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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徒(民間故事)

「趙強殺人了!」一聲驚恐瘮人的慘叫,從竹林的另一端急速傳來。許海東向慘叫聲方向望去,首先映入眼眶的是觸目驚心的鮮血,那鮮血從王坤按住頸項的右手指間噴射而出,染紅了整個臂膀和胸膛,白色的汗衫底部被浸透得滴出濃濃紅液,一滴滴打在竹林小道上。許海東的父親許懷剛和二叔許懷民扶著慘遭毒手的王坤,向許海東的樓房匆匆走來。61歲的王坤一邊按住約四公分長的傷口,一邊呼嚎:「快救人啊!我的孫兒還在屋裡啊,要遭趙強殺啊!」許懷剛命令兒子:「快報110、120,時間整慢了要死人!格老子趙強太猖狂了!」許懷剛的三弟許懷國也從家中趕緊跑出來:「快點操傢伙!萬一追殺過來,不得了!」遂在母親朱修貞的瓦房裡提出菜刀、鐵鏟、鋤頭、斧頭、杖子。

110打通了,女警在電話里告訴許海東,將立即向區治安支隊轉達,讓許海東直接撥打鎮派出所電話。許海東剛掛斷電話,只見83歲的奶奶朱修貞慌忙走向她的睡房,拿出一塊白色孝布遞給大兒子許懷剛:「快點幫王坤把傷口堵起!一個人才只有多少血啊!」許海東在電話里將地點、交通路線、兇手、受害者的情況以最簡短的方式告訴派出所警察,聲音急促:「務必在最快的時間到達,不然兇手會逃跑。」當許海東說出「兇手」二字時,心中滋味複雜,畢竟趙強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三舅、母親趙琳的親弟弟。二叔許懷民吼了一聲:「人要快點抓!趙強還在溝里鬧,囂張得很!」彎著腰看著鮮血不斷飈出的王坤一聽此話,驚恐萬分:「天老爺啊!我的孫兒才四歲啊,不要遭**趙強砍死啊!」

王坤使出殘存的力氣,從許海東的客廳跑到睡房,想到在樓底不安全,又從底層跑到樓梯間,再拼出老命跑到二樓走廊,血像掃地時洒水一樣,凡是經過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粘稠紅色圓點。許海東開始撥打120急救中心,許懷剛把孝布一圈又一圈地纏在王坤脖子上,許懷民趕緊跑向相隔400米左右的案發地點附近尋找王坤的孫子,許懷國扶著癱坐在矮板凳上的王坤手足無措。地板上的血像沒關緊的水龍頭滴下的水,才一會兒功夫,又是大大一灘。王坤痛苦地說:「想不到趙強對我下這麼黑的手,他直接闖到我家來,喊我跪倒,我就……」朱修貞看到血直往外冒:「王坤,你就不要說話了,保存點精神!命要緊!」王坤帶著哭腔:「我婆娘不在屋頭,趕場去了。只有你們才救得到我了。」朱修貞焦急地提醒許懷剛:「那個血啊,咋個就止不住呢?想個法嘛!」

120的工作人員在電話里對許海東說:「你們那裡太遠了,時間上來不及,趕緊找當地醫院搶救。」這窮鄉僻壤之地,受連日暴雨襲擊,道路泥濘,村中僅有的摩托車和長安車也出去跑生意了。許海東打電話給鎮衛生院,衛生院又讓他直接打電話給院長安排,院長回復馬上找司機出發。朱修貞看到王坤的慘狀,擔心失血過多,萬一突然就休克昏死過去就徹底完蛋了,她喊道:「這些警察啊醫生啊,做事情太不放在心上了,急性點嘛,人命關天啊!」許海東的手機響了,對方是警察:「我們趕緊通知在街上維持秩序的兩個民警回來,你也曉得,鎮上漲洪水,警力嚴重不足。」牆上的鐘錶嘀嘀嗒嗒,時間指向08:52,一切都只能等待,每一秒鐘都緊迫得令人窒息。王坤恐懼地哀求許海東:「你一定要喊警察把趙強趕快抓走啊,他要我這條老命!就算120來了,我都不敢走啊!」

萬幸的是,眾人終於看到許懷民抱著王坤的孫子匆匆趕回,他囑咐老婆一定要看好這個孩子,又走到王坤跟前:「你不能老這樣坐著,血流得太多了,快站起來,我們往外走,醫院的車要到了。」王坤抓著濕透的紅色孝布:「幫我扯下來!不得行,完全止不住血。」朱修貞對許海東說:「打電話給村醫,最起碼把血要止住。」王坤不斷搖頭:「更不得行,等村醫來了恐怕人都死球了。」朱修貞看這情形確實太恐怖:「**這些鎮上的醫生啊,不把人命當回事,都這麼久了,還把車開不過來。」許海東的手機響起:「我們是衛生院的,你們那邊的路爛不爛,過不過得去?」許海東說:「我們把人扶到公路邊,你們看得到。」王坤捂住噴血的傷口,地上的血像殺豬取血旺一樣,有的已經凝固,漸漸變成黑色。

王坤的妻子孫素琴終於從鎮上趕場回來,朱修貞焦慮地望向背雜物的她:「天老爺呢,你咋個才來哦?快點把你男人扶到公路上去!」孫素琴放下背兜,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嚇得失了魂,她看到丈夫的雙眼已經在半睜半閉,但話從口出還是一副責怪丈夫的口吻:「這下好了嘛,看你還喜不喜歡多管閑事!」王坤連自己的命活不活得下去都已不確定,他說:「我管閑事,咋個是我管閑事?是趙強想好了存心要殺我!」許懷剛看著孫素琴還在那兒呆立發愣:「你動一下嘛!快點扶著走!愣起幹啥子?」孫素琴驚魂未定,手腳顫抖地靠近丈夫,許懷剛、許懷民跟隨其後,腳步踏著地上的血滴,向泥濘公路緩緩拖進。這公路無非是隨便撒了點碎石,連日的暴雨將稀泥攪得更濃,車輪尚且會打滑,人更不必說須多謹慎。

公路邊迅速聚攏一群七嘴八舌的村民,他們遠遠望著已經血灑全身的王坤,無人向前靠近。大約200米之外,趙強手裡拿著錐子,聽到這邊嘈雜的人聲,正欲衝過來,但轉頭一看,一輛120急救車出現在一里之外,正顛簸過來。趙強慌了神,趕緊從自家破爛房屋背後逃竄。在一塊塊水稻梯田之間,是長滿野草的狹窄小徑,趙強飛快穿越,又晃進竹林,再專門走小路彎行。他一大清早就喝了一瓶啤酒,如今光著上身,穿著短褲,一雙拖鞋,隨手撿來一個紅色膠口袋,將錐子嚴嚴實實地包裹著。路過賈傻子家時,他閃進屋內,只說了一句:「拿件衣裳穿穿。」只隨意取了紅色汗杉和迷彩短褲迅速籠上,就趕緊離開。等到賈傻子反應過來大罵「啥子事恁個慌」時,趙強已跑得不見人影。

剛被抬到擔架上,王坤就昏了過去。護士熟練地幫王坤迅速止血,掛上吊瓶。醫生看這情形頗為嚴重,拿定主意:「鎮上衛生院停電了,只有送到區醫院,馬上就走。」孫素琴幾乎已經呆了,兩眼無神地望著昏迷的丈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這時恐懼的不是丈夫這條命,而是一進醫院就要塞進一大筆錢,家裡哪裡有錢?平時就算扎金花、搓麻將,身上也不過帶個二三十塊錢。她自己沒有手機,趕緊去摸丈夫的褲兜,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聽到電話那頭問了聲「爸爸,啥子事」後,她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你爸爸遭**趙強殺了!你快點回來!現在人剛送走,我在車上,要送到區醫院!屋裡沒錢!」王坤的兒子王曉飛在浙江一個偏僻小縣打工謀生,他著急地問:「要帶好多錢?」孫素琴泣不成聲:「有好多,帶好多。」

120急救車快要從村公路開向大公路時,警車終於出現了。孫素琴小聲地罵:「日媽這些警察來快點嘛,人都要死球了!」醫生安慰她:「今天警察差不多都去維持秩序了,洪水淹沒了大半條街。」警車開到趙強家時,車上兩名警察以為趙強藏在屋裡面,不敢冒然進屋,趕緊打電話:「我們人手少,手上沒東西,不敢進屋抓人,帶點傢伙過來。」村民們遠遠地看著警察,彼此交頭接耳:「啥子雞ba警察哦,來得又慢,來了又沒血色,沒膽子。」「日媽人都跑球了,抓個鏟鏟。」「這些肯定都是派出所那幾爺子,都是小年輕兒,沒見過啥子世面。」……終於有個膽大的,沖警察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句:「人……人早就……早就跑了!」有人也壯膽跟風:「來早點嘛!」

警車往村民聚集處開來,有人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有人乾脆默默離開,擔心被找麻煩。一個警察下車:「剛才是哪個說人跑了?」眾人將眼睛望向黃老三。黃老三也是剛喝了二兩泡酒,定了定神:「話不是我最早說的哈,是兩個背著背兜趕場回來的婦女說的,說趙強從屋背後翻過去,從那塊土到那塊土,再從那塊田到那塊田,鑽進那個林子就跑球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給警察指方向,「那邊有條路,可以到河邊,也可以轉回來。」一個老太婆湊上前:「我說警察同志,這個人你們一定要抓到,要是抓不到,肯定還要繼續殺人。他身上球錢沒兩分,搞得不好就要搶jie殺人。」老太婆又轉手一指開小商店兼小賭館的劉二妹:「我親耳聽到趙強剛才在溝里罵,說殺了王坤以後還要殺劉二妹全家和許懷剛。我也跑不脫,他懷疑以前坐牢是我在警察面前做了證。我這個老婆婆沒幾天活頭了,好歹還想睡個安穩覺嘛。」

另一個警察問:「受害者在哪裡?」村民們大概沒聽懂,警察又補充,「就是被趙強殺的那個人。」人們又紛紛說:「送區醫院了。」「要一個多鐘頭才到得了醫院,但剛才人就昏迷了。」「人家救護車上有醫生,沒事。」「那個傷口啊,起碼有四五公分寬,具體好深就不清楚了。」「血到處都在流,腿上也被捅了的,不曉得活不活得成。」還有人撈起褲腳,把小腿的舊傷指給警察看:「我這裡以前就被人捅過,捅穿了。王坤比我遭得還慘,肯定捅得太深,把大動脈傷到了。」警察沒理這人,問:「那你們曉得是為啥子呢?」村民們不敢開腔。警察給大家壯膽:「說嘛,不要緊。」一個村民為難地說:「你說不要緊就不要緊嗎?這個趙強,沒哪個惹得起。」但另一個村民則說:「啥子雞ba惹不起,說到底還是你們都沒脾氣,人不團結,一盤散沙。大家要是團結,一群人圍過去,把他捆球了,看他還跳不跳。」劉二妹聽不慣這話:「那你剛才跑哪裡去了?你咋不捆他呢?不要說你,日媽十個你恐怕都拿他沒辦法。」

許懷剛和許懷民也在人群中。許懷民手上還沾著王坤的血,他也靠向警察:「老子來做證!日媽趙強好大的脾氣!不是吹的,他娃要是惹到老子,老子拼了老命都要跟他玩架,老子屋頭人多,死了我一個,還有兩個男的死不絕。」警察看他手上帶血:「你是哪個?手咋個回事?」許懷民說:「王坤遭砍了,跑到我們上面,我們三兄弟把他救了。」警察下指令:「那你等一下到派出所來做個筆錄。」許懷民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啥子叫筆錄?」警察不耐煩地說:「就是你把剛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說給警察聽。」許懷民擔心自己受牽連:「我現在不就在說嗎?到派出所去幹啥子?當著大家的面,我許懷民要是說了一句假話,你們把我銬走!」警察語氣緩和:「老鄉,不存在,你想多了。」又拿起手機,回撥一個號碼:「因為是你報的案,你到公路邊來一趟。」許海東在家中「嗯」了一聲,踏出家門。

許海東剛出門沒多久,就撞見胖胖的婦女陳萍。陳萍把聲音壓得很低:「海東,你三舅的事你要處理好哦。他跑我家來借錢都已經五六趟了,那天如果我兒子不在家的話,可能我要遭他強姦。他這個人,啥子事情都做得出來,要是不借錢給他,他就要想辦法收拾你。大家都說他腦筋不清醒,我看他是狂得以為沒人收拾得了他。」她知道有警察在等許海東,又趕緊說,「那天我兒子看到你三舅把我往屋裡逼,我兒子拿起一根棒棒,喊『你**只要敢過來,老子打死你**』,你三舅這才走開了。他可能是看我兒子小,沒下手。」許海東點點頭,又往前走幾步,劉二妹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海東,你三舅這個事情沒那麼簡單。背後一定還有人指點,這個人現在就在附近,名字我就不說了。剛才警察上來,他最早避開,做賊心虛。總之,你要讓警察把背後這個人糾出來。這個人心太毒了。」

許海東沒再與任何村民說話,他看見二叔許懷民上了警車,自己也直接打開警車車門坐進去:「我是許海東,走。」路過趙強家時,他看見屋外到處都是被砸爛的門、窗、床、桌子、板凳。透過車窗,他看到四五個警察一手提盾牌,一手拿電棍,往村民描述的狹窄小路走去。開車的警察叫吳斌,他看到村口處居然沒警察駐守,打了個電話:「不是已經說了這裡要留個人嗎?人呢?」聽到那頭解釋,他「哦哦」兩聲,沒再說話。路上又碰到一輛警車,彼此停下,那輛警車的人問:「人往哪個方向跑的?」吳斌回答:「不是很清楚。那邊有村民,你們先去問一下。」那警車開走,吳斌對許海東說:「是區治安支隊的人。」許海東心情複雜,仍未說話。警車開到鎮上,那水位還差一米左右就將殃及政府大樓,一條條警戒線將人群隔開,所有門市都在趕緊搬運貨物轉移,超市貨物直接用大卡車運送。

剛到派出所,許海東和許懷民就被分開,許海東被吳斌帶到二樓一間辦公室。經過一番彼此自我介紹後,直接進入案情。吳斌問:「你對趙強了解多少?」許海東說:「他是我三舅,從小習武,此前一次被拘留,一次被逮捕審判,大概40天以前提前一年從監獄釋放。他出獄後,我作為外甥,拿了幾千塊錢給他修補房屋,但於事無補。他一出獄就與一個叫馮雪蘭的江西女人同居,兩人沒有任何工作,也沒有外出打工。到處借錢,有的借得到,有的借不到。」吳斌概括說:「那就是遊手好閒。那他平時跟附近哪些人來往密切呢?」許海東說:「他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性格暴躁,曾經患過精神病,在精神病院治療過一段時間。」吳斌又概括說:「那就是武瘋子,有暴力傾向。你認為他為什麼要殺王坤?」許海東深知這個問題相當關鍵,謹慎地回答:「沒有證據能直接表明他的作案動機。」整個筆錄過程持續大約一小時。許海東逐字閱讀列印下來的筆錄,在頁碼、姓名、日期等多處按了手印,寫明「以上記錄與本人所述相符」。

許海東走到樓下,看到二叔許懷民正在相當費勁地敘述案情,但因過於地道的方言問題,來自外省的警察聽得相當費力。幾乎每句話,許懷民都要重複兩遍以上。當他從派出所走出來,心潮起伏:「海東,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你三舅的對手了。他如果不被抓住,或者被抓住後出來了,一定會把目標對準你我兩叔子。但是不要怕,一人做事一人擔,我敢說就敢承擔責任。」原本他打算隔天就外出打工,但想到此時趙強在逃,又恐懼地說,「我不出去做事了,老子要等到趙強被拿下,才放得了心。剛才你二嬸拉著我,不讓我來派出所,我說日媽你怕啥子,老子又不是嚇大的。」許海東一言未發。許懷民的思緒還回蕩在剛才做筆錄的激動之中:「海東,你要留個心,你常年在外,不了解我們村一些人的性格。我們這裡的人,最蠢,最怕事,最不分青紅皂白,黑的說成白的,還跟你添油加醋,巴不得火越吹越大,心眼毒得很,人心爛得很。你看嘛,村裡那些人好多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區里馬上又要來幾個警察,還在路上,派出所招呼許海東、許懷民在警車上等著,與他們同路。許懷民在車裡突然想起剛才做筆錄時,好像說漏了一些事:「海東,按理說,你三舅跟我們許家沒啥子仇,但你三舅之前一直恨你爸爸。有些話不知道我該不該說,你爸爸以前被趙強打過,可能你認為趙強覺得你爸爸對不起你媽媽,過去經常吼罵你媽媽,但實際上事情可能比這個還要複雜。我只是懷疑哈,你別放在心上,我懷疑你爸爸跟趙強帶過來的那個江西婆娘之間有問題。」許海東沒做聲,但心裡清楚其父的品性,從人近六十歲缺乏性shenghuo來說,找xiaojie或者與誰有一腿,都在意料之中,他唯一不爽的是認為父親頗不明智,嫖女人為何不能嫖遠點?平時嗜好打點小牌、喝點小酒,都不是問題,但男女關係倘若搞成仇殺,必將殃及自己,畢竟家中擔子早在十年前就幾乎全部落在自己肩上,凡有大事,去扛頂的都是許海東。

等了三四分鐘,區里的幾個警察仍未抵達,許海東向派出所打個招呼:「我先去街上辦點事,然後自己回去。有啥子事,打我手機。」他來到長江邊,一群又一群人圍觀看熱鬧,江里飄移著大量雜物,連瓦房的房蓋也游在上面。年老的人感嘆說:「百年不見的大災難啊,**這洪水真是翻天了!」農貿市場已經全部被淹,所有賣菜的農民都擠到操場附近,坐地起價,生意奇好,菜農們面若桃花。殺豬匠也把肉掛在街邊叫賣,不一會兒工夫就宣告售罄,笑著自言自語:「日媽這生意太雞ba好做了。」又叮囑旁邊的媳婦,「回去多殺幾條,絕對賣得完。」許海東想充話費,但走了幾家店,看到人們都在搬東西,一個老闆娘說:「小夥子,都啥子時候了,還充話費!」鎮上的網吧全部被淹,網上不了;餐館全部停業,飯吃不了。街上到處是武警和警察,過去自由行走的街道,如今成了救生艇飄過的汪洋。許海東剛從人群中離開,轉身一看廣場黑色石碑上又添了一張未具名的紙,上面寫了斗大的幾個字:「感謝所有人的大恩大德!」

趙強逃到了江邊。他沒留意比過去寬兩倍以上的江面,而是下定決心要把董家全部剷除。這董家是他弟媳婦董江蓮的娘家,當年趙強被判刑入獄,正在因為強姦了董江蓮。獄中沒有自由的幾年裡,他一直處心積慮要報復到底。他看見那處熟悉的瓦房,徑直從坡上走下去,但剛到院壩,就看到水位離自己只有半米之隔。他鑽進這屋那屋,一連晃了四五圈,不見任何人的蹤影。又爬上坡,站在最高處往下一望,看到董江蓮74歲的父親董家財正在一塊土裡摘茄子,旁邊無人。趙強悄悄往董家財走近,剛摸出錐子,就被一位提著桶出來洗衣服的大嬸瞧見,那大嬸猛喝一聲:「幺表叔!你後面有人!」董家財回頭一看是舉錐子的趙強,連忙放下背兜,一邊奔跑一邊喊:「來人啦!殺人啦!」那大嬸也提高嗓門喊:「救命啦!殺人啦!」還沒等趙強反應過來,一里之外就跑過來一群人,趙強一時心慌,把錐子扔進江里,正要往後倒退,後面也趕來一群人,往坡上走,坡上也站著三四個人。別無他法,趙強「咚」的一聲跳進了江里。

寬闊的長江急流而行,岸上的人們跟著漂流的趙強奔跑,紛紛喊:「打死這個**的!」「日媽看你活不活得成!」「媽賣bi膽大包天了!」趙強有相當好的水性,在洶湧的江水中順江流下,連岸上追趕的人跑累了都還追趕不上。有人提出報警,但被阻撓說:「算球了,恁大的洪水,他還活得成嗎?」趙強在江里漂了10多分鐘,已感腳下無力,飄浮的雜物又抓不穩,他已被洪水從岸邊衝到江中,放眼望過來,這邊人山人海,武警遍地都是。沒有別的辦法,他趕緊往這邊接連招手,人群霎時轟動,紛紛喊著:「河裡還有個人!是活的!」武警趕緊將救生艇開過去,把趙強救了上來,瑟瑟發抖的趙強看上去相當可憐。等到了岸邊,人群響起一片掌聲,對武警的英勇之舉感動莫名。一位幹部模樣的人問渾身發顫的趙強:「你從哪裡漂過來的?」趙強抖著指向遠處:「那上面的上面。」幹部問:「你身上還有錢嗎?」趙強搖搖頭。看著這可憐的人,幹部摸出300元:「來,去買點吃的,換身穿的。有啥子問題可以找政府解決,一切都會過去的。」

趙強只是拚命點頭,沒有說話。人群中一個小姑娘看這叔叔可憐,拿出一塊錢遞給趙強,又飛快跑開。趙強捏著這一塊錢的情景,被一名攝影記者拍下,兩台攝影機也跟著圍了過來,話筒對準他:「你能把剛才武警官兵救你時的情景說一下嗎?」趙強仍不說話。那記者又讓攝影記者換個位置站著,把鏡頭拉成特寫:「你對救你的武警同志有什麼話想說嗎?」趙強從來沒親自遇到過這種情景,擔心自己時間久了脫不開身,趕緊從人群中跑開。他一邊跑一邊想,剛才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能把董家財殺掉,如果殺掉了那他的目標就少了一個,董江蓮就會嘗到自己當年報警的沉重代價。他越這麼想,就越沒在意什麼抗洪救災,在街上什麼東西也沒買,就搭上一輛摩托,又向董家奔去。他的計劃是,先找個距離董家較近的隱蔽地點躲著,等發現了董家財,使出全力一拳把他打死,反正已經弄了王坤,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又到江邊,他注意到漂在岸邊的一艘漁船。這個發現,使趙強把逃生的環節也想清楚了,一旦揍死了董家財,就趕緊上漁船,划到江對面去,再躲進深山老林。他又跑到董家的竹林中,趴在地上看了又看,時間過去了30分鐘,仍不見人。「難道**董家財跑了?」他站起來,走進屋裡,確實不見人影。從屋裡出來,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他乾脆躲在屋裡。跑了太多路,他餓極了,到處找吃的,但什麼也找不到,只喝了幾口水。他在屋裡轉來轉去,心裡焦急非常,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坐著,最後靠在牆上下定決心,不成功則成仁。他取下灶房的菜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看著閃閃發亮的刀刃,他笑了。趙強壯著膽子向董家財的二女兒董江惠家走去,反正都是董江蓮的親戚,殺一個是一個,殺兩個是一雙。他深思熟慮地從各種小道行走,避免讓任何人看到,在距離董江惠家200米處,他看到董家財正在二樓陽台抽煙。

趙強顯得相當囂張:「董家財,看你**往哪裡跑?」他舉著菜刀,正要往屋裡沖,但樓下大門突然被「砰」的一聲關上,原來屋裡還躺著董家財的女婿。趙強拚命地踢門,踢不開,又撿起一根木棒,砸玻璃窗,他發瘋似地一邊砸一邊罵:「整死你**!整死你**!」董家財在陽台上喊:「殺人啦!殺人啦!殺人啦!」附近村民又跑了出來,趙強扔下菜刀,狂奔到漁船,柴油機已經壞掉,他拿竹竿撐著船離岸。岸上的人撿起鵝卵石向他擲去,他的額頭、胸膛四五處被擊中,但越是這樣,他越是囂張地對岸上的人發狠話:「老子要把你們這些**的一個一個全部殺光!」岸上的人不斷打110和派出所的電話。由於人在漁船上,目標大,有的警察開著車來到上游,有的警察從下游往上走,試圖兩面夾擊。但戲劇性的是,漁船又漂到了武警們的視野之內。武警再次開著救生艇把趙強救起,但他上岸遇到的第一個問題,來自區治安支隊的警察:「你叫啥子名字?」

趙強沉默著。警察厲聲問:「你叫啥子名字?!」估計聲音太大,趙強被刺激到了,他也高聲回答:「趙強!」旁邊的兩個便衣警察立即將他死死按住,一個警察大聲說:「老子抓的就是你!」趙強被銬走,關在派出所的審訊室。在此之前,派出所的電話幾乎被打爆,一半以上的電話來自王坤和董家財所在的兩個村,問的都是同一個問題:「抓到趙強沒有?」這讓警察煩不勝煩,以至於接到電話就直接掛掉。村民們猜想,肯定沒抓到,肯定逃脫了,肯定還要殺人,自己肯定要遭殃。一個個村民嚇得趕緊回憶自己哪天沒有借錢給趙強,哪天說了哪句得罪趙強的話,哪天又跟趙強的什麼親戚有口角之爭。無數的電話,不管是打給親戚還是朋友,都在敘述著同一件事:趙強殺人了,跑了,警察沒抓到人,自己不安全,怎麼辦?有的還按照自己的臆想,把情節編造得相當細膩,說許海東借了5000元給趙強,又借了3000元給王坤,趙強找許海東再借時,許海東不借了,所以趙強就把怒火轉移到王坤身上,要殺王坤,所以如果王坤死了的話,許海東也有責任,如果王坤醫了兩萬,許海東起碼都要賠一萬……

許海東正拿著拍攝血跡視頻的數碼相機,在家向剛看病回來的母親趙琳敘述事情經過,江西女人馮雪蘭突然來到家門口,她表情憔悴,可憐巴巴地說:「海東,你三舅出了這回事情,可能還要跑回來殺我。我昨天想走,他不讓我走,還打得我滿頭是苞,差點就把我殺了。我現在是走投無路,身上一分錢也沒有。」許海東懂她意思,當著馮雪蘭的面,趕緊打了個電話給派出所吳斌:「跟趙強同居的馮雪蘭到我家來避難,她擔心趙強殺她。所以,你看你們能不能今晚派個警察到我家駐守?明早我就把她送走。」吳斌語氣冰冷地說:「你這要求顯然太不現實了,我們警力不夠,也沒有這種先例。所以,要麼你就留她,但後果由你自己承擔,要麼你就讓她走。」吳斌並沒有在電話里提到趙強已經被捕。許海東只好打電話給一個在社會上混的朋友:「請你幫個忙,今晚到我家來,保護一個女人的人身安全,就一晚。」朋友沒有多問:「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樣,我再叫個人和我一起過來。鎮上的兄弟伙我等會兒招呼一下,有啥子風吹草動,他們會過來幫忙。」許海東又加一句:「有砍刀就帶兩把過來。」朋友反問:「有這必要嗎?」遂掛了電話。

馮雪蘭從臉上看不出是被嚇的還是裝的,她燃起一支煙:「我老家還很遠,從這裡過去,一路上吃點用點,差不多要500塊錢。」她虛著眼睛打量著許海東,又說,「趙強熟悉交通路線,他可能現在就在縣城車站等著殺我。」許海東像個愣頭青,很爽快地摸出500塊錢遞給馮雪蘭:「不用擔心,你坐火車。火車上人多,周圍警察也多,他不敢亂來。你說,他到底為啥子要殺王坤?又為啥子要殺你?」馮雪蘭把錢穩穩噹噹地放在褲兜,一絲竊喜掠過,臉上的感激之情顯得那麼虛假:「謝了。你三舅這個人,認定的事哪個都擋不住。幾年前,河邊的孔八欠了王坤400塊的打牌錢,王坤找孔八還錢,孔八不認賬,說:不要說400,就是4000老子都有,只要你有本事拿得到。王坤回來找趙強幫忙,說只要收賬成功,一人一半,趙強到孔八家裡收賬,被孔八喊人過來打了一頓,但是王坤連看都沒來看趙強一眼。因為這件事,趙強家的竹子還被孔八喊人砍走了好多株。」關於她自己,她又說,「趙強怕我跑,但我能不跑嗎?他一天到晚醉酒,喝了酒就借錢發瘋,罵我打我,把我的頭按在地上撞。」

馮雪蘭把頭髮撥開,頭皮上兩個血苞擺在許海東眼前。她接著說:「昨天晚上,趙強騎在我身上,嘴裡咬著一把錐子,問我:你曉得這是啥子不?我說是錐子。他說你要是敢跑,老子就捅死你。我只好拚命求饒,我不跑我不跑我堅決不跑。他把屋裡的東西打得稀巴爛,把門窗雜七雜八的甩在公路邊,還罵說:日媽哪個**的敢來撿我的東西,老子砍死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怕你笑話,他昨晚也說了,說要和我睡最後一次覺,天亮以後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許海東想不明白:「我不是借了錢給他了嗎?他怎麼就是不出去打工,非要在屋裡惹事生非呢?」馮雪蘭冷笑道:「現在的物價漲得有多快,你又不是不清楚,你那點錢夠他用?」許海東心想少來這套,你也不是東西,但沒把這個話說開,只是說:「有沒有聽到他說過對我們家不利的話?」馮雪蘭說:「當然說過。他說要砍許懷剛,要給許海東一點顏色看看,因為在他心中,借的是借的,給的是給的,你回來連條煙都沒給他買。再說,你今天也不該報案,不該到派出所做證。」

「扯淡!」許海東憤怒起來,「我不報案就是知情不報,見死不救。這種性質的案件,是入室殺人,報案人有義務配合公安機關偵查。」馮雪蘭又冷笑道:「可他是你親舅舅啊,你怎麼下得了手?」許懷剛在一旁聽得怒火攻心:「馮雪蘭!你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你還念舊情,不管國家王法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都啥子時候了,你還護著趙強!趙強要是碰到我,矛頭可以對準我,老子不怕!不要以為能夠打三個擒五個就好嚇人,老子花錢請人都把他拿得下,他真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算哪根蔥?」許海東這才意識到自己過於幼稚善良了,明擺著,馮雪蘭要錢是真,並且還在其中帶著這層含義,那就是如果這時不把她伺候好,她日後就會跟趙強添油加醋地說誰誰誰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誰誰誰必遭報復。他感到面前這個女人深不可測,純屬爛人,一句話也不再說。許海東的兩位社會朋友來了以後,他簡單打了個招呼,就讓兩位朋友上樓睡覺。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馮雪蘭沒有上車,而是繼續留在這地方生活著,照樣抽著煙、打著牌,好不自在,沒米了就到許懷剛家拿。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四處打聽趙強被關在何方,甚至兩次跑到派出所,僅僅是為了能夠讓警察幫忙問問趙強:她的手機被趙強扔在哪裡了?村裡的人拿這個女人沒有辦法,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隨時可能在以後被傳到趙強耳朵里,這個馮雪蘭只要一天呆在這裡,村民們就一天不敢亂說話,仿如一顆定時炸彈。此時趙強已被轉到精神病院,醫生診斷,他屬於間歇性精神病。這給警方出了一道難題,如果趙強是在精神病狀態下將王坤刺傷,就不用負刑事責任,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民事責任也只能靠協商,照他這家底看來,也很難談得上有什麼賠償能力。派出所的吳斌為此通知村委會主任張勝,兩人長談許久。

許海東的電話響了,是張勝。張勝說:「我剛從派出所出來,警察的意思是如果你三舅治好了,可能被立即釋放。他如果釋放,像有些人說的,不殺十個都要殺八個。我跟派出所說,你們能不能保證這個人今後不再犯案?警察做不了這個承諾,只是建議我找民政部門,要求精神病院對趙強實施強制治療,相關費用由民政部門承擔。」許海東沒有表態,只來了句「繼續說」。張勝說:「我作為這個村的村委會主任,有責任保護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就我所了解的情況來看,這起案件背後一定有人唆使,具體是哪個,要警方重新調查。你三舅這個人,有天給我打電話,要向我借2000塊,我說我沒錢,他說那就借200塊,我說200塊也沒有。他就跑到我家說:你把褲兜翻出來給我看。我翻出了大概100塊的零錢,他一把就抓過去了,還笑著說:你不老實,這不是明明有錢嗎?他還跟我的老丈人借過錢,跟我們灣灣里住的那些人都借過。可以說,你三舅幾乎已經借遍了。」

王坤、孫素琴和兒子王曉飛從區醫院回到家中時,已是案發之後的第五天。天上明月高懸,天氣依舊悶熱,王曉飛光著膀子坐在許海東面前:「今晚我過來,沒有別的話講,就是兩個字:感謝!」說完,給許海東磕了一個頭。許海東趕忙將同齡的王曉飛扶起:「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王曉飛坐定:「我知道我們這個地方人心太複雜,我是繞了很大一個圈偷偷過來的,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我來過你這裡,免得給你添麻煩。事情的經過,爸爸蘇醒以後講了一些,我大概都知道了。但我聽說,你三舅可能要放出來,我們已經在醫院花了8000多元,但跟派出所的人又不熟,你說我該怎麼辦?」許海東遞給王曉飛一支煙:「我能理解你現在特別難做。按社會上那一套,找個人把趙強黑整一頓呢,又要牽連到自己。按政府那一套,可能會將他釋放,但你的公道就懸了。我的意思是,你去找派出所的吳斌,摸摸他們的實際情況,然後有權提出你的想法,比如深入調查、重新取證。按法律辦事,他們不會不理你的。」

王曉飛說:「現在回想起來,不幸之中有幾個萬幸。一是我爸爸活過來了,現在能下床走動;二是當天媽媽沒有在家,不然也會被殺;三是我娃兒沒遭毒手,還被你二叔抱過來了。但是,警方現在的態度我確實不能接受,你曉得,我不是沒脾氣的人,人不能被殺到頸子了還不吭聲。」王曉飛努力去想趙強為什麼要下此毒手,「我回來才聽說,在殺我爸爸之前的頭一天,趙強已經幹了兩件事。一是在他堂弟趙軍家,他把趙軍一家人的衣服、電器、床鋪等等全都燒了;二是在他親弟弟趙正家,他把人家的門打爛、窗砸爛。這都是趁趙軍、趙正全家在外打工,屋裡沒人。我了解到的情況是,多年前趙軍曾經向你外婆潑糞,把她逼瘋、逼跑了,然後趙正的媳婦董江蓮因為被趙強強姦告發了他,他報復。但我爸爸跟他沒啥子仇啊,他出獄以後,要啥子東西,爸爸都借給他。」在場的許懷民說:「我聽說是趙強喊王坤幫他做洗衣池,但王坤沒答應。」

王曉飛認為事情沒這麼簡單:「人這個東西,你要相信,絕對不可能因為一個突然的事情就搞出要人老命的事。我回來聽到懷疑得最多的,是我們隔壁的羅老四。我聽爸爸說,羅老四一直跟爸爸有矛盾,在案發前幾天吵過一架。羅老四這個人你也清楚,輸得贏不得,霸強得很。他跟趙強兩個人走得近,經常一起喝酒,有沒有可能是羅老四喊人收拾我爸爸?我還聽到有人在講,說只要趙強給我爸爸一點顏色看看,羅老四就拿500塊給趙強。」許懷民不相信這種說法:「我們這個村的人說的話要是信得的話,母豬都要上樹。人的嘴巴殺人不眨眼,好多矛盾都是嘴巴亂球說引起的。但曉飛你放心,他趙強今後出來,老子看到他就打警察電話,反正我手裡有四五個警察的電話,日媽看他敢把老子咋個。」王曉飛抱歉地說:「哎呀,這個事情不該發生,但已經發生了,你們幫了忙,又被添了麻煩,確實很對不起。」

半個月以後,馮雪蘭仍然留在村裡。黑夜中,在當初抬王坤上120急救車的公路邊磚房裡,一群人圍在一張牌桌四周,看四個人打著牌,老闆娘劉二妹負責抽牌錢。打牌的四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馮雪蘭、王曉飛、許懷剛、羅老四,身體好得差不多的王坤坐在兒子王曉飛旁邊,看得入神。座位上的五個人看上去沒有任何恩仇。馮雪蘭依舊叼著煙,十足的江湖味道之中多了點柔和:「我昨天到精神病院看到趙強了,他大哭一場,我大哭一場,醫生也大哭一場。他喊我不要走,一定要等他出來,重新過生活。」王坤不爽:「出來?出來再殺我一刀還是我還他一刀?」馮雪蘭軟綿綿地說:「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人嘛,一輩子哪裡不摔著碰著?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曉飛收起牌:「那你說,咋個了?公了還是私了?」馮雪蘭裝著沒聽見:「打牌打牌。反正又不是我殺人,跟我有什麼關係?」羅老四把牌往桌上一放:「我不打球了。你們慢慢鬧。」

許懷剛起身往外走,馮雪蘭緊隨其後。許懷剛邊走邊說:「你腦殼多根弦嘛,哪壺不開提哪壺。想活命,就把嘴巴閉起。萬一人家懷疑是你唆使趙強殺人的,你跑得脫?」馮雪蘭緊緊貼著許懷剛:「那我以後不說了嘛。誒,我又沒錢用了,現在飯都還沒吃。」許懷剛喝得二暈二暈:「小問題,包在我身上。但是今後在人前人後,你不要把我們兩個的私事說給別人聽哈。我對你不薄,你看那年你一個人在家,我幫你幹了好多個活路,一分錢沒要。」馮雪蘭碰了碰許懷剛,臉帶壞笑:「但人家也沒虧待你嘛。」到家時,許懷剛正要從冰箱取面,被趙琳喝住:「耶,許懷剛,你簡直成了野人了,現在都晚上十點了,繼續打牌嘛,還吃啥子面哦?不準吃!」馮雪蘭溫和地說:「我還沒吃。」趙琳有些話不想明說,轉過頭去,睡下說:「許懷剛,我跟你說清楚,你的生活我不管,但你不要影響我。」許懷剛「嘿嘿」一笑,對馮雪蘭說:「走,我們先到樓頂收玉米仔,要是下雨就完蛋了。」

在撒滿星星的夜色中,只聽樓頂傳來陣陣笑聲和玉米仔的沙沙聲。許懷剛大汗淋漓地抱著馮雪蘭:「還是你最好,你就是跟錯了人,跟趙強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亡命徒在一起,只有你吃虧的,沒有他吃虧的。我跟我媳婦不和,她倒死不活的,還老是跟我起矛盾。不是我吹,日媽現在我是想咋個就咋個,哪個管得到我?我有氣力,能掙錢,過一天算一天。」他望著天上的星星,「你看那些發光的東西,天天晚上都要掛起,為啥子?就是想發光。人活著也要發光,發光就是快樂,快樂就是自己看得起自己,不管那些風言風語。一朝天子一朝臣,渾渾水養渾渾魚,啥子都是日白耍的。」說完,從包里摸出100元遞給馮雪蘭。馮雪蘭說:「趙強可能沒幾天就要被送回來了,到時我們之間又要斷絕關係了。」許懷剛哈哈大笑:「老子早就看得淡得很,你莫跟我扯這些廢話。我都快60歲的人了,啥子風浪沒見過?只要你不捅事,趙強不會把我怎麼樣。要是趙強跟我硬斗硬,老子把他幹掉,然後就幹掉你。你清楚了嗎?」馮雪蘭嚇得直點頭。

精神病院里,趙強剛剛被注射了一針,眼白上翻,又沉沉睡去。他原本以為外面的世界一定是個個都恨透了他,個個都要殺他,但他其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並沒有因為他發生絲毫改變,打牌的依舊打牌,喝酒的依舊喝酒,說閑話的依舊說閑話,發狠心的依舊發狠心,獃滯的依舊獃滯,麻木的依舊麻木,瘋狂的依舊瘋狂,縱慾的依舊縱慾,偷偷摸摸的繼續偷偷摸摸,囂張跋扈的繼續囂張跋扈。世界是什麼樣,它依舊是什麼樣。漸漸地,沒有人再去追究誰殺過誰,怎麼殺的,為什麼殺,甚至連以後會不會又殺,也越來越不像個該考慮的問題。所有的鮮血像從來沒流過一樣,被淹沒在充滿魔力的時間裡,所有人都在時間裡遲鈍著,忘卻著,承受著。

許海東想到這一切,用力搖搖自己扛在肩上的腦袋,來到房間默默收拾衣物,一一裝進行李。他決定這次離開之後,要很久很久才回來,就像漂流在洶湧浪濤之上顛簸沉浮的破船,不知幾時能歸。樓上躺著喝得大醉的父親,樓下躺著病痛哀嚎的母親,屋後響起二叔與二嬸的激烈爭吵,小堂弟的大聲尖叫,小堂妹的陣陣痛哭,摔碗摔碟摔風扇摔電視,奶奶也劇烈咳嗽著從屋裡慌忙走出來……許海東感覺所有聲音混在一起只是在耳朵里嗡嗡作響,他又用力搖搖自己扛在肩上的腦袋,望著洪水退去的長江,望著黑夜中如熒火蟲一樣閃耀的盞盞遠燈,心裡難過極了,就像找不到家的方向的棄兒,整張臉消融在悶熱乾燥的空氣中,看上去是那麼漠然,那麼無助,那麼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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