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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欣賞大德寺內的枯山水庭院

◆《日本新華僑報》總編輯 蔣豐

京都:欣賞大德寺內的枯山水庭院

誰都知道,中國的漢字是表意文字。著名海外漢學家楊聯升先生說過——一個漢字,就是一部歷史。一個字往往有諸多解釋,組合在一起就又衍生出豐富的含義。我常常喜歡「望文生義」,文字伴我,我伴文字,一起玩遊戲。位於日本京都的大德寺,又稱紫野大德寺。「紫野」,標明了大德寺所屬區域,在我看來,單單是這兩個字就莫名有幾分夢幻、幾許風情,眼前彷彿浮現出這樣一副景象:秋天的早晨,天色暝朦的時候,夜露漫浸的原野上,一切都籠罩在淡紫色的微曦的晨光中。

京都:欣賞大德寺內的枯山水庭院

「紫」,似乎和大德寺很有緣。在日本歷史上還有一件事將「紫」與大德寺聯繫在一起,卻是一樁性命攸關的災禍。那是在江戶幕府的三代將軍德川家光在位時發生的事:深陷「財政危機」導致錢包乾癟的後水尾天皇「御賜」大德寺的僧侶穿上象徵高貴身份的「紫色袈裟」。其實,這次敕封只不過是窮急眼了的天皇想用封號換點零花錢,卻因此惹怒了強勢的小舅子德川家光:唯有我德川幕府才有封褫的權力,你後水尾天皇只不過是我們家的「育種機器」,乖乖的一邊候著才對。於是,德川家光不僅褫奪了這些和尚的封號,還把大德寺住持澤庵宗彭流放到了出羽地區。天皇被「啪啪」狠狠打臉,大德寺和妙心寺的僧侶在屈辱之餘又要受肉身之苦。禪佛告誡世人無造因果,世間何時又能斷絕因作!

記得我初訪大德寺,還是在一個秋雨連綿的早上,一個人撐著傘走在石籽小路上,淅淅瀝瀝的雨聲隔絕了我與這個世界的所有聯繫,傘下竟是一段難得的獨自思考的時光。秋雨把那些古樸的木料和屋檐洗滌乾淨,厚厚的雲層遮擋住太陽光散射出的色彩繽紛的幻象,眼前是無比清晰、純潔、簡單的世界。老子說過,「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或許,這時的我才更容易接近禪的本來面貌。

翻開日本中世史與近世史,「大德寺」是一個經常出現的名字。茶人村田珠光在這裡接過一休宗純手中的認證,「茶聖」千利休在這裡為豐臣秀吉舉辦茶會,豐臣秀吉在這裡為死因不明的「戰國三傑」之一織田信長舉辦了隆重的葬禮。同樣是在這裡,豐臣秀吉因為千利休在紅色的金毛閣上自立雕像而令其自殺。梵音在這裡生蓮,血光也在這裡閃寒,血腥的、聖潔的,繁鬧的、侘寂的,世俗的、真純的,這木,這土,這砂,這石,一一見證,全部包容。

金毛閣上斑駁的紅漆被雨水打濕,彷彿史書中行行文字凝聚的已漸漸乾涸的血跡。塔頭中,那些沁滿了歲月塵土的那些原木立柱,在雨水的浸潤下豐富飽吸了墨汁的狼毫,隨時都可能在歲月的信箋上寫下什麼。我想,它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說大燈國師開山立礎時的拓宕,說一休宗純如何破除世俗偏見重振古寺佛光,說村田珠光悟出茶中三昧得獲果證,也說一說千利休如何登峰造極如何戛然而止。

「於無池無遣水之處立石,號曰枯山水」——日本最早的造園專著《作庭記》給下了枯山水這樣的定義。室町到戰國,大德寺最輝煌的時代,雖然經過歲月變遷和滅佛運動,如今也還保留下十幾座,其中尤以大仙院的枯山水庭園最為著名。

東方美學重視意象,西方美學尊崇寫實。在像與不像之間,有百千種可能,幻化出萬千種意象體現著東方人的智慧,這是東方人的哲學。大塊的石頭堆成石組,象徵高山、飛瀑、佛陀、觀音,零散著幾塊造型各異的石頭點綴在石礫中,似龜似鶴,似魚似牛,似山似島,似橋似舟,諸多物像之間各種因緣瓜葛,全憑觀者的想像。「一切唯心造」,心裡想著什麼,看到的就是什麼。枯山水庭園,是一個完全感性的私人的空間,一次個人審美經驗的心靈旅行,一場劇烈的的創造力和想像力的大爆炸。禪宗講究「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管理塔頭的僧侶將每天早晨用竹耙梳理砂石的紋路,也當作是一種修行。修身的同時也能修心,不亦樂乎?

京都:欣賞大德寺內的枯山水庭院

在大仙院盛名遮蔽之下,其餘的塔頭庭園也都各有千秋,不可辜負。只在春秋兩季的固定時間段開放的黃梅院,是旅客與庭園的一期一會。舊時的露地和等待進入茶室的小亭,如今已經被保護起來,不能進入。只能讓身體跟隨著想像,越過竹欄,輕點石榻,穿行其間,印著戰國時代那些風雲人物的屐痕,去飲一服四百年前的茶。

沿著迴廊前行,最先看到的是千利休在66歲時為豐臣秀吉修建的池泉式枯山水庭園——直中庭。這一側以青苔和低矮的灌木為主,間有一兩株大樹。青苔之中有一種蕨類植物,不過半寸長,造型像極了微縮版的松樹,漸漸入了戲,才發覺每一支都形態各異,隨著地面起伏,三三兩兩,變換出無窮無盡的組合,或有米家山水煙雨迷濛的意趣,或有李成范寬蒼翠勁健的風骨,處處都透露出中國傳統水墨畫的韻和魂,那一刻真想把自己變小,來一次「畫中游」。

千利休為豐臣秀吉修建的這座庭園,融合了點石、理水、選植、耙制的技巧,規模也較大德寺的其它庭園略大。庭中沙礫被細心的耙制梳理,呈現出清晰的流向,所有的「水流」都彙集到庭院中間的千利休特意為豐臣秀吉修建的葫蘆形水池。茶人片桐石州在《侘之文》中說,千利休偏愛葫蘆,他認為葫蘆長成什麼形狀完全是自然所決定的,葫蘆天生就是「侘之物」。而在世俗的觀念中,葫蘆是「福祿」的諧音,豐臣秀吉集「千瓢」馬印以祈禱戰爭的順利。水,亦意味在財氣,千利休選擇修建一座葫蘆型的水池,兼顧了自身的審美訴求和世俗的觀念,投豐臣秀吉之所好的同時也愉悅了自己,大俗與大雅,左右之間,遊刃有餘,真是有大智慧之人。

直中庭的美,美得讓人失語。那不是凡間的美,創造出這一切的人,必定是一個可以在三界內外自由來去的人。那象徵福祿的葫蘆型的水池,分明是極勢利極投機的用意,卻讓人壓根兒不會生出一點點嫌厭。只是,這美的珍饈的創造者最終還是落得個剖腹自盡的下場,而他非死不可的罪名偏偏也與大德寺有關,歷史總是這樣令人嗟嘆,耐人尋味。

繞過本堂和庫里,重新站在「分界線」上再看直中庭,沙礫鋪成的水路清晰流暢,四面八方的水流,繞過山丘、盪過礁石,打著旋兒彙集到葫蘆池中,細細聽去,簌簌的雨聲早已化作汩汩浪濤聲。池邊一株楓樹紅燦燦,異樣的艷麗,眼前的景色正是「秋葉被秋雨染紅」。

高桐院的竹林和庭園名聲在外,慕名而來。遠遠的就看到,竹枝越過圍牆在風中搖擺,媚眼招手,脈脈含情。卻沒想到偏遇著大修,半個身子邁進大門,才看到一根橫木擋在入口處,滿心滿懷的思慕被澆了透徹,只好一步三回頭的作別那一群裊娜的綠衣嬌娘,恨恨地離去。

高桐院的後面,一個常年鎖閉的小院落,土灰色的石頭矮牆夾著一道棕色的木門,看起來毫不起眼。門前石碑上一行字卻引起我的注意:近衛家廟所。我馬上意識到,這道石牆裡面就是一個你我都不能忘記名字的人——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是在任的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墓地。吃了高桐院的閉門羹,又被近衛家廟狠刺了一下心臟,突然間就有些泄氣。不知名的鳥兒叫著「別急、別急、別急」,安慰我這個冒雨而來訕然而歸的旅者。

那麼就不要急著離開吧,撫一撫咕咕叫的肚子,安慰著它的不耐煩,不覺之間已經走到龍源院。龍源院小而精巧,院內幾處枯山水石組規模都不大,卻是日本庭園著作中的常客。西側有一處枯山水組合名為「滹沱底」,寬不過兩米,長不過三四米,象徵遠在中國河北正定的滋養了臨濟宗祖庭的滹沱河之砂。那一粒粒石籽,彷彿塵世間的芸芸眾生,這一顆,擺在這裡,那一顆擺在那裡,因緣際會,看似無理,卻又合該如此,看似隨機,其實一切又都盡藏玄機。

南庭「一支坦」也與中國的一位美人頗有淵源。這裡曾經栽種了一株來自中國的茶梅,每到冬雪紛飛的朔寒時間都會開出一樹嬌艷熱烈的紅雲。它的艷麗馥郁讓人聯想到「春風拂檻露華濃」的美人兒,於是得了一個「楊貴妃」的雅號。誰曾想,「貴妃梅」在它700歲的時候突然枯死,曾經如火如荼的南庭霎時變得無比寥落,方丈索性捨棄枯枝殘根,修了「一支坦」彌補視覺上和心理上的空落。這個枯山水庭園,精選石料,妙構角度,營造出人人嚮往的龜、鶴、蓬萊三仙島。楊貴妃在馬嵬坡被慕她如痴如醉的三郎決絕地「愛別離」,如今她的樹魂又一次被愛慕她的世人「斷舍離」。擁有過驚世駭俗的絕美容顏,習慣了傾慕艷羨目光的注視,恐怕更難承受碎玉裂帛歸於泥土的痛苦吧。民間流傳著楊貴妃東渡日本的傳說,那株「貴妃梅」的芳魂是否也能在這三仙島找到皈依?

涔涔秋雨,沒有要停的意思,看著廊檐上掛著的透明的珠簾,漸漸散落,一顆顆砸在庭園內,浸潤了青苔,點活了枯石,這些小東西都被賦予了靈魂,有了悲歡離合,有了喜怒哀樂,有了剪不斷理還亂的貪嗔痴念。當初女媧造人,也是這般情景吧。

那些不對外開放的塔頭,大門依舊是大敞著的,只是用一根細細的竹竿橫在門內,與院內鬱鬱蔥蔥的植物們融為一體,不仔細看,全然不會發現它的存在。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是佛的風格,總還是要留一些華光給「不得其門而入」的你我。每每如盲人摸象一般參謁大德寺,拜別山門時腳步卻變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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