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的滴滴，仍是渺小的飢餓者

滴滴出行提供的服務里有計程車、快車、專車、豪華車、順風車，還有其他諸如巴士、單車之類。這次無限期關停順風車服務，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全職司機類的服務了。

之前跟滴滴競爭的Uber已經被合併了，嘀嗒也從順分車改成了計程車加順風車形態，其他如神州專車的服務里個人車主的佔比都很小，新加入的美團的主營服務也是快車、專車這類全職司機服務。

連續出現兩次悲劇之後，滴滴關掉了順風車，幾乎也算是宣告了真正意義上的「共享出行」在國內已經徹底邊緣化。

我在北京生活的幾年裡，通過Uber認識過做軍隊燈光設備供應的創業者、在保險公司做財務的富二代；通過嘀嗒認識過一位努力打拚在東五環外買了房子的保險銷售顧問、在百度尋找機會的行政中層、在視頻直播初創公司工作的程序員。但那些都是兩年多甚至三年多之前的事情了。我最後一次通過出行app遇到個人車主，是在我離開北京前通過神州專車認識的一位A6的擁有者。

他是我這兩三年里遇到的唯一在分享自己的時間與車子的人。

曾經Uber剛剛進入國內的時候，所有這些公司向我們描繪了一個美好的畫面，我們是在獲得那些跟我們一樣有著其他工作的人的分享，他們願意用空閑的時間用自己閑置的車來幫助我們在城市裡移動，自己也只是賺到為數不多的錢。

我當然知道這種共享類的服務最終會被產業化，全職司機會很可能會成為主流，就像Airbnb上面有越來越多的房子變得像酒店房間而沒了家的氣息一樣。

但我的確沒想到這種打著「分享」旗號的產業化和去人性化竟然來得這麼徹底。如果不是突然聊起北京又要收緊專車政策，我真的以為那位A6車主是一位全職司機，他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對自己的車的自豪感，那部車也完全沒有私家車應有的哪怕一丁點點的雜亂的人情味。

滴滴的問題，不僅僅是滴滴的問題。這是整個競爭環境的問題，是所有公司面對競爭時所秉持的目的與態度的問題，他們非要野蠻生長不可，非要燒錢做不健康競爭不可，非要罔顧隱患而保持規模不可。他們對被淘汰的恐懼，遠遠超過了對惡性競爭的醜態、因隱患造成事故而良心不安的恐懼。

我三四年前十一假期前回瀋陽逛太原街（瀋陽第二大的商業街）的時候路過了一排手機零售商店，每一家店面都在店門前支起促銷舞台，用大功率的音響播放著極為嘈雜促銷廣告詞、伴隨著穿著無甚品味卻有些許暴露女性扭動身體散發傳單，人們必須忍受著促銷廣告摧毀耳膜一樣的超級噪音、側著身子從人行道上僅存的縫隙中穿行。

這種促銷手段如此惡劣但是每家店卻都非做不可，否則其他店面的聲浪和擠佔得水泄不通的門前促銷攤位會把自己的店門死死擋住，顧客根本就看不到自己了。這大概就是這幾年來互聯網競爭的真實寫照，共享單車、共享出行、外賣訂餐、二手車、分類網站等等全都如此。

區塊鏈的產生是為了創造一個真正平等而且沒有權威的世界，它的創造者甚至用了「中本聰」這樣一個完全虛構的身份，去拒絕他作為創造者所必然被賦予的權力和名望。但是當區塊鏈來到中國的時候，它變成了什麼樣子，它成了那些貪婪的、陰險的、自以為是的欺詐者的工具，而人們竟然如此輕易就容忍了那些不堪，用「不都是為了掙錢么」為理由繼續擁抱那些醜陋的人。

當那些美好的東西進入一個惡劣的環境，幾乎就總是會這樣莫名其妙地生出惡臭的氣味。

李滄東的新片《燃燒》里提到非洲卡拉哈里沙漠的布須曼族人有兩種飢餓者：生理上飢餓的渺小飢餓者（little hunger）和飢餓地尋找生命意義的偉大飢餓者（great hunger）。我們都還是渺小的飢餓者，充斥我們生活里的那些app，那些巨頭型的大公司也不乏渺小的飢餓者，即使他們擁有幾百上千億美元的市值、數億的用戶量，但他們做的事情 不但一點都不酷，甚至反而充斥了抄襲、騷擾、侵犯、裹挾。

來自《燃燒》

我們都還是渺小的飢餓者，不過去做一個偉大的飢餓者並不難，只要我們不去原諒、不去接受那些醜陋，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生活變得麻煩一點並不會要了我們的命，也不會讓我們鄙視自己，向醜陋的東西妥協才會。

主動為了更好的可能性去付出一些麻煩、承擔一些拮据，會讓我們對自己更滿意。

就像每周抽出幾個小時健身的感覺一樣，那很累、留的汗讓身體黏黏糊糊、佔用了本就不多的空閑時間、不會帶來任何經濟收益反而要付出金錢。但是那些健身的人無一例外會最終發現，自己變得更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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