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宇宙｜太后都是老佛爺嗎

文史 08-29

原標題：清宮宇宙｜太后都是老佛爺嗎

　　隨著今夏《延禧攻略》《如懿傳》的播出，有好事者言，好萊塢有「漫威宇宙」，咱們這兒就有「清宮宇宙」，一下串聯起幾十年來數不清的清宮影視劇。

小子不才，借著戲說清宮劇，梳理一下大清幾百年間，各位皇帝、太后、阿哥、格格等形象流變。我姑妄說之，您姑妄聽之，純當一樂。

第一篇，咱就先從太后老佛爺開始論起。

《如懿傳》截圖，鄔君梅飾演乾隆的母親崇慶太后，也就是著名的「嬛嬛」

首先來聊聊乾隆他媽，一般歷史書上都以其徽號稱為崇慶皇太后（簡稱崇慶），她老人家的謚號全稱是「孝聖慈宣康惠敦和誠徽仁穆敬天光聖憲皇后」，自清一代，皇后謚號都以孝字開頭，她在史書上又經常以簡化的謚號稱之為「孝聖憲皇后」。

不過，自從《甄嬛傳》熱播之後，網友們更愛叫她「嬛嬛」或是「熹貴妃」。在《延禧攻略》《如懿傳》里，只要這位太后出場，她頭頂就會出現諸如「果然是上屆冠軍」之類的彈幕。

然而，這位享壽86歲的清代第一高壽皇太后，真的是「宮斗冠軍」嗎？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嬛嬛」給人的印象是一位有福氣的老太太，誰讓她有一個全天下最孝順的寶貝兒子乾隆呢，關鍵是，乾隆在宣傳自己有多孝順這方面，也是不遺餘力的。所以從乾隆朝開始，母慈子孝的人物關係便構建起來了。

但實際上，崇慶這一人物形象，多年來都只是乾隆皇帝的背景板，是用以襯托乾隆爺公私分明的，比如清史稿以及一些清人筆記里就記載著這麼一個故事：有次，太后對乾隆說，順天府有一座寺廟荒廢了，菩薩託夢給她，讓她再塑金身。乾隆聽後當即派人去修葺。辭了太后出來之後，乾隆就把侍奉太后的幾個宮人大罵一頓，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攛掇我媽修廟，你們想要從中撈好處，如有下次，決不輕饒。

從這個故事裡，可以看出兩點：一，老太太虔心向佛，耳朵根子軟；二，乾隆皇帝侍母以誠，但大事不糊塗。

換言之，乾隆母親的形象，一度很像是大宅門裡的老太太，一個已經無需操心實務的甩手掌柜。如果要做類比的話，大概就是《紅樓夢》里的賈母。

《甄嬛傳》劇照，孫儷飾演甄嬛

而在民間話本里，乾隆母親的形象就越來越變得像個慈祥的老太太。舉個例子，相聲大師劉寶瑞留下的單口相聲《官場斗》就提到過這位太后。

《官場斗》講的是劉墉智斗乾隆和和珅的故事，開頭在介紹劉墉時，劉寶瑞這麼說道：「（劉墉是）文華殿的大學士，敕封三千歲，太后御兒干殿下，見官大一級……這是太后封的，太后幹嘛封他這個，因為他的老中堂劉統勛吶，有三個兒子，為了國家的事兒，鍘了兩個，就剩他了，那麼他呢，他父親還要鍘他，他就從那個大清門跑進去了，跑到坤寧宮，給太后跪下了，太后就認了他乾兒子。」

這位太后是不是糊塗得有點可愛？因為她非常符合中國傳統戲曲里老太太的傳統設定。

不過自清末民初之後，崇慶的形象就變得刻板起來，成為了體制的衛道士。或者這麼說，惡婆婆的感覺漸漸浮出水面。這種形象變化還得拜她兒子所賜。

各位知道，乾隆的稗官野史有許多，其中之一便是風流皇帝，否則瓊瑤阿姨也不會編排他在大明湖畔有段情緣。而兒子這麼胡鬧，當媽的自然就不能省心了。

金庸先生的處子作《書劍恩仇錄》，這位太后的形象就是大清體統的代言人，而她手上最厲害的「武器」就是隨時都能把乾隆廢掉，比如小說里太后對香香公主的刁難等。

請注意，金庸的《書劍恩仇錄》並非第一個將崇慶描繪成惡婆婆的小說，但無論是鄭少秋版《書劍恩仇錄》，還是後來的何家勁版、趙文卓版《書劍恩仇錄》，太后都差不多已經是華語婆媳劇里常見的壞婆婆形象，大有一副「兒子啊，媽都是為你好」的架勢。

1999年播出的《還珠格格2》里，趙敏芬老師飾演的太后，被晴兒一口一個叫著「老佛爺」，更是強化了這位老太太十分強勢的影視劇形象。

《還珠格格2》截圖，趙敏芬老師飾演太后（右）

新千年以來，趙敏芬老師差不多就是觀眾最熟悉的乾隆母親扮演者。在2000年播出的《鐵齒銅牙紀曉嵐》里，她再次出演崇慶，將這位老太太「表面霸道、實則心善」的影視劇形象繼續強化了起來。

在該劇最後幾集里，乾隆和杜小月的姐姐莫愁好上了，莫愁懷上龍種，但太后認為，皇帝寵幸漢女極為不妥，萬一生下一個阿哥，更是丟了朝廷的臉面，所以先是想要賜死莫愁，後來又表示莫愁可以進宮，但孩子必須打掉。然而在莫愁難產之際，太后親自跑去接生，並且對這個孫兒寵愛有加。

嚴敏求老師在《鐵齒銅牙紀曉嵐2》中飾演太后

如果說，21世紀以來，誰還能跟趙敏芬老師在崇慶一角上進行PK，那就只有嚴敏求老師了，她從《鐵齒銅牙紀曉嵐2》開始飾演太后。嚴敏求老師版本的崇慶相對更慈祥一點，她演出的太后，更像是劉寶瑞口中的那個太后，在劇中，和珅、福康安等人要銷毀《紅樓夢》，認了小月為格格的太后，被小月說的《石頭記》吸引，最後保住了《紅樓夢》的書稿。

2011年《甄嬛傳》的出現，則讓崇慶幾百年來培養出的IP徹底顛覆，當了兒子幾百年的背景板，結果突然憑著老公C位出道。

《甄嬛傳》徹底讓崇慶，這位昔日的熹貴妃變身「宮斗女王」。《延禧攻略》《如懿傳》實際上都繼承了《甄嬛傳》的人設，只不過程度不同，宋春麗出演的太后，在宮斗這件事上並不顯山露水，若不是佘詩曼飾演的皇后惹到她，她基本可以保持超然態度。而鄔君梅飾演的太后，則像是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退役冠軍忍不住還想再進場子亮出幾手真功夫。

但，無論是宋春麗版還是鄔君梅版，她倆飾演的崇慶都距離乾隆他媽越來越遠，倒更像是崇慶的玄孫媳婦慈禧。

《延禧攻略》劇照，宋春麗飾演太后

慈禧老佛爺，大清唯一真正被叫過老佛爺的女人。港台影視劇真的是帶了個壞頭。老佛爺泛化了。簡單介紹幾句，大清建國之後，老佛爺只是對皇帝的尊稱。所以，你可以說康熙是老佛爺，乾隆是老佛爺，但不能說乾隆他媽是老佛爺。而這個慣例只在慈禧這兒破例了。可見慈禧的霸道。

跟崇慶一樣，慈禧也是徽號，這位晚清實際統治者的謚號「孝欽慈禧端佑康頤昭豫庄誠壽恭欽獻崇熙配天興聖顯皇后」，是中國歷代皇后里最長的。

若不是這幾年崇慶太后強力上位，影視劇里大清第一太后寶座，慈禧絕不會旁落他人。因為她可以拍的故事太多了。別的太后最多噹噹自己兒子的背景板，屬於怎麼拍都出不了婆媳劇、後宮劇的圈子，但慈禧的劇目可以橫跨所有清宮劇種，前朝後宮樣樣都行。

然而，慈禧太后的形象就一塵不變嗎？

在《金啟孮談北京的滿族》一書里，金老就提到他幼年的一件往事。當時已是民國，他到京郊的旗營去走親戚，老輩人談及慈禧，還是那樣的畢恭畢敬，將這位老佛爺奉為神靈，稱她老人家無所不知，哪個貪官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不過，自從民國以來的教科書里，慈禧的形象已經逐漸演變為一個留戀權力、貪圖享樂、不思進取的固執老太婆了。

高陽先生的全套10冊《慈禧全傳》更可謂是對於慈禧的形象進行了徹底的固化。這位老佛爺出現在影視劇里，罕有正面。

比如李翰祥導演的《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等，劉曉慶飾演的慈禧，一路從蘭兒「打怪」打到紫禁城第一人。現在影視劇里的宮斗戲碼，劉曉慶版都用過了。1983年播出的《少女慈禧》，劉雪華飾演的慈禧，同樣極盡能事。

《火燒圓明園》海報，劉曉慶飾演慈禧

劉雪華在1983年的電視劇《少女慈禧》中飾演慈禧

正因此，2001年呂中老師在《走向共和》里扮演的慈禧，會直到今日仍有許多爭議。因為她以正劇方式出演的慈禧，總讓一些認覺得該劇是要為慈禧翻案。

《走向共和》里呂中老師飾演慈禧

當然，慈禧這一形象不見得不能卡通化，比如2003年《神醫喜來樂》里宋曉英老師扮演的慈禧，雖然也在後期鎮壓維新派，但她同樣透著富家老太太的感覺，比如讓喜來樂醫治她的愛犬。

《神醫喜來樂》里宋曉英老師扮演的慈禧

慈禧跋扈的形象，還「出口」海外，日本動漫《中華小當家》里，慈禧太后同樣不是什麼善茬，反正就是個貪圖享樂的主兒。2010年中日合拍劇《蒼穹之昴》里，田中裕子飾演的慈禧，有種NHK大河劇的感覺，然而底色仍然是「何不食肉糜」的無道。

《蒼穹之昴》里，田中裕子飾演的慈禧

事實上，拋開網紅崇慶太后不提，大清有兩位太后真正可謂路人皆知，除了慈禧外，便是孝庄了。孝庄這位清朝前期最出名的女人，是以謚號聞名後世的，她的謚號經過了康、雍、乾三世累加，最終定為「孝庄仁宣誠憲恭懿至德純徽翊天啟聖文皇后」，所以理論上她的謚號簡稱是「孝庄文皇后」。

《康熙王朝》截圖，斯琴高娃飾演孝庄

在2001年播出的《康熙王朝》里，斯琴高娃老師扮演的孝庄開口閉口都在稱自己為「孝庄」，實在有些不妥。如果她以其徽號「昭聖」來稱呼自己，馬馬虎虎還能混得過去。

這位老太太還在世時就有八卦了，用現在的眼光看，她應該是最受英國小報歡迎的新聞人物。原因就在於清初三大案之一的太后改嫁。這件事情，到了民國也是上海各大電影公司的熱門題材，以致於清史大家孟森先生在1930年代所著的《清史講義》里，還要專門提到這件事。我專門為寫本系列重讀孟森老師的這本書，發現全書五百多頁，唯有孝庄專門被他單拎出來講。

這全是拜明朝遺老張煌言的一首詩之故，此公遠在江南繪聲繪色寫下了「春官昨進新儀柱，大禮恭逢太后婚」的詩句，搞得孝庄跟小叔子多爾袞的情事，成為幾百年來經久不衰的緋聞。不過在孟森老師看來，此事真的當不了真，就算朝鮮使臣所著的《東華錄》里提到多爾袞「身到皇宮內院」，也不能斷定孝庄跟多爾袞有一腿。

孝庄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兒媳婦、清太宗皇太極的庄妃、清世祖順治的媽、清聖祖康熙的太皇太后，所以有了這四層關係，她老人家可以演義的地方就多了去了，何況還有個小叔子多爾袞呢。

《孝庄秘史》截圖，寧靜飾演大玉兒

所以你就會發現，1992年播出的《一代皇后大玉兒》（潘迎紫飾演大玉兒）、2002年播出的《孝庄秘史》（寧靜飾演大玉兒），都是典型的宮斗戲。

劉青雲飾演皇太極，潘迎紫飾演大玉兒

《少年天子》中，潘虹飾演孝庄

而在以董鄂妃為題材的影視劇里，孝庄就成了惡婆婆，然而到了以康熙為視角的影視劇，比如前文提到的《康熙王朝》，孝庄就又成了有雷霆手段，但又疼愛孫兒的太皇太后。

實際上，清朝歷代太后，只要不是追封的，她們在太后位子上都能齣戲。但就看編劇們給不給機會了。

比如雍正的媽，《甄嬛傳》里，劉雪華飾演的烏雅成璧一心想著要讓烏拉那拉家族世代為後，但其形象不如1999年播出的《雍正王朝》里施建嵐飾演的烏雅氏，後者只是短短出現幾幕，卻是幕幕出彩，比如綁著十四阿哥向康熙請罪，比如自己壽誕提醒兩個親生兒子一心做事不要想著太子的位份，還比如年羹堯出事後，她躺在病榻上，趕走年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