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毛毛：折多河——少年長江

余毛毛（安徽）

我家正對著長江，離江面的直線距離200多米。我住在頂樓30層，這讓我的視野非常好。從江邊一處棧橋工地的牌子上，得知我家的位置在長江下游629公里的地方。

長江在我家這兒非常開闊，江中間有兩道沙洲，住得高的好處顯現了，因為我能看到3道長江在我眼皮底下流過的情景。如果你在江邊或住的樓層低，那是看不到的。

江水到我家這兒變得非常平靜，我用望遠鏡能清晰地看到水流的樣子。長江水一路奔波，到我家這兒有一種天高雲淡、快要完成某種使命似的從容和寧靜。畢竟，再流600多公里，它就會消彌於大海中，以另一種闊大宣告一種漫長的結束。

曾在飯局上認識一位船老闆，他說他有幾條船在江上運貨。我當即跟他說我想乘他的船在江上漂流幾天，他胸脯一拍說沒問題。那一夜我很興奮，我想我要是真能坐他的船在長江上走一走該多好。

我沒想過往下游漂，因為我知道下游只會越來越平靜，我只想往上遊走。但那夜我的想像力只讓我上溯到重慶，我知道越往上船越不好走，我知道那個船老闆的船去不了更遠的地方。

今年夏天，四川的朋友邀我到他那兒去玩。我對四川的地理不熟悉，糊里湖塗就被他拉到了大名鼎鼎的愛情之城康定城。

一進城，我就被一條雖不寬，只有20多米吧，但卻湍急澎湃的河流所震懾。那是我一生見過的最有力、最有美學價值的河流，激情滿懷地從市區穿行而過。

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我見過的河流都是悠悠的、平靜的，我哪裡見過那像奔馬的脊背、像流動的岩石那樣的浪頭，一塊塊硬朗又帶有水流的潤澤和曲線，白色的水線給它們鑲上了邊，點點浪花凌空飛舞，展示著一種無與倫比的洒脫和驕傲。

站在橋上，我能感覺到清涼的水霧，那水霧不知為什麼又給我一種曠遠感。那不是臨時騰起的水霧，那是走過千萬里路、身後拖帶著一個廣大磅礡世界的水霧。那水霧滲進了一個同樣遠道而來、身後也拖帶著一個廣大磅礴世界的人的心田，成為他生命中的一種奢侈養分。

水流聲在那座沿山谷而建的小城中，散發著一種立體的、悅耳的、強健的、清新的聲音，就像是一種少年似的雄心的吶喊。那河流的聲音，我回家好幾天後都在耳邊迴響。

第二天，我們出城離開，車沿著這條河流走。走幾公里看到一座鐵橋，我求朋友停下來，在橋上再看看，再拍照，再次感受那河流帶給我的激情。

就這樣走了幾十公里吧，河流拐了一個大彎，匯入另一條更大的河流。到這時，我才想起問朋友，這條河叫什麼名字，匯入的河流又叫什麼名字。

朋友說，這條河叫折多河，匯入的河叫大渡河。大渡河流啊流，再匯入岷江，而岷江又匯入長江。那一刻，我將這條河命名為少年長江。

我沒有多少水文知識，但我知道6300公里長江，並不是一開始就是我家樓下成熟的大江模樣，它有著很多源頭與支流，從雪原冰峰來的，從高山峽谷來的，從森林草地來的，從丘陵平原來的，從地底下來的……

長江的奔流，也是一個成長的過程。最初的涓涓細流彷彿嬰兒，一個個嬰兒匯成小溪；小溪彷彿兒童，一條條溪水匯成折多河那樣的河流，成長為少年；一個個少年又匯成青年；一個個青年再匯成中年……最終成為一條波瀾壯闊、幾乎串起半個中國、養育著數億人民的偉大母親河。

我是坐飛機回來的，路上只花了幾個小時。回家後，我凝視樓下的長江時，我的目光變得更為深刻、更為深情。

這不再是一片從我眼前流過的平靜的江水，而是一首還在不斷增添新內容的壯麗的史詩，而折多河，是其醒目、強健和青蔥的一行。

如今，這個心懷大志、雄心勃勃的小子——那些我看到的河水，正在一路高歌猛進。它總會流過我的窗下，我等它來，我目送它離去，我們來締結一場人與河的雖隱秘但卻綿長、流瀉於天地的友情。

【「浣花溪」欄目徵稿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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