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詞人賀鑄: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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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執群
(以下為一組宋朝女子服飾)
不知道賀鑄對自己的長相自傲是真是假,但他對自己詩詞的自傲應該是真的。他說:「我在筆下驅使著李商隱、溫庭筠,常常使他們不停地奔命。」
他傲驕得有理!因為他成功地用手中的筆,將自己的醜陋之軀熔鑄成了一把理解人類苦難與詩意的鑰匙。
(一)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不知為什麼,一想到賀鑄,我的耳邊就會迴響起台灣歌手趙傳那首豪放憂傷的歌:「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外表冷漠,內心狂熱,那就是我!」
是的,倆人的歌(宋詞本來也是流行歌曲)可謂異曲同工,都是用豪放來表達憂傷的。
來看賀鑄最著名的那首詞: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青玉案?橫塘路》
這首詞可以被解讀為單相思鄰家女孩的故事:
我(賀鑄)居住在姑蘇城南橫塘的時候,常常看見一個步履輕盈、婀娜多姿的鄰家女孩經過我家池塘的對岸。
這一美妙的情景每每牽動我的目光,讓我戀戀不捨,魂不守舍。
但,令我痛苦的是,那個鄰家美眉的玉步卻從來不曾移動到我的這岸來。我就只能用目光追尋著她的倩影。
更令我痛苦的是,竟然有一段時間沒有目送到她的身影了。她現在正與誰相伴,共度那如花的年華呢?是躲在那修著偃月橋的院子,隱藏在雕花的紅窗帘後面嗎?哦,也許只有春風才能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
如今,我的眼前只剩像她一樣的白雲在藍天上輕盈飛過,只看見橫塘小洲上那些長長的香草在暮色中如夢似幻地飄搖。我知道,我那美麗的鄰家女孩是一去而不復返了,我只能用五彩的淚筆寫下這斷腸的詩句。
如果要問我的憂傷有多深多長,那就像眼前這如煙的一川青草,就像這隨風飄逝的柳絮,就像這梅子黃時的雨水一樣,無邊無際吧。
讀著這獨白般感傷的詞,我彷彿聽到了電影《簡?愛》中孤兒簡?愛對她所愛的莊園主羅切斯特說的那段表白:「你以為我窮,不漂亮,就沒有感情嗎?如果上帝賜給我美貌和財富,我也會讓你難於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於離開你一樣!」
然而,比簡?愛更不幸的是,賀鑄連這樣表白的機會都沒有。他對那鄰家女孩迷戀,純粹就是單相思,因為人家從來就不曾經過他的面前,從來就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內心如此溫柔多情的賀鑄,為什麼連跑到自己痴愛的女孩面前表白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呢?
原因是,他長得太丑,太怪了。
(二)在一枚硬幣的兩面掙扎
那賀鑄到底長得有多醜,多怪,竟讓他這般沒有自信呢?
綜合《宋史?賀鑄傳》、陸遊《老學庵筆記》、好朋友為他寫的《墓志銘》等史料的記載,他的長相大約是這樣的:瘦高禿頭,面色鐵青,大嘴獠牙,眉毛稀疏;不似人間生靈,應像陰間鬼魅。所以世人都稱他為「賀鬼頭。」
如果這些記載屬實,那他長得確實夠丑夠怪,似乎天生就被暗黑的魔鬼纏身了。
更不幸的是,大宋朝也和今天一樣,也是個看臉的時代。因此他的長相就給他的人生帶來了災難。
但他自己卻對世人對他相貌的評價不以為然。他認為那是世俗之人的偏見。他為自己的相貌辯護道:「自負虎頭相,誰封龍額侯?」——我這是威猛的虎頭相,是天生的將帥之相好吧,哪裡丑了,怪了?
再說本人自小就豪爽精悍,「少時俠氣蓋一座,馳馬走狗,飲酒如長鯨」,渾身洋溢著仗劍行俠的英雄氣概呢。
他倒真有些武士俠客的做派,許多史料都記載他喜歡當面揭穿別人的過失,即便面對那些權傾一時的高官權貴,只要稍微有一點讓他不滿,他便立即用最刻薄的語言詆毀攻擊,絕不給對方留什麼情面。他自己也承認說:「鑄少有狂疾,且慕外監之為人,顧遷北已久,嘗以『北宗狂客』自況。」(《慶湖遺老詩集自序》)
據記載,他在太原監獄當看守的時候,曾有一個貴族子弟同事。那個人仰仗是個官二代,就驕縱傲慢,不守規矩。經過察訪,賀鑄了解到他曾偷盜公物,就把身邊的輔警支走,把貴族同事關進密室。他手拿帶刺的鞭子逐一數落對方偷盜的罪行,嚇得那個官二代連連叩頭求饒,並主動脫光衣服,讓他鞭打嘲諷。
長成這個樣子,又如此狷狂傲慢,所以縱有凌雲壯志,賀鑄也一直不受官場待見。
雖然朝廷也看在他出身皇家的份上,派他到和州(今安徽和縣)去當治安大隊長,幹些訓練輔警、邊界巡邏、捉拿盜賊等粗活,好讓他和家人能有口飯吃。因為他可是宋太祖賀皇后族孫,是那個寫過「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賀知章的後裔啊。
於是,他的人生便在一枚硬幣的兩面掙扎:一面是壯志難酬的無聊工作,一面是熱烈澎湃的空想抱負。
看看後來他回憶當時光景的《六州歌頭?少年俠氣》: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這種蒼涼悲壯,筆力雄健勁拔,而又神采飛揚的詞作在宋詞中前所未有,第一次用敘事、議論、抒情相結合的長調,立體地塑造了一個思欲報國而請纓無門的「少年俠士」形象。
直到四十多歲,他才在宰相李清臣、文豪蘇東坡等人的推薦下,改任文職,擔任一段泗州、太平州地方行政長官的副手。幾年後,又退隱到蘇州——那個他初戀,也是失戀的地方。在這個註定要屬於他的溫柔而又殘酷之鄉,他收了心,認了命,從當濟世一俠客的妄想,做回了寒苦一詩人。
七十三歲時,賀鑄病逝於常州一間僧舍。
(三)以魔鬼的步伐進軍大宋詞壇
「既然世人不由分說地要把我標註成一個另類,既然他們要把一個俠客硬生生地看成『鬼頭』,那我就踢爆官場,以魔鬼的步伐進軍大宋詞壇吧。」困苦中的賀鑄可能會這麼想。
因為,當一個人在夢想與現實中完全醒來的時候,如果還想活下去,就必須找到一個載體來拯救自己的夢想,來承載自己對平庸現實的反擊。
而對於賀鑄來說,那載體就是詞——那個時代的私人吶喊。因為只有詞的豪放與憂傷才能真正回應他的心靈渴求,才能理所當然地成為他泅渡苦海的諾亞方舟。
於是,與世隔絕的賀鑄藏起了胸中的劍,拿起了手中的筆,一不做二不休地掀起了大宋詞壇的狂瀾。
上文那首《六州歌頭?少年俠氣》一發表,就以狂放不羈的氣度和慷慨豪縱的壯美意境,得到眾多大家的一致稱讚。被認為雖是詞作,卻有李白詩歌的風神,是北宋詞中罕見的別調,絲毫不輸於豪放派開山鼻祖蘇軾的「老夫聊作少年狂……西北望,射天狼」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文學史也認為豪放詞從蘇軾的別開生面到辛棄疾的蔚然成風,期間發展過渡的橋樑正是賀鑄。甚至有人認為,即便發展到集大成的辛棄疾,辛詞也不及賀詞豪爽。
再來看看他的婉約詞。
與蘇東坡著名的悼亡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相媲美,賀鑄也有一首感人至深的悼亡詞《鷓鴣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和東坡一樣,賀鑄的這首詞也是悼念亡妻的。賀鑄青壯年時大部分時間和妻子生活在蘇州,但在他年老重回蘇州時,他的妻子卻已去世。
在這座每個角落都有兩人相依為命記憶的故城,賀鑄追憶了許多物是人非、故人不在的往事,在感懷悲傷的意境中,寫盡了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只是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個她的孤獨凄涼。
作者利用時空的變幻,把一首小詞舒捲得迴腸盪氣,營造出感人至深的藝術魅力。
再回顧一下本文開頭引用的那首《青玉案?橫塘路》。
這首詞一問世便火了,瞬間就秒殺了詞壇一眾的婉約之聲。尤其那「試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名句,更是被人們廣為傳唱,成為歌舞歡唱的金曲。賀鑄也因此詞而得「賀梅子」的雅號,宋金詞人步其韻唱和仿效者多達二十五人二十八首,成為唐宋詞史上獨一無二的現象。就連大名鼎鼎的黃庭堅也作《寄賀方回》一詩遙贈作者,讚歎道:「少游醉卧古藤下,誰與愁眉唱一杯。 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唯有賀方回。 」
意思是說:少游(北宋婉約派一代詞宗秦觀)已經不在了。如今能訴說世間萬般無可奈何、斷腸銷魂之事者,可只剩下賀方回(賀鑄)一個人了。
賀鑄正是這樣在豪放與婉約兩極之間自由馳騁,用兩種風格形成的極大張力,強有力地拓展了詞在表現私人情感和社會生活時的廣度與深度,樹立了自己在詞史上的獨特地位和影響:一面沿著蘇軾注重自我的抒情道路,開啟辛棄疾豪放詞的先聲;另一面,又以深婉蜜麗的語言風格影響著南宋婉約派詞人的創作,為宋詞藝術的發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
至此,賀鑄徹底完成了自我救贖,成功地將自己的醜陋之軀熔鑄成了一把理解人類苦難與詩意的鑰匙。
不知道賀鑄對自己的長相自傲是真是假,但他對自己詩詞的自傲應該是真的。他說:「我在筆下驅使著李商隱、溫庭筠,常常使他們不停地奔命。」
這是何等的自豪與傲驕啊!
所以說,一個人長得好看與否並不要緊,只要他蘊含著人性的光輝,即便長得奇醜無比,也照樣能在人們的心田裡發出美麗的光芒。
【作者簡介】宋執群,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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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 、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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