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揚國故，餘生罵胡適

方東美與胡適二人在生活軌跡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是安徽同鄉，幼年時都曾受過傳統家學的熏陶，成年後又都赴美留學過；在留學前他們的婚事也都已由家長安排了；另外，他們還有一位共同的老師——杜威。按說，方東美與胡適有如此多的相近之處，二人應該多少有些往來、有些交情吧。但實際上，兩人對很多問題的看法都有分歧，兩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很緊張。

1.離婚與懼內

首先拿一個側面——對待封建包辦婚姻的態度來說，方東美與胡適就表現出很大的不同。

方東美還不到兩歲時，就被父母定下娃娃親，並在留美之前被安排與表妹盛氏成親。留學歸來，對自由體會得更加深刻的方東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與這段毫無感情的婚姻決裂。為此，他不惜鬧得滿城風雨、背井離鄉，並最終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愛侶。

胡適的情況在開始階段與方東美很相似：在他13歲時，由母親做主定下娃娃親。胡適出國後，也一直想擺脫封建婚姻，但性格上的軟弱使他欲罷不能。1917年，留學回國後，「無情人終成眷屬」，他與農村女子江冬秀成親。此後，胡適雖然偶爾還有一些憧憬自由的愛情，但更多的卻是留下了「懼內」的名聲。他的妻子江冬秀雖然來自農村，但屬虎的江冬秀並不像一般的鄉村女子那樣羞怯、膽小，而是意志果斷、行動潑辣、辦事能幹，頗有幾分男子漢的氣概。她還很懂得如何「管束」這個多情的丈夫。當時，流傳著很多胡適「懼內」的笑話，如他說男人也應該有「三從四得」,即：「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說錯要盲從」，以及「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打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捨得」。胡適家裡懸掛的一張全家福照片就很說明問題：妻子江冬秀端坐在正中間的太師椅上，頗有些「一家之主」的風範，而胡適和兒子則規規矩矩地垂手分站兩旁，而且在胡適的目光中還透出幾分惶恐，讓人忍俊不禁。因此，唐德剛先生曾經送給他一副對聯：「胡適大名垂宇宙，小腳太太亦隨之。」

2.什麼是哲學

方東美與胡適的第一次見面就很不愉快：那是在抗戰之前，經朋友介紹，方、胡二人在上海見面。剛落座，年長八歲的胡適首先發問：「我最近發表一篇談當前哲學發展趨勢的文章，你讀到沒了？」方東美回答：「是在《申報》發表的那篇大作嗎？拜讀過了。」「你認為如何？」未等方東美回答，胡適又補充道，「那是我近來寫作最用力的一篇」。聽了這話，方東美突然覺得有些荒唐，這不是明擺著要等別人吹捧嗎？！方東美是一個耿直孤傲的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心想：果然是「見面不如聞名」啊！於是，他決定殺一殺胡適的銳氣，說道：「既然您談到哲學發展的趨勢，想必對『哲學』一詞的定義定有高見。是否如您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所云：哲學是就人生問題，從根本著想，求根本解決的學問？」胡適矜持地點點頭。方東美陡然發力，說：「我看，那頂多只夠哲學的二分之一。」胡適吃了一驚，不服氣地辯解道：「不至於吧！」方東美毫不手軟，繼續窮追猛打：「豈止不夠二分之一？甚至不夠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胡適當然不答應，要方東美講出道理來。方東美說：「哲學若是只限於人生問題的處理與解決，則與倫理學何異？與公民課何異？何況談人生，怎能不談人性論、價值論、宇宙論、本體論、超本體論？」胡適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改口說：「老實說，我近來哪有充分時間看書？我的書多是蹲在馬桶蓋上看的。」方東美淡淡一笑，沒有再說話。

從此以後，胡適就知道這個小老鄉不好對付：性情耿直、言無遮攔不說，偏偏還學貫中西，敷衍不得！多年後，方東美在告誡學生時，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話：「不要成名太早！」影射的就是胡適。在他看來，胡適天資聰穎，有深厚的家學訓練，又負笈海外，本來應該成就為一個更為傑出的學者；可就是因為成名太早，結果被自己打敗了。

3.十年不罵胡

方東美和胡適的又一次見面是在抗戰初期的廬山會議上。此前，兩人對於抗戰的態度有些分歧：方東美主張誓死抵抗、驅逐日寇，胡適儘管也主張抵抗，但並不放棄「和平的努力」。在廬山會議上，胡適見到方東美，很客氣地將自己事先擬好的一本小冊子親手遞給他，笑著說：「這下又要被你罵了。」

不過，廬山會議後，胡適很快轉變了立場，堅決主張抵抗日寇，奮起抗戰。1938年，胡適臨危受命，擔任中國駐美大使前後長達六年時間，盡職盡責，為爭取美國的經濟和軍事援助抗擊日寇作出了很大貢獻。

方東美儘管對胡適的學問不太滿意，但他也是一個識大體的人，對胡適在外交工作崗位上的傑出表現給予了高度肯定和稱許。不過，方東美表達讚許的方式很特殊，他宣布「十年不罵胡」，並說到做到。不過，十年期限一滿，方東美又「恢復」罵胡了。他說：「對付一個胡適之，整個國民政府拿他沒有辦法，束手無策。不是我誇口，其實，不要多，一個就夠！無論什麼場合，只要有我方某人在座，他就不敢調皮！」

摘自「大家精要」叢書之秦平《方東美》

秦平《方東美》詳盡介紹了哲學家方東美傳奇而跌宕的生命歷程以及其深邃燦爛的思想。桐城方氏文脈賦予了他詩人的才情和睿智，遠涉重洋的留學生活又給了他理性思辨的光芒。方東美創建的以「內在超越形上學」為特徵的生命本體哲學，以弘揚中華文化的精神價值為學術主旨，把儒家、道家、大乘佛學和新儒學看成中國哲學的四大傳統。

作者簡介

秦平，武漢大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先秦至漢唐時期哲學以及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化等方面，已在《哲學動態》《學術月刊》等刊物上發表學術論文十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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