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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累的要死還陪女友看音樂節,剛結束她提分手:你不愛我

我停在了下雨天,無論如何,都不想耽擱你趕去下一個晴天。

1

2015年呼嘯而來。

我打電話給高喬,問他能不能一起去看音樂節。他越來越忙,上個月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但我不怪他,能夠與喜歡聽他音樂的人見面,或者有機會讓更多人聽到他的聲音,這都能令他感到快樂。

我聽到電話里有節目組編導安排內容的聲音,他在長沙,那個炮製出目前最紅的音樂類真人秀節目的城市。

「西岑,我跟公司確認過了,20號能回北京。你不用來接機,我直接去找你。」

「下周草莓音樂節就要開始了,你有時間一起嗎?」

「去多久?」

「兩天。音樂節是22號和23號,我們可以在附近的公園扎帳篷。」

電話那邊輕笑了一聲,嗡聲問:「可以嗎?」

「我查過信息,可以駐營,到時候租兩個帳篷就好了。你負責搭,我負責睡。」

「兩個?難道不應該是一個就夠了嗎?」

「高喬!」我故意口氣很兇。

他知道,從我高中時起,一旦連名帶姓喊人,就是要生氣的前兆。

立刻有些著急地說:「西岑,別生氣嘛,對了,我給你挑了一份禮物,你一定會喜歡。」

「是什麼?」

「禮物嘛,先保密。」他剛說完,我就聽到旁邊有人喊他的名字,便說:「你先去忙,我給你訂好機票,其他事你不用操心。」

「我知道,你最好了。」

我臉微微發燒,不等他再多說什麼就掛斷了電話。

我,林西岑是一個過氣的作詞人。

就算高喬一直鼓勵我,不要灰心喪氣,但已經25歲的我,不再是小孩子了,看得清這個世界對自己的評價。

人情最薄,一旦有人跌落低谷,不上去踩兩腳已是善意,更何況這個圈子本就是靠才華和天賦生存,堅持和努力不過是錦上添花。

而且,我再也幫不到他了。

高喬的起點並不高,就算他剛改行做音樂人的時候,很多媒體都因為他曾經在話劇領域取得的成績來採訪他轉行的原因。

高喬的人氣,也只不過給他帶來了一些好心的挽留和難聽的質疑。

我還記得兩年前,他站在我家門口,挺著脊背,一雙深邃的眼,看著我,說:「你愛我嗎?」

愛嗎?

愛吧。可我並沒有告訴他。

我從小就是個彆扭的小孩,嗜甜如命,高喬是我生命里的糖。我怕說出來,就會失去這份難得的甜。

北京的四月已經很暖。

我穿純白色薄款毛衣、藍色牛仔褲、白色棒球鞋,外面搭一件米色長款風衣,就足夠應付多變的天氣。但高喬並不放心,整日拿著一條灰色圍巾,一旦起風就努努嘴遞給我。

我們聽完一支樂隊的表演,到帳篷邊休息。

他擰開一瓶水,要遞給我,想了想又收回去,轉身到帳篷里翻出保溫杯拿給我。

我笑他誇張。

高喬忽然摟住我的肩膀,很溫柔地說:「我怕你著涼。」

「我又不是花瓶,一碰就碎,哪有那麼脆弱。」

他聳了聳肩,笑了一下:「是我脆弱。」

我最喜歡的樂隊的表演在晚上,所以,一整個下午我都在愣神。等到星星出來,公園的草坪上匯聚了舉著熒光棒的人,我才如夢初醒。

他牽著我的手,穿過人潮,在靠近舞台的地方站定。

熟悉的旋律響起,千萬人一起揮動熒光棒,高喬專註地盯著舞台,隨著節奏哼唱。

我抬頭看著他的側臉,心柔軟得像一片雲。

歌詞就是我想對高喬說的話。

我想像他站在更寬廣的舞台上,成為耀眼的歌手,就像台上的樂隊一樣,有千萬人為他鼓掌、歡呼、期待。

兩天過得很快,從去機場開始,我就在思考怎麼跟他說再見。

由於太累,高喬正閉目休息。

他不自覺地環抱雙臂,用這個姿勢對抗著世界。他皺著眉,像是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眼圈烏青,透露出疲憊。

我抬起手,打算撫平他眉間蹙起的兩道褶皺。於我而言,它們更像是一道道溝壑和一聲聲催促。輕撫過後,高喬的眉間舒展了一些,我以為他醒了,稍稍正了正身體。但等了一會兒才發現並沒有。

登機前我就跟裴雅打過電話,讓她下午兩點到機場接我。

飛機準點抵達機場,我和高喬一起取完行李。他打電話叫車。

我說:「我們一起去吃塊蛋糕吧。」

機場二樓有個連鎖甜品店,我要了一份巧克力慕斯。

高喬點了一杯美式咖啡。

認認真真吃完,我聲音有些不自然地說:「我們分手吧。」

他愣了一下:「為什麼?」

「我打算回上海,一直留在北京也不會改變什麼。」

「那也分手啊。」

「這一年,你一直在外面忙,就連我得了急性闌尾炎,也是裴雅陪我做的手術。我也是人,也會孤獨,也會想要有個一直照顧自己的人。」

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再抬頭的時候,看著我說:「對不起。」

「可我們都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道歉。高喬,我可能沒有想像中那麼愛你。」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愛上一個人。

我以為自己可以。

煎熬,在這一秒才算正式開始。

裴雅打來電話,我推著行李箱,轉身走了。

高喬沒有追來,他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放棄。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從坐上車我就在哭。

「我真是搞不懂你,既然還愛著對方,幹嗎要主動分手?」裴雅邊開車邊遞給我一張紙巾。

「是啊,我也搞不懂自己。」

再見,我的巧克力麥芬。

2

五月份,我回了上海,打算休整一年。

一開始我爸媽不放心,還陪我在江寧路的一棟小公寓住了一段時間。只是鎮上人情世故重,他們無法長期陪著我。

路遠從我爸那裡知道了我回來的消息。

他一聲不吭就從外灘的小高層搬到了我附近的小區,直到我數次在樓下的早餐店偶遇他之後,才半信半疑地打招呼:「路遠?」

「林芋頭,你再不認我,我都要生氣了!」

路遠高了一些,臉比之前多了些稜角。

聽他說畢業後進了一家研究所實習,順利留了下來。

我看他,整日穿得西裝革履、一臉嚴肅,跟高中時插科打諢、嬉皮笑臉的樣子截然不同。

我盯著他看,突然感覺路遠有點像起泡酒。

人到底是要長大的,我們都是如此。

我咬破灌湯包,吸了一口湯汁,但燙到了舌頭,放下筷子等湯汁變涼。

要不是知道他和裴雅的事,我肯定會誤會那個望過來的眼神。

「你跟裴雅聯繫了嗎?她當初找你找得好苦。」

他脫下西裝外套,把襯衣袖子捲起來,邊吃邊說:「我為什麼非要聯繫她?先說好,你別再推我走,就算趕我也不會搬走,房租可是押一付三,貴著呢!」

「好好好,但裴雅問起來,我還是要說的。」

「隨便你。」

他語氣又活泛起來,彷彿回到了過去。

自從回了上海,我每周去一次醫院接受情緒治療。生病最怕諱疾忌醫,一旦確診,除了藥物治療,最重要的還是進行心理疏導。

下午四點,陽光慢慢弱下來,就像我披一件羊毛披肩,坐在舒適的沙發上哭,一點一點撕碎自己。

父母的淡漠和疏離,內心的藩籬和潰堤,周遭的質疑和不解,都是糾纏不清的根源。

它們是苦,而我想要甜。

一切能夠讓我感覺甜的食物、事情、人都被我緊緊地握在手裡。

如同救命稻草一般。

高喬總說,我是一個嗜甜如命的人。去咖啡館少不了巧克力慕斯,早餐一定要吃金鼎軒的蛋黃流沙包,最愛星巴克的巧克力麥芬,路過甜品店一定要推門進去。

我想起,跟他手牽手走在鼓樓東大街上,傍晚的風吹過臉頰,突然想接吻,口腔里還有鮑師傅豆沙餅的味道。

他的手掌很乾燥,滑過臉時,比想像中舒適。

「你會離開我嗎?」

「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會吧。」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因為害怕失去。」

他眼裡有種看得見的脆弱,在路燈下顯得尤為清晰。

3

在上海,我雖然封閉了和外界互動,只跟幾個當初作詞時認識的人聯繫,但高喬的消息還是像風一樣,從四面八方吹來。

他的事業漸漸有了起色,尤其在長沙錄製的那期節目播出之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上他的聲音,如同月光般透亮的聲音。

十月,我收到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張《一生所愛》的簽名版專輯。

「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這世上怎麼能有這麼多苦?

2015年夏天到2016年的夏天,整整一年,我都在聽The Script樂隊的《Superheroes》,總覺得每一句歌詞都是寫給我的。我常常想,如果沒有那些能夠寫出自己心情的人,或許,我會更加寂寞。

創作令我覺得快樂,哪怕只有一點點,對我來說,也是莫大的滿足。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對一個身陷囹圄的人來說,哪怕一丁點的自由,就已是寬赦。

「All her life she has seen」

(她所見過的一切人情世面)

「They took away the prophet"s dream for a profit on the street」

(人們總為了利益奪走別人懷抱一生的夢想)

「Now she』s stronger than you know」

(但現在的她比過去更為堅強)

「A heart of steel starts to grow」

(煉得像鋼鐵般的心逐漸強壯)

如同一種療愈,一種催眠。

4

我第一次見高喬,是2006年,在電視上。

那時高中都已開學,但我因為寒假時貪涼,多吃了幾口冰淇淋,就生了一場病。

那時我就已經嗜甜如命。

待得久了無聊,就打開電視機看。那是一檔青少年才藝節目,平時不會多看一眼,但換台時閃過的一個畫面就吸引了我。

電視上的少年,白凈如玉,穿一身裁剪得當的燕尾服,在舞台中央念一首林白詩《過程》。聚光燈打在他清秀的臉上,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等到他念完,我才回過神來。

主持人介紹他,高喬,18歲,極具天賦的青年話劇演員。

那一刻,我只是貪戀他的氣質,從來沒有想過,之後會真的遇到他。

等我病好,已經遲了半月去上課,學校重新分了班。我學習成績一向不錯,學了理科。

借住在我家的表妹裴雅,被安排著去了文科。

我爸是青浦高級中學的化學老師,脾氣暴躁,是有名的嚴師,但一點都不懂怎麼跟自己孩子相處。

或許是礙於情面,或許是真心喜歡裴雅的活潑,我爸媽有些偏寵她。

她是我大姨家的幺女,升入初中之後,成績變差,為了方便補課,就在我家借住。不知道為什麼,家裡的大人都很喜歡她。就算偶爾張牙舞爪些,也從不見人厭煩,倒是贊她天真爛漫。

而沉默寡言的我,就算每次考第一,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誇獎幾句,似乎得到這個成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從未真切地體會過存在和幸福。孤獨和自卑像糧食一樣餵養我。

我們高中算青浦區最好的學校,位置有些偏,早晚都要騎車去學校。

並不是我看不起裴雅的智商,但她真的太笨了。一道不太複雜的代數題,都要算一個小時,還經常算錯答案。

當然,最開始她也看我不順眼,常常挑三揀四,不是嫌棄我的床單圖案,就是嘲笑我的發質毛糙,總之,我對她喜歡不起來。

晚自習後,一般都是我去三樓文科七班找她。

我站在教室門口說:「這次數學這麼簡單,你都能不及格,難怪被留下來做練習題。」

「林西岑,你不要以為成績好就了不起了,還不是沒人喜歡。」

我默不作聲。

不過,裴雅確實很受男生歡迎。人們都偏愛好看的皮相,我又瘦又黑,跟裴雅相比,就是一隻醜小鴨。

正在收拾書包的路遠,很不厚道地笑了。他是我爸的愛徒,上學期的時候,經常被喊到家裡開小灶。

他嘴貧,不是跟裴雅拌嘴,就是拿我外貌取樂,笑我短髮蓬鬆,身材瘦小,像塊芋頭。所以,就算他成績很好,經常跟我換坐年級第一把交椅,身上還是一股子渾小子的氣息。

等到裴雅做完習題,教學樓的燈已經關了大半。

我和她到車棚取車,趕著回家。

但還沒到地方就聽到一陣爭吵聲,好像有人鬧事,有四五個人正圍著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

我攔著裴雅,自己靠近一些,才看清那個戴眼鏡的男生竟然是高喬。他站在車棚的燈下,不卑不亢,如同一根筆直的竹子。

「你一個轉校生,不老老實實待著,竟然把我們偷試題的事情,告訴班主任,膽子真不小。」其中一個人比劃著拳頭說。

「我只是實話實說。」他毫無懼色。

「別廢話,兄弟們扁他!」

那一瞬,我心跳得很快,生怕高喬受傷。立刻轉身對裴雅說:「你快去叫人。」

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就一個人衝進了混戰里。拳頭如雨落下來,我氣急了,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說:「我是林志學的女兒,你們再打,就等著被教務處開除吧。」

貌似我爸的暴名起了作用,他們停了手。

其中一個高個子說:「高喬,沒想到你是個吃軟飯的!今天就先饒了你。」

我一直懊悔以這樣的方式認識高喬,至少應該更唯美更正常一些。

那天,他捂著額頭的擦傷,聲音有些清冷,問我:「你有沒有受傷?」

我手臂有些疼,但搖了搖頭。從背包里翻出兩個創可貼遞給他,「醫務室應該關門了,出校門左拐,朝前走五百米有一家診所,你可以過去處理一下傷口。」

他接過創可貼,笑了一下,像是吹皺的春水,乍然而驚艷。

我看愣了一秒。

他接著說:「我叫高喬。你叫什麼?」

「林西岑。西湖的西,岑參的岑。就是那個寫邊塞詩的詩人。」

「謝謝你,林西岑。」

等到裴雅拉著路遠氣喘吁吁地跑來,高喬已經走了。

5

自那天后,高喬成了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他讀高三,學藝術,在準備中央戲劇學院的專業課考試。父母離異,暫跟隨母親搬回青浦的金澤古鎮。

他轉到莆田高級中學之後,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少女心事如海,那心上人便是海上搖曳的扁舟。

期中考試前,我在一節數學課上,按照《一生所愛》的旋律,第一次填出了一首歌詞。那種感覺如同生命中射入了一道光,像是一種不期而遇,如此美妙。

那首歌意外地傳到了高喬那裡,他在一個課間找我。

「你寫的?」

我點頭。

「寫得不錯,我參加藝考的時候,可以唱嗎?」

「可以啊。只要你喜歡。」我可以察覺,自己的耳朵正慢慢發燙變紅。

自那之後,我把這當成一種可以吸引高喬找我的方式,開始瘋了一樣學習寫歌。

我用零花錢買了很多磁帶和唱片,也慢慢真愛上了填詞和寫詞。那時候也沒有想過要把創作當作一直都堅持的事情,只是單純地想把寫出的東西拿給對方,並博得他的關注。

這招的確奏效了。

高喬因為歌詞來找我的次數多了,我們慢慢成了朋友。

這星星點點的甜,成了我為數不多的開心。

人總是貪心,一開始我只想認識他,認識了又想著熟悉他,熟悉了就更加得寸進尺地想親近他。如同冬夜裡寒冷的路人,一點點湊近溫暖的火苗。

由於藝考,他需要參加各種培訓班,已經不怎麼在學校里了。我極少能夠看到他,只是偶爾在QQ上收到一些留言。

而我很想他,忍不住逃課去偷偷看他。

那段時間,我成績起伏很大,原本年級前三的我,一下子成了年級第五十,班主任找到我爸談話。他在辦公室當著所有老師的面呵斥我,一點都不顧忌我薄如蟬翼的自尊。

期末考試前的兩個月,路遠突然轉到了我們班,和我成了同桌。

那天,我晚自習後等裴雅回家,她紅著眼圈,對我不理不睬。

我有些擔心,問她:「你又考砸了?」

她「哇」一聲哭了起來,一路都在抽泣。

等我們到家,她才止住哭聲,悶聲悶氣地說:「路遠轉班了,我今天跟他表白,但他說自己喜歡你!這下你開心了!」

「怎麼可能?」

心底的聲音就是怎麼可能,明明我要差很多。

「別裝了,他自己都承認了,你就偷著樂吧!」她有些氣惱。

我鼓起勇氣,說:「我有喜歡的人,但不是路遠。」

那天,裴雅知道了我的心事。

她開始同我一起悲傷:「到今天我才發現,最傷人心的事,是愛而不得。」

我們都有了自己的甜,也開始醞釀不為人知的苦。

6

高喬高考結束那天,我還在放假。

他背著雙肩包來我家找我,說:「西岑,我有個禮物送給你。」

我害羞得有些窘迫,有些擔心又有些歡喜。

他遞給我一個盒子,說:「這是兔爺,當地人說拿著它可以收穫幸福。」

我打開盒子,裡面有一隻濃墨重彩的兔子,身上披著朱紅的袍子,腰以下是翠綠的葉子和粉色的花朵,一點都不像印象中的小白兔。

我抬頭看他,說:「謝謝你。」

他正看著我,臉上帶著笑。

後來,他真的收到了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的錄取通知書。

他離開那天,正好有我爸的化學課。我根本沒有機會逃課去送他。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把原本跌落的成績,追了上來。

但我並沒有放下寫歌詞的事情,那似乎成了我與高喬的另一種連接。就算我無法見他,但也能在寫完一首歌之後,用郵件發給他,讓他看到,或許,還能成為他的表演作品。

這成了我多年來第一件堅持下去的事。

高考結束後,我只想去北京。

幸虧發揮超常,成績不錯。我爸不顧我的意願,武斷地幫我填了志願,北京某大學化學專業。我有些抵觸,跟他吵了一架,可無濟於事。後來想,只要能去北京,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路遠也考去了北京,讀化學。

裴雅成績不算優秀,但足夠在上海讀一個二本,她自己選了新聞。

18歲的我,第一次踏上去北京的列車,內心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去見高喬。

等到下車,高喬已經到了,他站得筆直,向我招手。

我衝上去,抱住他。

但那一刻,我心底的聲音是「他憑什麼會愛我」。

讀書的日子,過得飛快,快得令人吃驚。

大二那年,高喬就開始到人藝實習,從一個個跑龍套的小角色演起。但他每次排練、上場都特別認真,認真到令人心疼。

我常常提著水果去看他,像個乖巧的小媳婦。

當時,我發表了三兩首歌曲,陸續有音樂公司來邀歌,前途看起來不錯。但我的歌詞並不好唱,不是市場上流行的口水歌,有時候熬幾個通宵寫好的歌詞,還會被退回來。

7

我大學畢業那年,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最終選擇留在北京。

父母的反應可想而知,但我真的不想成為生活的附庸,而是想做生活的主宰。

我在西五環的石景山區租了一個老房子,周圍基礎設施比較健全,旁邊就是愛樂實驗小學。早晨七點鐘,可以聽見廣播體操的音樂,八點一刻會有一陣短促、清亮的上課鈴聲。

高喬住在東三環,西大望路,那邊要繁華許多。他曾說過,我們可以做鄰居,但我大學期間攢下的錢,不足以支撐我在那邊長時間自由職業。而且,我不想再問父母要錢。

他一開始不同意,在我家幫忙洗菜做飯的時候說:「我可以養你啊。」

「可你也不富裕嘛。」

不確定,不敢更靠近真心。我飛蛾撲火的姿勢更像一種偽裝,偽裝自己確信,偽裝可以坦蕩地面對受傷和不對等的愛情。

專職寫歌的事情,並不順利。

半年後,才簽了一家業內口碑不錯的創業公司。工作量一大,我整個人都有些緊繃,精神狀態並不算好。

那時候,高喬已經接演一些中型話劇的男一號了。他慢慢積累了一些粉絲,微博上有人戲稱他「大長腿」。

我為自己感到悲哀,並時常懷疑自己的選擇。或許,我不適合作詞,之前憑藉運氣獲得的成績,根本無法長久。

有天,一家音樂機構給我打電話,想再合作一次。

我高興得不得了,跑去劇場等他一起晚上吃大餐,慶祝一下。

高喬正在排練,觀眾席上坐了幾個青春靚麗的小女孩。

「那個是高喬的女朋友嗎?」一個女孩子說。

「長得很普通嘛,根本配不上他嘛。」

我把手裡提的水果放在座位上,給高喬發了一條簡訊,就離開了。開始的快樂和結束的悲傷,都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吞沒了我。

我才醒悟,自己竟然如此脆弱。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去劇場,就算是跟高喬見面,也盡量約在外面。

我拉著他去鼓樓、後海、地壇、雍和宮,把我原本想去的地方,都一一走過。

當時,我正在度過此生最難熬的春天,情緒低落,意志消沉,自卑抑鬱。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長久地發獃,原本喜歡的事物,都變得索然無味。

8

世界在我看來像是黑白色的。

高喬成了我唯一的一點甜。

我用手機給他發簡訊,一條又一條,細緻到每個標點都要確認好。

他回復的速度並不固定,有時立刻就回,有時要隔上半小時或半天。這種等待太過消耗自我,人會低到塵埃里,反覆地想像、猜測,直到精疲力竭。

人真的需要見面才有真實感,尤其是戀愛中的人。

我收集了一架子黑膠唱片,一張都不願意抽出來聽;大學沉迷的吉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彈奏。到最後,只能買來最新款的遊戲手柄,不斷地下載更新最新款的遊戲,才能保持一點點的新鮮感和吸引力,讓自己被某一樣事物吸引。

孤獨無依的我,如蜉蝣般活著。

瀕臨崩潰時,我拿起手機給高喬發信息,編輯長長的一條,反覆確認內容,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想要告訴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和感受,但又怕他擔心。

得病的事,爸媽還是知道了,但在他們看來,我只是心情不好,並不是一種病,頂多是矯情。

不論我說破了嘴皮還是把確診書給他們拍照發過去,他們都不相信。

我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解釋這件事情。

他們只能在微信視頻里看著我一天天變得的頹喪和無可救藥。

就像蕎麥說的,「讓痛苦的不是那些討厭或者痛恨我的人。讓我最痛苦的是那些愛我卻不理解我的人。」

裴雅來北京出差那幾天,住在我家。

她跟我並排躺在床上聊天,就像高中時一樣。

她說:「至少已經得償所願,要跟高喬修成正果。」

「你和路遠怎麼樣了?」

「畢業後我找過他,也單獨見過一面。」

她見我驚訝,笑了一下:「可,愛情並不是努力就能成功。我最多感動了自己,再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只聽說他在上海的一家研究所工作。」

「你在杭州,隔得不遠,怎麼不再去找他?」

「找了又能怎樣,這些年我也看明白了,暗戀終久只是屬於一個人的狂歡。」

臨走那天,我送她去機場,安檢前,她突然轉過身抱我,俯在我耳邊說:「你一定要幸福。」

我瞞著高喬,一個人沮喪度日。

對生病的事,守口如瓶。

他並不是沒有發現過我的狀態差。可他剛開始新的行業,實在太忙了,而且我每次又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似乎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內。

可我的精神狀態,根本無法工作。集中精力對我來說,難於上青天。

2015年,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的病情終於有了起色。

那時高喬已經去長沙錄製節目。

等我搬到上海,只跟創作圈幾個人聯繫的時候,其中一個跟我關係很好的女孩,曾在微信上聯繫過我。

她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高喬轉行?」

「大概與我有關吧。」

「你太不懂得珍惜了。」

「……」

我忽然記起,高中時候,我曾偷偷地跑到他的培訓學校看他,一個人躲在窗戶下面,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瞄一眼。

有一次,高喬看到了我,對著我輕輕一笑。

我怔住,不知道做什麼表情合適。

下課後,我曾問他,為什麼一定要考中戲,他說:「我爸當年是人藝的話劇演員,算是半個當家小生,事業如日中天。但後來娶了我媽,為了更安穩一些,就去上海一家劇團做管理層,再也沒有登台表演。不過他和我媽離婚後,就辭職去了北京。我想去北京找他。」

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可以為了一個人改變自己的整個人生。

可現在的我怕他這樣,越長大越明白,高喬只是那個時刻出現的「合適的人」,我選擇了喜歡他,喜歡上他。讓那個優秀的、光芒熠熠的人,把我拉出一個自卑的漩渦。

可我,並沒有那麼喜歡他。

我害怕這樣的自己,成為高喬的漩渦。

離開北京後,我戒掉了甜食,不再習慣性地吃偏甜的食物。

可我不太能原諒自己的軟弱和自卑。

遇到高喬,給了我充滿勇氣的機會,可我永遠抓不住,哪怕試過,可還是習慣了逃避。

26歲的我已經明白,時間會讓一切變得清晰。承認自己不愛,就已經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氣。

不知道要積攢多久,我才能再重新喜歡上一個人。

但生活總會給我們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哪怕膽小的人,也能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原題:《戒甜》,作者: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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