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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向密檔的黑手(1)——偵探故事

文/東方明

一、令人費解的潛入

1948年9月27日,濟南宣告解放,中共中央宣布將濟南設為「特別市」,下轄第一到第十一共十一個區。本案的發生地「濮廬」,位於第一區東關老鷹嘴。「濮廬」建於1927年,由當時的山東省軍務督辦張宗昌下令建造。張宗昌是有名的「三不將軍」,其中一不就是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眾多的妻妾、情婦不便居住一處,於是就搞金屋藏嬌。老鷹嘴這邊屬於丘陵地帶,有青翠滿坡的小山丘,也有潺潺清泉,正好被路過此處的張宗昌看到,於是就下令在此蓋了一座佔地面積三百來平方米的宅院。據說此處是給一個來自西南的少數民族美女居住的,所以部屬中略諳文化的秘書之類就向張宗昌建議,給該宅院起名「濮廬」。張宗昌覺得這個名字起得貼切,不但馬上採納,還親自揮毫展示其丘八書法,寫下了「濮廬」.兩字,製作成木匾掛在院門上方。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後的若干年,老一輩的濟南人還對張將軍的那塊匾額有印象。不過,那個沒有留下名姓的美女對「濮廬」是否滿意就不清楚了,因為不久張宗昌就被蔣介石的軍隊趕出了濟南。

張宗昌一走,「濮廬」包括那個美女的所有權自然也跟著改變了歸屬。美女改變得如何不清楚,「濮廬」作為不動產,老一輩濟南人倒是有目共睹的:韓復榘主政山東時,兩個曾指導過其讀書的河北灞州老鄉結伴前來濟南投奔,被安置於「濮廬」內,連同家眷一直居住到抗戰爆發濟南失守。日軍侵佔濟南後,「濮廬」又成為一個在侵略戰爭中負傷致殘的日軍大佐的住宅。這個老鬼子一住六年,最後暴斃於「濮廬」,據傳是被中國的民間高手暗殺了。此後,「濮廬」披視為凶宅,一直宅關著,抗戰勝利後方才重新被使用,國民黨的接收大員何思源將其撥給了社會局。社會局的人知道這是有名的凶宅,儘管條件優越,但沒有誰願意來此辦公,就作了專門存放檔案材料的庫房。

濟南解放後,成立了濟南特別市政府,原國民黨政權的各個部門都被新政權接管,共中也包括社會局。民國的社會局與中共的社會部完全不同,其職能林林總總,比如工商行政管理,物價及金融貿易事項,工商同業公會和特種社團的管理,社會救濟,社會福利設施,書報影劇的管理等。在新政權中,根本找不到相對應的接管機構,所以,新政權採取的辦法是把這些職能分解到現有機構的相應部門,其餘一概暫予擱置。

「濮廬」就屬於暫予擱置的那部分。這樣,原受雇於舊社會局的庫房門衛老於頭兒就得以留用,繼續看守「濮廬」。

老於頭兒那年六十掛零,從十六歲起就開始干守夜、看門之類的營生,而且一生的三分之一時間都待在「濮廬」——當初張宗昌建造「濮廬」後就僱傭了他,之後韓復榘把「濮廬」給老鄉居住時他仍受雇;後來日本軍官入住,他依然是看門人,不過,那軍官神秘暴斃後憲兵隊特高課曾把他拘捕,還動了刑,關押了三個月才釋放;有了這層資格.抗戰勝利國民黨接收濟南後他仍被留用。如今,新政權是講階級的,老於頭兒是貧民,相當於農村中的下中農,按照政策屬於依靠的對象,所以沒有爭議地留了下來。老於頭兒沒有想到,他為新政權效力還不到半年,「濮廬」就出了事兒。

老於頭兒平時就住在「濮廬」,除了看門,還負責打掃庭院、侍弄花草。在外人眼裡,這活兒很是辛苦,他自己卻覺得比較輕鬆,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況且那些檔案材料都是放在屋裡的,門窗上鎖,而他並不掌管鑰匙,鑰匙在市軍管會那裡,他們每月會派人過來查看一下。對於老於頭兒來說,只要管住大門不讓外人進入,每天早晚檢查各庫房門窗完好無損就行了。老於頭兒被各個不同的東家僱傭是有原因的,人家看重的是他那股認真勁兒。認真到什麼程度?他的孫輩出來玩路過「濮廬」想進來看看,都被他鐵面無情地擋駕。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家人送來的,如果家人送得晚,他寧可餓肚子也決不會離開「濮廬」一步。

1949年3月10日早晨,老於頭兒和往常一樣,黎明即起,洒掃庭院,然後打了一套拳活動筋骨。做完這些,老伴兒讓外孫小虎把早飯給送來了。老於頭兒的早餐在當時說來屬於稍有講究的一種,他每天要吃兩個油餅,還要一點兒下酒菜,因為他每天早上要喝一小蠱自泡的藥酒。下酒菜不貴,好點兒的是花生或者豆腐乾,次一些的則是鹹菜疙瘩。這天,老於頭兒吃喝過後,沏了一壺土茶,點了一袋煙,喝過茶,抽了煙,他就要開始干每天例行的活兒了——侍弄花草,然後把庫房門窗外側那一面用濕布擦拭乾凈。可是,這天他沒幹得成這些活兒,因為一袋煙逐沒抽完,池竟然睡著了。他不知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只記得眼皮沉重得像是拴上了石頭似的,不由自主地就黏到了一起,然後就迷糊過去了。

如果不是被人喚醒,老於頭兒這個盹兒還不知會打到幾時。叫醒他的那位是軍管會幹事劉蒼坤。那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在部隊當過班長,參加濟南戰役時負傷,一條腿有點兒瘸,組織上便安排他到軍管會工作。劉蒼坤參軍前上過初中,初二輟的學,這在當時的部隊中已經算是知識分子了,所以被領導指定參與和文化搭界的工作,「濮廬」檔案庫房就交給他管理。這時濟南已經解放將近半年,那些最緊要的工作已經完成,清理類似「濮廬」庫房檔案這樣的工作就列入了日程。昨天,領導對劉蒼坤說,已物色了三個政治可靠且有高中文化的同志組成一個臨時小組,由他擔任組長,下周對「濮廬」庫房的那些檔案進行清理,凡是有對口機構的馬上移交,暫時沒有的就繼續保存著,待日後再說。今天早上,劉蒼坤特意來「濮廬」看一下房子,想讓老於頭兒準備兩間空房供檔案清理小組工作和住宿。

劉蒼坤見老於頭兒竟然破天荒地大白天打盹兒,覺得有些意外。而被他喚醒的老於頭兒本人對於自己的打盹兒就不是意外,而是近乎震驚了。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經睡了一個晚上的好覺,早上怎麼還會打盹兒。他正想向劉蒼坤表示歉意,這個從年齡上來說可以做其孫輩的頂頭上司卻根本不在意,說明來意後,便和老於頭兒一起去裡面看哪兩間房子適合讓檔案清理小組使用。兩人進入二門,繞過影壁,只一看,都是大吃一驚:內院的每一間庫房都是門戶洞開!

這下,老於頭兒就不是震驚了,而是一屁股就地癱坐,嘴唇嚅動著,卻說不出話,急得劉蒼坤手忙腳亂地給他撫胸拍背,好一會兒才讓他回過神來。劉蒼坤雖然年輕,但畢竟是野戰部隊的班長,經歷過槍林彈雨,庫房失竊這樣的事兒還不至於讓他失態。他這時的感覺是驚奇勝於害怕。「濮廬」庫房是領導分派給他負責的,失竊自然要追究他的責任,不過他之前接管「濮廬」時曾查閱過檔案目錄,知道都是國民黨社會局的檔案材料,並不十分敏感,換句話說,不過聊勝於廢紙而已,如果半年前解放濟南時給我軍炮火轟掉,也不會有人對此感到惋惜。劉蒼坤甚至懷疑是某個小偷路過「濮廬」時,見大門虛掩而門衛又在瞌睡,就進來窺探一下看是否有值錢的玩意兒可以順走,不料把一間間屋子的門鎖都撬開,卻發現裡面全是「廢紙」。

於是,劉蒼坤就安慰老於頭兒:「不必緊張,您先坐下歇口氣,我去看看小偷究竟順走了啥東西,然後再作計議,該報案就報案。」

「濮廬」被用作庫房之前的那些傢具擺沒,在抗戰勝利國民黨接收時早已作為敵產搬走了,留下一間間空房屋。被作為存放檔案的庫房後,按說應該有櫥櫃,但是,國民黨政府抱著得過且過的觀念,只弄了些木料讓木匠做了些簡易架子往裡一放,就算是檔案櫃了。由於長期無人管理,這些木架子製作得又粗糙,檔案頗有損壞。劉蒼坤當初參加接管時,和同志們一起草草整理了一下,也就不過把倒塌的架子重新釘好,傾斜的用木頭撐住,所有檔案堆放上去就是。接管後,劉蒼坤每月來看一兩次,所以對各個屋子的檔案擺放位置都已熟悉,現在查看是否失竊,也無須具體點檢。逐間庫房查看下來,劉蒼坤發現各屋的檔案都沒動過。

由此,劉蒼坤作出判斷:小偷潛入「濮廬」是以為這裡必有值錢物件,可是把所有庫房的門鎖撬開後,卻發現裡面都是檔案。所以,小偷什麼也沒撈,空手進來,空手出去了。

濟南解放伊始,社會治安情況不容樂觀,別說小偷小摸現象了,殺人劫財大案也是屢屢發生,北方黑道上著名的大盜「李燕子」(非「燕子李三」,而是濟南地面上的飛賊李聖五)也還時不時地露一手(後被濟南市公安局拿下,不久處決).像「濮廬」這種小偷撬門入室而未作案的情況,哪裡值得向公安局報案?不過,劉蒼坤尋思,還是得向領導報告此事,因為門鎖部撬壞了,得申請批點兒錢鈔購置新鎖。

領導得知這個情況,跟劉蒼坤一樣,並未當回事兒。倒是申請購買新鎖費了口舌。劉蒼坤的首接領導張科長沒說什麼,大筆一揮就給批了,可是財務處卻說這是事故造成的,按照規定,具體責任人還得寫一份檢查讓領導批示後作為附件一併存檔。具體責任人自然就是劉蒼坤了,他只好先寫檢查再辦理手續。

誰也沒有料到,就在當晚劉蒼坤利用值夜班的空閑寫這份檢查時,竊賊再次光顧「濮廬」。

二、雨夜失竊

當晚,浙浙瀝瀝下起了春雨,不大也不小。老於頭兒被雨點兒打在屋頂上的聲響擾得睡不成覺,索性爬起來喝茶。哪知越喝越興奮,乾脆又拿出一瓶燒刀子,沒有菜肴,就一口酒幾口茶地對付著。平時,他也就老秤五兩的量,今晚因為心裡煩悶,喝了將近八兩,這才上了床迷迷糊糊地入睡。

睡了不知多久,老於頭兒渴醒了,起來喝水時聽見外面遠處傳來陣陣雞鳴,聽聽雨已停了,打了個哈欠,尋思還可以迷瞪一會兒,就又上了床。再次醒來時,東方天際已是晨曦初露。起床後,老於頭兒第一樁事兒就是檢查大門,完好無損.再去裡面查看庫房,昨天每間屋子的門鎖都已撬壞,劉蒼坤檢查完庫房,讓老於頭兒找來一團細麻繩,剪斷後一一穿進門上的鼻扣,打上了死結。

老於頭兒記得很清楚,當時劉蒼坤一邊打結一邊說他打的結自己認得,如若竊賊再次潛入,即便解開了進入庫房,退出時照樣子打上結,別人認不出,他自己卻是認得出的。老於頭兒當時聽了臉上有點兒發熱,暗忖劉幹事是不是在影射自己。不過,正因為劉蒼坤這麼一說,老乾頭兒就留意觀察劉幹事打結,手法甚熟,打出的結跟別人打的似乎有些不同,但他又說不出不同在哪裡。給所有庫房門都打上死結後,劉蒼坤不無得意地告訴老於頭兒,他家經營著一個專門修補漁網的小作坊,他從小就跟著大人修補漁網,練就了一手打結、解結的本領。

也幸虧昨天劉幹事說了說,現在老乾頭兒就留了心,巡查到十四號庫房門門時,突然發現鼻扣上的繩結與昨天劉下事打的明顯兩樣!

「不好!昨晚又有賊進來過了!」老於頭兒一個激靈,再次查看繩結,確認這個結雖然也是死結,但顯然井非出自劉蒼坤之手。

這一來,老於頭兒哪有心思再晨練,站在門口四下張望,想請熟人往市軍管會去給劉幹事捎個話。等了半個多小時,方才看見一個熟人,那是街坊一個姓丁的小夥子,是小學的體操老師(舊時稱體育課為體操課),這會兒是晨練長跑路過的。老於頭兒便喚住小丁,托其設法給市軍管會劉蒼坤幹事捎個話,當然,不便向小丁老師透露出了事,只是讓小夥子說「老於頭兒請劉幹事過去一趟」,料想劉幹事一聽,便會意識到「濮廬」這邊發生了情況。

很快,劉蒼坤騎了輛自行車急急趕到了。他當時根本不知道什麼「保護現場」,一看自己打的繩結被動過了,一邊嘀咕著「誰這麼大膽子,敢動我打的結」,一邊靈巧地解開了在老於頭兒看來難解難分的死結。推開庫房門一看,這回就沒有昨天那麼好的運氣了——庫房靠門邊一側架子上的一部分檔案已經不翼而飛!

這下,劉蒼坤發火了,倒不是責怪老於頭兒,而是對那個雨夜潛入庫房的竊賊罵罵咧咧,臨末說這事看來得報警了,讓公安局來調查究竟是哪個不法分子下的手。老於頭兒說那悠留在這兒,我去公安局報告?劉蒼坤說情況已經發生了,急也沒用,也不差這麼點兒時間,老於您老在「濮廬」待著別離開,我先回軍管會報告,看領導是怎麼個意思。

領導的意思是:報警!

於是,一個電話打往濟南特別市公安局第一區分區。那邊聽說是市軍管會打去的電話,自是立刻作出反應。不過,那時的警力實在有限,再說劉蒼坤報案時告訴一分局值班領導說失竊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舊檔案」,所以一分局只指派了一個名叫簡連芒的刑警前來查看。可是,簡連芒到了「濮廬」門口,卻給門衛老於頭兒攔住了不讓進。為什麼呢?老於頭兒說這是檔案庫房,要進去得經市軍管會劉幹事批准,咱只聽劉幹事的,即便你是警察也沒用!

簡連芒五十掛零,是個留用舊警察,他雖然從未犯過欺壓百姓、敲詐勒索之類的歹事兒,卻是國民黨員,而且是老黨員——早在抗戰前就已加入了,儘管是跟朋友喝醉了被哄著糊裡糊塗在申請書上按下的指印,之後什麼活動也沒參加過,但到了這時候總歸是一個歷史污點。按說他是沒有被新政權留用的資格的,不過分局軍代表聽說他對刑偵業務頗有心得,再說其嫡親兄弟是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後的第一批入伍戰士,出生入死,如今已是華野某部團長了,於是就同意留用,還是干刑警。簡連芒當了將近三十年舊警察,平民百姓沒得罪過一個,現在是破格留用,更是不敢惹事。所以,老於頭兒說不讓進,他就老老實實地待征門口,直到劉蒼坤趕來,老於頭兒才放行。

劉蒼坤對簡連芒倒是很客氣,問過對方姓名後,一口一個「老簡同志」,叫得簡連芒心裡熱乎乎的很好受。劉蒼坤把簡連芒引領到「緩廬」裡面去查看被盜現場,然後介紹了昨天上午老於頭兒早餐後離奇打盹兒導致有人潛入「濮廬」,將庫房的門鎖全部撬壞卻並未竊走一頁檔案之事。

庫房地面上鋪的是地板,北方乾燥,這庫房又是長年關閉著的,昨晚下雨,案犯從外面進入庫房,自然會留下比較明顯的足跡。先前劉蒼坤入內檢查時未想到要保護現場,踩損了幾枚泥腳印,不過簡連芒還是發現了兩個完整的腳印,是同一人的,由此推測案犯應是一人。他用捲尺量了量,推算案犯身高應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間,穿的是一雙鞋底磨損得很厲害的舊膠鞋。然後,簡連芒又勘查了「濮廬」的圍牆,最後斷定案犯是從後面西北角的牆頭上攀爬而入的,牆裡牆外部有與庫房地板上相同的腳印。

劉蒼坤於刑事偵查是外行,向簡連芒請教,就憑這腳印去查摸竊賊,那能行嗎?簡連芒畢恭畢敬,說光憑這腳印是很難逮住案犯的,還得進行另外的調查,只有發現了嫌疑對象,才能用腳印去比對判斷。除了腳印,還得提取指紋,所以,請劉幹事檢點被竊了哪些檔案時注意保護,一會兒咱分局的老朱會過來提取指紋。劉蒼坤說這好辦,每捆檔案最上面的那頁紙上都是灰塵,還有被竊的那個架子上也都是灰塵,只要竊賊碰過,就會留下指紋,我們會注意的。

這時,一分局刑偵隊痕迹師朱成道接到領導通知趕到「濮廬」了。門衛老於頭兒照例將其攔下,讓其在門外等候,待他入內請示。

中國的指紋鑒定用於刑事偵查,始於1909年的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巡捕房,由於頗著成效,1918年,北洋政府京師警察廳便指派一個名叫夏全印的警官前往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學習。夏全印學成後,根據實踐經驗結合理論著書一冊,名曰《指紋學術》。北洋政府內政部警官高等學校將夏全印聘為指紋學教授,《指紋學術》就成為指紋學的專業教材。到1927年初內政部高等警察學校停辦夏全印共培養弟子三百餘人,除少數留校外,其餘都波分派到各大城市警察機關擔任痕迹師。

1934年,南京國民政府也征警察學校中開設指紋學課,培養了一些痕迹師,到抗戰爆發停止。由於抗戰期問的動蕩形勢,痕迹師流失現象比較普遍,而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政權忙於「劫收」以及之後發動內戰,到濟南解放時的1948年9月,全國的痕迹師還非常緊缺。當時的濟南公安系統,市局和十一個分局全部的痕迹師也不過三位,一分局痕迹師老朱就是其中的一個。老朱為人高調,乾的是精細活兒,性格卻比較暴躁。他是純粹的技術人員,沒參加任何黨派,又是奇貨,所以見誰都不買賬,在舊政權是這樣,到了新政權還是如此。現在,他被老於頭兒攔了一攔,不由大惱,見了劉蒼坤便大發雷霆,讓簡連芒給勸住了。不過,老朱的本領牢靠,工作也有熱情,很快就提取到了七枚指紋。

老朱離開後,劉蒼坤問接下來該幹什麼,簡連芒問是不是可以了解一下被竊的是什麼檔案。劉蒼坤說這裡的檔案是原國民黨社會局留下的,包括抗戰勝利時接收的日偽社會局檔案,算不上機密材料。不過,檔案總目錄被我拿到軍管會我的辦公室去了,得麻煩您稍等,我去附近打電話讓人送來。

前面說過,這時劉蒼坤已經有了三個可以使喚的助手,於是就打電話把那二男一女統統叫過來相幫核對。核查的結果是,被竊的檔案是濟南市自民國以來的工商檔案中的一部分,一共二十六本,都是民國前期的老檔案。劉蒼坤覺得有點兒納悶,說小偷把這些舊檔案盜去千什麼用啊?簡連芒分析,工商舊檔案的作用,應該是處理遺產訴訟時作為證據,也可以作為合伙人劃分產權用的依據,這是一個用項.如果案犯的作案動機不是為了這個用項的話,那可能就是把檔案作為廢紙偷去賣點兒小錢。

劉蒼坤說:「老簡同志,我於偵查案件是外行,說不出什麼道道,這個案子就拜託您了,需要我邀邊配合的,您吭聲就是。」

簡連芒回到一分局,想向刑偵隊領導彙報「濮廬」檔案失竊和勘查的情況,領導參加分局局務會議去了,他尋思反正也是等著,就找了個僻靜角落抽了兩支香煙,默默地把案情梳理了一遍。

這個案子看似簡單,就是失竊了二十六本檔案,但是,由於昨天白天有人趁門衛老於頭兒打盹兒潛入「濮廬」,把檔案庫房門全部撬開,當晚就發生了失竊案,這案子就似乎不那麼簡單了。失竊的檔案是民國前期工商檔案的一部分,難道是有人為打官司拆分商號產權或者什麼祖傳秘方所有權(用現在的說法就是知識產權)之類刻意所為?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可能性不大,因為如果是為訴訟取證,那是可以請法院出面的,也可以請律師代勞,不必冒險作下這樣的案子。要是這一點可以排除,那麼小偷順走那二十六本檔案的目的,無非就是當廢品賣了換點兒小錢。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何必白天先把檔案庫房的門鎖破壞,到晚上才下手呢?他完全可以晚上直接爬牆而入,撬鎖、偷竊合併進行,那不是更省事?況且,這裡面還有門衛老於頭兒莫名其妙打盹兒一節,那又作何解釋?

正左思右想,刑偵隊黃雄嶺隊長散會了,簡連芒趕緊迎上前去。黃隊長是老八路,干過三年武工隊,於偵查工作屬於半路出家,具有那個年代文化程度不高的革命軍人所特有的共性,用許世友的話來說,叫作「什麼叫戰術,打進去就是戰術」,引申到眼下的刑偵工作上,就是遇到琢磨不透的乾脆不去考慮,改從怎樣把案子破了的思路上去琢磨,只要破案就成!當下,黃隊長聽了彙報,說老簡你不用想那麼多,先找條走得通的路去走就是,不就幾本舊檔案嗎,不要有思想負擔。

簡連芒就按照黃隊長的指示,把先前琢磨不透的那部分擱置起來,光去考慮那兩個作案動機中哪一個調查起來簡便些,結合他在國民黨警察局當刑警時善於與社會最底層——乞丐,扛包工、清潔工,小攤販等打交道收集線索的特長,決定先著手調查後一種可能,即小偷小摸作案。

當天下午,簡連芒騎了輛破自行車轉悠了幾個行乞兼有順手牽羊行為的混混兒聚集點,這些人中頗有與其相識者,他裝作正好路過,下車跟他們閑聊,故意把話題往廢紙方面引,卻皆無收穫。

當年的廢紙慨念跟如今有些不同,現在的所謂廢紙,包括舊報紙、辦公室用過的紙張、廣告彩頁、海報招貼、廢棄的學生作業本等等,作為垃圾丟進垃圾箱的居多,只有較大數量的才可能喚來收破爛的收購;廢品收集方統一回收後,唯一的用項就是化成紙漿作為造紙原料,稱為再生紙。而六十多年前的所謂廢紙,利用範圍比現在要廣:花花綠綠的廣告、海報,可以代替牆紙用作家庭裝飾,玩具作坊還將其作為製作兒童玩具的原材料.舊報紙,辦公廢紙和作業本,主要用於出售花生、瓜子,點心等店攤的包裝紙,水果店攤通常也用舊報紙糊製紙袋給顧客盛放水果。那時社會上還沒有「食品污染」的慨念,街頭常見白領階層也用裁成小片的此類紙張托著食品邊走邊吃。那麼,什麼樣的紙才被視為真正意義上的廢紙呢?上述這些被利用過後丟棄的才是廢紙,披「破爛王」收去送到造紙作坊化紙漿。

之所以要作上述交代,因為這跟老刑警簡連芒次日發現的線索有關。

三、小偷章老二

3月12日,老簡晨起溜達一圈,去茶館喝茶吃早餐,出了茶館就直接去分局上班。走過前面第二個街口時,迎面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壯漢,挑著一對竹筐,前後兩個都裝得滿滿的。裡面是啥呢?舊報紙。按說,「濮廬」庫房失竊的是檔案,眼前那漢子挑的是舊報紙,絕對不是被竊的贓物,尋常人甚至包括一般的警察在內,通常都不會產生聯想。可簡連芒不然,他是幹了三十年刑偵活兒的老刑警,見多識廣,頭腦里已經形成了職業性的思維慣性,當下便下意識駐步,站在拐角處看著那漢子的背影,稍一沉思,隨即轉身尾隨。

漢子往前行至銅鑼巷,穿巷而過,簡連芒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銅鑼巷不到百米,往外是一大片空地,雜草叢生,後來漸漸被外地進入省城的無業游民作為居住地佔據,到濟南解放時,已是一片破破爛爛的棚戶區,住戶不是乞丐就是像眼前這個漢子一類的拾荒者。那漢子在一片水窪前的空地上放下擔子,身後是一間半以泥巴為牆,破蘆席、零碎軍用油布和乾草作頂的低矮小屋。

簡連芒與對方相距二十來米,駐步一株大樹下,想看看對方竹籃里的舊報紙下面是否裝著被竊的檔案。對方卻並不動手,而是從懷裡掏出兩個燒餅招呼屋裡的妻兒出來吃。這時,背後有人叫了聲「簡老總」,回頭一看,是他當舊刑警時的一個耳目。

那是個三十歲的乞丐,姓忻,老簡發展他當耳目時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多年來替老簡打探到不少有用的信息。這時他已經和一個女乞丐成家,也住在銅鑼巷這邊。簡連芒趕緊糾正對方對自己的稱謂,說如今解放了,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政府是倡導窮苦人翻身當家作主的,警察局已經改稱公安局,所以不能像舊社會時稱什麼「老總」了,應該稱「同志」,像你我這樣的熟人呢,互稱「老簡」、「小忻」就可以了。小忻告訴老簡說,託人民政府的福,他已經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火車站扛包,媳婦也不再要飯了,經鐵路局工會介紹,在一個鐵路工程師家做了女傭。接著,他熱情邀請老簡去他那破家坐坐。見簡連芒臉有難色,馬上反應過來,四下掃溜幾眼,壓低了聲音問:「您老是否來調查什麼線索的?需要我效勞嗎?」

簡連芒心裡一動,下巴朝那漢子方向一努:」這人是什麼來路?」

小忻說那是個河南人,姓關,人都喚他關二狗,前年春上過來的,以收破爛為生。這人很勤快,也會折騰,一年下來就攢了些錢,把家小都接過來了。這時,那漢子把竹筐里的舊報紙倒出來了,簡連芒一看底下並來藏著檔案,心裡有些失望,轉念尋思,既然來了,何不讓小忻介紹跟對方認識,請其相幫留心失竊檔案的線索。於是跟小忻一說,小忻自無二話。

兩人走過去,關二狗正數著舊報紙,每五十張一摞放在一旁。聽小忻說了簡連芒的身份,連忙站起來沖老簡點頭致禮。簡連芒跟他才聊了幾句,竟意外發現了線索——這些舊報紙,是他跟提爐橋畔的「破爛王」金老三換的,而用來交換的東西,就是「濮廬」失竊的那二十六本檔案!

昨天午後,關二狗挑著兩個空籮筐在東箭道街邊收破爛,披一條小巷子里出來的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喚住,說他家裡有些舊紙要賣。關二狗跟進巷子到了對方家門口,那男子從裡面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麻袋,底部沾著的泥巴還沒幹——關二狗之所以留意到這一點,是因為他擔心對方把這口裝著舊紙的麻袋放在露天,昨晚下過雨,只怕裡面的舊紙都給淋濕了,那他收下後就得晒乾了再去賣給「破爛王」.況且,稱重量時也容易為打多少折扣而跟人家發生糾紛。不過,打開麻袋一看,裡面那二十六本「舊紙」卻是乾的。關二狗的桿秤最多能稱三十市斤,這些「舊紙」稱了兩次,一共是五十二斤。那人主動提出算五十斤,按三百元(此系舊版人民幣,與新版人民幣的比率為一萬比一。下同)一斤算,付給對方一萬五千元。

關二狗收購廢品後,再加價轉賣給「破爛王」。「破爛王」就是專門集中收購廢品的私人,他們開的店鋪都沒有字型大小,也無須申辦工商執照。新中國成立後,這種店鋪被政府集中經營,稱為「廢品收購站」。一般像關二狗這類收破爛的,都有一個固定的上家「破爛王」,關二狗的上家就是提爐橋畔的金老三。他從那男子處收得「舊紙」後,徑直挑往金老三處。金老三給的價是每斤四百元,應該支付關二狗兩萬零八百元。不過,金老三的老婆剛生病住院,手頭沒有現錢,要求欠一欠,三天後歸還。關二狗答應了,但要求對方提供四十斤舊報紙,錢款三天後結賬時扣除。這舊報紙是他答應賣給「鴻元昌」炒貨鋪的,這幾天人家催得緊,他原本就是想來跟金老三商量以收購價每斤二百元買進的。金老三也是一口答應,讓他今天上午去取,所以關二狗一早就趕去了。

簡連芒聽關二狗說完,便讓他帶路去東箭道街找那個賣給他「舊紙」的主兒。兩人找上門時,那男子正好出門,被堵個正著。老簡亮明身份,將其提溜到一分局。

訊問下來,那主兒名叫章天祥,家裡排行第二,人都喚他「章老二」,無業。原先他家境還不錯,家裡是開布店的,三年前失火破產,其父急病而歿,老螞卧床不起,家境立馬敗落。章天祥讀到初中一年級輟學,就在自家的布店裡做學徒。三年前布店失火時他已滿師,卻就此失業。曾去應聘過布店以及其他工作,卻是高不成低不就,全家生話就靠一個已經成家的哥哥在機器廠打工的收入支撐。半年前哥哥結婚了,嫂子看不慣這個遊手好閒的小叔子,整天閑言碎語,章天祥被迫去尋工作。但濟南解放伊始,經濟蕭條,不少有錢人逃離,工廠店鋪只有關閉的沒有新開的,哪有工作給他做?他就只好臨時做些零星活兒,掙點兒小錢聊勝於無。

前天上午,章天祥踩著一輛除了車鈴不響其他地方哪兒都響的自行車外出找工作,經過「濮廬」時,掉鏈子了,不得已停下修理,正好看見劉蒼坤喚醒打盹兒的門衛老乾頭兒一幕。當時他並未在意,等到裝上鏈子準備離開時,看見老於頭兒失魂落魄地從裡面出來,嘴裡嘟噥著什麼。這時,章天祥的煙癮上來了,掏出香煙,一模口袋卻沒帶火柴,就去向老於頭兒借火,聽見劉蒼坤正跟老於頭兒說庫房門鎖破撬壞的事兒。他知道「濮廬」,也知道抗戰勝利後此處被國民黨政府作為倉庫,就是不知道倉庫里存放著什麼東西。濟南解放這半年裡,章天祥多次從「濮廬」門前路過,每次看到的景況與以前無異,門衛還是老於頭兒,還是那副氣派猶在卻因年久失修頗顯敗象的門臉,便尋恩這個倉庫里存放的多半還是濟南解放前的東西。什麼東西?章天祥想當然地認為倉庫里存放的必是物資,至於是軍需物資還是民用物資,那就沒法兒猜測了。

要說這小夥子的本質並不壞,儘管他在別人眼裡屬於不務正業好吃懶饊的主兒,但之前從來沒有順過別人的任何東西。因此,當時他也就是下意識地對「濮廬」庫房內存放著什麼物資稍作猜測,借火點了香煙就離開了。當晚,章天樣被浙漸瀝瀝的雨聲攪醒了,躺在床上腦子裡開著電車,忽然開到了「濮廬」,鬼使神差似的就停在那兒了,尋思庫房門鎖被橇壞,料想當天無法修復,何不溜去看看裡面裝著什麼東西,好歹順點兒回來換幾個零花錢。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像往白襯衫上灑了一滴墨水,再也抹不掉了。於是,章天祥冒雨騎車前往「濮廬」。

可以想像章天祥爬牆而入進入庫房,發現裡面存放的「物資」竟是檔案後的那份沮喪。他原本已經準備空手離去了,但走到圍牆前時想來想去覺得不甘心,於是重返庫房。雖然平生第一回做賊,並不知道道上「賊不走空」的行動準則,但貪婪的本性還是使他找了截繩子,取了二十六本檔案捆紮結實,爬上圍牆吊拉到牆頭後扔到外面,用自行車載回了家。

以上,就是章天祥潛入「濮廬」,盜竊二十六本檔案的經過。簡連芒聽後,尋思如果真的像章天祥說的那樣,就意味著撬鎖的和偷檔案的並不是同一個案犯。那麼,真實情況究竟是不是如其所言呢?於是,老刑警就問對方3月10日上午的詳細活動情況,諸如什麼時間在哪裡、在幹什麼以及有什麼人可以證明,又讓章天祥按下指紋、脫下鞋子,直接送往痕迹師老朱那裡做技術鑒定,人則先押在分局留置室再說。

章天樣的運氣似乎還可以,劉蒼坤和老於頭兒都可以證明他現身的時間點,不過,這還無法證明在老於頭兒打盹兒那段時間裡他的行蹤,就不能排除他之前潛入「濮廬」撬壞了門鎖,後躲在外面待老於頭兒醒後再現身以表明自己與撬鎖無涉的可能性。章天祥交代說,他在去「濮廬」之前,先去了一個朋友家,托對方為其留心介紹工作。對方家裡正好拆房子,臨時缺人手,請他搭手相幫了兩個余小時,他離開朋友家時是九點左右。老簡隨即去向那位朋友調查,證明章天祥說的是實話。簡連芒又騎著自行車前往「濮廬」,途中時間在二十分鐘左右,而那天老於頭兒被劉蒼坤喚醒時是九點不到。這樣,章天樣總算被排除了撬鎖的嫌疑。

老簡回到一分局時,老朱那裡的技術鑒定報告也出來了:送檢物與「濮廬」現場的指紋、腳印相符。

至此,可以認定潛入「濮廬」作案的那個小偷確是章天祥。但簡連芒的調查尚未結束,他還需要弄清楚章天祥的作案目的是否真如其所供述的那樣。於是,就去訪問了章家以及鄰居,了解下來,證實章天祥所言不謬。

3月12日晚,簡連芒加班完成了關於「濮廬」檔案失竊情況的調查報告(因未曾立案,所以不稱案件),連同追回的那二十六本檔案一起交給刑偵隊領導。老簡在調查報告中說,儘管小偷已經抓獲,其所交代的作案經過與現場勘查所獲取的證據相符,失竊的舊檔案也已追回,但是,他仍覺得其中有不能解釋的疑問。老簡所說的疑問,就是3月10日上午「濮廬」門衛老於頭兒莫名其妙地白日打盹兒,與此同時庫房門鎖全部被撬壞。根據對章天祥的訊問和相關的調查,其在3月10日晚潛入「濮廬」行竊之舉純屬臨時起意,跟白天庫房門鎖撬壞並無關係。那麼,是誰在3月10日上午幹了此事呢?他又是出於何種目的?

黃隊長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因為本區近日連續發生兇殺,搶劫、強姦等惡性案件,這三個晝夜他合眼迷糊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十二小時,眼睛熬得血絲密布。大案頻發,警力自然緊缺,「摟廬」失竊的事兒,如果不是市軍管會下屬部門報的案,肯定不會引起重視,派不出人就先擱一擱再說,不就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舊檔案嗎?

簡連芒提著兩捆檔案走進黃隊長辦公室時,對方正在接聽電話,只朝老簡瞥了一眼,打個手勢示意先別走。老簡還以為領導要當面問問調查情況,便把檔案放在角落裡,那份調查報告則呈送黃隊長桌上。哪知,黃隊長放下話筒說:「『濮廬』那活兒你完成啦,很好!大鐘那裡偵辦甜水巷兇殺案正缺人,你立刻過去幫忙。」

簡連芒指著呈送的那兒頁紙正要開口,電話鈴又響了,黃隊長抓起聽筒說了聲「喂」後便揮手示意老簡離開。簡連芒尋思可能是保密的事兒,便趕緊退出,向第三組組長大鐘報到去了。

可想而知,忙到這份兒上的刑偵隊長,肯定不會去看那份報告的。他只是往市軍管會打電話說「濮廬」失竊的檔案已經追回,有空就派人來取,然後,就把這件事丟到腦後去了。

這時,受命整理「濮廬」舊檔案的劉蒼坤已經帶著三個部下入住「濮廬」,開始著手幹活兒。他們吃住都在「濮廬」,向後勤科領出了伙食費自己開伙。至於喝水,門衛老乾頭兒可以供應的,老於頭兒還從家裡拿來了一個竹殼熱水瓶,以便劉蒼坤四人隨時可以喝上熱水。

軍管會接到一分局刑偵隊的電話後,因為考慮到"濮廬"無電話而這事又不著急,所以當天下午劉蒼坤去軍管會領辦公用品時才被告知失竊的檔案已經追回,

讓他們明天上班時先去一分局領取檔案。劉蒼坤離開時,又看到大門內貼出的一紙通知:明天上午九點全體同志在食堂聽取傳達上級文件。如此,劉蒼坤就決定明天午飯在軍管會這邊吃,午後去公安局領失竊的檔案,然後再去「濮廬」上班。

誰也不曾想到,就是次日上午,「濮廬」竟然再次發生了情況!

四、再次遭竊

3月14日上午,劉蒼坤四人離開「濮廬」後,老於頭兒還是像往常那樣,燒了開水,打掃整理了劉幹事他們的辦公室,然後,回到門衛室待著。

大約九點左右,門口來了一個男子,約摸二十五六歲,騎著一輛半新不舊的自行車,身穿藏青色卡其中山裝,外罩一件舊的黑色風衣,頭戴鴨舌帽,看模樣是當時社會上經常看到的舊政權文職人員,是否被新政權留用說不準。這天沒出太陽,還刮著冷風,頗有些寒意,所以老乾頭兒是把靠馬路一側的窗子關上了的。該男子把自行車停在門口,走到門衛室窗外輕輕叩窗,老於頭兒便開了窗戶問有什麼事兒。那人說他的自行車出了點兒小毛病,沒法兒騎了,問是否有扳手,借給他用一下。老乾頭兒說扳手沒有,只有一把老虎鉗,還有一把螺絲刀,您要的話可以借用。對方一迭聲道塒,遞上一支香煙,拿了工具就在門口動手修理了。

老於頭兒一個人在門衛室待著正覺得悶,再說屋照生著爐子,也該打開門窗通通風,於是就開了門窗,走到大門口抽著煙看那男子修自行車。那年頭,濟南馬路上自行車還不多,摩托車更是鳳毛麟角,老於頭兒不但不會騎自行車,而且對眼前這人竟然有自己動手修理自行車的技能懷有敬佩之意。見對方把自行車翻過來輪子朝上擺放穩當,三兩下一番折騰,輕輕鬆鬆把前輪胎給卸下來了,老於頭兒不禁驚問:「您把輪子拆下來了,還能裝上去嗎?」

「能拆自然能裝,您老沒看路邊修車攤的師傅就是這樣弄的嘛!」對方一邊說,一邊掏出香煙,裡面還有小半包,乾脆全部遞給老於頭兒。老於頭兒收了香煙,對此人大有好感,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還去屋裡端了一碗開水請他喝。

那人折騰了好一會兒,老於頭兒當然看不懂修了啥。最後,對方把拆下的輪胎裝了上去,轉動了幾下,說行了。把自行車翻過來,推了推,對老乾頭兒道聲「謝謝」,上車走了。老於頭兒看著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覺得似乎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看看手裡對方還回的老虎鉗,螺絲刀,尋恩人家借的東西歸還了,喝水的那個碗也放在窗台上了,腳根本沒進大門一步,還給了自己小半包香煙,有什麼不對勁的?

不過,老於頭兒的腦子還很好使,一轉眼就找出了不對勁的源頭——這人的那張長瓜臉似乎在哪裡見到過,有點兒眼熟。於是,就站在門口背著手琢磨,終於想起來了,先前垃圾車經過(舊時有專人推著垃圾車讓住家、店鋪傾倒垃圾的慣例),老於頭兒出去倒垃圾的時候,看見這人站在馬路對面抽煙,像是在等人。劉幹事他們出門後,老乾頭兒去關大門時,那人已經不在了。想到這裡,老於頭兒便穿過馬路,到那人站立的位置查看,只見地下丟著六七個煙蒂,撿起一個,上面赫然印著「大前門」圖標——與那個修車人慷慨相贈的小半包香煙一個牌子。老於頭兒終於醒悟:這人是特地守候在「濮廬」門口的,十有八九是盯著劉幹事幾個是否出門。

想到這兒,老於頭兒暗道「不好」,返身急穿馬路便朝「摟廬」裡面跑——別是又有竊賊光顧過了?!

劉蒼坤四人來「濮廬」上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頭天被人撬壞的庫房門鎖拆下來送往街頭修鎖攤上修理。這個主意是軍管會那個長著一副山羊鬍子的老財務「老黃」出的。此公本姓張,大伙兒之所以要給他改換姓氏,是因為他在財務開支方面堪稱鐵算盤,一分錢經其一算沒準兒也能掰兩半兒花,有人戲言他跟《白毛女》中的反派黃世仁有一比,故有「老黃」之稱。「老黃」出這主意是為了省錢,劉蒼坤一想這樣也好,如果新購鎖具,那二三十把都得他們自己動手安裝。而請鎖匠修理,人家是上門服務。

當下,老於頭兒奔到「濮廬」裡面逐間查看,來到編號為第八號的那個房間門前,不禁一個激靈:門鎖已經撬壞,門半掩半閉!

老於頭兒定定神,經過之前被盜二十六本檔案之事,他已經知道,如若發生案件,要注意保護現場,以便警察前來勘查,所以他沒敢進入庫房,只是站在門口往裡看了看,發現裡面進門右側那個木架子上原本整整齊齊的檔案已經給翻亂了,一部分檔案亂七八槽散落在地板上。這使他頗有些納悶兒:竊賊偷檔案,那就像上次那樣一本本拿走就是了嘛,還要翻騰,這是幹嗎呢?

返回大門口,老於頭兒想找個靠得住的人往軍管會打電話報告。「濮廬」這邊屬於冷僻地段,大白天雖有路人經過,但不多,而且都是一看就不會打電話的粗漢。半晌,終於看見一個高中學生模樣的男青年遠遠走來,正要招呼,忽然聽見一陣引擎聲,一輛小吉普疾駛而來,往他面前戛然停住,把他嚇了一跳。驚魂未定時,從車上跳下一個人來——正是劉蒼坤。

劉蒼坤不是在市軍管會聽傳達上級文件嗎,這當兒怎麼突然來了呢,而且是坐了吉普車過來的?這就要從濟南市公安局打給軍管會秘書科(相當於後來的辦公室)的一個電話說起了。

半小時前,市軍管會值班秘書接到市公安局的一個電話,說據他們對被捕的國民黨「保密局」潛伏特務司馬雲飛的訊問,得知「保密局」有一份重要密件藏匿於「濮廬」保存的舊檔案中,要求軍管會立刻通知管理「濮廬」檔案庫房的同志,中午前市局將派員前往查取。值班秘書立即通知正在聽傳達文件的劉蒼坤的頂頭上司老張,老張是個辦事非常認真的人,生怕劉蒼坤來不及趕回去誤了公安局的事兒,就給他聯繫了一輛小吉普送其過去。

劉蒼坤下車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問老於頭兒:「有人來過嗎?」

老於頭兒回答:「有啊,又……」

劉蒼坤打斷他:「是市公安局的同志?」

老於頭兒一邊搖頭一邊說:「劉幹事啊,又出事啦……」

劉蒼坤拔腿就往裡面去,一看第八號庫房裡的景況,便知大事不好。他強迫自己定定神,心裡暗暗祈禱,但願竊賊沒找到公安局電話里所說的那份重要密件。

劉蒼坤已經被「濮廬」接二連三遭不速之客光顧嚇怕了,不敢離開庫房,擔心對方去而復歸再次下手,尋思得自己守在這裡。

於是,就讓老於頭兒趕緊去外面找個電話機給市公安局打電話報告。

一會兒,剛才送劉蒼坤過來的那輛小吉普再次疾駛而至,第一個跳下車的就是劉蒼坤的直接領導老張,他接到電話後自是大吃一驚,要了吉普先去市局,停在人家大門口也不進去,直接在門衛室往裡面打電話說了此事,市局隨即指派兩名偵查員隨車前往「濮廬」。

市局派來的陌名偵查員,一個叫馮增良,另一個叫趙史圖,都是從解放區過來的具有一定偵查實踐的公安人員。先前給軍管會秘書科打電話的那位就是馮增良,他和趙史圖兩人負責承辦國民黨「保密局」潛伏特務司馬雲飛一案。

司馬雲飛的公開身份是旅館老闆,這人比較善於偽裝,跟四面八方的關係都搞得很融洽,歷史也貌似清白,如果不是北平市(當時新中國尚未成立,仍沿用民國時的稱謂)公安局破獲的一起特務案中有材料牽連到池,估計一時還不會暴露。北平的材料是昨天上午寄達的,上有表示。重要機密」的標記,按照規定,這種保密等級的密件只有接收方的局長本人才可拆閱。濟南市公安局長李士英拆閱後,立即指令政保科派員抓捕司馬雲飛。

馮增良、趙史圖兩人化裝前往司馬雲飛開的旅館,得知司馬雲飛去鄉下走親戚了,要到晚上才回來。於是,昨晚十點在旅館將其速捕。連夜訊問,那司馬雲飛自以為隱藏得好好的,想來想去自己沒有暴露的可能性,哪肯承認自己是潛伏特務?一番交鋒,直到午夜時分,派去司馬雲飛住所執行搜查使命的另一組偵查員拿來了搜查到的左輪手槍、密寫藥水等罪證,司馬雲飛的氣焰才被壓了下去。

接下來,司馬雲飛祭出了沉默法寶,馮增良、趙史圖只好跟他磨嘴皮予、宣講政策,中間還和他一起吃了肉絲湯麵夜宵。可任憑他們說什麼,司馬雲飛就是不開口。直到下半夜,公安局派人接來了其年老的父母進行親情攻勢,方才打開了缺口。司馬雲飛倒也爽快,一旦決定投降,交代得就很徹底。交代完自己的事兒,還提供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其他情況,其中包括「保密局」濟南站密藏干「濮廬」檔案庫房內的一份密件。

這份密件是「保密局」濟南站1947年.1948年兩個年度的財務原始票據及賬目。國民黨「保密局」的前身是「軍統」,「軍統」的前身是復興社特務處,由戴笠干1932年一手創辦。根據戴笠的規定,不管局本部機關還是外派單位(濟南站系外派單位),都必須設會計,一些區級(即「軍統」局××區)的外派單位,還須設總會計。特務工作的開支內容複雜,許多項目是沒有發票的,戴笠為防下屬趁機貪污,故嚴令必須要有原始票據,有發票的保留髮票,那些沒有發票的開支,要求必須有簽字——誰批准的、誰經手發放的、誰領取的,都須一一列明.直到抗戰中期由「軍統」大特務陳恭澍擔任「軍統」上海區區長時,所有票據上的姓名都還是真名,租借作為據點的房屋都附有原始契約——那上面自然有真實地址。

後來「軍統」上海區被日本憲兵隊和汪偽「七十六號」聯手破獲,日偽將查獲到的「軍統」特務全部登報公布。即便如此,簸笠還是堅持他的這一規定,只不過稍加改進,把住址,姓名用符號,化名代替。「軍統」的財務人員名義上也是特工,當然,他們並未接受過特工訓練,只知道埋頭理賬,讓他們折騰符號、化名,那真是難為他們了。因此,另有一本賬冊,上面寫的是符號、化名的對照內容,相當於一本密碼。1946年3月17日,戴笠飛機失事殞命後,「軍統」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由鄭介民、毛人鳳執掌,還是沿襲這種做法。

司馬雲飛交代的藏匿於「濮廬」的那份密件,就是「保密局」濟南站的一份賬冊。中共華東野戰軍發起濟南戰役,是出乎國民黨意料的一個大動作。濟南的國民黨守軍有十餘萬兵力,而在距濟南三百公里的徐州還駐有十七萬國民黨軍隊。以蔣介石的盤算,中共軍隊如果攻打濟南,只要出動徐州的軍隊,一兩天即可抵達,況且還有空中支援,正好可以與中共進行一場「徐濟會戰」,必將重創中共軍隊。當時國民黨國防部的內部文件就是這樣傳達的,因此,「保密局」濟南站根本就沒把華野攻城特別當回事,更沒想到如何處理機密文件。不料,中共軍隊圍城打援,在出動十四萬大軍攻打濟南的同時,另組織十八萬兵力專門負責阻擊徐州馳援的敵軍。濟南敵軍孤軍作戰,八天後兵敗城破。「保密局」濟南站作鳥獸散前,燒毀大量文件檔案,但卻不敢違抗禁令毀掉財務檔案,遂將這部分檔案分散藏匿於幾處,其中類同於密碼本的那份,匆忙之中就藏匿於「濮廬」的舊檔案中。

這份重要材料如果被我方獲取,將對肅清潛伏敵特起到重要作用。可令人遺憾的是,這份密件已在一個多小時前被敵特分子竊走了!

文章來源:轉載自《塵封檔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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