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扇摺扇，如何從貴族專用落入尋常民間

一個扇字，往大說是指板狀的門、簾或屏風，往小里說是生風納涼帶把手的扇子。扇子以紙、絹、玉、竹、木、象牙、羽毛、大樹葉等材料質地，可分出五花八門的名稱來，但從製作形式則可大致分出兩類——團扇和摺扇。團扇源於中國、摺扇源於日本，此說雖有爭論，但大致如此。

扇子起源於上古時代，因為那時也有暑天也有因勞作而生熱冒汗時，人們可能會用手巴掌、或伸手可及地抓片大樹葉及很薄又有點面積的東西，來扇出些風取點涼快的。有正規記錄的文字說團扇起源於商代，最早它也稱作宮扇或紈扇，使用它的是王公貴族、高官顯赫。漢代的平民家有了竹製樹葉制的團扇。而自東漢至唐代，因增添了綾羅綢絹等新材料，更有了加工精緻和多種多樣，團扇除去扇風取涼，也成了裝飾品。

《簪花仕女圖》中為貴婦持團扇的侍女

顧名思義，團扇是圓形的，但推而廣之，應該包括了長園、橢圓、花形、桃形（心形）、葫蘆形等多種形狀的。比如濟公使用的以蒲葵葉子做的扇子便是桃形（心形）的，當然，他將葵扇的鑲邊扇沒了、葵葉也裂得不成形還在扇，成了破扇子也不丟棄，因為那是寶扇神扇。比如《西遊記》中鐵扇公主使的芭蕉扇便是葫蘆形的。羽扇綸巾的諸葛亮，手握一柄羽毛扇，看那形狀應屬團扇，他輕搖羽扇便可計上心來，他在陣前揮動羽扇是對將士下達的作戰命令。

《水滸傳》中有白日鼠白勝在吟唱「……公子王孫把扇搖」，智多星吳用拿的扇子與諸葛亮的羽扇相仿，鐵扇子宋清拿的是葵扇或芭蕉扇。《紅樓夢》中的薛寶釵、林黛玉、尤二姐等一眾女角手執的都是圓形的絹麵糰扇。普通百姓呢，農村不說，就城市而言，整個二十世紀中，都能在街頭巷尾看到坐在小板凳小竹椅的大叔大媽，在搖晃圓形桃形的蒲扇芭蕉扇，就是本世紀的近年的街頭上，它也不算稀罕。

正是扇子成了裝飾品的唐代，團扇傳入了奈良時代的日本。初進日本的團扇亦是宮庭貴族方可享用之物，直到平安時代末期，才進入民間。

室町時代末期，尤其戰國時代，日本出現了「軍配團扇」和「軍配」之詞（之物），軍配團扇是武將指揮軍隊作戰的用具，軍配則是軍配團扇的略稱，那種團扇是芭蕉扇形或葫蘆形的，鐵制的扇柄、以鉄、硬木、皮革制的扇面，上面塗漆或飾以金箔銀粉，還寫有「天下泰平」「風林山火」等字樣。這種軍配團扇重而堅硬，顯見不是用來扇風的，武將以它顯示軍威，舉它向前向後表示攻擊和撤退，舉它向左向右表示向側翼進攻，當然還可用它做防身武器。

軍配團扇到比較和平的江戶時代已無用武之地，近代戰爭中日本軍官使用的是指揮刀，指揮現代戰爭用電話電報，但軍配團扇又立新功地變成了大相撲的表示競技開始、進行和裁定勝負的道具。相撲的裁判叫「行司」，他站在兩位高大肥胖的力士中間顯得很渺小，但他手握的軍配團扇權力很大。

相撲裁判最高位「立行司」手執軍配腰插短刀

相撲的力士分出十個等級，那行司便也分出了三六九等，他們的裝束、衣物的顏色和手執的軍配也不盡相同。最頂級的兩名行司叫立行司，職稱為木村莊之助和式守伊之助，前者衣物紫色，右腰插短刀，左腰掛著個武士曾用的裝印章、藥品的小漆盒「印籠」（其實不必多解釋，印籠本是中國傳入日本之物），後者僅右腰掛印籠，共同點是腳穿白布襪。前者手執的軍配團扇價值數百萬日元，後者的也價格不菲。最低級的行司衣服或黑或青或花花著，光腳丫子，他們拿的軍配上多寫「不忘初心」，大概是指力士及裁判本人均為剛剛入門，尚需努力。

團扇進入日本民間，經歷了由精緻到簡樸實用和初試到普及的過程，精緻的是絹面銀柄，簡樸實用的是紙面竹骨甚至塑料骨。這種普及之功當歸於近代電影院的出現、公司用作宣傳品和日本多夏季祭日，尤其假期較長的盂蘭盆節。

記得五十年代初的夏季，在中國，電影院會發給觀眾一柄紙質團扇，那時的日本也是如此，因為當時無空調，而高高在上的電吊扇又顧及不到全場觀眾。來日後的夏季常會在十字路口見人分發紙麵糰扇，接來一看上面是印著某一家公司廠家的宣傳廣告。參加盂蘭盆祭日活動的人非常多，人們幾乎人手一柄紙面竹骨甚至塑料骨的團扇，他（她）們搖著團扇取風納涼，舉著團扇載歌載舞，那些團扇多是本地企業印製贈送的……

就在團扇由中國傳入日本不久，在日本平安時代初期便出現了摺扇。最早的摺扇是用檜木的薄板條釘成的，上面繪圖，打開可扇風，合起來可代作芴，因此是是王公臣子所用之物。同是平安時代，檜木扇作為貿易物進入中國。平安時代後期出現了紙面摺扇，它也作為貿易品、但更是作為私人饋贈地進入了宋代中國。摺扇張合自如，攜帶方便，很快便被使慣團扇的國人接受，尤其受到文人畫家的歡迎，他們可在那扇面上寫詩作畫，或出售或贈同好。有名氣的文人畫家落筆的摺扇扇面傳回日本，又促進日本摺扇的發展，也促成了兩國的名扇收藏熱，還令日本摺扇有了漢字名字叫扇子（這點大概是對摺扇起源有爭論的原因之一）。

無論中國還是日本，扇子的發展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成了舞蹈、戲劇、說唱藝術中使用的道具。其中團扇涉及面小些，比如舞蹈，摺扇涉及面廣些，多及全般。列舉中國的京劇、崑曲，相聲、評書，日本的歌舞伎、能樂、狂言、人形凈瑠璃（日本四大古典戲劇），漫才（相聲）、落語（單口相聲）、講談（評書）……那裡面的角色或表演者，多是手執一柄摺扇，以它的張合、動作表示人物複雜的心理變化，也以它表示刀、劍、筆、筷、酒杯、煙袋、望遠鏡……真是無所不可代替。

團扇在戲曲表演中的使用

說到此，想起《桃花扇》劇本和戲劇中的桃花扇來，劇本中有段述說明末四公子之一侯方域，作為定情之物，在一柄宮扇上題字，贈送給了秦淮歌妓李香君的詞句。那宮扇兩字自然令人想起應是團扇，但戲劇人物手中的那柄桃花扇卻分明是能展開的摺扇。《桃花扇》中的桃花扇，究竟是團扇還是摺扇？曾有爭議，我也曾生疑。後來想，再看看劇本中還有什麼地方描述過那柄扇子，想想那「宮」是哪宮，也許會釋疑。

摺扇在中國和日本，共同地成為各種表演的道具，它在日本還出現在茶道藝術中，參加茶會的人都要攜帶一柄摺扇的。它還是婚前儀式上男方訂婚聘禮中不可缺的東西。結婚典禮和宴會上的和裝新郎新娘也都手持一柄摺扇。日本的摺扇還衍生出一種競技遊戲來，叫做「投扇興」。

投扇興

中國投壺遊戲很早便傳入日本，長期在貴族、武士、男子間流行。江戶時代中期，有人以投壺的形式轉嫁到摺扇上而成了「投扇興」，將遊戲普及到了女子和孩子們中去。投扇興的道具是「扇」「蝶」「枕」。扇是展開的摺扇，蝶是不足10公分高、形如銀杏葉子、兩邊墜鈴鐺的小牌子，枕是桐木做的不足20公分高的四柱形小檯子。長長紅毛氈，小檯子置中間，台上置小牌子，兩位競技者均距小檯子一米多遠地對跪在紅毛氈兩端，女子著和服，孩子隨意。競技者以向前伸的臂力和手指的彈力，將展開的摺扇向作為目標的小牌子投去，將它擊落，便是投扇興。它有不同流派的玩法和計分法，有一種是勝負由十次的投扇積分得出，分數及名稱計54種，例舉其中的4種：摺扇脫靶，0分；扇落台上，小牌子被擊落但躺倒，55分；扇落台上，小牌子被擊落地但卻矗立著，75分；小牌子被摺扇擊落但昂然屹立，且扇角一頭搭在檯子上、一角搭在小牌子上，100分。

摺扇從日本傳入中國，在製作材料上有了多式多樣，在扇面上的繪畫書法有了顯著的長進，最初進入中國的那種檜木扇，變成了贈答給日本的檀香扇，記得改革之初來華日人愛在工藝美術店或機場免稅店買把檀香扇，赴日國人也愛帶幾把它當作送給日人的禮品。

世界各國也有扇子的，摺扇通過中國日本兩條路線傳到了歐洲，變成了貴婦人及貴族小姐的專用之物，它可顯示自己的雍容華貴、淑女窈窕，亦可以動作代替暗語地眉目傳情，還表示對男士的求愛的拒絕和默許。

單說中日之間，扇來扇去的團扇摺扇，是扇出了一種源遠流長的文化交流。

扇面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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