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醫學奉獻一生,他卻被自己創辦的醫院拒絕醫治
01
1882年7月28日,
顏福慶出生於一個牧師家庭。
在他6歲那年,父親感染傷寒去世,
7歲起便過繼給了伯父顏永京。
父親的死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極大創傷。
所以自小他便立志成為一名醫師。
顏永京
伯父顏永京,
乃是聖約翰書院的創辦人。
那是上海最早的教會學校。
顏福慶在這裡度過自己的童年,
接受的都是極為西化的教育。
因伯父崇尚西學,他得以留學美國。
伯父本想長子顏惠慶學醫,
但顏惠慶志不在此,做了外交官。
倒是嗣子顏福慶完成了他的心愿。
1903年,顏福慶從聖約翰醫學院畢業,
次年便遠赴南非當礦醫,給華工治病。
在目睹了同胞飽受鉤蟲病與硅肺的威脅,
還要繼續下礦透支身體賣命後,
悲天憫人的顏福慶決心繼續深造。
1906年,他考入耶魯大學醫學院,
是全班25名學生中唯一的黃種人。
1909年畢業時,他成為優秀博士畢業生,
是第一位獲耶魯醫學博士的亞洲人。
聖約翰大學
顏福慶耶魯畢業證書
1910年2月,
長沙雅禮醫院的胡美博士,
在碼頭迎來了歸國的顏福慶,
一見到對方就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是上帝送給長沙的禮物,
這裡還沒有一位真正受過,
現代醫學教育的醫生。」
胡美受雅禮協會指派來中國傳播西醫,
他在1905年創辦雅禮醫院,
苦苦支撐了5年,醫院僅他一人。
當不到30歲的顏福慶精神抖擻地,
出現在他面前時,對他無疑是一針興奮劑。
真正的現代醫生,中國人的面孔,
接下來的醫療事業想必會順利許多。
顏福慶
彼時,中國人懼怕西醫,
儘管診費不貴,但大家並不信任。
西醫的白大褂,讓人聯想到出殯的喪服,
一般生病,也都是在家中調理,
對在診所里護養治病相當排斥,
甚至把西醫塞進嘴的體溫計看做是下毒。
這些落後觀念長期阻礙著雅禮醫院的發展。
而顏福慶沒有讓胡美失望。
他脫下西裝,穿上中國長袍,
在中國人身份的親近感中,
當地的老百姓漸漸對西醫心生信賴,
不少士紳還專程請他到家中看病,
長沙的學校也請他去講醫學知識。
這一切都讓顏福慶深感喜悅。
02
彼時,西方醫學已相當進步,
中國的孱弱令顏福慶十分憂慮。
「一個國家要強大,要務之一,
就是國民要有強健的體魄。
強身之道,則在醫學的基礎。」
20世紀初,西醫在中國站穩腳跟,
但教會的名醫都是外國人,
也只服務中國商貴階層與洋人,
收費則叫普通老百姓興嘆。
中國底層的流行病和傳染病頻發,
中國人平均壽命竟只有30歲。
更為惡劣的是,
那些簡單效仿國外教學水平極低的學校,
向社會輸送了一大批庸醫,只圖賺錢,
這些江湖醫生常常誤人性命。
正是在這種情形下,
顏福慶決心辦校。
在湖南辦一所醫學院,
改變中國醫療衛生的現狀。
這樣的理想說起來簡單,
可要建立醫科大學談何容易?
然而命運真是奇妙,
顏福慶沒想到一次意外的應診,
能為自己辦校的理想奠定基礎。
當時湖南都督譚延闓身患大葉性肺炎,
突發高燒,老中醫療之無術,
這便請顏福慶上門。顏福慶測了體溫,
開了西藥給都督。第二天,燒就退了。
自此,信守中醫傳統的譚延闓開始尊重西醫,
為顏福慶辦學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
而多年後顏福慶回憶說:
「大葉性肺炎八天後就會自動痊癒,
我根本沒用什麼特效藥,
這是一個醫學常識,
只是他們不知道罷了。」
譚延闓
醫學教育事業極其昂貴,
沒有政府支持寸步難行。
在獲得了譚延闓的幫助後,
雅禮協會和湖南政府達成合作。
1914年,湘雅醫學專門學校成立,
32歲的顏福慶成為校長。
醫學院初創時,顏福慶做過一次演講,
他說:「做醫生很不容易,
來找你的人都是窮困的老弱病殘,
你們能幫多少忙,就要幫多少忙,
一個醫生最重要的,是要有愛心,
有了這種心情,你才能學醫。」
開校後,顏福慶按現代醫學教育體制,
制定了七年學制,教學語言、臨床實習、
病理報告等都採用英文。
只為了跟上國際醫學發展。
他不能讓學生們等一切翻譯好了再學,
那樣中國醫學必將永遠滯後。
在顏福慶和胡美的耕耘下,
從湘雅醫學院走出了一大批名醫。
從1914年起招收13名預科學生,
到1920年預科學生已有160名。
1921年6月,首批10名醫學生畢業。
1921年1月,美國教育考察團來華考察,
確認湘雅醫學專門學校與,
創辦於1906年的北京協和醫學院,
均為全國最好的現代醫學院,
從此有「北有協和,南有湘雅」之美譽。
在那10個畢業生中,
有中國消化病學的奠基人張孝騫,
熱帶病學家應元岳,兒科病學的高鏡朗,
還有與諾貝爾獎擦身而過的,
沙眼病研究專家湯飛凡。
(關於湯飛凡:中國最早接近諾獎的鬥士,為打敗日本死磕半生,國人卻幾乎沒聽過他的名字…)
顏福慶教給學生的,
不僅僅是醫術,更是醫德。
他不止一次囑咐學生:
天冷時,只有搓熱手掌才能觸摸病人,
詢問病史時,無論病人如何抱怨,
都必須耐心聽完,不可中途打斷。
「要訓練一個醫生不容易,
要訓練就必須把他訓練成良醫。
而只有那些心靈良善、慈悲的人,
才有可能成為這樣的醫生。
醫生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
都是和病人的性命有關的,
沒有仁愛之心,怎麼可能做到嚴謹?」
在這種嚴謹的治學之風中,
湘雅醫學院淘汰率高達70%,
顏福慶的態度十分鮮明:
「醫學教育要辦,就要辦第一流的,
否則培養的就是庸醫,
對於社會,貽害無窮!」
顏福慶耶魯大學畢業照
在辦學之餘,
顏福慶更不遺餘力地,
推進中國醫學現代化進程。
1914年,他與撲滅東北鼠疫的伍連德,
一同籌建了中華醫學會。
顏福慶在美國學術團體前,
強硬地要求中國自己創建醫學會,
並要求西方放棄在華的諸多利益,
由此將西醫在中國傳播的話語權,
從外國人的手中奪了過來。
90多年前創辦的醫學會,
直到今天還是國家級的學術團體,
顏福慶,就是那個奠基人。
中華醫學會
中華醫學會所出刊物《中華醫學雜誌》
然而令顏福慶沒想到的是,
1926年,北伐戰火蔓延到長沙,
各種勢力糾結於此,亂象四起,
湖南人強勢排外,驅逐一切傳教士,
最後連非湖南人也一併趕走。
在這風暴的中心,顏福慶未能倖免。
儘管他在當地服務了17年,
以醫者仁心為病患造福,
為看不起病的窮人解除痛苦,
為中國的現代醫學奠定了根基,
最終還是被趕出了湖南。
1926年12與15日,
45歲的顏福慶,懷著無比痛楚的心情,
離開了自己奠定醫學事業的湘雅,
在渡船上,看著蒼茫的天地,
他只感到一陣凄寒。
03
在17年的辦學過程中,
顏福慶痛心地發現,
中國農村衛生習慣極差,
百姓對醫療看病的意識太過薄弱,
中國勞苦大眾所處衛生環境極為堪憂。
所以1927年,國聯衛生組織,
找到他籌建國聯衛生部時,
顏福慶欣然接受了這次任命。
在他的理想中,他要為中國老百姓,
建立一個安全保障的醫療衛生體系,
很快,他便設計出衛生系統行政構架。
在這個構架當中,農村的衛生覆蓋,
是顏福慶設計的重中之重。
他要讓那些窮苦人民人人看得起病,
不再因為沒錢而遭受病痛的折磨。
但他沒想到,衛生部成立時,
他卻因觸怒官場遭到排斥。
「與衛生官員接觸,令我頓生厭惡,
他們竟然以損失公共利益為代價,
來公報私仇…」
顏福慶設計的衛生系統行政構架
此後,顏福慶就職協和,
可他一心想創辦自己的醫學院。
一個集醫學院、醫院和研究院,
為一體的研究中心。
恰好在1927年10月,
第四中山大學醫學院正式開學,
顏福慶被任命為首任院長。
儘管他享有中國大學校長中最高薪酬,
是協和聘請的首位華人校長和正教授,
但他毅然辭去協和醫學院副院長職務,
南下上海履新,
朝自己的理想邁進。
醫學院創辦之初,
辦學條件很差,
連各種器材都要自己吹制。
這些困難多少都能克服,
但顏福慶認為最重要的是:
醫學院必須要有自己的教學醫院。
「醫學院和教學醫院是魚和水的關係,
如果沒有教學醫院,醫學院是辦不好的。」
為此,顏福慶首先說服自己的堂兄顏惠慶,
將上海紅十字會總醫院作為教學醫院,
自己兼任醫院院長。
又說服滬上工商名人葉子衡捐出花園,
改建成為上海第一所肺結核醫療院。
在顏福慶的不懈遊說下,
中國人自己獨立創辦的醫學院,
終於有了一定規模。
葉家花園
1929年,顏福慶重訪美國,
看到美國的醫事中心後感慨萬千:
「中國距離美國的最低醫學標準,
都還有很大的距離。
再這樣拖延下去,
中國的現代西學將永遠落後西方。」
回國後,他四處遊說實權人物,
募集資金籌建醫事中心。
終於,1931年2月28日,
國民政府三位部長孔祥熙、孫科、劉瑞恆,
共同在上海銀行公會召集募款餐會,
連杜月笙在內等30多位名流盡皆到場。
歷經千辛萬苦,顏福慶從在坐富豪手中,
籌得了100萬銀元。
在奔波近10年後,兩鬢斑白的他,
終於建起了夢寐以求的醫事中心。
英國《大陸報》評價說:
「這所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醫學院,
達到歐美醫學院同類水平,
他是亞洲最重要的醫學中心,
將成為中國人的驕傲。」
從左到右依次:孔祥熙、宋藹玲、宋美齡、顏福慶
上海醫學院
1931年3月的一個晚上,
顏福慶應邀在上海滬江大學演講,
題目是《現代醫學教育的趨勢》,
他說:「學醫的目的,
有許多人以為能多賺錢,我想跑錯路了。
因為做一個真實的醫生,
是賺不動許多錢的,
除非用不正當的方法…
若然有人拿服務人類、
為公眾利益為目的去學醫,
這才是最好的。這才是人類的服務者。」
而這,是貫穿了顏福慶一生的主張。
04
顏福慶的終極理想,
是為中國打造公共衛生防疫系統,
為更多的人謀福,預防疾病。
所以在醫學院初創之時,
他便親自開授公共衛生學,
以讓中國防疫體系逐漸壯大。
那時候的中國積貧積弱,
接種一次人痘的費用是兩車小麥,
而對於大多數中國人而言,
衣食尚不周全,更何衛生之有?
顏福慶將目光投向廣大的鄉村,
讓自己的學生下鄉免費宣傳醫學知識,
為那些孩子體檢,建造衛生公廁。
對於那些私開診所的醫生,
他向來是瞧不上的,他說:
「我們需要的是為人民服務,
是願意去農村為人治病的醫生。」
所以,解放後,
當衛生政策向農村傾斜時,
顏福慶感到說不出的歡喜。
這時的他已逾70歲高齡,
仍舊繼續自己的教學工作。
「看到醫學教育有遠大的前途,
我覺得深受鼓舞,我不退休了!」
讓醫學為社會服務,為人民造福,
是他為中國醫學設立的基本目標。
為此,他不懈奮鬥50餘載。
但誰也想不到,在浩劫來臨後,
在耗盡半生心血、由他一手創建的校園裡,
84歲高齡的老人被拉去批鬥,
結束後回到家中,
兒孫們想找些話安慰他,
他卻擺擺手道:
「不必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無論時代的惡風如何吹拂,
他都保持做人的尊嚴和善良,
從未以求自保說任何違心的話。
1968年後,
顏福慶身體每況愈下,
一天肺氣腫複發,
家人用藤椅將其抬到中山醫院急診室。
然而令人無比寒心的是,
醫生看到他,立即請示,
最後只開了葯打發他離開。
家屬要求給呼吸困難的老人吸點氧,
遭到了院方的冰冷拒絕。
這時顏福慶嘆了口氣,對兒孫說:
「我們回家吧…」
話音未落,緊閉的雙眼流下眼淚。
不久,他被迫離開自己的住所,
住進與上海醫學院一牆之隔的小樓。
1970年11月29日上午,
隔壁「上醫」的圍牆突然坍塌,
孩子們都跑去看熱鬧時,
坐在家中的顏福慶也倒了下去。
家裡人問他說:「不舒服嗎?」
老人搖了搖頭。
「要不要去醫院?」
還是搖頭。誰能想到,
這個一生為醫療事業奔走的老人,
在這個問題面前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再問,老人沒有了反應,
一代醫界巨星,就此隕落…


※常德會戰後的現場:遍地廢墟 一片狼藉
※史前文明的照片曝光,有些發現令人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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