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率十之七八都是偽作！清初四王繪畫偽作為何如此之多？

文化 09-07

清初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畫史中並稱「四王」。回顧對「四王繪畫」的不同看法。如陳獨秀在《美術革命——答呂瀓》一文中講：「譚叫天（鑫培）的京調，王石谷（翚）的山水，是北京城裡人的兩大迷信，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是不許人說半句不好的。」「我家所藏和見過的王畫（指王翚繪畫），不下二百多件，內中有「畫題」的不到十分之一；大概都用那「臨」、「摹」、「仿」、「橅」四大本領……這就是王派留在畫界最大的惡影響。」「不許人說半句不好」與「要革王畫的命」，隨著時間的消磨，截然的對立趨於淡化，但對立並未歸於統一，如「筆墨等於零」（吳冠中有《筆墨等於零》一文，文中強調脫離了具體畫面的孤立的筆墨，其價值等於零）與「無筆無墨等於零」的又一輪辯爭。在特定的新文化運動背景下，「激揚文字」可以理解，且有著重要歷史意義。

王時敏像取自故宮博物院藏清倪耘《王時敏像》頁

王鑒像取自故宮博物院藏清人繪《王鑒像》頁

而今，「譚叫天的京調」已經有了第七代嫡傳並登台獻藝了，對「王畫」是否也應有一番新的認識？以「我家所藏和見過的王畫，不下二百多件」論，其數量已接近清內府所藏、著錄於《石渠寶笈》初編、續編、三編「王畫」的總數量。何以能見到這樣多的「王畫」？所見「王畫」都是真的嗎？由此引申出來的問題是，即便是文博單位所藏，屢為展覽、出版的「四王繪畫」，就都是確真無疑的作品嗎？隨著鑒賞研究工作的深入，肯定會發現一些新的問題，而且任重而道遠，遠未完結。如果從「鑒賞」角度出發，來看待我們似乎非常熟悉的畫史文獻記載，就會發現那些記載著「四王」畫學經歷、藝術創作、師徒傳承等內容的歷史資料，又向我們揭示了伴隨而生的代筆、仿作的種種現象，其數量肯定大於「四王」的親筆作品。我們不妨稍作回顧。

王翚像取自故宮博物院藏

清楊晉《畫石谷騎牛像》軸

王原祁像取自故宮博物院藏

清禹之鼎《王原祁藝菊圖》卷

以清張庚於乾隆初所編《國朝畫征錄》一書所記為例。該書記王翚：「聖祖（康熙帝）詔作《南巡圖》稱旨，厚賜歸。朝貴額有以﹃清暉閣﹄者，因自號清暉主人。」「曹倦圃（溶）、吳梅村（偉業）皆曰：﹃石谷，畫聖也。﹄」王翚有了這樣的經歷、名望，從京師歸鄉後，「家居三十載，應酬常焚膏以繼日，翚樂此不知疲也」。對此，張庚看得明白，「石谷家本寒畯，以藝享盛名，受知聖主，取潤筆致裕」。道出其家居三十年，夜以繼日的畫畫，「潤筆」則是動力。那麼，僅他一個人在「焚膏繼日」嗎？迄今研究揭示，王翚的繪畫中有親筆、有合作、有代筆，當然更有仿作。以三十年計，能產生多少「王畫」呢？其實他的清暉閣應另起別號，叫作「王記畫作」——專門生產「王畫」的作坊。

清王翚仿王蒙巨然山水圖軸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

再如張庚記王原祁：「公童時偶作山水小幅，黏書齋壁，奉常（王原祁祖父王時敏）見之，訝曰：﹃吾何時為此耶？﹄詢知，乃大奇曰：﹃是子業必出我右。﹄」如果將這段故事僅理解為王原祁少年時即顯示出繪畫天才是不夠的。王原祁少時學其祖王時敏繪畫而能亂真，為之代筆以充應酬或換取潤資，不是不可能，而是必然之事。徐邦達先生鑒，王時敏的代筆人，不僅有王原祁，還有王鑒、王翚等人。又「公官京師時，每歲秋冬之交，予門下賓客畫人一幅，以為制裘之需，好事者往往緘金以俟。平時以應詔不遑，凡求者，屬賓客及弟子代筆而自題其名，大率十之七八，鑒者若徒憑款識則失矣」。接下來記其弟子、門生十人姓名，不知還有多少所謂的「賓客」。眾多子弟、門生大概不會僅甘為「代筆」，而「門下賓客」得其繪畫一幅，可以解決「制裘之需」，難道不會自行仿畫，以解決更多的生活需要？王原祁居京的官邸，豈不是又一座「王記畫作」。

清王原祁仿吳鎮山水圖軸紙本水墨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嘉時人方熏《山靜居畫論》記當時畫壇：「國朝畫法，廉州（王鑒）、石谷（王翚）為一宗，奉常祖孫（王時敏、王原祁）為一宗……兩宗設教宇內，法嗣藩衍，至今不變宗風。」「海內繪事家，不為石谷牢籠，即為麓台（王原祁）械杻。」而且，不僅傳習其畫，「至款書絕肖」。為什麼要仿肖其款書，當然是為仿偽。「故二家之後，畫非無人，如出一手耳。」即到處都是「四王」的繪畫了。如果包括其後的「小四王」（王昱、王愫、王玖、王宸）、「後四王」（王廷元、王廷周、王鳴韶、王三錫），乃至成為北京城裡人的兩大迷信之一，各色人等皆好「四王」畫，仿偽者則必甚焉！陳獨秀一人所藏、所見「王畫」二百餘件，也就不奇怪了。論其真偽，「大率十之七八」為偽作，同樣也屬正常。

清王時敏仿倪瓚山水圖軸紙本水墨

縱八六·八厘米橫三五·三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當我們面對「四王繪畫」作品群時，用「時代風格」、「個人風格」作為鑒別依據，對「如出一手」、「款書皆肖」的仿書、仿畫，大概難鑒真偽了。但長於「玩弄筆墨」的「四王繪畫」，其筆墨表現不僅是他們繪畫的精彩處，同時也是最難摹仿的。筆墨之鑒則成為「個人風格」鑒別之基礎，或者如傅申先生所說，「我們要區別畫家的﹃手筆﹄，才能辨別相似風格。不管它們跨越數百年的時代，還是處於同一時期，並受到同樣的影響」。屬於前一種情況的，在傳世的宋元繪畫中，就可能有王翚的摹仿之作。後一種情況，即「四王」生前、卒後的大量仿品，其「風格相似」者，尤其需要我們深刻辨識，在反覆鑒識中認識「四王繪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