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局外人！阿瑪利亞·烏爾曼的成名之路
阿瑪利亞·烏爾曼是誰？
就是在Instagram上發自拍爆紅的女孩。
2014年以《卓越與完美》一舉成名後，烏爾曼就一直處於各種爭議的漩渦之中。有人批評她是網紅，不是藝術，有人指責她選擇以社交媒體進行創作是一種成名的策略和自我炒作。相反，有人覺得她這是在勇敢大膽地創新，有人把她與藝術史上著名的先鋒女性藝術家並列討論，她更是至今唯一一位以「社交媒體作品」進入世界頂級美術館展覽的藝術家……
朋克少女與裂變青春
「在一場幻象的對決中
我們都在扮演自己出生時被分到的角色」
——選自烏爾曼視頻散文作品《議程》(Agenda)
烏爾曼個展「優越」現場
29歲的阿根廷藝術家阿馬利亞·烏爾曼(Amalia Ulman)是首位以社交媒體作品一舉成名的藝術家，她的藝術創作包括裝置、視頻論文、詩歌、行為表演等多種形式。
2018年3月，烏爾曼在中國的首次個展「優越」在北京金杜藝術中心開幕。展覽藉由一個獨特的「辦公室迷宮」裝置，呈現包括藝術家15張照片和3部錄像在內的系列作品，展出的攝影作品來自藝術家最新的《優越》系列以及其2014年完成的《卓越與完美》系列。在金杜藝術中心的會客廳中，我們見到了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的這位於Instagram掀起「革命」的年輕藝術家。
烏爾曼個展「優越」現場
從嬰兒時期開始，烏爾曼就覺得自己是一個移民，「一直以來，無論我到哪裡，我都覺得我是一個外來者，所以我始終都從外部思考事物。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去體驗這些不同的文化，這為我的創作實踐帶來了很多積極影響。」
烏爾曼個展「優越」現場
烏爾曼1989年出生於阿根廷，1歲時隨父母移民西班牙，在西班牙北部的Asturias成長到18歲，正是這段時光，給了烏爾曼最早亦是最重要的藝術啟蒙。臨海的Asturias氣候清冷，經常下雨。「我當時居住的西班牙城市非常激進，文化氛圍很濃，有很多美術館和音樂節，也有非常好的電影節」，烏爾曼經常去參加這些活動，最喜歡去圖書館看書。10歲時偶然讀到關於達達主義的書，烏爾曼坦言，「這是對我最大的影響之一，雖然我當時並不很明白，因為我還是個小孩，但達達主義給了我最早的啟發和很深的影響」。
烏爾曼個展「優越」現場
2007年，烏爾曼前往英國倫敦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Central Saint Martins)學習互聯網藝術。在倫敦生活與學習的日子與在西班牙一樣，令烏爾曼體會到一種作為「異鄉人」的疏離感。2014年的一場車禍徹底改變了烏爾曼之後的生活軌跡。當時烏爾曼乘坐大巴從紐約去芝加哥參加她策劃的一個展覽，途中發生嚴重車禍，有的同車人當場死亡，而烏爾曼則被直升飛機送去醫院搶救。「這次車禍非常嚴重，對我的影響也很大」。烏爾曼的腿中放置了一塊金屬板，陰天下雨就會很疼。出於身體原因，烏爾曼決定從倫敦搬到陽光充足、天氣乾燥的洛杉磯。
烏爾曼個展「優越」現場
2010年Instagram誕生後迅速成為最紅的社交媒體，2012年，斷網6年的烏爾曼帶著創作《卓越與完美》的想法重回互聯網。「網路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我帶著懷疑回來了，我想知道現在這些社交媒體是如何運轉的，所以我做了《卓越與完美》」
從《卓越與完美》到《優越》
「我想要100萬美元或1,000萬
去燒毀一切我想燒的橋，坐在火邊感受那溫暖
這樣我就不用再解釋我的作品，這樣我就安全了」
——選自烏爾曼視頻散文作品《議程》(Agenda)
《卓越與完美》讓時年25歲的烏爾曼「一夜爆紅」，26歲她入選福布斯「30位30歲以下的年輕人」榜單，並被國際知名策展人、倫敦蛇形畫廊聯合總監小漢斯(Hans Ulrich Obrist)發掘。27歲時參加泰特現代美術館展覽，也是第一位進入世界頂級藝術機構的「社交媒體藝術家」。
一直以來，階級、身份與性別歧視是烏爾曼關注的核心。談到《卓越與完美》的靈感來源，烏爾曼直言：「在線上有很多妓女和「糖寶」，經常發布大量鞋子、包包等圖片來打造她們的線上形象。這些女性假裝她們的生活比實際的要優越，她們一般喜歡去有寬大鏡子、優美背景的豪華酒店進行拍攝。使用社交媒體作為雕刻生活方式的工具讓我覺得非常有趣，我的靈感也來源於此，尤其是當這些與『階級』有關。」
2014年4月，烏爾曼在Instagram發布了一張照片，從此拉開了她的在線行為表演作品。這是一場按照劇本精心設計的展示。
四個多月時間裡，烏爾曼的Instagram賬號共發布175張照片，包括名牌服飾、精緻早餐、美元鈔票、隆胸手術、吸毒、住院、瑜伽鍛煉……在線上她成功扮演了來自鄉村的「可愛女孩」(Cute Girl)、沉淪於大都市物質與金錢享受的「糖寶」(Sugar Baby)，以及最終回歸自然的「生活女神」(Life Goddess)三個不同階段的女孩。
烏爾曼的Instagram賬號在作品發布期間吸引了近10萬粉絲關注。面對海量粉絲評論，烏爾曼很少回復，不想與粉絲有過多互動，「因為這樣能夠讓作品更獨立。我希望留給粉絲更多空間去發酵出自己的敘述和想法，我希望他們看過我發布的這些圖片之後可以隨意發揮想像，而不想給他們一個特定的方向或引導」。2014年9月，當烏爾曼最終宣布「我是一名藝術系的學生，整個事件只是我的一件行為藝術作品」時，粉絲們憤怒了。面對各種質疑與抨擊，烏爾曼覺得「這是某種幻想破滅的憤怒。我覺得女性最容易理解我此件作品的用意，她們經常在線上表演，因而明白我這個玩笑；而男性則比較難以理解這件作品，因為他們太過於想當然」。
「社交媒體是一種看與被看的經濟，《卓越與完美》是藝術家富有勇氣、具有挑戰性的一次大膽嘗試」，本次展覽主辦方金杜藝術中心總監張宇凌這樣評價《卓越與完美》。一方面，《卓越與完美》通過對大眾意識中典型角色的扮演，揭露了在後網路時代，人們在網路與現實、職業生活與私生活中的矛盾與反差。另一方面，在不同國家遊歷的經歷也讓烏爾曼深刻感受到在不同文化中存在的對父權、對女性看法的巨大差異，《卓越與完美》從而也表達了藝術家對於「女性身份」的個人觀點：「這並非一件諷刺作品，我想要證明女性氣質並不是生物特徵也不是與生俱來的，它是後天構造的結果。」
《優越》2016
緊隨其後，2015年底，烏爾曼在她位於洛杉磯鬧市的辦公室中開始創作《優越》。藝術家在作品中扮演了一名普通白領工作者——她自己的卡通版，用幽默的超現實手法，強調了女性特別是孕婦作為社會勞動力角色的生理和心理情境：或是頭腦與身體分離，或是在瑣碎細節中成為「千手觀音」，或是將驗孕棒指向辦公室窗外幾乎人工的藍天白雲。
《優越》2016
同樣是虛構性表演，但《優越》與《卓越與完美》非常不同。在《優越》中，無論是藝術家極度誇張的肢體語言或表情，還是一系列道具的使用，比如雲朵、懷孕、辦公室中的鴿子等，都能讓觀者很容易識別出一切都是表演，而不是像《卓越與完美》那樣把表演隱藏起來。對於烏爾曼來說，《卓越與完美》與《優越》兩者缺一不可，單獨都無法成立，兩者就好像「陰與陽一樣互補」。如果說在《卓越與完美》中，藝術家是在扮演「別人」，那麼在《優越》中，藝術家則是在扮演「卡通版」的真實的自己，在扮演一個「滑稽、諷刺、極度誇張版本」的烏爾曼。《優越》不僅傳遞出藝術家對於美國白人辦公室文化的思考，作品創作同期正值美國新任總統大選，也表達了藝術家對於未知的強烈焦慮與不安。
古怪靈感與多元創作
「躲進一個邪教里咯咯笑個不停
睡陌生人，吃天然食物，從地里採摘的
與此同時全世界正熊熊燃燒深沉」
——選自烏爾曼視頻散文作品《議程》(Agenda)
《優越》2016
生活中，烏爾曼也喜歡使用社交網路，她的日常生活安靜而豐富，由於車禍後身體的限制，平日里大部分時間是在室內活動：做瑜伽，冥想，康復鍛煉，游泳，和她的貓玩。在洛杉磯，烏爾曼還經營著一家書店，她的詩集和隨筆也即將在阿根廷出版。
《優越》2016
「即使我的腿不太方便，我還是非常喜歡亂走」，烏爾曼介紹她的很多作品實際都是在行走時構思的，在隨意亂走的過程中她獲得了很多靈感。讓人意外的是，烏爾曼喜歡的並非在公園裡散步而是逛鬧市區的商場，尤其是中國城和中國商店。實際上，烏爾曼的首部視頻散文、創作於2013年的《購買者，漫步者，流浪者》(Buyer, walker, rover)的靈感就是源於她在歐洲不同國家穿行時看到的中國製造的商品。她以漫遊者、觀察者的視角，去了解與體驗一座城市，通過商品去勾勒消費主義時代世界經濟發展、階級差異的地圖。
《優越》2016
在創作上，烏爾曼的工作方式好像一個圓，她會從一個點出發，之後再不斷回到那個點，再次出發。對於她的創作形式來說，「行為表演是樹根，攝影、文字、裝置、雕塑、影像等其他元素是枝幹和樹葉」。
《優越》2016
而在2017年參加上海外灘美術館「錯置」項目的作品《新世界1717》中，藝術家首次啟用現場真人表演這一形式，邀請非職業舞者進行現場鋼管舞表演。烏爾曼對未知事物總抱有學習的熱忱，比如今年她開始學習漢語，希望能夠更多了解中國文化。
《優越》2016
在直播與網路狂熱的時代，什麼是真實的？作為一個游牧世界的局外人，烏爾曼帶著冷靜與好奇，通過藝術「去面對我所未知的事物」。對她而言，無論何時何地，「能夠保持我自己的步伐和孤獨的時刻」是最重要的事情。
Noblesse x 阿馬利亞·烏爾曼專訪
阿馬利亞·烏爾曼在作品前
Q
紅色在你的很多作品中出現，包括本次在金杜藝術中心的展覽現場也特意懸掛了一塊紅色幕布，那麼紅色對你來說是否有特殊含義？
從個人角度來說，我的媽媽在我小時候總是給我穿紅色的衣服。我曾經是個朋克，在西班牙時參加過無政府主義的活動。在西班牙，紅色具有特殊意義，紅色是革命的顏色，代表左派、無政府主義。我曾經在西班牙生活過，對我來說，這是我個人成長經歷與背景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Q
在眾多不同身份中，為何你最終選擇了「可愛女孩」「糖寶」和「生活女神」這三個身份？
因為我發現這三個形象是那時（2011年）在Instagram上最受歡迎的類別、最流行的形象，人們更容易去理解。我其實一直想做兩場表演，一個是《卓越與完美》，另一個是《優越》，但我也知道我必須先用一個人們容易明白的方式、比較現實主義的方式來開始。
Q
《卓越與完美》讓你迅速成名，有評論說這不是藝術而是網紅，你如何看待這種說法，你的感受是怎樣的？
並不是那樣。很多人有誤解，覺得在這件作品之前我不是藝術家，這是我的第一件作品。其實在《卓越與完美》之前，我已經去過很多大學做講座，也辦過很多展覽，所以這件作品只是這個過程中的一部分，而非突然發生、讓我迅速躥紅。人們是從外部來看，而我並不這麼看這個問題，這也不是我的第一件作品。
Q
談一談對你產生過重要影響的藝術家。
沒有某一位藝術家是我最愛的，但確實有一些藝術家挑戰了我的思維方式，尤其在我年少時。比如我在8歲時看到一個談論法國女藝術家奧蘭(Orlan)的電視節目，她以整容手術作為行為藝術作品的內容。奧蘭的這個想法讓我不禁發問，這樣做也可以是藝術嗎？這是真的嗎？ 她挑戰了我當時頭腦中所有已有的經驗與概念。
Q
你如何看待女權主義，它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女性主義是重要的運動，因為在很多國家，女性的生活條件還很糟糕。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出生在拉丁美洲，在那裡，成為一名女性是最不幸的，因為有很多針對女性的暴力等問題，而這在拉美是很常見的。「新女性主義」(Intersectional Feminism)非常重要，因為它包含不同種族、民族和不同階級的女性主義，包括黑人女性主義。在美國，有白人女性主義(White Feminism)這樣一種說法和浪潮，只面向富有的白人女性，但是忘記了移民。
Q
網路、社交媒體是否影響了你的真實生活？兩者的關係是怎樣的？
其實沒有怎麼影響，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和他們其實不怎麼談論藝術，即使他們都是藝術家。和朋友們在一起，我們也是經常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行走。除了《卓越與完美》這個賬號，我有一個只給朋友們看的私人賬號。我不怎麼看評論，我從來也沒有受到過多社交媒體的影響。
Q
你如何看待女權主義，它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喜歡攝影，所以只要是能夠讓我發布圖片的社交媒體都會讓我覺得比較舒服。社交媒體中，我相對喜歡Instagram，因為我喜歡圖片，而且我看世界的方式也是視覺化的。我喜歡學習新東西，第一次來中國時我知道了微信，現在我也在使用它。中國的社交媒體對我來說是一個完全嶄新的事物，雖然使用同一種技術，但是它的方式完全不同，這讓我非常激動。
編輯：蘇欣
採訪/撰文：竇子
人物攝影：陳東宇
圖片提供：金杜藝術中心
微信編輯：Sherry Zhou
微信排版：Elaine Gu(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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