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潛:有真正的好朋友是人生一件樂事
一
人生的快樂有一大半要建築在人與人的關係上面。只要人與人的關係調處的好,生活沒有不快樂的。許多人感覺生活苦惱,原因大半在沒有把人與人的關係調處適宜。
誰都知道,有真正的好朋友是人生一件樂事。人是社會的動物,生來就有同情心,生來也就需要同情心。
讀一篇好詩文,看一片好風景,沒有一個人在身旁可以告訴他說:「這真好呀!」心裡就覺得美中有不足。
遇到一件大喜事,沒有人和你同喜,你的歡喜就要減少七八分;遇到一件大災難,沒有人和你同悲,你的悲痛就增加七八分;孤零零的一個人不能唱歌,不能說笑話,不能打球,不能跳舞,不能鬧架拌嘴,總之,什麼開心的事也不能做。
世界最酷毒的刑罰要算幽禁和充軍,逼得你和你所常接近的人們分開,讓你嘗無親無友那種孤寂的風味。
人必須接近人,你如果不信,請你閉關獨居十天半個月,再走到十字街頭在人叢中擠一擠,你心裡會感到說不出來的快慰,彷彿過了一次大癮,雖然街上那些行人在平時沒有一個讓你瞧得上眼。
二
誰也都知道,朋友對於性格形成的影響非常重大。
一個人的好壞,朋友熏染的力量要居大半。既看重一個人把他當作真心朋友,他就變成一種受崇拜的英雄,他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在有意無意之間變成自己的模範,他的性格就逐漸有幾分變成自己的性格。
同時,他也變成自己的裁判者,自己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要顧到他的讚許或非難。一個人可以蔑視一切人的毀譽,卻不能不求見諒於知己。
每個人身旁有一個「圈子」,這圈子就是他所常親近的人圍成的,他跳來跳去,常跳不出這圈子。
在某一種圈子就成為某一種人。聖賢有道,盜亦有。隔著圈子相視,堯可非桀,桀亦可非堯。究竟誰是誰非,責任往往不在個人而在他所在的圈子。
古人說:「與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交,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久聞之後,香可以變成尋常,臭也可以變成尋常,習而安之,就不覺其為香為臭。一個人應該謹慎擇友,擇他所在的圈子,道理就在此。
三
古人常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來譬喻朋友的交互影響。這譬喻實在是很恰當。玉石有瑕疵稜角,用一種器具來切磋琢磨,它才能圓融光潤,才能「成器」。
人的性格也難免有瑕疵稜角,如私心、成見、驕矜、暴躁、愚昧、頑惡,要多受切磋琢磨,才能洗刷凈盡,達到玉潤珠圓的境界。
朋友便是切磋琢磨的利器,與自己愈不同,磨擦愈多,切磋琢磨的影響也就愈大。這影響在思想方面最容易見出。
一個人多和異己的朋友討論,會逐漸發見自己的學說不圓滿處,對方的學說有可取處,逼得不得不做進一層的思考,這樣地對於學問才能鞭辟入裡。在朋友互相切磋中,一方面被「磨」,一方面也在受滋養。
一個人被「磨」的方面愈多,吸收外來的滋養也就愈豐富。
四
孔子嘗勸人「無友不如己者」,這話使我很彷徨不安。你不如我,我不和你做朋友,要我和你做朋友,就要你勝似我,這樣我才能得益。但是這算盤我會打你也就會打,如果你也這麼說,你我之間不就沒有做朋友的可能么?
柏拉圖寫過一篇談友誼的對話,另有一番奇妙議論。
依他看,善人無須有朋友,惡人不能有朋友,善惡混雜的人才或許需要善人為友來消除他的惡,惡去了,友的需要也就隨之消滅。
這話顯然與孔子的話有些抵牾。誰是誰非,我至今不能斷定,但是我因此想到朋友之中,人我的比較是一個重要問題,而這問題又與善惡問題密切相關。
我從前研究美學上的欣賞與創造問題,得到一個和常識不相同的的結論,就是:
欣賞與創造根本難分,每人所欣賞的世界就是每人所創造的世界,就是他自己的情趣和性格的返照;你在世界中能「取」多少,就看你在你的性靈中能提出多少「與」它。
現在我思索這比較實際的交友問題,覺得它與欣賞藝術自然的道理頗可暗合默契。
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就會得到什麼樣的朋友。人類心靈常交感迴流。你拿一分真心待人,人也就會拿一分真心待你,你所「取」如何,就看你所「與」如何。
「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人不愛你敬你,就顯得你自己虧缺,你不必責人,先須反求諸己。
朋友往往是測量自己的一種最精確的尺度,你自己如果不是一個好朋友,就決不能希望得到一個好朋友。要是好朋友,自己須先是一個好人。
說來說去,「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那句老話還是真的,何以交友的道理在此,如何交友的方法也在此。
交友和一般行為一樣,我們應該常牢記在心的是「責己宜嚴,責人宜寬」。
本文摘自朱光潛《人生九論》,圖源網路,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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