克微支是魯迅讚揚過的摩羅詩人,他的《十字軍騎士》也是一部富有浪漫主義風格的長篇小歷史小說。是不是主人公茲皮希科的那種愛憎分明、反抗強暴、維護正義、熱愛祖國、忠於愛情的英雄形象,對您產生了特別的吸引力並影響到您的寫作?

孫:茲皮希科只是一個成長中的可愛的憤青,更吸引我的是他身邊的一班配角。他們高貴、忠誠、守諾、節制、慷慨、勇武,具備人類最好的品性。

劉:在西方近代名著里,我們經常能夠讀到這種高貴的人性,令人神往。不過您筆下的「名士」與「美人」形象,更多顯示您受到中國古典文化的熏陶吧?

孫 :是的。中國古典文學中有許多典型形象,名士多狂狷,美人多病態。事實上我喜歡的是他(她)們有別於一般的豐富個性,是「特殊性」吸引了我,對一些經過處理磨掉稜角的正面人物我反而不感興趣。

劉:據說您還熱愛古典音樂?

孫:準確地說是中國古琴曲。記得1980年代初,我偶然從收音機上聽到古琴曲《漁樵問答》,古琴特有的音質所傳達的高妙意境讓我入迷。說來好笑,當時發瘋般查找電台的節目單,用錄音機錄下一些古琴曲回去欣賞。後來收集到一些磁帶,時常關門獨聽好幾個小時。有時身體不太舒服或心情不好,一盤古琴曲聽下來感覺好多了。我個人最喜歡的琴曲是宋人的《瀟湘水雲》和今人的作品《卧看雲起》。

劉:看來在您的審美趣味存在著某種兩極現象,一方面就像您的一組詩題目所透露的:「渴望英雄」,傾心於熱烈、張揚、陽剛、崇高之美,另一方面似乎也喜歡那種陰柔、娟秀、平和、淡遠之美。如果給您機會,您願意回到古代做一個俠客或書生嗎?

孫:我的趣味並不狹隘,美的事物、美的藝術我都喜歡。美是複雜的,我更欣賞有個性的、特別的、內涵豐厚的美。回到古代是不可能的,如果有所謂的「穿越」,不會是「俠客」,不怎麼欣賞所謂的「快意恩仇」,有偏頗。做一介書生,有書、有酒、有朋友,足夠了。我更願意生活在當下,喜歡現代社會的多樣性、複雜化和飛速發展,喜歡現代藝術對人的審美能力的挑戰。

劉:據王燕生先生給你寫的詩集序言,您在1993年的黃山詩歌節上曾發言說,「詩與浮躁、喧嘩無關,詩註定是一項寂寞的事業。但是詩必須崇高,詩人必須崇高。」但在您寫作的時代,反英雄、反崇高似乎成為當時第三代詩歌寫作的一種主流傾向。您為什麼跟他們不一樣?

孫:我進入詩壇比較遲,年齡又比那一批人大一截,教育背景也有很大的差異,在詩歌觀念上可能更受傳統詩學的影響,跟第三代詩人有區別。但我也並不認為他們的詩學觀念就是錯的。有時反叛、懷疑也是崇高的一部分。崇高是詩人人格的崇高,是所傳達的詩歌精神的崇高,不只是字面上「光鮮」的崇高。我一向對以詩歌傳達內心的猥瑣不以為然。

劉:第三代詩人的這個主張,主要是出於對朦朧詩的崇高美學的反叛,他們的本意是認為詩在本質上不是與那些宏大的事物、現象或理念相關,而是更與我們的日常生活與個體生命相關。看來當時您更多受到朦朧詩的影響?

孫:當時主要讀刊物上的詩,理論文章讀的很少,往往喜歡上一首詩,就會關注作者的其它作品,這些作者會在我的無意識中影響我的創作,並不限於朦朧詩。

劉:當時也在刊物上發表了一些詩作吧?

孫:是的,當時幾乎所有的詩歌刊物都發表過。有一點影響的是1991年發表在《詩歌報月刊》上的組詩《渴望英雄》。

劉:對您自己早年及現在的詩作,您現在能做一個簡單的評價嗎?

孫:1994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里大部分作品現在看是不成熟的,語言比較生硬,有時闡述過度,有時用力過猛。值得肯定的是初步形成了冷峻的風格和較深人的思考。

劉:自90年代中期起,您大約有十幾年的時間中斷寫作,從詩壇「失蹤」了。這段時間您在做什麼?這段時間的寫作中斷,您覺得是一種浪費嗎?

孫:停止詩歌創作主要是工作上的原因,崗位的變更帶來更多的責任,我也是工作責任心很強的人,一方面要把繁重的工作做好,一方面又有很多應酬,只好把詩歌推到一邊。停止寫作將近20年,肯定會錯過一些機會,但人生就是這樣,對此我並不後悔,對我的人生而言多一種歷練不是浪費。

劉:那又是什麼樣的機緣讓您重新開始寫作的呢?

孫 :機緣算是比較偶然吧。2011年行政區劃調整,我所在的學校工作範圍和任務大幅減少,自己的閑暇比較多了,此其一。其二,也是直接的機緣,是偶爾在本地一個內刊上看到詩人孤城的一組詩,認為遇到了一個好詩人,就想接觸一下,然後就接觸到了幾位正在創作中的巢湖詩人,自然而然就萌生了重啟創作的念頭。所以說氛圍也很重要,經常與一群詩人喝酒聊天,不寫是困難的。

劉:我覺得這更可能是因為,您有一顆沒有泯滅的詩心。當生活給你提供了一些條件或機會,這顆被壓抑的詩心就又蓬勃生長了,寫作的衝動再次被激發起來了。您認為呢?

孫:是的。詩心沒有泯滅,即使在不寫的那些年,有時半夜裡也會有一些句子從腦子裡跳出來,本該起身記下來,但想一想也就算了。即使沒有剛才說的機緣,我肯定也會在退休後重新寫詩,但可能要推遲幾年。這樣的情況不少,當代詩壇有一批出於各種原因終止寫作的詩人,近年又陸陸續續復出,江蘇的沙克將這一批詩人稱為「新歸來詩人」。

劉:作為一名新歸來詩人,您是否思考過這一大批詩人中斷與重啟寫作現象的時代因素?

孫:停止寫作各有各的原因,但復出肯定與這個時代有關。一是社會財富的增加激發了更多的精神需求,改善了詩歌刊物的生存狀態,催生了一些新的詩歌刊物(官辦和民辦)。二是網路、移動傳媒和自媒體的先後出現,擴大和加快了詩歌的傳播和交流。作為曾經的詩人不可能不被觸動,因此一不小心就歸來了。當然,目前詩壇所呈現的繁榮原因複雜,值得叫好,也值得警惕。

劉:您這幾年創作旺盛,連出了兩本詩集,非常可喜。您最近的詩集被你命名為《偽古典》,說說你命名的用意吧。

孫:詩人寫作各有特點,有慢工磨細活的,有下筆如走馬的,都很正常。復出後我的創作量比較大,這是對「憋」了將近二十年的回報,有一批自己認為是水平線之上的,也有一批是廢品。《偽古典》選了100首在體例上借用古代文體名的詩歌,一方面向中國的古典文化表達敬意,也確實有一些作品展示了我所喜愛的某種古典意境;另一方面,以現代手法來展示時代精神,檢視漢語的活力與彈性。因此這種「古典」不是對古人的複製,而是別有懷抱的「偽古典」。

劉:看來您還是更注重詩歌的現代性內涵,古典不是作為您的目的,而是您的「方法」。

孫:是的。

劉:新詩一誕生就是反傳統的,百年來反傳統也一直是其主流。您在寫作中對古典元素有長期借用,那麼你對傳統與現代在寫作中的關係是否有自己的獨特理解?

孫:所謂的「反」是相對,歷史上每一種新的詩歌形式出現時都是對傳統的「反」。新詩也只是形式上的反傳統,在詩歌精神上應該是延續和發展。從來就沒有無源之水。現代詩是在反傳統中尋找傳承的路徑,它也會被「反」,並成為傳統的一部分。

非理性妄斷(組詩)

描 摹

彷彿已沒有了明天

不治的衰老。老,亦可成精。

枯寂的山水筆墨叢生春意

而孟德兵法竟然毀於一個侏儒的利口

智者,說出的真相是否能討人喜?

愛,只能是性的衍生啊

穿心的文字,斜飛至鬧市的大屏幕

暴戾的廣告詞。

滿頭霧水的曹阿瞞

吃驚於,橫槊的曹阿瞞;

銅雀春深的曹阿瞞,雞肋的曹阿瞞

短歌,止於喪失。

依然有,水流長於長江之長

那齊聲喝停中,又有何不可為?

換 季

而死亡可否預定?

季節給我以正面的回復。

局促的廚房裡

終極幸福只能是一把霉乾菜

需要水、動物脂肪,以及

難以把持的時間。

推遲預約是不切實際的

這是暮秋,所有的動物都在準備冬裝

公知們裝點鴕鳥的羽毛

使用的虛詞猶如巨大的頭飾;

我所敲擊的鍵盤也在要求升高室溫。

太陽落山後

夜確實長得有點不像話

這倒是個難得賣弄深刻的機會:

翻遍哲學辭海

我所找到的,絕不可能是哲學

抑或,人們推崇的哲學精神

雲是天空的假髮

空如。雲是空

湛藍的色也是空

佛陀的心念不可捉摸

圓天是佛頂嗎?

芥子也是。

莫衷一是。那些假髮

湛藍、闊大的圓頂、光影

相生相倚啊!

空幻紛亂的萬象

消弭於低垂的眼皮下

兩粒褐色石子般的眼珠。

非理性妄斷

那塊多餘的脂肪

背棄。是我身體最先衰老的部分

半透明的琥珀,有加工者的印痕

在哪裡蟄伏了一萬年?

病室,無影燈有無數的複眼

琥珀里潛藏的蚊子無處遁形

熱病、狂躁、癔症

主刀者貼近耳膜的低聲囈語

窮人嘲笑窮人時總是更加狠辣

那隻蚊肚裡的血所剩無幾,與我相似

我半裸於綠色的手術台,忘記掙扎

砧板上一條絕望的魚

奧卡姆剃刀

我喜歡剃刀遊走在頭皮上的沁涼

極簡原則。

牽涉到情緒化的青年時代

以及自我治療的方式。

奧卡姆的威廉在英倫三島上說

「他管不住剃刀。」

無情的剔除

這世界,恐怕早已骨架無存。

事實上我現在用的是電動剃刀

細密的鋸齒

正在進行有限的不經意的自我收割

我能肯定這不是自我剃度

怎麼有那麼多白髮落下來?

陽光下哀怨般發亮

似乎我的雙手

一瞬間

就剪滅前半生中所有多餘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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