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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痴呆老人找到兒子,隔天警察上門:他兒子5年前就死了

1

我叫浩子,給你們講個故事,是關於一個老年痴呆症患者找兒子的故事,也是一個關於原罪的故事。

這世上,很多事情看似巧合,可是當你事後回想時,那些所謂的巧合,不僅僅只是時間和空間的偶遇。而是,早已埋下瓜葛的人,彼此註定要遇見。

我是個電台播音員,但我的節目不是深夜治癒系,而是一檔逗樂類節目。

那天突然接到領導指示,說要插播一條「走失老人」的啟事,讓我去街道派出所對接具體情況。這種狀況我還是頭一回遇見。

等我到了,竟然發現,我那個在電視台當大記者的師兄秦旭也在派出所。

派出所竟然為了一個老頭,同時發動廣播電台和電視台資源。我不禁對眼前這個鬍子拉碴的老頭充滿了好奇。他臉龐清瘦,如蚯蚓般的皺紋零散地蜿蜒在臉上,眼珠子凹嵌在眼眶裡,像極了乾癟的桂圓。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灰色襯衫,一眼看上去,就像個拾荒者。

負責接待我們的是個年輕的女民警,頭髮綰著,在後腦勺打了個完美的髮髻。

「穿著警服的女人就是漂亮!」我悄悄對秦旭說。

他反譏我,「在你眼裡,只要是女的都漂亮吧!」

這傢伙太毒舌了,他哪能體會得了我這個單身狗的心情。五年之前,這傢伙突然變得冷冰冰的,說話還老帶刺。

女民警開始介紹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這個老人姓范,在市裡走失了。更糟糕的是,他可能患有老年痴呆症,病還不輕,記不起自己的名字,也記不得家裡地址。

「這不是大海撈針嗎,啥信息都沒有!」秦旭抱怨。

「要不也不會勞駕你們,」女民警挺伶牙俐齒的,「如果范大爺不是這個狀態,我們自己就給他找到家了。」

我在一旁偷著樂,秦旭白了我一眼,我趕緊掩飾,問女民警,「他記不記得子女或親人的名字?」

「他說自己是來市裡找兒子的,還有地址呢。」女民警走過去,和聲細氣地跟范大爺說,「大爺,你兒子的地址給我看看。」

范大爺朝我倆狐疑地望了一眼,從口袋裡掏出一截紙片,怯怯懦懦地交給了女民警。這是一截從硬質煙盒上撕下來的紙片,白的一面已經泛黃,應該是幾年以前寫的。

「有地址還找不到他兒子?」秦旭問。

「我們查過了,這個地址應該是棚戶區改造前的,如今那片早就拆遷了,無跡可尋。」女民警耐心地解釋。

「他兒子叫啥?」我問。

女民警搖了搖頭,說:「范大爺只說叫毛蛋,應該是小名。」

「跟沒說一樣。」秦旭的不耐煩全寫在臉上。也是,他一個省台特約記者被派來整這麼件沒頭沒腦的事,確實有點屈才。

「你這人能不能有點同情心,范大爺這麼可憐,幫幫他不好嗎?」女民警倒是挺有愛心。

「菩薩心,果然是人民警察的風範。」我承認自己有點嘴貧。

給范大爺拍了照,簡單記錄了情況,留了聯繫方式後,秦旭就走了。他就這樣,有點古板,又有點不諳人情世故。

這個女民警叫端韻,借著范大爺的事,我加了她的微信。

「你看這樣行不?讓大爺去你家先住兩天,估計通過你們媒體很快就能找到他兒子。」

我一時不知道該答應還是該拒絕。還沒等我開口,端韻就說:「你肯定是一個人,多個大爺又不礙事,我看得出來,你比那個大記者有人情味。」

「還有這樣當警察的?」我一臉無辜。

我領著范大爺出門,他老人家疑惑地問端韻,「去哪?」

端韻笑著說:「你先去他家住幾天,等找到你兒子了,再接你回家。」

唉,誰讓我見了美女就愛裝大好人,竟然真的將范大爺領回家了。

2

後面幾天的苦逼生活自然不言而喻。我沒料到,范大爺已經痴呆到忘東忘西了。我特地上網查了查老年痴呆症,不查還好,一查嚇一跳,原來他這狀態已經是病入膏肓了,智商只有小孩那麼高。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簡直沉到了谷底。試想一下,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單身狗,如何照顧一個小孩般的老人?我在心裡祈禱,快點找到他兒子吧,不然我會瘋的。

在電台里,我和同事插科打諢主持完節目,總會插播一條「走失老人」的啟事。我們這個電台聽眾主要是計程車司機,收聽率還可以,這也是派出所找我們的原因。

范大爺提供的信息實在太少,為了儘快幫他找到兒子,我煞費腦筋地寫了一段很是煽情的文字。要知道,我最擅長的是抖包袱,逗人開心,所以寫這些文字的時候,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不過,當看到電視台播出的小短片時,我才深深意識到,再煽情的文字也比不上一張實實在在的照片。

我給秦旭去了個電話:「師兄,范大爺的兒子就靠你找了,有消息馬上通知我,讓我儘早看到希望!」

「怎麼回事,你這麼重視那個老頭?」

「不重視不行啊,民警同志把他安排在我家了。」

「不會吧?那個女民警安排的?」他倒是不忘挖苦我,「你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一個,見了美女喜歡充胖子。」

掛了電話,我從冰箱拿出冰糕,坐在沙發上呲溜呲溜舔了起來。外面天氣熱,內心火氣旺,我得降降溫。可是吃著吃著,就感覺有雙眼睛盯著我。我一回頭,發現范大爺笑眯眯的,用他那深深的眼眸子就那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天吶,他饞得都快流口水了。

我又氣又好笑,給他拿了一根,他開心得像得了寶貝一樣。他沒有吃,捧著冰糕進了自己的屋子,好久沒出來。我也懶得管他,去玩遊戲了。

我給端韻發了個微信:「同志,你安排的任務是照顧老人,可現在變成了照顧小孩,我有點力不從心啊!」

沒想到端韻回得挺快:「再堅持堅持,很快就會有消息的。這樣吧,明天下班後我過去看望你們!」

我一陣欣喜,兩日來的忍辱負重總算沒白費。正當我暢想著明天怎麼接待美女民警時,卻聽到一陣哭聲。心裡一緊,趕忙跑去范大爺屋裡。只見他獃獃地望著床頭櫃的抽屜,臉上老淚縱橫。原來是冰糕化了,流了一抽屜。我顧不得他,撕了一大團衛生紙,擦了起來。

「咋搞的呀?冰糕不吃放抽屜幹嗎?」

「給毛蛋留的,都化了……」他哭哭啼啼地念叨著。

原來他是想藏在抽屜里,給兒子吃的。唉,愛子心切啊,都痴呆成這樣了,還不忘兒子。我瞬間斷了責備他的念頭。

可是,兒子在哪呢?

3

一連過了五天,投放的啟事毫無成效。范大爺仍舊住在我家,白天上班的時候,我就把門鎖了,怕他會再次走失。我把午飯準備好,放在桌子上,告訴他餓了就吃。

說實在的,起初我就是被端韻那麼一捧,腦子一衝動將他領回了家。如果說現在還能忍受,純粹是因為可憐他。這樣一個和孩子一樣的老人,既讓人煩躁,又讓人可憐。

端韻上次來的時候,說她想辦法聯繫個救助站,將范大爺暫時安置過去。她也看得出來,在我這裡絕非長久之計。

「沒想到,他兒子這麼難找。我們也正在想辦法,看看有沒有其他方式。」端韻說。

「他兒子可能已經不在G市了吧,這麼久都沒消息。對了,你們不是有DNA比對嗎,用起來!」

「要是能做的話還用你提醒啊!他兒子沒有任何信息,總不能把所有姓范的都篩一遍?」

好在端韻找到救助站收留范大爺了,我如釋重負。范大爺臨走時,掏出一片紙,讓我寫我家的地址。我不解,他說:「我不認路,怕走不回來了。」

我哭笑不得,敢情他還以為自己會回來。他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我只能無奈地寫下地址。端韻向我使了個眼色,低聲說:「大爺這是捨不得你啊!」

離開救助站時,范大爺以為自己被遺棄了,那落寞的表情,和平時傻乎乎的模樣相比,也挺讓人不落忍的。

後來的幾天,我乾脆印了一沓傳單,開著車,走街串巷去張貼。我知道,范大爺呆在救助站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去看過他一次,臨走時他拉著我的衣角,跟著走了一段,被我強行扯開了。

他哭喪著臉,說:「毛蛋,我要回家。」

我突然一愣,鼻子酸楚。他的狀況又變差了,竟然將我當成自己的兒子。

護工說:「他現在記性可差了,認錯人也正常!」

我一直在想,他到底從哪裡走失的?他家在哪?老伴呢?親戚呢?

4

那天,秦旭打來電話,說是找到范大爺的兒子了。這個消息讓我欣喜地簡直要從凳子上跳起來,將近十天了,終於找到了那個叫「毛蛋」的兒子。我和秦旭約好,在救助站見面。無論如何,我得送送范大爺。

范大爺的兒子看上去三十六七歲,古銅膚色,眼睛和范大爺一樣凹進去,如乾癟的桂圓。

「謝謝你啊,兄弟,我叫范增光。聽秦記者說,你收留了我爸好幾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他說著,遞給我一根煙,蘭州。

我不抽煙,婉拒了。秦旭說,他在站長室等著。站長認識我,帶著我和范增光找到了范大爺,他正坐在走廊的欄杆上發獃。看到我們,竟然開心地笑了,喊著「毛蛋」,看來他認出來自己兒子了。

范增光先一步走上去,不無擔心地說:「爸呀,你咋一個人跑出來了?我對不住你啊,不該把你一個人撂在老家!」

沒想到,范大爺誠惶誠恐地躲著范增光,朝著我焦急地喊:「毛蛋,這誰?」

我真是欲哭無淚,真兒子來了,他不認識,反倒認定我這個假兒子。

「大爺,你兒子在那呢!」我指著范增光說。

「毛蛋?」范大爺回頭瞅了瞅范增光。

「爸呀,你咋糊塗成這樣了?連兒子都不認識了。爸,咱回去,我給你看病。」范增光說著,就要攙扶范大爺。

「唉,這位大爺已經糊塗得不行了,前幾天我們一個志願者姑娘做清潔,他老喊人家姐。」站長嘆息。

范大爺被兒子攙著,來到了站長辦公室做登記。秦旭在這裡等著,他依然板著臉。

「對了,你們給派出所的端韻打過招呼了嗎?人可是她送來的。」站長問。

「打過招呼了,端警官脫不開身,讓我們來接人。」秦旭解釋。

「那就行。」站長開始登記。

「范增光,你把身份證給站長看看。」秦旭提醒他,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登記完,秦旭說他好人做到底,把爺倆送回去。原來,范大爺是從K縣的范家村一路拿著那張寫著地址的紙片,輾轉到市裡來的。好傢夥,上百公里路程,沒走丟真是謝天謝地。

「以後我爸就跟我住在市裡,他一個人在家肯定沒法辦。」范增光心有餘悸地說。

我和范大爺告別,他似乎對剛來的兒子還不太信任,看著我,不情願地上了車。

「對了,你有多久沒回老家了?范大爺都不認識你了。」我突然想起來,隨口問。

范增光愣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兩年了。」

「浩子,你小子管這麼多幹嗎?我沒功夫聽你們閑扯,這陣子為了這事,電視台的工作都耽誤了。」秦旭不耐煩,一腳油門,留給我一股尾氣。

「這傢伙,越來越怪了。」

我想起了七年前剛認識秦旭那會,他正在事業上升期,年輕氣盛,說話就像炒在鍋里的豆子,嘎嘣脆,乾熱乾熱的。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五年前,他整個人開始變了,說話沒有以前那麼熱了,動不動就噎人。

5

我剛進家門沒多久,就接到秦旭的電話。他焦躁地說:「你來南大街和新安大道路口這裡一趟,出車禍了。」

我心裡一驚,急急忙忙出門,也沒開車,徑直打車來到路口。

去了才發現,原來秦旭從直行道強行向左變道,後面的車沒讓,就給撞上了。車速都不快,撞得倒也不厲害。秦旭在實線處變道,不佔理,他想私了,對方抓住這點狠要價。雙方僵持著。

「真他媽倒霉,本來要去市南,結果老頭非要回村裡,只能送他們去客運總站。」秦旭臉色鐵青。

「人呢?」

「打車走了。」

我想了想,去客運總站本就應該直行的,秦旭已經在直行道上了,幹嗎還要多此一舉往左轉?我質疑,他臉上卻掛著驚詫,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破導航瞎指揮。」他解釋。

在市區還用導航?一個記者應該對市區的道路十分熟稔才對,我發現了他臉上稍縱即逝的一絲驚慌。

「你小子琢磨什麼呢?我讓你來不是質問我該怎麼走的。」他一貫的強勢又露了出來。

我也生氣了,雖說我們還有人情關係,可我早就看不慣他成為大記者以後,這種強勢的口吻。

「你牛什麼牛,我來是幫忙的,不是被你大呼小叫的。」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頂他,聲音又大了一碼,「你要是幫不了我就滾蛋!」他手一揮,路都給我指好了。

「你丫越來越不可理喻了!」

「別沒事找事,裝出一副好人的樣子,真虛偽。在人家女民警面前充救世主,人家鳥你嗎?」

這傢伙竟然扯別的事,這唱的哪出?我也不示弱,反駁他,「總比你冷血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就是個跑街頭的記者嗎?有什麼了不起!」

秦旭像是被我說中痛點了,嘴一抽,氣得快跺腳了。車禍現場莫名其妙地成了我倆互噴的舞台,那個車主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實在無心看我倆唾沫星子亂飛,降了價。我氣呼呼地走了,秦旭的蹭車事故也私了了。在別人看來,這好像是我倆故意演的一齣戲,可實際上,我倆確實大吵了一頓。

我一直不明白,秦旭那天為什麼不直行,非要強行變道。直到後來真相逐漸浮出水面,我才恍然大悟。

范大爺被他兒子范增光領走的第四天,端韻一個電話打到我這裡來。

「浩子,范大爺被你們弄哪去了?」

「被他兒子領走了呀,你不是知道嗎?」

「沒人告訴過我呀,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繞過派出所把人領走,想幹嗎?」端韻質問我,我腦海里立馬浮現出她伶牙俐齒的模樣來。

「秦旭不是說他跟你打過招呼了嗎?」

我被端韻叫到派出所,見面之後她說:「你給秦旭打電話,讓他來派出所一趟,我得搞清楚來龍去脈。」

「他不是給你留聯繫方式了嗎?」

「那是辦公電話,接聽的人說他外出採訪了。」

「我給你號碼,你自己打。」

「你們不是師兄弟嗎,怎麼,分贓不均反目成仇了?」她打趣說。

6

秦旭來了之後,端韻才說正事。最近幾天,他們比對了公安系統內,各派出所的走失尋人記錄,發現有一個和范大爺挺吻合,是K縣的。本來想帶著范大爺去那個派出所核實一下,卻發現人被領走了。

「領走的是他兒子,叫范增光。」我向端韻解釋。

「范增光在市裡住?」

「是的。」秦旭回答。

端韻邊問邊記,這讓我有點被審問的感覺。我瞟了瞟秦旭,他手往褲兜里摸了摸,煙癮犯了,可這兒不允許抽煙。

「有聯繫方式嗎?」

秦旭遲疑了一下,說有。端韻又記了下來。秦旭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沒說。

「你去救助站領人,為什麼撒謊說給我打過招呼?」端韻的語氣越來越像是審問。

這令一向鎮靜的秦旭越來越不自在,臉上的表情複雜又難堪。他說:「我哪清楚領人還要跟你打招呼,那天站長突然問,我就隨口那麼一說。」

端韻抬起一雙鳳眼瞧了瞧秦旭,繼續問:「范大爺見面之後還認識他兒子嗎?」

這回輪到我吐槽了,「認識啥呀,他把我當他兒子,一口一個毛蛋叫得我心虛。」

端韻噗嗤笑了,說:「范大爺認準你了。」

端韻對我們的「審訊」結束了,她說這些信息要反饋給當地派出所。走出來的路上,我和秦旭一句話也沒說,上次在馬路上大吵過後,我的氣還沒消。

突然,他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浩子,你說假如人犯了大錯,能有機會改錯嗎?」

他這話說得太無厘頭了,我一時錯愕,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也沒等我回答,上車走了。他轉身那一刻,我感覺那背影沒了往日的盛氣。

幾天之後,我又被端韻「傳訊」了,這次只有我一人。

「那天,范增光確實承認自己是范大爺的兒子?」端韻又拿著筆和紙,隨時準備記錄。

我有點不適應,調侃說:「你能不能別像審犯人?我緊張。」

「你緊張啥?我又不是刑警,就是問問情況。」

「他一口一個爸的,看起來挺孝順。」

「不對呀,范大爺的兒子已經死了五年了。」

乍然聽聞這個消息,我渾身打了個顫,「不會搞錯吧,那范增光是誰?」

「范增光就是范增光,也是范家村的人,可他不是范大爺的兒子。」

端韻的話有點繞口。那天去救助站接范大爺的情景在我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閃過,范增光的一舉一動全然就是兒子無疑。可現在,端韻告訴我,他不是。

更要緊的是,范大爺的兒子五年前就死了。

「已經核實清楚了,范大爺叫范保全,他兒子叫範文軍,五年前在一場車禍里被撞身亡,肇事司機一直沒找到。你把那天的情況仔細講一遍,這其中肯定有蹊蹺。」

我突然就緊張起來了,這下是真緊張,沒想到真的攤上事了。我原原本本地講了那天去接范大爺的經過,端韻的蔥白手指在紙上快速劃拉。

「范大爺現在在哪?」我問她。

「應該在范家村。」

「范增光那天可是說了,要把范大爺接來,怕他一個人在老家出什麼差錯。」

「他是個演員,也就你會相信一個戲子的話。」

端韻收起紙和筆,這是在送客。我一頭霧水地走出派出所,越想越心亂如麻。

范大爺的兒子叫範文軍,五年前就死了?我沒有理由不信端韻,一個民警的話。既然如此,范增光那天就純粹是在演戲。可這又是為啥?

7

范增光走進派出所的時候,沒有絲毫緊張。直到端韻問話,他也是鎮定自若。

「你為什麼假扮范大爺的兒子?」

范增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沒演好啊,竟然被你們看出來了。」

端韻看著眼前這個戲感十足的中年大叔,有點生氣。她碼起臉,一本正經地問:「老實交代,你為什麼要假扮范大爺的兒子?」

「范大爺心心念念想兒子,我想給他個盼頭。總不能告訴他,你兒子死了!你看他多可憐,再給他補一刀嗎?」范增光說完,饒有興緻地蹺起了二郎腿。

端韻能感覺出來,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演技里,她得把他拉回現實來,「你一直是個群演吧?熱衷於演戲,卻連臉都沒露一下。」

范增光的自尊受到挑戰,他放下二郎腿,爭辯說:「群演咋了,王寶強就是群演出身。」

「我不跟你扯演戲。你回答我,怎麼找上范大爺的?」

「電視台不是播出來了嗎,我們一個村的,老頭挺可憐,孤苦伶仃的。我這人天生一副熱心腸,便聯繫了秦記者。」

「真的是這樣?」端韻逼問。

范增光說:「不信?不信你問秦記者。」

「我會問他的。」

范增光走後,端韻一個人思忖著。范增光剛才說過的話,從邏輯上講似乎沒有問題,可她老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同事小艾見她坐在辦公桌前撓頭騷耳,便問她愁什麼事。端韻將她連日來的疑慮一股腦倒了出來,她懷疑范大爺被接走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

小艾聽後,說:「這件事你得向唐所彙報一下。」

端韻拍了一下桌子,說「對呀」,急忙去找唐所長。

唐所長聽了她對整件事情的講述之後,當即表示,會和當年處理那起車禍的交警隊取得聯繫。他不忘提醒端韻:「你現在只是懷疑,沒有證據,所以不要過激。秦旭又是記者,你要注意工作方式,以調查清楚事實為目的。」

端韻直接聯繫秦旭,不像「傳訊」我和范增光那樣,她約秦旭在外頭見面。

多年以後,我還就此事數落端韻,說她區別對待,有違人民警察的形象。端韻眼睛一瞪,那架勢就要對我手到擒來,我立馬服軟了。你要問,多年以後我和她是什麼關係嗎?我才不會告訴你。

她和秦旭約在一家咖啡店,選了個角落的位子。

「找我什麼事?」

「聊聊范大爺的事。」

「人都送回去了,還有什麼好聊的,你們當初不就是這個目的嗎?」

「人是送回去了,可事沒完。我想問下,范增光是如何聯繫上你的?」

「看到電視上播出的啟事,給我打電話的呀!」

「你核實過他的身份嗎?」

「我又不是警察。」

「既然你知道自己不是警察,又沒核實過他的身份,為何還帶著范增光去接人?」

秦旭鼻翼抽了下,劍眉蹙成一團,說:「他告訴我,范大爺的兒子死了,他和范大爺是同村,還沾點親。」

「范增光為什麼要裝成范大爺的兒子?」

「這個我起初也沒料到,後來他說自己是演戲的,既然范大爺已經不認識兒子了,他就暫時扮成毛蛋,好順順噹噹帶他回村裡,免得路上出什麼幺蛾子。」秦旭停了一下,摸摸口袋,又收回手,補充說,「他這個人好演戲,有點自我陶醉的樣子。」

「他為什麼要說,以後讓范大爺住在市裡,一個人在村裡他不放心?演戲也不至於真切到這份上。」

「一個演員的話你也信,他要是入了戲,估計都能淚流滿面地自責。」秦旭用同樣的話回答端韻。

端韻心想,你該不會也是在演戲吧。假如真是,那你比范增光更入戲。她決定單刀直入,「你知道範大爺的兒子,也就是範文軍,五年前的一個晚上,加完班回家時,在向陽街和南大街路口被撞身亡嗎?」

端韻邊說邊注意觀察秦旭的反應,他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我不清楚……范增光只說他兒子死了,怎麼死的沒說。」秦旭又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口袋摸了摸。

「可惜的是,那天很晚,路上沒有目擊證人。而且,五年前向陽街那片還是棚戶區,路上也沒裝攝像頭,所以那起交通肇事至今都懸而未決。」

「跟我說這些幹嗎?我沒興趣聽。」

端韻嘴角揚了揚,帶著凜冽的笑意,說:「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新聞線索嗎,你不感興趣?」

秦旭搖了搖頭,說:「這社會上每天都有層出不窮的新聞,不差這一個。」

「可是,這一條最能觸動你!」端韻簡直是針鋒相對了,她顯然忘記了唐所長的囑咐。

秦旭站起身,丟下一句「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告辭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8

「浩子,跟我去一趟范家村,看望范大爺一趟。」端韻在電話里這麼說。

「現在?」

「現在你個頭,明天早上七點,我去接上你。」她用不容拒絕的口吻通知我。

「我還得上班。」

「不用了,我已經跟你們領導請過假了,理由是協助辦案。」

我一聽是辦案,忙說:「我可沒犯法,你這樣會讓領導以為我犯了事,會斷送我的前途。」

「放心吧,你這是在立功。」

「我可不想立什麼功,別把我拖下水就行。」

第二天,我坐上端韻的警車,一路直奔范家村。在車上,她跟我聊起了對秦旭的懷疑。經她那麼一說,我忽然也發覺異常了。秦旭就是從五年前開始,性格大變。

「我想起了一件事,上次秦旭送他們去客運總站,行駛到新安大道和南大街路口時,本來已經在直行道上了,可他竟然壓著實線強行變道左轉,結果和後面的車撞了。」

「這有什麼關係?」

「去客運總站直行也沒錯,可是直行的話,下一個路口就是向陽街和南大街路口。」

端韻恍然大悟,「就是範文軍出事的路口!」她難掩興奮,說,「正因為他心裡有鬼,後面又坐著範文軍的爸爸,所以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那個路口。」

「也許吧!」我仍然不太相信,秦旭就是五年前那個肇事逃逸的司機。當時,報紙上和市新聞節目都發布過車禍線索徵集的公告。秦旭又是記者,假如他是肇事者,每天都是在怎樣的陰影下生活的?

「沒白帶你來,給你記個三等功。」端韻調侃我。

我沒心思和她逗樂,腦子裡一遍遍地回憶著與秦旭有關的片段,試圖找到可以推翻他是肇事者的證據。

五年前,他剛成為市電視台的二級記者,正在和已經是省電視台主持人的於靜瀾談戀愛,事業、愛情雙豐收,志得意滿。如今,他已是省電視台特約記者。

十點多,我們到了范家村。帶我們去范大爺家的是村長,他邊走邊向我們講述。

「本來啊,上頭還有個閨女,可惜長到六歲時得了一場病,說沒就沒了。好在還有兩歲的兒子,老范兩口子都當成寶。誰料想,長成大小伙了竟然被車撞死了。

那一年,老范都六十多了。他老婆本來身體就不好,兒子沒了,受不住打擊,整天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好人都經不住這打擊,何況她一個病秧子,這不,第二年就去了。

老范就是從那時起,慢慢變得痴傻了,現在都不知道饑飽了。多虧這些老鄰居,到了飯點還能給他一口飯吃。這家人真是可憐啊。」

我和端韻聽得心裡很不是滋味。沒想到因為那場車禍,范大爺家竟落到如此地步。

「上次送大爺回來的人,是叫范增光吧?」端韻問村長。

「對對,就是他。這小子在市裡演戲,說他在電視上看到老范走失的消息,就把他領回來了。」村長拐進一個巷子,繼續講述,「電視台上的消息村裡人都看到了,我作為村長,給電視台打過電話,說明了情況。後來一個姓秦的記者聯繫我,說安排好了就通知我去領人。誰知他一直沒給我信,後來增光就把老范給領回來了。」

這個信息顯然很重要,端韻記了下來。按理說,村長打電話了,秦旭應該讓他儘快去領人,為何還要等安排。這有什麼好安排的?范增光真如他所說的,是看到電視上的啟事去領的人嗎?這些疑問和救助站的事放在一起,似乎都表明其中有蹊蹺。

穿過一條砂石鋪就的小路,便到了范大爺家。和別人家裝修一新的房子比,范大爺家顯得凋敝極了,房頂的草就像豎起的頭髮一樣。

范大爺坐在院子里的一塊石頭上,手裡捧著一張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影,顯然是很多年前的老照片。范大爺穿著白T恤牛仔褲,微微笑著,范大娘一隻胳膊搭在兒子的肩上,滿滿的母愛似乎要從照片上溢出來。範文軍不過才十五六歲,清秀得像是未熟透的蘋果,帶著點羞澀。

范大爺嘴裡喃喃自語著,還是在叫著「毛蛋」,嘴角耷拉著涎水。他已經認不出我和端韻了,這才不到半個月,他就已經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倆。

我把端韻帶來的慰問品搬到范大爺屋裡,屋裡光線不好,很久不打掃,一股霉味和酸味在氤氳著。

「村長,能不能聯繫把大爺送到就近的敬老院?」

村長露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我們也在儘力解決,關鍵是錢,有錢就好辦事。」他的意思是端韻如果能籌到錢,一定送范大爺去敬老院。

離開范大爺家,我特意拍了張照片,空曠的院子里,雜草叢生,歲月磨蝕的老房子前,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傻乎乎地望著,像是在送我們,又像是在等兒子。

我將照片發給了秦旭。

端韻一直憂心忡忡地跟在村長後頭,他執意要帶我們去范大娘和範文軍的墳地一趟。田間的小路,歪歪扭扭,就像是爬在地上的長蛇,我們步伐沉重,腳下的路似乎沒有盡頭。

那是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墳頭,母親在前,兒子在後。旁邊栽著兩棵松樹,高的在前,矮的靠後。

「要不是那場車禍,老范兩口子這會兒啊,估計都跟著兒子享福呢。文軍是個上進的孩子,一定不會過得太差。」村長嘆了一口氣。

我又將墳場拍了照,特意發給秦旭。他一直沒回我,我想起了那天,他走出派出所問我的那個無厘頭的問題,「你說假如人犯了大錯,能有機會改錯嗎?」

此情此景,我真想告訴他,「有些錯,是無法彌補的!」

9

回到市裡,端韻是憋著一肚子氣的。她帶著一個男民警,徑直去找范增光。這個戲感挺足的中年男人,還沒意識到端韻逼人的怒氣,就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端韻罵夠了,嚴厲地說:「范增光,我現在警告你,你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范增光顯然被嚇住了,他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收起了慣有的戲感。

「我問你,秦旭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去假扮范大爺的兒子,以便把他從救助站接走?」

范增光眼睛賊溜溜地轉了幾圈,說:「他給了我三千,頂我干好幾次群演。」

「你真是昧了良心,你知道秦旭就是當年撞死範文軍的那個肇事司機嗎?虧你跟范大爺還是一個村的。秦旭也是費了心機,找了個同樣來自范家村的人,想要瞞天過海。」

「警察同志,我可真的不知道他就是那個肇事司機,要是早知道,我打死也不會掙這個昧心錢。」

「他怎麼跟你說的?」

「他只是說,范大爺走失了,一心想著找兒子,要是見不到兒子就不回村裡。正好我是演員,他就讓我假扮一下,都是為了范大爺好。」

「保持手機暢通,我們會隨時聯繫你。」

端韻做足了功課,她調查了秦旭五年以來名下的車輛記錄,發現在車禍後沒幾個月,他就賣了一輛別克轎車。時間久了,那個路口上下游的監控都查不到了,事到如今只能從秦旭嘴裡撬取信息了。

端韻已經想好了如何去說服秦旭。可還沒等她登門造訪,秦旭就不請自來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妻子於靜瀾。他顯得憔悴了許多,鬍子也沒修。

事情比想像中的順利,秦旭原原本本地交代了當年那場車禍的經過——

那晚,他加班回去,路上車少,他開得飛快。駛到向陽街和南大街路口時,突然發現有人在過馬路,也就是同樣加班回來的範文軍。

範文軍戴著耳機,似乎沒料到會有車疾馳而來,完全沒有防備。秦旭車速太快,來不及剎車,便撞了上去。他甚至沒敢下車,看了看四周沒人也沒車,便撂下被撞飛幾米遠的範文軍,逃逸了。

「警察同志,我們願意將范大爺接到市裡,送他去最好的敬老院,一直養活他。」這句話出自於靜瀾之口。

端韻生氣地說:「你們是可以養活他,可是死去的人呢?一個家因為秦旭的不負責任就那樣毀了,這又找誰討公道去?」

端韻說,是我發給秦旭的那些照片,擊破了他的心理防線,才前來自首的。可我知道,是良心的拷問讓他選擇了坦白。他煞費苦心地安排范增光,想要瞞天過海讓這件事淡出人們的視野,卻弄巧成拙。

「你所釀下的錯,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讓你償還的。」端韻像是在總結一樣。

對於秦旭,端韻堅持要訴諸法庭。可是作為范大爺代表的村長,和范大爺的幾個遠房親戚,卻堅持要和秦旭私下和解。

他們認為,范大爺已經這樣了,重要的是剩下的日子能有人照料。如果不訴諸法庭,秦旭一家出於愧疚,還能盡心儘力地為范大爺養老送終;假如起訴他判了罪,撕破臉皮了,雖說也有賠償,可誰能盡心儘力贍養范大爺。

各種力量驅使之下,端韻也選擇了妥協。她後來問我,「你說,秦旭當初肇事逃逸,於靜瀾知不知情?」

這個問題也困擾著我。我不管這些,我只知道,秦旭為了自己的前途選擇了沉默,可他的前途卻擊毀了原本應該幸福的一個家。(原題:《痴呆范大爺的兒子在哪裡》,作者:那個祥子。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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