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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曇花

楔子

霧,山間鬱鬱蔥蔥的樹林蒙上一層陰鬱。

山腳,無名墳冢,女子白衣披髮,身形獃滯立在墳前。

霧,濃了。

小道上漸漸傳來一陣腳步聲,是一個人的步子。

一柄拂塵在墳前輕輕拂過,撥淡了霧。中年道士一身灰色道袍,在墳前踱步,細看起眼前的墳冢。不過,白衣女子早已不見蹤影。

道士停住腳步,目光落在墳邊的一株曇花上,凝視片刻後竟是笑了起來:「道是奇怪又不知為何,原來是曇花開在了白日,哈哈……」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自嘲道,面前的曇花傷痕纍纍,花卻開得尚有些精神。

他又掐指算了算,「一縷孤魂不去投胎,還用半顆心養著,奇也,奇也。」

他又看向那株曇花,笑著自語道:「有趣,有趣……」

冷風迎面,不明意味,直叫白芷縮了縮脖子。

「師兄,這夜路我們還是別趕了吧?」白芷拽了一把白曇空蕩蕩的左衣袖,她一直都很好奇師兄的左胳膊是怎麼沒的。儘管追問過他一段時間,依舊不得結果,如今倒也習慣了,但心上總有抹不去的好奇。

「笨蛋,」白曇給了她額間一記爆栗,「不是你自己嚷嚷夜黑風高好捉妖嗎,怎麼,還怕了?」

白曇忽略衣袖上的力道,繼續往前走去。

「又打我,我都要被打笨了,」白芷揉著額頭嘀咕,「每次一誇口就挨打,打了十年了還不夠。」但是,另一隻手又拽緊了幾分手裡的衣袖。

「你說什麼?」白曇側頭問道,他話音里隱著一股歡愉,似是期待著白芷的答案。

「沒,沒什麼,就是師兄這麼照顧我十年,我……」突然,她話一頓,「師兄。」她鼻子又抖了抖嗅到几絲血氣,語氣瞬間凝重了幾分。

「嗯,我知道。」白曇淡淡道,白芷摸了摸鼻尖,訕訕地應了一聲,「哦。」

白芷緊跟在白曇身後,腳步不覺慢了下來。果然,穿過眼前的樹叢之後,有一處破敗的草屋,血氣比方才更濃了。

屋子裡不時有粗重疲累的喘息,還伴著吞飲的聲音。

師兄妹二人悄悄靠近虛掩著的門,側目向內看去。

入目漆黑一片,視力漸漸開始適應。不過,也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團黑漆漆的身影匍匐在草垛上啃食著什麼,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旁邊似乎還有一個人。

「唔——」突然,草垛上的人發出悶哼,顯然嘴被堵住了。同時,乾草上一陣窸窸窣窣。

原來黑影早已起身,向那人靠近。

「哼哼,躲?死到臨頭躲什麼,人都這麼怕死。」粗礦的嗓音從喉嚨中溢出不掩諷刺,帶著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說著,黑影一個躍身撲了上去。

「就是現在,師妹!」

言罷,一張符咒向黑影襲去。不料,黑影的速度超出二人預料,瞬間躲開了符咒,竟是直直向白芷撲來。白芷正欲動作,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力道拉開,是白曇。

他一把將白芷拉在身後,匕首迅速插在了黑影身上。

「你們……」黑影動作一滯,看了眼師兄妹二人,閃身逃入了夜色之中,空留地上一灘黑色的血跡。

「師兄。」白芷看向白曇。

「不追……」白曇頓了頓,「這妖怪實在看不出是什麼,速度奇快,先看看那人吧。」

「嗯。」

白芷拿出火摺子,這才看清屋內,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驚。

屋內牆壁上濺滿血跡,滿是血腥氣,地上還橫陳著兩具屍體。確切說來,已成乾屍,看不出面目,脖子上被啃咬了一個碗大的傷口,胸口的地方有一個大窟窿,心已經挖走了。

白芷走向草垛,給那人鬆了綁取出了口中的布,是一名女子,衣衫早已濕透,就連頭髮上也有汗滴下來。她的一雙眼睛已經驚恐得獃滯,鬆了綁也一直瑟縮著。

「姑娘,姑娘?」白芷喚了兩聲,她看向白曇,「師兄,不然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好。」

「姑娘,先喝點水吧。」

姑娘接過水囊一口氣連喝了幾口,一旁的火堆燒得噼啪作響,帶著木香的熱氣驅散了幾分她身上的恐懼。白芷一直在看著她,白曇背靠樹榦在不遠處警戒著。

白芷見她情緒安定下不少,開口問道:「姑娘,你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去吧。」

「我家在溪源村,離這裡不到五里地。」她的聲音還有點打顫。

「天還沒亮,不如今晚先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再趕路。」白曇說道。

「那,師兄今晚我倆輪流守夜吧?」白芷想了想說道。

「你先睡,時間到了我叫你。」

「好。」白芷點頭,與那女孩並排睡去。

一夜無事,白芷看了眼身旁正在沉睡的女子,她昨夜睡得並不安穩,總在囈語。看到靠著樹榦睡得正酣的白曇,白芷心下安定。天邊有雲霞了,金色的帶著一絲紅與紫,如同在夜色的布上撕了一個口子,正有光亮一點點透進來。她往火堆中丟了一些柴,不禁恍然出神,昨晚的黑影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反應,還有師兄……

忽然,一隻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身子一震,回過神來。

「師兄,你醒了?」原來是白曇。

「有人來了。」白曇看著前方走來的那些人。

白芷轉頭,三丈遠的地方正有一群人,提著鋤頭,拿著棍子浩浩蕩蕩走來,看上去只是普通百姓。幸好不是妖怪,否則今天三人的性命怕是要交代了,白芷暗暗自責剛才的疏忽。

「這次又丟了三個,就連張道長也不見了,恐怕是……」

「你說,這次是不是激怒這妖怪了?」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道。

「是啊,是啊。」

「都別說了,快到瓜田了。」其中一個中年人打斷人們的私語。

「村長,你看前面。」有人指著白曇師兄妹這邊,對中年人喊道。

「李二你先帶幾個人去瓜田那邊找找,剩下的人分散開在這兒看看。」村長轉頭對身邊的年輕人說道。

「東子,你們幾個跟我去看看。」李二帶著幾個人朝瓜田,也就是草屋方向走去。

村長一臉嚴肅地走向白曇,正欲開口。

「小月?」

村長看到剛剛醒來的女孩半坐在樹旁,激動地繞到她面前,「孩子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一把將女孩抱在了懷裡。

「您是?」白曇走到村長面前問道。

「我是小月的爹,也是溪源村的村長。」村長細細看了看懷中的小月,發現精神不是很好。

「小月姑娘可能是昨晚的驚嚇受了風寒。」白芷看小月精神萎靡的樣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是二位救了小女?」村長把小月靠在樹榦上,站起身感激地看向二人,一改之前嚴肅的神色。

「我們也只是儘力而為罷了,另外的兩個人我們到時已經晚了。」白曇對村長說道。

「多謝二位恩公對小女的救命之恩,」村長激動地對著二人作了一揖,想來能在妖怪手中救下人,怕是有幾分本事,「對了,還未請教二位是?」

「我們姓白,分別名為曇和芷,是師兄妹,遊山玩水,周遊各地,昨晚能救下小月姑娘也是一種機緣。」白曇說道。臨行前師父交代了,他的名號這個世上從沒有人知道,說了也幫不了忙。所以對於師兄一本正經的含糊,白芷側開臉摸了摸鼻尖,將視線移開了,卻見幾個村民正抬著兩具屍體朝村長走來。

「村長,我們在草屋裡只發現了兩具屍體。」李二走到村長面前,看到白曇師兄妹和小月心下瞭然。

「哎,回去吧,」村長嘆了口氣,朝眾人揚了揚手,「都回去吧。」

「白公子、白姑娘,還請你們到舍下休息休息,我也好款待二位,報答二位對小女的救命之恩。」

「多謝村長。」白曇、白芷齊聲道。

「村長,我很好奇村子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能給我們講講嗎?」白芷跟著白曇與村長一起走在隊伍的後面。

「哎,說來話長……」村長嘆了口氣,「這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原來溪源村從兩個月前開始有少女失蹤。最初,村民們只以為是姑娘家在山裡迷路了,尋了三天還是不見蹤影,於是便報了官。

直到失蹤後的第四天清早,瓜田附近出現了三具乾屍,官府派了仵作來驗,的確是那失蹤的三個女子。但是死因卻是三人被剜了心,吸干全身精血而亡。為此,官府還特意派過人來查案,就在半個月後村裡的還是丟了三個女子,三個女子的屍體無一例外就在瓜田附近被找到。而官府的官差也無一生還。

不過,與女子死因不同的是官差竟然全是跌落懸崖而死。正是因為案子查無結果,而官差們又死因離奇,如今縣裡一提起溪源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在那之後,每逢半個月就會有三個女子被抓走,現如今已是第五次了,就連半個多月前來到村裡捉妖的張珩道長也至今生死不明。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村中。時值正午,白曇兄妹二人便在村長家中用了飯。

「師兄,這村子真的很偏僻啊。」白芷環顧圍繞村莊的高山,她和白曇午飯過後已經在村莊中轉悠過一遍,現在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村子外面。

白曇沒有多說話只是一直看著周圍,白芷見他無話倒也習慣,繼續開口道:「師兄,昨晚的那個到底是什麼?速度快不說,還食心嗜血難不成是蝙蝠妖?也就蝙蝠喜歡夜間出沒了……」

「應該不是,」白曇打斷白芷的猜測,「我聞見他身上有股人味兒。」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總讓白芷覺得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對了,師兄,那妖怪昨晚明明有機會傷我們,怎麼會……」

「有動靜。」白曇握起手中的劍快步走向不遠處的灌木叢,樹叢正晃動著。

突然,一把滿是鮮血的長劍從樹叢中滑落出來。沿著長劍滑落的方向看去,還有一隻手,掌心向上沒了動靜,上面的血跡基本上已經幹了。

「那人暈了。」白曇看了一眼在旁探著腦袋觀望的白芷。

白芷瞪大眼睛,皺著眉頭無聲地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樹叢。白曇看著她默默點了點頭,在他的注視下白芷鼓著腮幫子走上前順著手找到了人。

「一個道士,渾身傷,看樣子他是失血過多暈了。」白芷伸手將他從樹叢中扶出來,「道士?哎,師兄,這該不會是村長口中所說的那個張道長吧?」

「嗯,多半是,帶他回去。」

「哦。」白芷習慣性地應了一嘴,「不對,師兄……你回來,我扶不動啊!」看著白曇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背影,她不甘地喊道,靠在她背上這位可足足比她還高出兩個頭。

「一定是不想自己衣服臟,每次這種活都丟給我……」白芷低頭嘀咕,說著又將道士往自己肩上頂了頂。

忽然,她感覺肩頭一輕,側目看向左邊。白曇不知何時已將道士的左胳膊挎在自己的左肩上,他的右手正扶著道士的腰。只是他並未轉過頭來看她,兩人的步調卻是出奇地一致。

「師……師兄。」白芷一時語塞,忘了怎麼開口。

「我的衣服回去之後給我洗了啊。」

「哦……啊……哦。」白芷聲音起伏之下,才反應過來其實他沒有走遠。

「咳咳——」

「張道長,你醒啦?」

村長一直守在張珩的床頭,屋外原本聚集的村民也早已散去。

白曇師兄妹倆則坐在屋內,白芷雖然沒有靠近床頭,但是她一直都好奇張望著床頭這邊的情況。白曇與之相反,右手握著茶杯聞了聞茶香,吹了吹浮在茶湯上幾片茶葉,愜意地喝了一口茶湯,便將茶杯放下再無動作。

村長扶著張珩起身,背靠在床頭,他這才看清原來屋中還有兩人。

「道長,先把葯喝了吧,」村長知道張珩好奇白曇師兄妹,可是聽白曇說張道長這次傷得很重,失血過多還得好好養著,他能活著回來已經是個奇蹟了。

張珩接過葯碗一口氣喝完了葯湯,「咳咳——」口中回過味來的苦讓他一時有些不適應,一陣咳嗽。

「還不知這二位是?」張珩平息下來,看了看村長又將視線轉移到白曇師兄妹二人身上。

「這二位就是救你回來的人,這是白曇。」村長側過身介紹道,白曇在張珩問話時就已經轉過神來,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位是白曇的師妹白芷,他們也是救了小女的人。」

「你感覺好多了嗎?」白芷圓圓的杏眼,滿載笑意地看著張珩,發覺自己救回來的人長得還不賴。他的皮膚由於失血顯得蒼白,不過俊朗卻是事實,和師兄比雖然還是差了點,但也是一身正氣的……呸,怎麼這時候還泛起花痴了,白芷心下鄙視了自己一把,繼續說道:「你不知道你都已經睡了五天了。」

「在下已經好多了,多謝白姑娘關心,咳咳——」張珩咳得並不凶,但是耳朵有點紅了。

「張道長,你能告訴我們你失蹤的這幾天經歷了什麼嗎?」白曇不合時宜地插話進來。白芷沒有什麼感覺,只有張珩又咳嗽了一聲。

「我在村子附近偏僻的地方找尋有無妖怪的蹤跡,就在你們發現我的前一晚,那是我下山以來第一次遇見妖怪,它身上血氣頗重,速度又極快,我能得以逃脫也是因為它身上有傷,否則我早已橫屍山野了。」張珩臉色凝重,眉頭皺緊了幾分。

「那你可看出它是什麼妖怪嗎?」白芷開口問道。

「對了,」張珩恍然,見他從自己的布袋內取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應該是狐妖,那晚我僥倖砍下了它的尾巴。」

「狐妖?」白芷接過話來滿是疑問,白曇靜默一旁,就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看向床邊,「狐妖怎麼會有這麼快的速度,就算有,那這修為……」

「張道長怎麼看?」白曇的目光落在靠坐床頭的張珩身上,張珩的臉背陰在影子中,看不出表情。

「怕不是修為高深,便是它有什麼奇遇吧,不過卻沒用在正道上。」他思索片刻後緩緩說道。

「對了,我是在月老祠附近發現它的,它當時身上負傷,我一路追趕它至後山才有了後來的事。」

「月老祠?」

白曇師兄妹異口同聲地呢喃出聲。

「師兄,要不要去看看?它既然受了傷,說不定……」

「嗯。」白曇點了點頭。

月老祠,姻緣樹下。

白芷此前已經和白曇看過這裡,當時也只是草草掃了一眼,只當一處破廟,卻不想破敗不堪的院門之內倒也沒有想像之中的殘破。眼前的樹長得正旺,也不知是什麼樹,上面的布條或殘破,或蒙著一層深深的污垢,如果沒有正午的陽光投射下來怕是難辨它們原本的紅色。

白芷仰著頭,細細看起面前的樹,任由陽光直直打在她的臉上。

「師妹,有什麼發現嗎?」白曇見她直直看著院子里的樹,停下動作出聲道。

白芷沒有作聲,依舊靜靜地看著樹上的布條。

「師妹。」白曇的語氣有了一絲波動,正欲走向樹下。

「師兄,這是什麼樹啊?」

白曇收住腳步,頓了一頓,「哦……這是,姻緣樹。」他恐怕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里隱著一抹輕鬆。

「原來這就是姻緣樹啊,在山上的時候也只是從書上的故事中看到過。」白芷點著頭在樹下回過神來。

白曇又繼續回到月老祠中察看,他少有地主動開口道:「你快點察看一下院子里,姻緣樹也只是拿來騙騙無知少女的。」

「師兄,怎麼說得你好像被騙過一樣?」白芷揶揄著看了眼白曇的背影,轉身在園中查看起來。

白芷等了好一會兒,沒等來一句毒舌,卻只聽到祠中翻找東西的聲音。這種詭異的平靜,直教白芷回頭又看了眼白曇,卻只見他出奇平靜地翻找著,仿若未聞。

白芷只覺興味索然,便不再開口,認真翻找起院牆之內的方寸之地。

「這是?」白芷彎下腰,細看起雜草上暗紅色的痕迹,順著草葉上的痕迹,她又在周圍地面上尋看著,

「師兄!」白芷順著那痕迹四下尋找,終於在牆根上看到一個暗紅色液體滴落在牆面上的痕迹,向上看去正有一個清晰醒目的暗紅色印子,是一個手印。

白曇看了眼牆上的血跡,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痕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繼續在這院中找。」白曇說完又四下看了一眼,並未有什麼異樣,只是總有被人窺探的錯覺。他舒展眉頭,跟著白芷開始在草叢和院牆上尋找痕迹。

二人尋著血跡直到在月老神像的後面便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了。突然神像底座下面傳來一絲悉悉簌簌的聲音。

「難道?」白芷看向白曇說了一個口型,烏黑圓亮的眼珠朝神像的底座看了一眼,復又盯著白曇等著他開口。

白曇只輕輕點了一下頭,用眼神示意白芷等在這邊,他則繞到另一側以便兩人夾擊。

「砰——」

白曇剛到神像背後的另一側,突如其來的撞擊聲,他本能地抽出腰間軟劍往前衝去。卻見白芷手拿符咒沒有動作,狐妖背對著自己也只是抬著雙手沒有上前。

「嗚——嗚——」狐妖一個勁的叫著,並沒有直接攻擊白芷。

「師妹,先定住他!」白曇皺了皺眉頭。

「呃——」白芷來不及施符咒,就已被狐妖撞倒在地,它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白曇追它至院中,與其纏鬥了起來。無論白曇如何的劍如何刺它,它竟然都沒有還手,只一味地擋著。

「定——」

白芷趁著狐妖忙於應付白曇的間隙,躍身而出,一把將符咒貼在了狐妖背後。終於,狐妖停住了。

「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你怎樣了?」

「它只是撞倒了我,未免有些奇怪。」白芷揉了揉被撞痛的胳膊。

「先帶回去。」

「好!」

師兄妹二人正要將它搬回去,不料一時間狐妖身上血氣大盛,背後的符咒竟不知何時已脫落了下來。

「小心!」白曇本想拉過白芷,然而狐妖已一掌打在白芷身上,她重重地撞到了院牆上,口吐鮮血暈厥了過去。

白曇顧不得其他,持劍而上。狐妖也是招招斃命,幾次直擊他面門,二人一時間難分勝負。

突然,狐妖一陣嚎叫,拼盡全力朝白曇襲去,白曇以劍相迎。就在白曇以為兩人還會纏鬥許久的時候,狐妖瞬間收手,白曇來不及驚訝,劍早已穿過它的胸膛,一擊斃命。可是,細看之下它的姿勢又說不出的怪異,動作僵硬扭曲,像有人給硬生生掰成這樣的。

「師妹……」

白曇一瞬間想起白芷,忽略了心頭的疑慮,急急奔向牆邊搖了搖她,「師妹,師妹。」發現她只是受了內傷,一時昏迷。

白曇鬆了一口氣,背起白芷正要出月老祠。

「村長,我說的是真的,殺人了,那個白公子師兄妹殺人了!」

白曇停住腳步,村長帶著大半村民向月老祠這邊趕來,前頭還有個嚷嚷著白曇師兄妹殺人的年輕小夥子。

「到月老祠一看便知,否則我不會相信的。」村長一邊走著,一邊反駁道。

「村長。」白曇往人群走去,在村長面前站定,背上背著白芷。

「白姑娘這是?」村長看著白曇渾身狼狽,白芷臉上又有血污,目光緊了緊。

「我們剛殺了狐妖,現就在月老祠院中。」

「胡說,我明明看到那就是一個人。」出聲的就是剛才前頭年輕人,他叫阿廣。

白曇眉頭一皺,一種異樣感湧上心頭。

他正要開口,卻聽到村長說:「白公子,我相信你們,我們現在只要進去一看就能真相大白了,放心,作為村長我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多謝村長!」

「走,大夥進去看看。」村長一聲令下,一眾村民緊隨其後。這時,阿廣轉過頭來,神色怪異地沖著白曇一笑。

「難道……」白曇眼睛微眯,隨即又看向月老祠,「不好……」

他趕忙把白芷靠在門框邊,一掌襲向年輕人。不想年輕小伙並不閃躲,生生受下一掌,口吐鮮血,滾入院中。

「是張道長,死的竟然是張道長!」此時,村民們驚訝地發現仰天倒地的赫然就是張珩,胸口劍傷穿體而過,他的身下已經一片血跡,沒有一絲生氣,身旁還有一張白芷的符咒,已經染上血污。

「殺人啦,殺人啦!妖怪殺人啦!」年輕小伙一身狼狽,恰到好處地躲進人群,驚恐地看向門口處的白曇指控道:「我目睹你殺了張道長,現在你又想殺我!」

「妖怪?!」

年輕人的叫嚷,猶如在熱油中滴入了一滴水,瞬間村民們中間不乏嘀咕聲、私語聲。他們看著眼前張道長的屍體,具是慌了神色。村長相信白曇師兄妹,當他看到張珩的屍體之後,也說不出話了,就連看向白曇的神色都帶著一絲恐懼。

「如果我是妖,我早就動手殺光你們了,何必還化作人形接近你們?」白曇出聲辯解,他心下念道:果然事有古怪。

「那是因為有張道長在,道長……道長如今死了,無論你怎麼說都可以。」那個小夥子再次開口,「還有你那師妹,受傷昏迷,怕是不敵道長而被打傷的吧?」

「那好,村長,我們臨行前,張道長一直是在房中修養的吧?那麼你們出門前可有見到他?」白曇轉向村長。

「這倒是沒有,他說過要閉關,所以一整天都沒有見到。不然,我讓人回去看一下,小五,你去道長房間看看。」村長身邊的一個小夥子應了聲,飛快地跑了出去。

「如果小五沒看到道長怎麼辦?」年輕小伙不肯鬆口。

「我師兄妹二人,任憑村長處置。」白曇面色淡淡,不看任何人,徑直走到白芷身邊將她扶了起來靠在肩上,看著她的睡顏,神色平靜。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聽到小五的步子噠噠噠地在門口響起。

眾人的目光聚在門口,小五一手搭在門框上,氣喘吁吁,搖著頭朝村長道:「村長,沒有……屋子裡沒有人。」

「任憑村長處置。」白曇先於阿廣開口道。

「先把他二人綁起來,用張道長留下的靈符鎮壓,關入祠堂。」村長話音剛落,阿廣卻開口了。

「村長,不如今晚就用火燒死他們,省得日後遺禍人間,你們看張道長死得多慘啊,我們怎麼也要為道長報仇啊!」

「是啊,燒死他們,燒死他們,村長,燒死他們……」眾人聽完阿廣的話,紛紛附和道。

「那就今晚燒死他們。」村長語氣堅決,一想到二人是妖怪的事實,原先的心軟消失無蹤。

白曇側過臉看了眼身旁的白芷,又瞥了一眼已站在村長身邊的阿廣,卻見他神色如常毫無異樣。只是在白曇回頭之後,阿廣的嘴角牽扯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順著目光而去,他看的正是白芷。

「咳咳——」

白芷迷迷糊糊地醒來,鼻尖滿是煙味,她是被煙嗆醒的。

「這是?」白芷見到自己和白曇的腳下堆滿了樹枝、稻草,兩人身上貼滿了定身符咒,動彈不得,眼前圍站著的村民手中具是舉著火把。

「師兄,咳咳,這是怎麼回事?」

白曇沒有說話,只是一直閉著眼睛,面容更沒有一絲波瀾。

「今天是張道長的忌日,但是今天我們也抓到了禍害鄉里的妖怪,」村長站在柴堆前,朝著村民大聲宣布,「現在就放火燒了這兩隻妖怪。」

阿廣高舉火把義憤填膺地朝眾人喊道,「既然他們挖少女們的心,喝她們的血,那我們今天就挖了他們的心,放干他們的血,這樣才能大快人心!」說完他取出藏在腰間的匕首,走出人群。

安靜的人群熙熙攘攘起來,村民們左看右看,面色凝重。不一會兒,三三兩兩的聲音響起,「挖了他們的心,放干他們的血……」繼而,呼喊聲越來越響,村長也沒有出聲反對。

阿廣持著匕首向白芷走去,面容背陰在火光下,本就尖嘴猴腮的面容,叫白芷看得心裡直發毛。

「師兄,師兄,你醒醒啊,師兄!」眼看著阿廣在白芷的面前站定,白芷的聲音愈發急促,但是白曇仍毫無回應,出於害怕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阿廣舉起匕首,咧著嘴發出了另一個聲音,「終於,你還是屬於我的,哼哼——」

詭異的聲音響起在三人之間,聽得白芷豁然睜眼,腦海中閃過一絲怪異的熟悉感,還來不及抓住就消失不見了。

白芷呆愣著,絲毫沒有在意向她胸口刺來的匕首,阿廣的嘴角揚得越來越大。

「呃——」阿廣的匕首在觸到白芷的剎那,卻被一道光彈開,阿廣也隨之被震了出去。

「怎……么會……」白芷呢喃地看著倒地的阿廣,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眾村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紛紛左顧右盼起來,竊竊私語著。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妖怪還有什麼法寶?」

「怎麼辦?」

「……」

眾人絲毫沒有注意到柴堆前,阿廣吐出了一口黑血,呼吸聲越發粗重。

「師妹,是不是可以動了?」白曇的聲音響起,將白芷從她剛才的疑惑中,拉回了現實。

「什麼?」白芷動了動手腕,她輕聲道,「是啊,怎麼回事?」

「你先找時機給自己鬆綁,我來拖住他們。」

「嗯。」

「狐妖,現形了吧?」白曇看著眼前口吐黑血的阿廣拔高音量出聲道。

村民們噤聲,眼前的場面異常詭異,回蕩在空氣中的是不屬於阿廣的那個粗重的喘息聲。

「哼哼,那又如何?」阿廣,不,是狐妖,他褪去偽裝,現出真身來,一身黑袍,只露出一張慘白的臉,眉眼狹長,彷彿一眯眼就有精光流露。

「雖然要抓你們費了點勁,但你們現在不過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我宰割,哈哈——」邪氣狂妄的笑聲響起,嚇得眾人四散而逃。

「不過十載,你卻成了這番模樣,醜陋、邪氣,終日與人血、人心為伍,我看你的修為也不過如此,還要設計來拿我們。」

「哼,別跟我提十年前,要不是你奪走了那半顆玲瓏心,我的修為又怎麼會停滯不前,還要每半個月就受一次反噬之苦?」醜陋的聲音從他喉間溢出,「倒是你,得了玲瓏心卻不為己用,只為救一個心裡沒有你的人,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丟了一隻胳膊不會長回來嗎?白曇。」他嘲諷般地看著被捆綁在木架子上的白曇。

「說,秦芷身上的到底有什麼,為什麼我剜不了她的心?」狐妖突然將匕首搭在了白曇的脖子上,眼神兇惡,狹長的眼眸微眯起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白曇的血順著刀刃流了下來。

「你這是廢話,我會說嗎?」白曇鄙夷了他一眼。

「不見棺材不落淚。」說著狐妖舉起匕首,迅速的扎在白曇的腰間,「說,否則下一刀直接剜了你的心。」

「咳——」白曇輕咳一聲,反笑道,「休想。」

「哼,我總有法子拿到剩下的半顆玲瓏心!」說著,狐妖的匕首朝白曇的胸口刺去。

突然,一把劍橫了過來,狐妖一時錯愕,白芷趁機給白曇鬆綁。下一瞬狐妖的匕首又一次襲來,白曇和白芷一個執掌,一個執劍,齊齊向狐妖襲去。狐妖一見形式不妙,硬是生生錯開,肩上受了白芷一劍,動作被白芷震傷後而減緩了下來。

「師兄,你沒事吧?」白芷扶住白曇,他腰間早已血紅一片。

「沒事。」

「今天,我就先取了白曇的性命,再剜了你身上剩下的半顆心。」狐妖不甘心,化掌成爪,直直向白曇攻來。

「你閃開。」白曇一把推開了白芷,奪過白芷手中的長劍與狐妖纏鬥了起來,一時之間雙方僵持不下,就在白曇以為險要取勝之時,狐妖突然收手。

白曇想要收手卻來不及,長劍沒入狐妖的胸口,卻見他綻放出一抹詭譎的笑容。剎那間,他一掌擊在白曇胸前,赫然一個血色的掌印。待狐妖進一步動作時,卻是身形一滯,白芷趁狐妖被劍刺穿時便覺有異。不過,當她用上符咒之時,白曇已然受傷。

「師兄,我的符撐不了多久。」

聞言,白曇立刻抽出長劍,一擊刺入了狐妖的心房。

一切,終以狐妖化為一灘膿血而結束,膿血之外,還有……半顆心。

季山,半山腰上,白芷扶著白曇緩緩前行著。

這座山本沒有名字,山頂常年被雪覆蓋,聽說那是離天最近的地方,也從未見有人上去過。這兒也是他們師父的住所,自從他們師兄妹來了之後,才起了季山這麼一個名字,至於為什麼?也只是因為這座山上有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便以一個季字為名。

「師兄,你再撐一下,就快到了。」白芷吃力地支著白曇。

「我想休息一下。」白曇突然微笑了起來。

「好。」

白芷就近找了一棵樹讓他靠著,天上的月亮是半月,月光微弱,山林覆上一層朦朧。白曇看不清白芷的臉,卻知道她就在身邊。

「阿芷。」

白芷一愣,從未聽白曇這麼叫過自己,除了有一次他喝醉後的呢喃之音。

「師兄,你叫我?」

「嗯。」

「還以為你叫的別人。」

「你就不好奇,狐妖為什麼一定要剜你的心?」

「好奇啊,一著急就忘了,對了,那半顆心怎麼回事,還有我以前有見過他嗎?」白芷趁著白曇休息的空當問了起來。

「咳咳……你本有一顆七巧玲瓏心,也正是這顆心招來了狐妖,他扮作一個清秀書生,假裝與你在姻緣樹下邂逅,沒多久你就深信自己墜入愛河,一度還想要同他成親,但這件事在你爹娘發現之後就將你禁了足,後來你偷偷溜出府去要與他私奔,怎知在半路上他就對你下手了,殺了你,剜了你的心。」

「那這半顆心?」白芷看了一眼系在腰間的半顆心,對於白曇說的她絲毫沒有印象,但是她隱隱覺得這件事和白曇的左臂有關。

「因為我……我承你滴水之恩,所以知道你出事之後設法想要奪回這顆心,無奈只搶回了半顆,收了你的魂魄,將你的屍身安置在深山裡的無名墳冢之內,靜待時機助你還陽,我則以原形曇花的模樣一直都守在你墳頭,直到遇見師父。」

「那我會成為曇花,是因為……」

「好了,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白曇扶著樹榦站起身,「我們還是趕路吧。」

「哦。」白芷應聲扶起白曇。

寂靜的山道上腳步聲復又響起。

「師兄,你這胳膊到底是怎麼丟的?」白芷不死心地問道。

「自然可以長回來,只是我丟的心甘情願,也沒想讓它長……回來……而已。」白曇的聲音已經難掩疲憊。

「師兄?」

「什麼?」

「沒什麼,就是怕你睡著了,你可別睡,就快到了啊!」白芷害怕他突然睡著。

「嗯。」白曇的聲音細若蚊蠅,身子大半都靠在白芷身上。

「嗯,那就好,我跟你說啊,你如果睡著了,我就要給你爆栗,讓你嘗嘗我這十年來在你手下吃的苦頭。」她說著還用肩膀頂了頂白曇,似乎全然沒有感受到肩頭的重量,腳下的步子倒是越發快了。

「師兄,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偷偷帶我下山是多久之前嗎?」

「……」白芷的耳邊能聽到他疲憊的喘息。

「師兄,你睡……」白芷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就連腳步也邁不開了,她感覺到肩頭涼涼濕濕的,鼻尖還嗅到一絲血腥味。

「師兄,就快到了,你要撐住!」

白芷不知哪兒來的勁,加快了腳步。

「好在……那時我也在樹下。」隱隱約約的聲音透著愉悅。

「師兄,你別說話。」白芷仍舊一個勁地往前趕,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阿芷……」

白芷沒有出聲,卻見她越走越慢,停了下來。

「你別說了,」她搖著頭,聲音哽咽沉悶,肆意地在這寂靜的黑夜消散。她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卻是抱著他,「你別說了,你別說了,你說再多我也依舊記不得……我只知道你是這世上唯一能逗我哭,逗我笑的人……」她慌亂中摟緊白曇,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她怕淚水模糊了視線就再也看不清他了。 「咳……咳……」她極力忍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呼吸和雜亂無章的思緒充斥在她腦海,「嗚嗚……」她終究還是哭了,彷彿迷失在山林中的孩子,無助、凄涼,哭得撕心裂肺,聲音卻湮沒在一片黑暗之中,懷中的身體漸漸變輕了,消失了。

後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月老祠外的小道上,響起一個少年的讀書聲。

「少爺,我們先在月老祠外的樹下休息休息,躲躲毒日頭吧!反正這個時間是不會有人在姻緣樹下求什麼的。」書童跟上白衣少年的腳步提議道。

「你呀。」少年收了書,笑指著他無奈道。

書童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將行李放在了樹蔭下,利索地收拾出一塊地方給自家少爺休息。

樹的枝椏上掛滿了紅布條,應著無風的天氣,沒有半點動靜。

「少爺,喝水。」

少年接過水壺,正要拿書看時,卻放下了,目光停留在了一棵長在樹旁的花上。

「咦,這是什麼花,開得怎麼這麼漂亮?」書童順著少年的目光看過來,驚嘆道。

「沒看錯的話,應該是曇花。」少年拔開壺塞,給花灑了些水,所幸一路過來水也曬熱了,似乎花開得更精神了,晶瑩潔白的花瓣自如地伸展著,還透著一絲微紅。

「原來這就是曇花啊。」

這時,一陣風吹來,竟讓樹下的人一陣涼爽,曇花也合著風晃動了一下,旁邊露出了一塊白色的衣角。樹的另一邊,白芷牽起了嘴角,師傅沒有說錯,緣起之處,亦是緣結之處。

「謝謝你還在這世上。」白芷含笑側靠在樹榦上,她知道他就在另一面。

「只是,曇花怎會開在白日里的?」少年疑問著,又看了眼曇花。

PHOTO BY 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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