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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舅舅方傑: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l 李力

文/李力

從團泊窪幹校調回北京

1971年,我在北京外婆家小住半年。當時國家需要恢復正常的運行。舅舅方傑從天津郊區團泊窪幹校調回北京,進新華社工作。團泊窪幹校是文藝界所謂黑邦以及下放的人勞動鍛煉、改造思想的地方,幹校由軍宣隊管控。也許,舅舅是「小八路」出身,政審上沒大過,他有幸首批恢復工作。

舅舅分在新華社國內部文教組任副組長,由於工作原因他常常住在單位里。曾經,外婆讓我騎車去宣武門給舅舅送換洗的棉被,我走進新華社心裡有一種自豪感。那時,我父親還是走資派,我在上海很受歧視。在北京,我經常拿到舅舅送來的票子,有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京劇《海港》《沙家浜》以及首都體育館的亞非乒乓球友好邀請賽等等,讓我彷彿找回自信和尊嚴。

鄧小平復出後,1975年在山西大寨召開了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新華社領導很重視。穆青副社長又派了政治組長和文教組的舅舅前去參加。同年,文化部恢復出版五大刊物。由原來《大眾電影》主編賈霽推薦舅舅,他被任命為《人民電影》副主編。

1976年是中國不平凡的一年,在這個節骨眼上,舅舅前後連續躲過兩次政治上的劫難,這也是他人生的大幸。

我外公是山東八路軍魯西某部隊擴軍辦主任,1940年6月被日軍抓住,奮勇反抗,不幸當場慘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外公犧牲時年僅28歲,舅舅才8歲。直到1945年春,舅舅13歲時參加八路軍。他是在戰火里成長的,他所在的連隊,一百多人幾乎全部犧牲,只留下指導員等幾位戰友,舅舅在戰爭中能倖存下來,是老天爺眷顧他。

提議設立「梅花獎」

1983年,舅舅參加了首屆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的籌備,主席是金山先生,他是常務理事。舅舅在崗位上很重視培養年輕人。八十年代他在《戲劇報》當總編時,提議在《戲劇報》設一個戲劇獎。他曾提出兩個名稱「金菊獎」與「梅花獎」,最後大家選擇了「梅花獎」。評獎宗旨是為培養中青年演員開道,將參評者年齡限在45歲以下。梅花獎評選已有30多年,它依然是表演藝術家追求的最高榮譽。

我記得舅舅說起顧城的故事。他在《人民電影》當副主編時,缺少一位美術編輯。顧工是舅舅的老朋友,他兒子顧城還不滿20歲,會畫畫。當時顧城在平安里一家木材廠拉大鋸,舅舅就招他進了《人民電影》,破格讓他當美術編輯。後來,顧城值班,半夜寂寞,順手塗鴉,寫了一首詩,抒發對地震的心情。這首詩幽默俏皮,與當時形勢不相容。早晨下班,他忘了把詩帶走。結果,詩被工宣隊發現,被認為是一首壞詩,把地震當兒戲,思想有問題,責令《人民電影》將他辭退。

1987年,文化部藝術職稱開始評定,舅舅是評委會主任。評職稱是破天荒的事,積壓太久,困難重重。僅中國京劇院薈集三代藝術家,申報正副高級職稱的就有三百多人。評委會聽取各人情況彙報就足足花了三天,院長呂瑞明對每個人的材料瞭然於胸,彙報翔實,他的思路條理清晰,得到評委們的稱道。音樂指揮大師李德倫為了幾位落選的人才,幾次上門找舅舅談話。舅舅和他是老朋友,說他說您老不要親自上門,電話里聯繫介紹就可以了,李德倫還是每次上門去說明每個人的具體情況。

力主《曹操與楊修》獲金獎

舅舅在戲劇界特別欣賞老舍、曹禺以及焦菊隱。文革中,老捨去世。曹禺在單位傳達室工作。焦菊隱則在家做家務,每次送煤的來了,他都要仔細數數。這些大師狀況都非常艱難。上世紀八十年代,在曹禺創作的《雷雨》上演五十周年之際,由舅舅提議,《戲劇報》召開過一個曹禺創作座談會(舅舅一直是電影刊物負責人,早年先後擔任《大眾電影》《電影劇本》《電影藝術》負責人,後來又主編《戲劇報》《中國文化報》)。

上海京劇院在1988年推出京劇《曹操與楊修》。舅舅受上海京劇院原院長馬博敏之約看了首場,大受震撼,尚長榮扮演曹操,將他刻劃得入木三分,言興朋演楊修,言派唱腔恰到好處地表現了楊修亦莊亦諧的特點。舅舅十分推崇該劇,在京劇劇目匯演的評委會上力主將其評為頭等大獎,獲得評委會一致贊成。舅舅又請《人民日報》出面召開座談會,助力宣傳這出大戲。《曹操與楊修》在首屆京劇節上獲得金獎,舅舅是評委會主任。

著黑呢大衣倜儻形象定格我心

舅舅不但有軍人的威武,還有知識分子的儒雅。我第一次見到舅舅就很震撼,他長得非常精神,是那種望一眼就讓人肅然起敬的感覺。我依稀記得,早年下雪天,舅舅帶我看資料片(那時叫「內參片」),回家已是十一點了。在風雪中,舅舅穿著黑呢大衣,那風流倜儻的形象在我腦海里留下難忘的的印象。我從小對舅舅除了尊敬,還帶幾份拘束。我在皖南當知青時,給舅舅寄去上好的茶葉,舅舅馬上給我匯來十元錢,我哪好意思收他的錢,又寄還他,弄得舅舅莫名其妙。我在農場時,舅舅每個月都給我郵來《人民電影》雜誌。我曾琢磨,舅舅這天生罕見的美男子為什麼不去演電影?後來在北京,我明白舅舅是不善於扮演任何角色的,他對待家人、朋友、同事、上級都不會偽裝,遇見大事、小事都不說違心話,不做違心的事。特別是在官位上,他從不諂媚上級。人的命運就是他的性格——弗洛伊德這句名言承認性格內部含有動力因素,即內驅力,是它構成了人的行為基礎,並形成了一個人的生命過程。

從2004年起,我在北京工作4年,因而經常去舅舅家做客。我發現舅舅晚年唯一的習慣就是看書,他通讀《魯迅全集》以及社會人文歷史名著。我和他經常聊起社會問題、家庭瑣事、人生與事業等話題。舅舅絕對純正,沒有一點官僚習氣。

舅舅沒到年齡就辭去局長職務,他與英若誠成立了中國藝術節基金會,先是副會長,後任會長,一直干至65歲。退休後,他開始寫作,出版了20多萬字的回憶錄《人生復調》、散文集《昨去今來》。

《紅樓夢》結束於大雪,猩紅的斗篷,兩行腳印一個人……

我則難忘雪地中舅舅穿著黑呢大衣的形象。舅舅2018年2月8日去世,那幾天全國都下雪,唯獨北京沒雪。

我曾在一月下旬去看望舅舅,知道他大限將至,惴惴不安回到上海。舅舅去世當天接到舅媽微信,還是受驚不小。

凌晨,我去友誼醫院太平間送舅舅去八寶山。一路上望著北京的街道,淚流不止。

舅媽是很低調的人,本不願舉辦追悼會,希望一切就簡,請家人和親戚舉行個簡單告別儀式就行。但文化部特地為舅舅方傑舉行了追悼會,我看見原文化部長王蒙也來了。他慰問舅媽後站在靈堂一角,不發一言。王蒙與舅舅在工作中結下很深的私交,他明白這個「老八路」生前做過什麼,希望什麼,遺憾什麼……

(本微信公眾號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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