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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個孩子死於白血病 打了51個月官司結果卻令人意外

「發財,成名,行善。」律師揚·施利希特曼(Jan Schlichtmann)說道,「發財不難,成名不難,發財和成名同時進行也不難,但想要三者兼具,就難於登天。

上世紀80年代初,施利希特曼接了一樁棘手的環境污染案件:為沃本(Woburn)小鎮的受害者們打官司。在該地,12個小孩死於白血病,其中8人是近鄰。受害者家屬狀告附近兩座公司,懷疑其傾倒的化學廢料污染了水源,導致了白血病。

沃本小鎮地圖

被告公司W.R.格雷斯公司(W.R.Grace Co.)和貝翠斯食品公司(Beatrice Foods)財大氣粗,他們聘請了經驗豐富的辯護律師。桀驁不馴的施利希特曼和同事不屈服、不妥協,一次次拒絕了對方提出的和解金額,將官司一打到底。

狡猾的被告方決定打場「持久戰」,通過時間、資金消耗拖垮對手。在經歷51個月的調查取證和多次庭審後,該起訴訟案最終有了結果——法院判定貝翠斯食品公司無罪,W.R.格雷斯公司向原告賠償800萬美元。然而,由於漫長的訴訟需要大量的取證、訴訟費用和高額鑒定費用,施利希特曼最終破產。

前《新英格蘭月刊》記者喬納森·哈爾(Jonathan Harr)圍觀庭審,並通過查閱證詞、多次採訪,歷時8年,講述了這個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故事。

哈爾筆下的主人公施利希特曼「自私、異想天開、工作狂、貪得無厭、有點幼稚,但願意傾盡所有處理案件」,他並非十全十美的英雄,卻令讀者揪心。

《漫長的訴訟》出版後被提名美國國家圖書獎,最終獲得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非虛構類),並一度登上美國熱銷書榜首。現實生活中,施利希特曼也因這部作品為人所知,成為美國最知名的律師之一。

《漫長的訴訟》原版和中文版封面

哈爾現為《紐約客》的撰稿人,同時在史密斯學院教授非虛構作品寫作。不久前,《漫長的訴訟》中文版上市,使這起美國歷史上非常重要的環境案件再次被世人關注。穀雨撰稿人和哈爾進行了一次交流,請他回憶其漫長的寫作歷程。


辭職寫作逾7年,閱讀素材高8米

穀雨:《漫長的訴訟》呈現的是一場長達五年的訴訟案,是怎樣的原因促使你跟蹤這起案件並完成這本著作?

喬納森·哈爾:我的朋友特雷西o基德爾(Tracy Kidder)是非虛構作家,他的代表作《新機器的靈魂》獲得過普利策非虛構類獎,並成為暢銷書。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查理·內森(Charlie Nesson)是他的朋友。當時,查理教授參與了這起沃本居民起訴案,他問特雷西是否有興趣跟蹤這起案件寫本書,特雷西拒絕了,但他知道我有寫書的打算,便推薦了我。我當時在做記者,希望生活有些改變,對這個項目也很感興趣,這就是寫這本書的緣由。

穀雨:在決定跟蹤這起案件時,你對它了解多少?

喬納森·哈爾:我看過關於這起案件的報道,在馬薩諸塞州,這是起很大的新聞事件,我的前同事也寫過關於這個案件的文章。

這個項目的獨特在於:我可以到現場旁觀原告律師做庭審準備。我費了很大週摺才獲得這個機會,因為我不是訴訟方成員,也不是律師,屬於第三方。

在美國,「律師與客戶的保密特權」(Attorney Client Privilege)規定律師與客戶之間的溝通,包括案情分析、訴訟策略、談判方法等信息都是保密的,律師無權向第三方透露。如果律師對我守口如瓶,我想看的文件看不到,我根本無法完成這個項目。大概我的真誠和堅持打動了他們,律師、受害者的家人最終同意協助我獲得寫書需要的信息。

喬納森·哈爾

穀雨:為了讓自己全身心地投入這個寫作項目,你都做了哪些準備?包括經濟上的?

喬納森·哈爾:我之前有一份全職工作,為《新英格蘭月刊》(New England Monthly)撰稿。我告訴雜誌主編丹·奧克倫(Dan Okrent)我要去寫書,如果寫不出來,我會將了解到的內容寫成文章發表在雜誌里。但丹警告我不要犯傻,他覺得這個案件很複雜,很有可能是一場持久戰,他擔心我得不償失,經濟上也會受損。「等官司打完,你可能身無分文,要從車座底下找從褲口袋裡遺漏的零錢交過路費」,丹開玩笑說。

後來,跟蹤案件一段時間後,我寫了一個寫作綱要,蘭登書屋接受了,並預付給我8萬美元的版稅,當時我想真是不少錢,計劃在兩年內完成這本書。當然,我沒有完成,並且沒過幾年,這筆錢就花光了。

穀雨:那後來怎麼辦?你有同時做其他工作嗎?聽說你用8年時間完成這本著作。

喬納森·哈爾:我妻子在北安普敦的史密斯學院教藝術,之後的幾年,她一直掙錢養家,支持我。我沒法做其他工作,我要跟蹤這個案子,要做採訪,更重要的是要花很多時間考慮怎麼寫。

那時候妻子下班回家經常會看到躺在沙發上的我,問:「你怎麼不幹活兒?」我答:「我在幹活啊,我在想怎麼寫。」

我記錄了很多場景和細節,我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最大的難題是我不知道以什麼樣的結構寫這本書。我不自信,對自己充滿質疑,怎麼寫都覺得不自在。我花了7年時間寫完這本書,又過了1年,這本書出版。我記得寫這本書的那段時間樹上沒有葉子,地上落滿雪,天也陰沉沉的,彷彿總是冬天。

穀雨:那你最終如何獲得靈感,突破障礙,找到合適的結構?

喬納森·哈爾:不是因為靈感,而是對失敗的恐懼——如果我不把這本書寫完、寫好,我就失敗了。在這些壓力的驅使下,我終於獲得突破。

開始,基德爾建議我寫成小說《戰爭與和平》那樣的結構:書中有不同的主人公,從他們的視角講故事。但我最終決定我就需要一個主人公,我最熟悉的是施利希特曼律師,他是書中的首要人物,正是因為他,整個訴訟才得以進行。我也會寫法官和其他人物,但讀者知道我的筆鋒會轉回,繼續寫施利希特曼。

穀雨:在你的寫作中,最大的挑戰是什麼呢?

喬納森·哈爾:材料太多。最初我以為我不過是坐在法庭上記錄下發生的事情,但沒過多久,我即意識到,我還得做其他大量的工作,我必須閱讀所有的文件,包括大量證詞,這些證詞記錄的是受害者家人、證人、專家等對律師說的話。

在書的後面,我列了消息的來源——我看了196卷的證詞,這些證詞摞起來有2米高;我看了70多天的庭審記錄,以及45天的上訴記錄,所有這些資料摞起來有6米多高。我花了大量時間閱讀、理解這些材料,從這些資料中,我思考如何寫出一本真實、伸張正義、準確、有趣的書。


我的採訪技巧是「裝無辜」

穀雨:《漫長的訴訟》像是一部引人入勝的小說,你為何選擇這樣的呈現方式?

喬納森·哈爾:因為我有這個機會。我被允許成為他們的「圈內人」,不一定需要採訪,我就只是坐在角落裡觀察,施利希特曼和他周圍的人都原原本本地展現在我的面前。較早發生的事件的細節來自證詞、採訪,受訪人包括受害者的家人、雙方律師等,我可以記下他們的對話、互動、發生的場景……這些詳細的材料,令我可以用寫小說的方式寫作《漫長的訴訟》。

穀雨:在採訪中,你用什麼樣的技巧讓受訪人說出細節?

喬納森·哈爾:我的採訪技巧是「裝無辜」,裝什麼都不知道,甚至說話都磕磕巴巴,這非常有效,真的。他們想幫助我這個可憐的人,就盡量多說……哈哈,有點開玩笑,但類似這個樣子。我不會說什麼花言巧語,也不會偏向哪一方,我只是想知道他們的感受。大概因此,他們很信任我,願意說很多。

穀雨:如果不同受訪者所說的內容產生矛盾,你怎麼處理?

喬納森·哈爾:這樣的情況下,我會找到受訪者再次提問,或者我就選擇我認為最誠實、可靠的信息。而事實上,這樣的情況很少發生。

穀雨:最難的採訪對象是誰?

喬納森·哈爾:毫無疑問是法官沃爾特·J·斯金納,在案件調查、審理期間,因為「司法限制」,法官不可以對案件發表任何言論。案件結束,判決書也有了,我想,法官應該可以自由討論這起案件了吧。我找到法官,他依然拒絕評價任何一位律師。但在證詞里,已經有足夠資料表明,法官不喜歡律師施利希特曼。比如,他對施利希特曼說,「你太自負了,你想的只是你自己」「你太爭強好勝」等。也正是他,強迫施利希特曼接受將庭審分為兩個漫長階段的提議。

《漫長的訴訟》同名電影劇照

穀雨:令你感到最難忘的採訪經歷呢?

喬納森·哈爾:施利希特曼和他的同事們非常配合我的採訪,對我無話不談;對受害者家人的採訪是非常痛苦的經歷,但我始終保持記者的冷靜客觀,盡量不受他們的情緒影響。這些採訪經歷都很難忘。

最難忘的是我對被訴訟方貝翠斯食品公司聘請的律師傑羅姆·法切爾的採訪——

他是個很難對付的傢伙,對手下人很嚴厲,許多同事害怕跟他共事。可那些受過他批評的人又對他心懷感激,他們堅信法切爾是事務所里最優秀的導師。

法切爾很敬業。他在哈佛法學院教課,課後,他通常會返回辦公室加班,直到深夜才回家。他在法學院附近買了一套公寓,獨自住在那裡,身邊只有一隻老貓為伴。

他曾有過一段17年的婚姻,但很久以前就離婚了,「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他說。離婚後,法切爾開始全年無休地工作,而且經常失眠。他躺在床上,好幾個小時無法入睡,腦子裡全是法庭盤問的技巧。

他的生活也非常簡樸。公司每周五組織員工聚餐,他會把吃剩的食物裝進塑料袋,然後拎回家放在冰箱里。即便是別人請客,他也不喜歡外出就餐。「我不喜歡浪費,」法切爾對我說,「有人覺得我摳門兒,但過日子就得精打細算。」

他的坦誠令我感激不盡,也讓我了解到一個更全面的他。

穀雨:你認為,怎樣的採訪才算是成功的採訪?

喬納森·哈爾:我在採訪中尋求事實、感受,希望捕獲受訪者的個性和反應。


施利希特曼不是「白衣騎士」

穀雨:這場官司經歷51個月的調查取證和多次庭審,最終有了結果。由於漫長的訴訟需要大量取證、訴訟費用和高額鑒定費用,施利希特曼最終破產。你怎麼評價他?你最欣賞他什麼?

喬納森·哈爾:毫無疑問,施利希特曼非常盡職盡責,非常專註,儘管這個官司令他力所不能及,他依然堅持,不退縮。我認為他很執著地打這個官司的主要原因不是為了受害者家人的利益,也不是因為他樂於助人,而是為了顏面,他不願意失敗。這也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

當事律師施利希特曼

穀雨:有讀者評價施利希特曼高傲自負、不是好人,你怎麼認為?

喬納森·哈爾:我認為這種評價並不公正,總體而言,施利希特曼還算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人。描寫施利希特曼這樣的人,很容易會將他寫成「白衣騎士」那樣的英雄,但他不是。施利希特曼有時很自負、自戀,對他周圍的人很嚴厲。除了考慮客戶的利益,他也考慮自己的利益。但這就是人性,他也是一個正常的人。沒有人十全十美,我們都會有缺點、瑕疵。

穀雨:你認為在這場訴訟中,施利希特曼的失誤在哪裡?據說他拒絕了貝翠斯公司律師法切爾提出的2000萬美元和解費?

喬納森·哈爾:實際上並沒有這個「交易」,當時法切爾希望施利希特曼出個價,但施利希特曼不回答,法切爾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20美元的鈔票,對施利希特曼說:「在這個數字後面加六個零,你會要嗎?」法切爾在試探施利希特曼,看他到底想要什麼,他不會真的提出2000萬美金的和解費。

穀雨:審判結果出來後,你當時什麼感受?

喬納森·哈爾:我覺得法官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是我也不會因此憤怒,雖然法律要基於事實,也並非全都如此。

法官針對律師的性格與背景,做出了不同的反應。法官在哈佛大學法學院讀書時,法切爾也在同一所大學,顯然,法官很有可能會偏向法切爾。法官不喜歡施利希特曼,指責他自認為自己有特權,因為他代表的是失去孩子的家人。

我的目的是揭示發生的事情,而非做判斷。我寫作過程中的原則也是不呈現自己的觀點,而是讓讀者自己下結論。

穀雨:如果類似的案件發生在今天,會有怎樣的結局?比如最近幾年,美國密歇根州佛林特鎮(Flint)也出現了水危機事件?

喬納森·哈爾:可能更難。類似沃本、佛林特鎮的情況,需要很多錢去打官司。並且,佛林特鎮的水危機是當地政府的失職,受害者家庭不可能狀告當地政府,指出對方瀆職,導致孩子精神殘疾,要對方賠償5000萬美金。當地政府也沒多少錢。將近半個世紀前,美國就通過了《清潔空氣法》《清潔水法案》,但繼續有很多人違背這些法規。

美國佛林特鎮受污染的水


下一個故事,「浸入」聯合國難民署

穀雨:你認為寫好非虛構作品,最重要的是什麼?

喬納森·哈爾:把人物寫好。人物導致故事發生,推進故事進展。比如,如果沒有施利希特曼這個人物,也就沒有這個故事,因為是他接了這樁訴訟案。

除此之外,要有衝突。好看的故事一定有衝突。《漫長的訴訟》中,因為是訴訟案件,衝突必然存在,最後的審判結果就是衝突的解決方案。

穀雨:在你的寫作中,哪些非虛構作家對你產生較深的影響?

喬納森·哈爾:普利策獎得主約翰·麥克菲(John McPhee),他對細節的描寫很到位,並很擅長呈現人物最突出特點。還有寫了《廣島》的約翰· 赫西(John Hersey),寫了《深入報道》的麥克爾·赫爾(Michael Herr),寫了《冷血》的杜魯門·卡波特(Truman Capote)和美國作家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等。

《廣島》《冷血》

穀雨:你現在忙著創作新的非虛構作品嗎,關於什麼內容?

喬納森·哈爾:我目前在寫一本關於聯合國難民署工作人員在斯里蘭卡、剛果、烏干達、肯亞等國家工作,和當地難民互動的故事。這些工作人員大多來自富裕的西方國家,他們希望為難民做好事,但整個聯合國體系的作風卻很官僚主義,其中就發生了很多故事。

和《漫長的訴訟》一樣,我也是到現場,去觀察、親歷這些故事的發生。我從聯合國難民署前高級專員安東尼奧·古特雷斯那裡獲得許可,他們給我發了一個聯合國的工作證,在全部自費的情況下,我「浸入」聯合國難民署到各地做調研、尋找故事。

撰文 | 崔瑩 編輯 | 郭禕

運營編輯 | 郭禕 校對 | 阿犁 運營統籌 | 迦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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