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笑，東坡就是個段子手
《東坡志林》是本奇書，裡面記載了蘇東坡許多令人捧腹的故事。這個偉大的段子手，要是活在現在，肯定在微博、朋友圈火得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了。今天，卧榻先生手動翻譯幾個短章，助您感受這位大宋第一段子手的的魅力！
初 階
措大吃飯
有二措大相與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飯與睡耳，他日得志，當飽吃飯了便睡，睡了又吃飯。」一云：「我則異於是，當吃了又吃，何暇復睡耶！」吾來廬山，聞馬道士嗜睡，於睡中得妙。然吾觀之，終不如彼措大得吃飯三昧也。
大意：兩個窮屌絲在一起吹水，一個說：我平生不足就是睡和吃都不夠，以後發跡了，當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另一個嗤之以鼻道：你這也太LOW了，換我就不一樣。應當吃了又吃，哪有功夫睡覺？
評：中國真是個吃的國度！
三老語
嘗有三老人相遇，或問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記，但憶少年時與盤古有舊。」一人曰：「海水變桑田時，吾輒下一籌，爾來吾籌已滿十間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棄其核於昆崙山下，今已與崑崙齊矣。」以余觀之，三子者與蜉蝣朝菌何以異哉？
大意：曾經碰到過三個老頭，有人問起他們的年紀。第一個說：我的年紀已記不住了，只記得盤古是我發小。第二個說：當海水便桑田時，我就用一個筷子做記號，現在已經堆滿十間屋子了。最後一個說：我以前吃蟠桃，把核丟在昆崙山下，現在核都與昆崙山齊高了。
評：這是典故「海屋添籌」的由來。在給人做賀壽對聯時，保准用得上。
子瞻患赤眼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膾。余欲聽之，而口不可，曰：「我與子為口，彼與子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廢我食，不可。」子瞻不能決。口謂眼曰：「他日我養?，汝視物吾不禁也。」管仲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又曰：「燕安鴆毒，不可懷也。」《禮》曰：「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此語乃當書諸紳，故余以「畏威如疾」為私記雲。
大意：東坡得了紅眼病。有人說，得了紅眼病不能吃肉。東坡聽了，覺得這話說得有理，沒想到嘴巴不幹了：我辛辛苦苦為你吃東西，而得紅眼病的是眼睛，你卻不讓我吃肉，不帶這麼厚此薄彼的！東坡聽了猶豫不決。誰知，嘴巴偷偷跟眼睛說：以後我要是生病了，隨便你看花花世界，我不干涉你。
評：這相當於一個寓言，頗富天真爛漫的諧趣！
別石塔
石塔來別居士，居士云：「經過草草，恨不一見石塔。」塔起立云：「遮著是磚浮圖耶？」居士云：「有縫。」塔云：「無縫何以容世間螻蟻？」 坡首肯之。
大意：石塔寺來向東坡告別。東坡說：老夫走馬觀花見了那麼多地方，卻沒見個石塔。石塔起身道：難道這個是磚塔嗎？（暗指自己）東坡說：這塔有縫。石塔說：若沒縫，怎麼容納那些螻蟻般的小人？
評：東坡再次出品一個寓言。諧趣中頗見哲理。石塔寺即飯後鐘的發生地。那個在寺院蹭飯吃的年輕人，後來做了宰相，即王播。
?中 階?
誦經帖
東坡食肉誦經，或云：「不可誦。」坡取水漱口，或云：「一碗水如何漱得！」坡云：「慚愧，闍黎會得！」
大意：東坡邊吃肉邊念經。有人說：不行啊！吃肉不能念經！裝逼會遭雷劈的！東坡聽得羞紅了小臉，趕緊找水漱口。這人見了說：一碗水如何能把那業障漱得乾淨？東坡再次羞紅小臉：慚愧，看來要那些能糾正弟子品行的大德高僧才可以。
評：首先，東坡肉的發明者東坡是個吃貨，而且是肉食主義者。其次來看，東坡是個性情中人。再次，東坡還有點玩世不恭，常用佛家典故來開佛家的玩笑。
記道人戲語
紹聖二年五月九日，都下有道人坐相國寺賣諸禁方，緘題其一曰：賣「賭錢不輸方」。少年有博者，以千金得之。歸，發視其方，曰：「但止乞頭。」道人亦善鬻術矣，戲語得千金，然亦未嘗欺少年也。
大意：紹聖二年五月九日，京城開封有個道士在相國寺賣狗皮膏藥之類的方子，其中一個說是：賭錢不輸方。有個輕薄少年以千斤競價夠得，老以為這樣就能走上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回來後，趕緊打開一看，上面寫著：無它，戒賭爾。東坡先生又要發話了：這牛鼻子老道也真是個厲害角色，一句玩笑就得到了千金。不過話又說回來，還真沒有欺騙少年啊!
評：確實，戒賭是最好的賭錢不輸方。卧榻先生不禁想起一則往事：六年前團購大行其道的時候，有同事感嘆：團購真是個好東西，省了很多錢。卧榻先生幽幽地說：不然，最好的省錢方法就是什麼都不買。聞者一時大笑，辦公室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記夢參寥茶詩
昨夜夢參寥師攜一軸詩見過，覺而記其《飲茶詩》兩句云：「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夢中問：「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當續成詩，以記其事。
大意：昨晚夢見參寥子老和尚帶著一詩軸過來，有《飲茶詩》兩句說：「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我問道：你說火是新的倒也罷了，為什麼說石泉也是新的呢？老和尚答道：社會上清明節期間都要淘井，難道不是新的嗎？
評：夢中記詩句，又夢中對話，寫得煞有介事。
退之平生多得謗譽
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乃知退之磨蠍為身宮，而仆乃以磨蠍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
大意：摩羯座的人，命就是不好。比如韓愈，比如我。韓愈詩說：我的生辰，是月在南斗之時。據此而知他是摩羯座的。摩羯座的人，平生老是有人毀謗，好煩！
評：東坡是個很信八字命運的人，此篇還只是其中之一。
付僧惠誠游吳中代書十二
法穎沙彌，參寥子之法孫也，七八歲事師如成人。上元夜予作樂滅慧，穎坐一夫肩上顧之。予謂曰：「出家兒亦看燈耶？」穎愀然變色，若無所容，啼呼求去。自爾不復出嬉遊，今六七年矣，後當嗣參寥者。
大意：一個叫法穎的小沙彌，是參寥子的徒孫，七八歲就像個小大人一樣侍奉師傅。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法穎坐在一個大人的肩上看花燈。老夫見了逗他說：出家人（四大皆空）也看花燈？法穎聽了臉上頓時變了色，哭著就要回去，於是再也不出來玩了。現在又是六七年過去了，應該是參寥子的接班人了吧。
評：把一個小沙彌逗成這樣，再次可見東坡的天真爛漫之處。
高 階
儋耳夜書
己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書生數人來過，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從之。步城西，入僧舍，歷小巷，民夷雜揉，屠酤紛然，歸舍已三鼓矣。舍中掩關熟寢，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為得失？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遠去。不知釣者，未必得大魚也。
大意：己卯年的上元夜，東坡在儋耳（儋州）這個鬼地方。有幾個老書生過來玩，他們說：「世界那麼大，月亮那麼圓，夜色那麼美，你老先生不出來看看？」
這絕壁說的有道理啊，老夫趕緊溜了出來。嗨了一翻後，回到宿舍已三通鼓，家裡人鼾聲大作。看到這，東坡不厚道地笑了。有人問：先生你何故發笑？
東坡說：我笑自己也不行嗎？算了，你們這些人，圖樣圖森破，na?ve！給你們解釋解釋。其實我笑的是韓愈。這老傢伙釣魚時，釣不到魚也就算了，還要跑鍀很遠。哪裡知道那些釣魚的人，釣的是魚嗎？釣的是寂寞！
評：關鍵在最後一句。原意是：那些釣魚的人，未必能釣上大魚。話里話是：釣魚者自得其樂罷了，未必是想得到魚。
題李岩老
南嶽李岩老好睡，眾人食飽下棋，岩老輒就枕，閱數局乃一展轉，云：「君幾局矣？東坡曰：「岩老常用四腳棋盤，只著一色黑子。昔與邊韶敵手，今被陳摶饒先。著時自有輸贏，著了並無一物。」歐陽公詩云：「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棋罷不知人換世，酒闌無奈客思家。」殆是類也。
大意：南嶽的李岩老好睡，其他人吃飽了下棋，岩老則就著枕頭呼呼大睡，幾局棋過後才翻個身子，問道：你們下了幾局了？東坡說：言老啊，四腳一伸，就是他的棋盤，眼睛一閉，下成清一色的黑子。以前能和睡神邊韶打個平手，現在卻被陳摶老祖讓個先。下棋/睡著時自有輸贏，下完/睡醒後相當於什麼也沒幹。
評：東坡這裡，用弈棋來比喻李岩老的睡覺行為，理解到這一點，就能get到東坡的幽默了。
記與歐公語
歐陽文忠公嘗言：有患疾者，醫問其得疾之由，曰：「乘船遇風，驚而得之。」醫取多年舵牙為舵工手汗所漬處，刮末雜丹砂茯神之流，飲之而愈。今《本草注·別藥性論》云：「止汗，用麻黃根節及故竹扇為末服之。」文忠因言：「醫以意用藥多此比，初似兒戲，然或有驗，殆未易致詰也。」予因謂公：「以筆墨燒灰飲學者，當治昏惰耶？推此而廣之，則飲伯夷之盥水，可以療貪；食比干之餕餘，可以已佞；舐樊噲之盾，可以治怯；嗅西子之珥，可以療惡疾矣。」公遂大笑。元祐六年閏八月十七日，舟行入潁州界，坐念二十年前見文忠公於此，偶記一時談笑之語，聊復識之。
大意：歐陽修老先生以前講過這麼一個故事：有個人去看病，醫生問他怎麼得的病，他說：坐船碰到大風，把小心臟給下了一跳，結果就嚇出病來了。醫生取多年船舵把手，把舵工容易出汗的地方刮成末，攙合丹砂、茯神這一類東西，病人一喝就痊癒了。現在的《本草注別藥性論》就說：用麻黃的根節以及老竹扇為碾成粉末喝了，可以止汗。文忠公於是說：醫生喜歡用這種類比法來用藥，乍一看似乎是兒戲，其實有時能得到驗證，你還別說 ，很難被撕逼！
杠精東坡又要來抬杠了：筆墨燒成灰給讀書人喝了，是不是就可以治療愚蠢？ 再推而廣之，喝伯夷的洗漱水，就能夠治好貪婪；吃比干吃過的剩飯，可以治療乖戾；舔一下樊噲的盾，膽小者也不膽小了；聞一下西子的耳環，可以治療惡疾。文忠公聽了大笑。元佑六年閏八月十七日，乘船到了穎州界，正好想起二十年前在此地第一次見到文忠公，偶爾想起一時談笑的話語，趕緊把它記下來。
評：歐陽修是蘇軾的老師，是前蘇軾時代的海內文宗、詩壇領袖！雖然是開玩笑，也虧他作為弟子，敢這麼生懟自己德高望重的老師。但歐陽公並不介意，報之以大笑。由此可見，歐陽修真是一個寬厚的長者。於是，二十年過去，一肚子不合時宜的東坡被現實打腫了臉，重遊故地時不由想起自己的老師，便撰下此文懷念。以形補形、類比推理是中醫的特點，現在被很多西醫黑出了翔。此為題外話，姑且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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