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慢·父母愛情
木心先生的《從前慢》，是我很喜歡的一首詩。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老一輩人的愛情，大多如此。
01
四十多年前，我爸還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壯年。某天熱血一沸騰，積極響應毛主席「支援邊遠山區」的號召，大筆一揮簽了個字，又到派出所蓋了個戳，就把自己發配到了貴州省遵義市郊的馬家灣，開啟了在國營三四二零廠的「支邊」生涯。
我爸年輕的時候，那是真帥。上班時間穿著藍大褂伏在案前製圖，下班了就換上5號汗衫背心，跑到籃球場上大顯身手。據說當時，還真吸引了不少妹子的關注。
你以為我媽就是這些妹子其中之一？
錯。
相比我爸「上海灘不知名老裁縫長子」的身份設定，我媽可是嫡嫡刮的「幹部子女」。她小時候，身邊寸步不離跟著警衛員，從來不吃食堂大鍋飯，永遠跟著我外公開小灶。
所謂「大小姐」嘛，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我媽可不是腦子一熱把自己分配到邊遠山區的熱血青年，因為外公在總廠區的醫院當院長，外婆是主任醫師，所以理所當然的，就在廠里工作了。
廠區太大，分號太多，不同的部門，常常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而且我媽不喜歡籃球，她最喜歡的運動是羽毛球，那水平，要說叱吒分廠，也毫不為過。
所以……你們猜對了。我爸跟我媽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廠隊羽毛球比賽的賽場上。
一見鍾情這種事情，也不全是假的。至少在我媽的版本里，我爸就這麼直溜溜地落網了。
02
後來呢，我爸有事沒事就往我媽的廠子里跑，還邀請我媽去看他們廠隊的籃球賽。
我媽那時候，也算個不大不小的美女，追她的人沒有七八個也有三五個，除去某些自不量力的，還是有那麼幾個優質青年的。所以我媽的幾個好姐妹，都不大看好我爸。
為啥？家世不行，年紀太大。
哦，忘了說，我爸比我媽大了9歲。我媽20的時候，我爸一隻腳都邁在30歲的門檻上了。
但是吧，這多出來9年的飯也不是白吃的。那些個20出頭的小毛孩兒，哪敵得過我爸成熟穩重？自己還不知道怎麼照顧呢，會做飯么？能刷碗么？
於是這麼一來二去的，我媽就不爭氣地被拿下了。
接下來，就該過我外公外婆那一關了。
據說，當然這又是我媽的版本……
他倆順利開展地下工作沒多久，就有不著調的狗仔把這事兒彙報給了我外公。外公瞬間炸毛，一聲令下，把我媽調回了總廠區，讓她見不著我爸。不僅見不著我爸，連班兒都不給她上。每天除了待在家裡，還是待在家裡。
我爸這邊兒呢，自然更著急。玉皇大帝一出手就劈了個銀河，好不容易追到的媳婦兒眼看就要飛了，那哪兒行啊！立馬跟廠里請了假，坐上車翻山越嶺地到了我媽樓下。
所以說，我記憶中最早的關於「痴情」的記載，第一是小美人魚，第二就是我爸。
03
我爸在我媽樓下守了7天，咳咳，我知道這有點誇張……但我信了。誰讓這是我媽說的呢。
我媽就在窗口看著呀，心疼，又不敢聲張，更不能下樓，就這麼望啊望，簡直就是陳密歐和劉麗葉啊！
再後來，這事兒就傳到了正在悶頭鑽研醫學的我外婆耳朵里。外婆到底是女中豪傑，閉關了那麼久，說出關就出關了。
出關第一件事，約談我爸。
我爸也不是一般人，見我外婆第一面兒，張口就叫了一聲媽。
嘖嘖嘖，我竟無言以對。
他們密談了一下午，談話內容已然無可考證。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那次談話之後，我外婆就不反對他倆的事兒了，還順帶說服了我外公。沒多久，我媽就被放回了廠子里，繼續她自由戀愛的幸福生活。
So，論女中豪傑，我只服我外婆！
再後來，時間流轉到了1979年。我爸終於在他32歲那年，娶了23歲的我媽。
剛成婚那幾年，我爸寵我媽到了極致，不僅不讓她碰一丟丟的陽春水，甚至廠區的食堂，我媽都再沒去過。
以至於後來，我爸因為工作的關係長期出差，每次回家一看——我媽又瘦了。
這怎麼行呢？於是我爸開始手把手地教我媽做飯，一點一滴事無巨細，直到我媽成功變成了一個「煮婦」……之後，我爸就再沒下過廚。
每次講到這裡，我媽都恨得牙痒痒，不住地告誡我，千萬別讓你老公教會你做飯！
04
1987年，我爸40了。那一年，我出生了。
他倆結婚8年，一直沒有孩子。當然我爸常常出差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我媽就是執著地認為自己生不了。加之生我的前兩年我媽生了一場大病，對於要孩子這件事，她也就漸漸地釋懷了。
很多時候吧，你不惦念著了，反倒就什麼都有了。
1990年，當時自願支邊的人可以申請回調，但是由於政策原因不能回滬，所以我爸就挑了離上海最近的蘇州落戶。
1992年，我和媽媽也回到了蘇州。這一住，就住了近20年，直到我大學畢業，我們一家三口才徹底完成了「返滬」這項重大的「歸根」任務。
我爸常說，當年出去的時候，派出所蓋個章，他就不是上海人了，走得那麼容易，沒想到老了要回來，卻這麼難。前前後後跑了兩三年，才把屬於自己的戶口拿回來，還是借了我這個「附屬產品」的光。
如今，他們倆依然生活在蘇州的一個小鎮上。
我媽買菜擇菜洗菜，我爸只負責下廚；我媽出門溜達鍛煉身體，我爸窩在家裡種花澆花看電視抱著pad打遊戲；我媽是脾氣好得出奇質樸得有點反常的天蠍座，我爸是始終大男子主義覺得自己做什麼都對脾氣暴躁的獅子座。
可他們竟然就這樣，吵吵鬧鬧，又相濡以沫地過了39年。
05
所有傳奇開頭的愛情故事，最後都會歸於平淡。我爸媽，就是最好的例子。
2014年，我媽病了，化療特別痛苦，熬了一整年。我爸突然精瘦下來，生活作息也正常了。那時候我懷著西瓜，我爸的日常，就是照顧我們母女，以及那個還在我肚子里的不太平的外孫子。他還是會莫名地發脾氣，也會偷偷地抹眼淚。
以前我總覺得，我媽離不開我爸，所以就算我爸脾氣再不好，我媽也拿他沒轍。而那一年，我突然間明白，如果離開了我媽，我爸可能就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他們倆，早已經在這近40年的時光里，把自己，深深地綉進了對方的生命。
那些爭吵，那些眼淚，甚至那些磨難，都沒關係。
因為東西壞了，還可以修，因為他們的愛情很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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