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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京前的驚案《塵封檔案》

1949年3月25日,中共中央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告別西柏坡這個22年來中國共產黨的最後一個農村指揮部,浩浩蕩蕩遷往古都北平。

事先,北平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主任兼市長葉劍英已經為毛澤東和中共中央進駐中南海做好了準備。中南海為皇家禁苑,而且那裡具備辦公和居住以及商討建國大計所需的最好條件和便利,但毛澤東卻拒絕了。全國尚未解放,他哪裡肯住進紫禁城。行進到群峰疊翠,泉澤遍野的北平西郊的時候,為那裡的如畫風景駐足。於是,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林伯渠等中央首長也都隨毛澤東入住香山。毛澤東選中了前北洋政府國務總理熊希齡住過的雙清別墅,夕陽下東望,上空蒸騰著白色水汽的圓明園就被納入視野了。20年前,毛澤東在與圓明園接壤的北京大學做圖書館工作的時候,劫後的圓明園也是一片的河流湖泊。

在黨中央從西柏坡動身前,北平市公安局就對西郊一帶,特別是香山腳下的海淀地區展開了系統的調查清理工作,控制敵情,平穩秩序,為黨中央進平做好了充分準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毛主席在香山住到第五天的時候,一宗命案,令北平市公安局,特別是海淀郊六分局局長張峰大為緊張。

1

應該說,張峰的緊張從1948年12月23日就開始了。那天是海淀剛解放的第十天。海淀是北平解放最早的地區,那時,北平城已被中國人民解放軍鐵桶般圍住,駐紮在海淀的國民黨守軍見勢不妙南逃,負責地區治安的國民黨郊六警察分局的警務人員也自身不保,除了南逃的外,或逃進城去躲避,或開了小差。

23日上午,被任命為郊六公安分局局長的張峰出西直門奔了海淀,他身後僅有3名公安民警,單薄4個人要去接管國民黨北平市警察局郊六分局。北平城尚未解放,所以,北平市公安局暫時沿用舊名稱,還叫郊六分局,只是改「警察」為「公安」。

張峰4人風塵僕僕到了位於西郊海淀鎮的郊六警察分局,眼前的情形讓他又氣又恨。寬敞的警察分局大院子里,僅有幾個老弱病殘的國民黨警察用獃滯的眼光看著他們。張峰問:「你們局長呢?」

「都走了!」國民黨警察抬手指了一下天上。

張峰在院子里各處轉了一圈,氣得一跺腳,「就留下一個空架子和爛攤子!」

張峰不甘心,轉身帶著3名民警去基層分駐所和派出所看究竟。海淀地區自古是北平城的西北大門,清朝的時候在海淀設有制台衙門,也就是總督衙門,總督是「制台」的尊稱,制台衙門就是總督的辦公處所。通常,總督是清代地方最高行政長官,掌管一省或數省的政治、軍事大權,北京城垣之外的地區由直隸總督衙門和順天府衙門「雙重領導」。而區區西郊海淀卻設了一個制台衙門,一來,戰略位置重要,二來,西郊是「京旗外三營」的駐紮地。「京旗外三營」也叫「西郊三大營」,圓明園護軍營、香山健銳營和藍靛廠外火器營,十幾萬八旗將士,還不包括家眷仆佣等,都駐紮在海淀地區。所以,海淀的地方吏治機構健全,民國時期的警察支局和日偽的警察分署警力都十分充足,解放戰爭時期國民政府建在這裡的郊六警察分局的警察人數也多於其他分局。

張峰看到的情形讓他更加的惱怒,所有分駐所和派出所竟然空無一人,剩下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房子。

看著身旁同樣焦急無奈的3名民警,心情緊張的張峰強制自己冷靜下來,一直緊緊攥住槍把的手慢慢鬆開。他深知自己肩上扛著千斤重擔,他今天來接管警察局僅是打前站的,北平和平解放談判地點要設在海淀,並且,北平市委、市政府以及準備接管北平城的全體幹部將於幾天後陸續進駐海淀待命,他必須提前把海淀的社會秩序治理好。還有,他來接管前,公安局長譚政文告訴他,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華北局機關、毛主席和黨中央要從西郊進北平,可能還要在香山逗留,要他接管國民黨警察局後立即著手摸清海淀地區的敵社情,迎接黨中央遷平。

「走!」張峰領著民警又回到分局,命那幾個老弱病殘警察找來紙墨,書寫告示張貼出去,要求國民黨警員全部回來聽從分配。同時,命令當地保甲人員通知家住在當地的國民黨警察立即回局報到。

與此同時,張峰不等不靠,指揮前來配合他接管的一個班的解放軍戰士晝夜宣傳黨的政策,發動群眾協助政府工作,並配合中央警衛團對香山公園內部進行反覆清理。很快,一些國民黨警察回來報到了,張峰布置他們清查戶口,對特務和反動黨團骨幹分子進行登記。

張峰的工作並不順利,因為海淀地區的敵社情太過複雜,國民黨軍隊的軍事諜報、剿總系統的清共委員會、先鋒隊、突擊隊、軍民合作站、稽察隊、工作隊等反動組織都在西郊建有機構,並且勢力雄厚。見大勢已去,這些反動組織和機構的成員潛伏起來。北平城被圍前,城裡的中統、軍統等特務機構人員也紛紛跑到這裡避風頭。傅作義部隊也被集中到西郊接受收編,更有大批國民黨的散兵游勇在這一地區聚集。其中不乏進行各種反動破壞活動的組織和人員,比如傅作義部中一些反抗改編的下級反動軍官鼓動士兵公開鬧事。散兵游勇與當地土匪沆瀣一氣,各種反動會道門也在趁機散布謠言搞破壞,使海淀地區的治安狀況混亂到極點。

儘管張峰他們的工作卓有成效,但還是不斷發生各種案件,特別是涉武器案件,僅1949年1月一個月內就發生了數起破壞活動:1月6日,一夥武裝土匪闖進青龍橋龍背村居民劉官堂的家裡,光天化日下搶走一千餘斤糧食;7日,駐海淀蘭靛廠人民解放軍山炮營門前發現被人埋置了一枚炸彈;21日,幾個村民在香山路上被一枚手榴彈炸死炸傷;28日,香山下的居民王秀山的院子里被投進去一枚手榴彈,甚至公安局門外也發現了手榴彈。

張峰他們夜以繼日破案,冒著各種風險清除可能威脅黨中央進駐香山的各種隱患,終於保證了黨中央順利入住香山。疲憊不堪的張峰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突然又接到報案,海淀流散軍人處理委員會的年輕幹部董峻岭失蹤了。失蹤的董峻岭隨身攜帶一把德國造手槍。

2

張峰一聽,腦子就大了,他最怕出涉槍案件,威脅實在太大了。上個月的一天,解放軍副總參謀長、華北軍區司令員聶榮臻的汽車在北海橋頭突遭冷槍,司機和警衛員下車檢查,發現子彈是無聲手槍射出的,擊中了汽車後玻璃,幸好聶榮臻當時不在車上,不然後果難料。有目擊者看見襲擊者作案後鑽進了附近的衚衕。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命北平市公安局局長譚政文追查槍手,儘快破案。譚政文帶領偵查員把北平翻了一個遍,也沒查出個眉目來,現在又發生了佩槍幹部失蹤案。

張峰立即趕去西苑,董峻岭所在的流散軍人處理委員會的地點在西苑,離海淀鎮很近。

董峻岭就出生在西苑本地,1948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年輕上進,加入中國共產黨後,被組織分配到流散軍人處理委員會工作。董峻岭的同事們說,董峻岭事業心很強,工作努力,為人也好,只是年輕,沒什麼工作經驗,失蹤的時候剛滿22歲。

董峻岭的母親見到前去訪問的張峰,更加的焦急不安。她告訴張峰,三天前的早晨,董峻岭像往常一樣離家去上班,晚上很晚了還沒回家。因為流散軍人處理委員會的工作很忙,兒子工作也肯吃苦,經常很晚才回去,家裡已經習慣了,所以,母親並沒太擔心。但是,第二天早上,見兒子依然沒回家,母親心裡有些不踏實了。兒子很孝敬,平素也有不回家過夜的時候,但總會請人給家裡帶口信,這次卻沒人幫助給家裡傳話。兒子一夜未回,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董峻岭的母親越想越不放心,鎖上家門,徑直奔了流散軍人處理委員會去找兒子。兒子的領導和同事的話,更加重了董峻岭母親的慌亂。兒子的領導說,董峻岭昨天上午就外出工作了,同事們也一直沒見他回來。

張峰結束訪問,安撫了董峻岭的母親後離開。路上,他把初步了解的情況分析了一下,認為董峻岭不可能做出類似投敵或者出乎意料的事,流散軍人處理委員會屬於半軍事機構,有著嚴格的紀律要求,外出一律要請假,特別是佩槍外出過夜,要經過上級領導批准。不會投敵,又沒向領導請假,最大的可能是董峻岭遇到了不測。董峻岭的失蹤驚動了中央警衛團和中央辦公廳,也引起了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的警覺。毛主席住進雙清別墅不過5天,董峻岭的失蹤地點又近離香山,不由人不聯想失蹤的背後可能隱藏有陰謀。

李克農馬上在頤和園召開中央社會部專門會議。當時公安部還沒成立,中央社會部行使的實際上是公安部的權力。會上,張峰把調查來的情況作了彙報。包括李克農和北平市公安局局長譚政文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董峻岭的失蹤凶多吉少,並且,可能對黨中央領導同志的安全構成威脅。毛主席等中央領導同志雖然住在香山,但經常到北平城裡主持和參加各種活動,與平民近距離接觸,有時,毛主席等中央領導同志還留在城裡過夜。如果董峻岭遭遇不測,手槍落到敵人手裡,無疑對中央領導的人身安全構成極大威脅。

「敵情複雜,咱們不能不把事件想得嚴重些!」李克農說著,目光轉向譚政文,「光靠一個小郊六分局不行,你的偵訊處也要介入調查。」

譚政文點頭,並說:「我已經布置聶榮臻同志汽車槍擊案調查組了,讓他們把兩起案件合併起來一起搞。」

考慮到張峰的郊六分局人員緊張,除了市公安局偵訊處投入調查外,譚政文還另給張峰增派了警力,李克農也特派了駐守西苑的中社部幹部協同調查董峻岭失蹤案。李克農問張峰,「怎麼樣?能不能儘快查清楚?」

張峰一點兒不含糊,挺挺胸脯:「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3

張峰把工作重點放在了流散軍人身上。董峻岭整天和流散軍人打交道,那是一大批人,據不完全統計,北平市有4萬流散軍人,他們個個手裡有武器,可以說每個人都是危險對象。雖然解放軍入城的當天,市長葉劍英就成立了流散軍人處理委員會,自己親自任主任,收容和處理流散軍人和散兵游勇,收繳槍支武器。但是工作三個月,收容和處理了兩萬多名國民黨流散官兵,保守的估計,最少還有1萬散兵流散於北平城郊,對北平的治安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張峰把與董峻岭接觸過的二百多名流散軍人都查了個遍,還捎帶著破獲了幾起國民黨散兵游勇禍害百姓的案件,最後目標鎖在了一個叫張大奎的流散軍人身上。董峻岭的同事反映,董峻岭在收繳張大奎手槍的時候,張大奎可能是喝多了,就是不把手槍交給董峻岭,還把董峻岭推了一個趔趄。手槍被董峻岭強行收繳後,張大奎罵罵咧咧地走了,到了門口,回頭對董峻岭說,「我知道你家住哪,哪天找你算賬去!」

張峰他們在一家小旅店裡找到了張大奎,他又喝多了,把董峻岭交給他的遣返費都花光了。張峰沒在張大奎身上查出嫌疑。

轉眼十幾天就過去了。這天,張峰正在翻閱流散軍人登記名冊,一民警跑來向他彙報:「剛才,在街上聽一個老鄉說,圓明園遺址的三仙洞里有一個死人!」

張峰立即意識到什麼,趕忙讓民警把那個老鄉找來帶路,一起去看究竟。

北平的四月雖然涼意十足,萬物卻也開始復甦,香山腳下圓明園的大片濕地和一塊塊不規則稻田裡,雖然人跡稀少,卻也掩不住生機。濕地是過去的湖泊逐漸演變而成的,而稻田則是在濕地上開墾的。張峰吸著四周瀰漫香草與陽光的味道,一堆堆雕刻精美的殘石提醒張峰,腳下就是那個清朝鼎盛時期建造的著名皇家御園圓明園,雖然毀於八國聯軍之手,但這個名字已經成為民族的記憶。

「你是怎麼發現死人的?」張峰邊走邊問那個老鄉。

老鄉不老,四十多歲的農人,他答,「我去三仙洞外邊『篩土』,到洞里去解手,看見地上趴著一個人。」

農人說的「篩土」,就是篩圓明園遺址的土,從中得到被焚後落入泥土中的金銀財寶等。篩土農人說,圓明園毀滅後,這一帶不少人就以「篩土」為業。初期的時候,往往大有所得,以至於附近流行一句民諺:「篩土,篩土,一輩子不受苦。」後來,雖然收穫越來越少了,但是冬閑的時候,還是有個別人去「篩土」。

張峰一行人跟在篩土農人身後左轉右繞,終於到了目的地。篩土農人指指四周,「聽過去一起篩土的人說過,這裡叫『西峰秀色』,以前是一個小島,四面都是水。」又指著一片殘垣斷壁說,這是正殿,雍正皇帝經常住在這裡。

「那麼說,這裡是皇帝的寢宮了?」張峰問著,環顧四周,見正殿遺迹西面有巨石疊成的小山,山前似是一個遺存的小型瀑布。

「就是皇帝的寢宮,」篩土農人說,「聽以前一起篩土的人說,這個瀑布被乾隆皇帝賜名『小匡廬』,瀑布後面就是三仙洞,那個死人就在裡邊。」

篩土農人引領張峰他們繞過瀑布,鑽進一個大洞口,張峰看到,這是一個人造的山體。「這個洞可大了,裝得下百十號人。」篩土農人說,「圓明園給洋人燒了後,這個洞一直沒被毀,抗戰鬧鬼子的時候,這個洞還好好的,我們村的人經常跑到洞里躲避日本鬼子,現在不行了,有的地方塌了。」

進了洞口,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適應了一會兒洞里的光線後,張峰看到,洞里果然很大,人可以直立行走,基本不用彎腰。

走了二十多米後,篩土農人一指前面,「看!就在那兒!」

借著洞體塌陷處射進的光,張峰先是看見一雙解放鞋和土黃色的軍裝,他心裡一緊,土黃色是解放軍軍裝的顏色。借著亮光,張峰看見,那個穿土黃色軍裝的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個彈殼落在解放鞋邊,頭上壓著一塊大石板。

張峰馬上令人拍照。張峰在解放區接受過刑事偵查業務的培訓,又做過邊區人民公安局的領導幹部,在刑事偵查方面多少有些經驗。

屍體頭上的石板被掀去,張峰看見腦袋下的黃土上有星星點點的深色,他知道,那是噴濺的血和腦漿。屍體的後腦有一個彈孔,說明子彈是從後腦打入的。

屍體面朝上翻過來。天光照在屍體臉上,無論張峰怎麼辨認,也不能與董峻岭的照片劃等號,因為死者的臉基本上被子彈擊碎了。

張峰馬上去摸屍體腰上的槍套,槍套是空的!

經過董峻岭的家人和同事辨認,死者正是失蹤了半個月的董峻岭。

4

這顯然是一起謀殺案!兇手的目的是殺人還是搶槍呢?殺人的性質已然嚴重,而如果殺人的目的是搶槍,後果則更不堪設想。搶槍的目的是什麼?該不會是針對駐紮在香山的黨中央領導吧?!

想到這裡,張峰出了一身的冷汗。

經過法醫解剖認定,董峻岭死於他失蹤的當天或者第二天。根據董峻岭後腦的彈著點痕迹和提取的彈殼上的痕迹檢驗,董峻岭是被近距離開槍打死的,槍口緊貼後腦,而打死董峻岭的槍,推測很可能就是董峻岭自己的。

案情研究會上,大家暢所欲言,從董峻岭身上其他部位無捆綁、搏鬥等痕迹這一點上來看,他是自覺走進山洞的。從董峻岭後腦中槍看,是兇手拿著董峻岭的槍,貼著他的後腦開的槍。董峻岭會在什麼情況下自覺走進山洞?什麼情況下又會出現董峻岭把自己的手槍交給兇手?

分析來分析去,大家認為,兇手應該是與董峻岭熟悉或者認識的人。

張峰認為這個推斷能成立,因為打死董峻岭後,又在他慘不忍睹的頭上壓上一塊大石板,這也是熟人作案的特徵。兇手可能與董峻岭認識,不忍董峻岭的慘象暴露,於是用石板壓住,給董峻岭留下最後的尊嚴,或者留下自己的一絲愧疚,然後攜槍潛逃。

張峰和市公安局偵訊處的同志分頭去工作,一部分人去查訪董峻岭的親朋好友,一部分人訪問當地群眾,了解案發前什麼人到過三仙洞,有沒有人聽到三仙洞方向的槍聲,還有一部分人去了解三仙洞附近的農田歸誰家種。

線索越來越多地彙集到了張峰那裡,在這些線索里,一個人漸漸從迷霧中露出面目。那人叫李克勤,是董峻岭的鄰居,從小與董峻岭一起長大,一直很要好。李克勤出身地主,三仙洞附近的農田大部是他家的,他對那裡的地形很熟悉,有殺人藏屍的條件。並且,李克勤是國民黨二○八師諜報組的特工,受過訓練,會使用槍支。張峰圍繞著李克勤深入展開調查工作,又發現了一些疑點。

有人看見,董峻岭失蹤的前一天,曾在李克勤家裡和李克勤一起吃午飯。董峻岭家雖不及李克勤家富有,但是兩個青年人是同學,關係很好,解放前還結為拜把兄弟,董峻岭小李克勤一歲,平時董峻岭就叫李克勤「哥哥」,李克勤喊董峻岭「弟弟」。

但是,解放前夕,據董峻岭的一個同學提供,兩個人的關係突然不如過去好了,不知道什麼原因,還有同學看見兩人吵架。

詢問董峻岭的家人,也不知道兩人究竟是什麼原因傷了和氣。

「是不是董峻岭發現了李克勤秘密加入了國民黨二○八師,成為諜報組的一名特工呢?如果是那樣的話,這有可能成為李克勤的作案動機。」張峰想。

張峰帶著疑問去找董峻岭的母親。在問及李克勤有沒有可能殺人的時候,董峻岭的母親忙說:「不會!不會是克勤,他就像我的親生兒子,怎麼會打死他弟弟呢?」董峻岭的母親頭連連搖著,「我兒子失蹤後,克勤對我很關心,幾乎每天都來安慰我。」

張峰耐心啟發董峻岭的母親,回憶一下,董峻岭失蹤後,李克勤有沒有反常的地方。

張峰走後,董峻岭的母親一夜未眠。她反覆回想,這才感覺李克勤還真有反常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張峰。董峻岭的母親對張峰說的一番話,更堅定了張峰認定李克勤與案件有染的決心。

董峻岭的母親說,發現董峻岭屍體的當天,全村好多人都跑去三仙洞看熱鬧。董峻岭的母親預感到死者是自己的兒子,不敢去,讓丈夫去看究竟,自己躲在家裡抹眼淚。

正難過,李克勤跑了來,進門就說:「我弟弟找到了!在三仙洞里,被人打死了!」

董峻岭的母親立即哭出聲來,問他:「你看見了?確實是你弟弟?」

李克勤一愣,沒回答,匆匆離開了。董峻岭的母親想去三仙洞看看那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兩腿卻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前去看究竟的董峻岭的父親匆忙回來了,說公安局不讓近前,他向那個篩土農人打聽,篩土農人說,臉給打爛了,看不出模樣來,不知道是不是兒子。

董峻岭的母親還說,李克勤對她說兒子被打死的時候,表情有點兒怪,看不出傷心的樣子,反倒有點兒驚慌。這倆孩子從小就投緣,一天到晚長在一塊,好得分不開,上中學時,一次峻岭病得厲害,克勤以為他要死了,拉著他的手哭個不停。怎麼這次知道峻岭死了,一滴眼淚也沒流呀?

李克勤根本沒去現場,他是怎麼知道董峻岭被人打死在三仙洞里呢?退一步說,死者臉部損毀嚴重,現場有認識董峻岭的村人也辨別不出是不是董峻岭。張峰立即請示譚政文局長,馬上拘捕李克勤,以防止李克勤逃走,當時北平的國民黨政府機構和特務組織人員正紛紛逃往台灣。

5

張峰親自參與審訊李克勤。

李克勤顯然受過特工訓練,非常鎮靜。他承認自己是特工,也承認與董峻岭的結拜兄弟關係,還承認董峻岭失蹤的前一天,他把董峻岭叫到家裡吃飯,兩人既然是兄弟,經常在一起吃飯,不算不正常。但他不承認與董峻岭的死有關。

「你們一起吃飯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張峰追問李克勤。

「沒發生什麼,就是喝酒聊天。」李克勤回答,「吃完飯後,我弟弟就走了,我有事兒到城裡去了。」李克勤還為自己找了一個證人。

張峰差人去找那個證明人了解,證明人說出的情況與李克勤的交代完全吻合。證人午後與李克勤搭夥一起進城,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回來。

至於與董峻岭的關係變化,李克勤不認可,「兄弟之間也有打架的時候,如果我倆真傷了情分,就不可能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了。」

在被問到沒去現場看就知道了董峻岭被打死在三仙洞里的時候,李克勤一口否認曾經對董峻岭的母親說過這話,「肯定是我弟弟死了,她老人家傷心至極,記錯了。」

無論怎麼審訊,李克勤都不亂方寸,始終如上回答。雖然有作案動機,但是李克勤卻沒有作案時間。並且,由於洞內在勘查前已經進去一些看熱鬧的群眾,現場破壞嚴重,沒能提取到可疑足跡,無法與李克勤的足跡相比對。

拿不下李克勤的口供,又沒有痕迹物證佐證,董峻岭手槍的下落追查不下去了。手槍的下落搞不明,隱患就不能消除。張峰緊鎖眉頭想對策,思索再三,決定採用特殊手段獲取李克勤作案的證據。

李克勤被關進了拘留所。他依然沉著,在監號眾多的地痞小偷里,他自視清高獨自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裡,不與那些社會底層的窮酸為伍。

張峰雖然破案心切,但他知道,李克勤是不是兇手,時間會證實。俗話說,是狐狸,終究會露出尾巴。果然,李克勤的矜持只保持了三天,就與一個叫唐三兒的人搭訕上了。

唐三兒是海淀鎮的一個慣偷,前些日子作案剛被抓住過,關了兩天就放了,昨天又偷了人家的東西,被事主認出來了,於是又給抓住送進了拘留所。

唐三兒一見李克勤,趕忙熱情地湊過去。唐三兒也曾偷過李克勤家的東西,不過李克勤沒難為唐三兒。唐三兒也有良心,從那以後,再也沒偷過李克勤家。唐三兒尊稱李克勤「先生」,悄悄問李克勤,「先生,您這是犯什麼事兒了?怎麼也給弄進來了?」

見李克勤無奈地搖頭,唐三兒又湊近李克勤悄悄說:「先生,我這回就偷了一點兒東西,頂多關一兩天就能放出去了。先生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事兒,儘管說。」

「沒有!沒有!」李克勤連連搖頭。

第二天傍晚,一個看守員巡視到門外,唐三兒急忙撲過去問:「長官!長官!」

看守員訓斥:「什麼長官!叫『政府』!」

「是!報告政府!」唐三兒馬上改口,「我這回真的沒偷著什麼東西,明天能不能放了我?」

看守員說:「不是你沒偷著,是你看走眼了,那家人沒錢,要不你會偷不著東西?算你走運,明天就放你。不過,你得好好寫份保證書。」說完,看守員把白紙和鉛筆隔窗遞給他。

唐三兒趕緊坐一旁寫保證書。唐三兒識字不多,不時地問李克勤,認罪的「罪」怎麼寫?贖罪的「贖」怎麼寫。問著問著,唐三兒乾脆把紙和筆塞給李克勤:「先生,你幫幫忙,替我寫吧!我出去後,你有什麼事兒,也幫你!」

「行!」李克勤接過紙和筆,壓低聲音,「三兒,你明天出去,能不能給我媽捎個信?我媽還不知道我給關在這兒了呢。」

「包在我身上!」唐三兒拍拍胸脯子,「是捎口信,還是捎紙條?」

李克勤垂下眼帘,沒回答。

第二天一早,唐三兒就拿著李克勤替他寫的保證書,趴在門口等著看守員。好不容易把看守員盼來了,唐三兒高聲喊:「報告政府!我的保證書寫好了!」

看守員接過去看了看說:「便宜了你!收拾一下,一會兒就放你!」

「哎!感謝政府寬大!」唐三兒高興得直蹦高。看守員拿著保證書走了,唐三兒把一個破褥子捲起來抱在懷裡,對李克勤說:「先生,我可要先出去了,你在這裡保重吧!」

李克勤悄悄把一張紙條塞進唐三兒的上衣口袋,附在唐三兒耳朵邊:「一定要親自交給我媽!」

唐三兒立即嚴肅起來,雞吃米一樣點頭。外面看守員高聲叫唐三兒出獄,唐三兒點頭哈腰離開了監號。

6

唐三兒離開監號沒回家,而是被帶到了張峰面前,這就是張峰的特殊手段——監所偵查。

事後李克勤交代,他在接受特務訓練的時候,負責培訓他們的特務首領以前是警察頭子,頂看不起共產黨的人民公安,他諷刺解放區的人民公安都是土包子,根本不懂偵查手段。故而,身陷囹圄的李克勤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更沒有察覺唐三兒是張峰特意安排進去獲取他證據的。

李克勤的紙條上寫:「媽,快把存在九條的東西毀掉。」張峰樂了:「露餡了!」

張峰馬上帶人進北平城找「九條」。北平城裡的「九條」有六七個,逐個篩選後,認定西城區宮門口九條是李克勤紙條上說的那個「九條」。因為宮門口九條12號一個姓譚的大戶人家的長子與李克勤是同一個人介紹,同一時間參加的國民黨二○八師。姓譚的大戶人家的院牆高大,張峰等人敲了半天門,裡面也沒動靜,一個民警性子急,敲門的時候動作過於猛烈,手裡的槍走了火。這下,深宅大院里有了聲響,傳出女人的驚叫哭喊聲。

門打開後,趁著譚家人驚慌失措,張峰就勢劈頭就問:「趕快把李克勤存在這的東西交出來!」

哭哭啼啼的是譚家大女兒,她哆嗦著用又白又細的手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個大花盆:「在……在那下面。」

移開大花盆,民警用鐵鍬挖出了李克勤藏匿的手槍,正是董峻岭的那支。張峰的心落了地。他又問譚家人,李克勤還存放在這裡什麼物品?譚家人又交出了兩隻紅箱子,裡面裝的都是李克勤外逃所需的衣物和一些細軟等。

張峰命人馬上提審李克勤。李克勤一進審訊室,先是看見了桌上的兩隻紅箱子,臉色立刻灰了。兩隻眼睛在張峰的臉上掃來掃去。

張峰拿起那把從大花盆下挖出的手槍,走到李克勤面前,用手拍了拍,「你不會不認識吧?」

李克勤一下子癱軟在地,民警把他提起來按在椅子上。

張峰問:「李克勤,你明白我想問你什麼問題了吧?」

李克勤有氣無力地說:「給我一點兒時間。」

一個小時過去了,臉色土灰的李克勤說:「董峻岭是我殺的,但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被逼無奈……」

董峻岭義無反顧地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參了軍的董峻岭興奮之餘,內心不免有些憂慮,參軍前,他曾勸李克勤和自己一起當共產黨的兵,沒想到李克勤陰著臉說:「君子不黨,鳥獸不可同群,弟弟請我入共產黨,豈不是同哥哥我開玩笑!」

董峻岭還以為李克勤是不結黨的正人君子,不想,工作中他無意看到一份情報,那是我情報人員搜集到的國民黨二○八師諜報組特工名單,上面赫然寫著李克勤的名字。董峻岭有些不相信,跑去問李克勤,李克勤見已暴露,咒罵起「匪共」來。董峻岭這才明白,這個以前對己如親哥哥般的人,已經踏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董峻岭只知道李克勤當了國民黨特務,但還不知道李克勤已經接受了潛伏任務,把槍口暗中對準了自己這個結拜弟兄。大批特務開始了有計劃地外逃的時候,因為李克勤過去沒有血債,便於隱藏,所以,諜報組就命令他潛伏下來,具體任務是搜集重要情報、暗殺革命幹部、破壞社會治安,迎接國民黨重返大陸。

因為被董峻岭戳穿了偽裝面具,李克勤惱羞成怒,與董峻岭爭吵起來。李克勤咬牙切齒地說從此兩人分道揚鑣,互不相認。而重情義的董峻岭則灑淚規勸李克勤棄暗投明,把當潛伏特務的事向政府坦白,取得政府寬大,做個新人,並曆數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董峻岭和李克勤在校讀書的時候,董峻岭的才氣就在李克勤之上,參加革命後的董峻岭,更加顯露出青年才俊,說到中國共產黨對人類的貢獻時慷慨激昂,說到今後的前途時雄心勃勃,一點也沒注意李克勤掃向自己腰間手槍時露出的一絲凶光。

李克勤打斷董峻岭的激昂演說,陰鬱地問:「你該不會去揭發我吧?」

董峻岭一愣,對說動李克勤自首他是滿懷希望的,根本沒動揭發李克勤的念頭。

李克勤把董峻岭的遲疑看作是他要去揭發他的反應,站起來憤恨離去。董峻岭卻沒看透李克勤的心理,對李克勤的背影說:「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想通了,我陪著你去自首!」

李克勤把自己已經暴露的消息報告給單線聯繫的特工,特工指示他幹掉董峻岭,並做好準備轉移。於是,李克勤開始了他的謀殺計劃。

一個寒冷的早上,圓明園遺址厚厚的水汽中,李克勤匆匆行走著,他不時回頭窺視有沒有人跟蹤。走到三仙洞洞口的時候,他又回頭張望了一下,然後鑽進了洞口。這一帶的農田都屬於他家,幾個長工替他家耕作,他雖然沒下地務過農,但家裡有多少農田他還是知道的,小時候他也常和董峻岭到三仙洞里玩耍。

三仙洞里還如從前一樣幽靜陰暗,極少有人出入,在洞里開槍殺人,槍聲不會傳出去,屍體也便於藏匿。

7

選中作案地點後,李克勤收起臉上的陰霾,把董峻岭叫到自己家裡。董峻岭以為李克勤想明白了,還像以往一樣與李克勤一起吃中午飯,李克勤特意拿來酒,兩兄弟邊吃飯邊敘舊。其間,董峻岭還關切地詢問李克勤是否想通了,如果他願意,自己隨時陪他到政府去自首。李克勤說,自己的確已經想明白了,明天就到政府去自首。董峻岭聽了信以為真,高興得連喝了兩口酒。

吃罷飯,李克勤來了閒情逸緻,非拉著董峻岭到鎮子外轉轉。三轉兩轉的,李克勤就把董峻岭引進了圓明園遺址。李克勤邊走邊動情回憶兒時往事,也感染了董峻岭,兩人嬉笑打鬧地就到了三仙洞的洞口。

坐在洞口休息的時候,李克勤對董峻岭的手槍產生了興趣,「弟弟,讓我看看你的槍,我還沒擺弄過這玩意兒呢!」董峻岭猶豫了一下,從槍套里抽出槍,舉到李克勤面前,並不撒手,「看吧!」

「你撒手,我弄不壞!」李克勤硬從董峻岭手裡把手槍抽了出去,很稀罕地玩了一會說:「弟弟,聽說這洞里有狐狸,咱們去看看,說不定碰上,咱用這支槍打死它!」說著,不顧董峻岭的阻攔,鑽進了三仙洞。董峻岭只好跟了進去。

洞頂的塌陷,讓洞里並不太暗。鑽進洞的董峻岭說,「哥,哪有狐狸呀?咱們回去吧!」說著,他欲拿回自己的手槍。

李克勤閃開董峻岭的手說:「就在裡邊,我以前看見過,哎!你看!」李克勤手指著洞里,同時,他往前推了一把董峻岭,自己閃到董峻岭身後。此時,年輕善良的董峻岭仍沒察覺出李克勤已經露出鋒芒的殺機。

「裡面那麼黑,哪有狐狸呀?」董峻岭往洞的深處走了幾步,停了下來,突然感覺身後不對勁兒,緊跟身後的李克勤呼吸節奏有些亂。董峻岭停下腳步,預感到了什麼,問,「哥,你怎麼了?」

緊貼在他身後的李克勤不語。洞里很靜,靜得只有李克勤急促而粗重的呼吸聲。董峻岭想回頭,後腦卻被什麼頂住,同時,耳邊傳來扣動扳機的聲音,「哥,你想幹什麼?」

「弟弟,對不起了!」李克勤說。一聲悶響。董峻岭栽倒在地。

李克勤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蹲下去,見董峻岭一動不動,知道是死了。他用手刨土,想把屍體埋上,但突然聽見洞外好像有聲音,於是慌忙搬來一塊大石板,壓住董峻岭的頭,算是象徵性地掩埋了結拜兄弟。

李克勤回去後,匆忙準備逃跑時帶的物品,兩隻箱子連同手槍和子彈被他送到西城區宮門口九條12號的朋友家裡暫存,然後焦急地等待單線聯繫特工來接應他外逃,其間,還假惺惺地不時去看望安慰董峻岭的母親。

一直等到董峻岭的屍體被發現,也沒人接應李克勤。如熱鍋螞蟻般的李克勤忍不住又去找單線聯繫的特工,沒想到單線聯繫的特工卻下落不明。董峻岭的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正當他決定逃離北平,與家人告別的時候,被衝進來的公安戰士抓住了。

被關起來的李克勤自知不妙,為了銷毀證據,他托唐三兒給家裡捎信,讓家人把他存在九條的手槍毀掉。但他做夢也沒想到,小偷唐三兒竟然是探子,他寫的紙條不但沒能起到銷毀證據的作用,反給張峰提供了破案線索,紙條也成為他犯罪的鐵證。

董峻岭被害令人惋惜,在建國前夕尖銳複雜的對敵鬥爭形勢下,年輕的他放鬆了應有的警惕性,付出了生命的沉重代價。特務兇手李克勤被判處死刑公開槍決後,董峻岭被葬在他遇難的三仙洞附近,一個木製的墓碑上寫「董峻岭之墓」。上個世紀80年代,圓明園開始復建,董峻岭的墓地連同他的故事越來越深地隱進歷史。然而,董峻岭那一代人為開國的付出,歷史卻無法埋沒。

文章來源:轉載自《塵封檔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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