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 環球同此涼熱?不同時代的租房辛酸史
原標題:群像 環球同此涼熱?不同時代的租房辛酸史
新京報製圖/高俊夫
最近,北京房租的漲幅令人困惑:漲15%算良心,25%也不少見,這激起了朋友圈的激烈討論:「房租大漲,誰在懲罰不買房的人?」
供需關係緊張,自然是眼下北京房租飛漲的重要原因。然而「太陽底下無新鮮事」,租賃是一門古老的生意,「買不起也租不起」的居住危機更是早已有之,從19世紀到21世紀,從發達國家到發展中國家,問題從未解決。
本文刻畫的租房者群像,訴說了不同時代有關城市居住的恩怨情仇與辛酸血淚。他們的遭遇,早在不同學者的著述中被剖析清楚。為什麼房租會持續上漲?房子是如何被商品化,乃至成為全球金融化的工具?從城市工業化之初到經濟全球化時代的今天,我們仍要透過閱讀理解這些切身問題。
19世紀的歐洲
工人的住宅缺乏問題
姓名:鮑勃
年齡:21歲
城市:19世紀40年代的英國曼徹斯特
職業:工人
租房辛酸自述:租住在工廠附近聲名狼藉的街區,房屋密集、污穢、擠滿了人。由於住房緊張,就連周邊最污穢的豬圈也經常能找到租賃者。
鮑勃這樣的年輕人,正是恩格斯筆下《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的典型代表。大工業化原本就和現代住宅問題聯繫在一起,當大批農村工人突然被吸引到工業發展迅猛的大城市中來時,住宅供應不足的悲劇自然誕生了。單是在倫敦東頭,就有100萬工人在極其惡劣的居住條件下過活;倫敦西區最華麗的街道背後,就是極污穢的工人街區。在恩格斯的時代,住宅缺乏的現象也引起了報刊媒體極大的關注。
住宅缺乏的現象究竟從哪裡來的呢?恩格斯認為,在資產階級社會中,住宅缺乏並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個必然的現象。資產階級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案只有一個,也就是行政長官歐斯曼重建巴黎的辦法:切割工人街區,消滅最不成樣子的小街小巷,從而將巴黎變為一個多半是奢華的都市——儘管這些小街小巷,往往又在緊鄰的地方再度出現……他頗為諷刺地說,人們之所以對工人住宅缺乏的現象議論紛紛,是因為其惡劣影響不只局限於工人階級,比如工人街區的霍亂、天花和傷寒所引來的死神,也隨時會造訪城市中的小資產階級。
不過,在恩格斯看來,儘管現代大工業造成了惡劣的住房問題,但這種經濟革命畢竟是歷史發展的一大進步,將人們從土地的束縛和低下的生產力之中解放出來。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還存在的時候,企圖單獨解決住宅問題(或其他任何同工人命運有關的社會問題)都是不可能的,「真正的解決辦法在於消滅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由工人階級自己佔有全部生活資料和勞動資料」。恩格斯關於住宅問題的不少觀點,至今閃爍在大衛·哈維等著名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的研究之中。
金融危機後的美國「爛社區是門好生意」
姓名:阿琳
年齡:37歲
城市:2008年之後的美國密爾沃基,全美第四窮城市、高犯罪率城市排名第六
職業:有四個孩子的單親媽媽,領社會補助金為生
租房辛酸史自述:因繳不出房租被掃地出門,屢次搬家,曾暫居遊民收容所,後被迫遷入一所遍布毒販的廉價街區。她的房東謝倫娜卻因貧民區的租房生意大賺一筆。
房子不單是我們居住的地方(即房子的使用價值),也是一種「高單價商品」,更是一種可以套現的儲蓄工具(所謂買房投資,即指房子的「交換價值」)。近30年來,在世界上大多數地方,房屋都成了熱門的投機工具。
被房東屢次掃地出門的阿琳,無疑是美國2007年次貸危機的典型受害者。次貸危機後,大量家庭無法按期付按揭,只得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賣出他們的房子,重新踏上租房之路。單是美國的樓市崩盤,就導致400萬-600萬人因為房貸止贖而失去住房。被掃地出門的家庭不得不租房,房租不降反升,有時甚至要吃掉家庭總收入的70%。而這時候,一些買家在貧民區低價購入房子,成為謝倫娜那樣的房東,再靠出租大賺一筆。
「窮人的錢好賺,爛社區是門好生意」,人類學家馬修·德斯蒙的非虛構作品《掃地出門》講的是次貸危機之後美國租房市場出現的怪現狀:租房市場如何將一些人的貧困轉化為另一些人的超額利潤,並為價值低劣的房子創造出不菲的租金收入;而驅逐同時又使貧困惡化為一種惡性循環:驅逐不僅是貧困的結果,反過來也成了貧困不斷惡化的原因。
如果說《掃地出門》是透過真實故事呈現了居住「驅逐」,那麼薩斯基婭·薩森的《驅逐》則更為宏觀地定義和闡釋了全球經濟中的「驅逐」概念。「驅逐」在西方國家最常見的例子包括:把低收入工人和失業者從政府社會福利和健康體系、保險公司和失業救濟中排除出去。驅逐行為古已有之,然而金融資本主義造成的居住「驅逐」,卻是我們時代的新事物,以及我們時代重要的動力機制。
正如美國地理學家、社會理論家大衛·哈維指出,當住房、教育、醫療等原本由國家免費提供的公共服務,走向私有化和商品化之後,實際上造成了更大的災難:它變成了一個把有錢人服侍得很好的商品化體制,但幾乎是在懲罰幾乎所有其他人——甚至連基本的居住生存權也面臨剝奪。
21世紀的香港
國際大都會何以遍布毫無尊嚴的劏房、籠屋
姓名:董小姐
年齡:25歲
居住城市:香港,高度繁榮的全球城市,人口密度居世界第三
職業:港漂媒體人
租房辛酸史自述:月租港幣五千以上,擠在旺角鬧市人均僅60平方呎(5平方米)的舊樓劏房裡,隔壁有瘋女人及不和諧家庭長期吵鬧。
董小姐所客居的香港,人均本地生產總值早在2009年已經達到了瑞士的水平。然而,這樣一個金融業發達的全球城市,也是貧富懸殊、中低階層居住條件惡劣的城市。這幾年,報道香港住房狀況的新聞標題往往聳人聽聞:「20萬活人住著棺材房!看到活在劏房、籠屋裡的香港人,你還敢鄙視城中村嗎?」香港的基尼係數高達43.4(僅次於中非共和國),是居住成本第三高的亞洲城市,置業成本第四高的國際都會(高過東京),零售商鋪租金高昂更高居全球第二,然而人均居住面積只有161平方呎(不到15平方米)——這還是劏房戶與豪門戶平均之後的數字。
近年來,港人的不滿情緒背後,往往也與高地價政策、地租壟斷及房屋金融化所造成的惡果密切相關。潘慧嫻在《地產霸權》一書中透過數據分析,深入解剖了香港地產業的運作與結構,揭示了土地、住房與香港統治階級的關係。潘慧嫻曾就任於香港最大的地產公司,擔任過新鴻基地產集團創辦人郭得勝的私人助理,後來又加入大發展商嘉里建設,在超級富豪身邊工作的經歷,帶給了她第一手的「田野」資料。
《地產霸權》這本書打破了人們對於香港作為「自由經濟的天堂」的迷思。事實上,過去數十年,香港被地產商操控,與教科書所說的自由經濟相距甚遠。香港稅收的確很低,然而這背後卻是以高地價政策作為支撐,即以賣地收入作為政府的主要收入來源。然而,土地價高,樓房就貴,租金也貴,這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平民的生活成本及商家的運營成本。這也是今天香港很多產業難以發展的主要原因——地價和租金成本高得讓人喘不過氣。另一方面,由於地產強有力的壟斷,地產商的影響力得以伸展至各行各業,控制了電訊、能源、交通等公共事業及零售服務業,乃至學術界、法律、會計、工程等行業也受迫於地產霸權的陰影。
事實上,三十年前,香港的地產模式曾作為發展經驗而被引入中國內地的城市體制,賣地、批租土地等方式造就了此後的土地市場,也造就了一大批地產富豪。今天中國大城市的居住問題、空置鬼城及地產泡沫與之淵源甚深,香港地產壟斷的教訓不能不引以為鑒。再者,今天我們對於長租公寓爆倉的擔憂,與2008年美國住房次貸危機也有異曲同工,租賃金融化自身的問題,更值得我們報以深刻的警惕。
(本文人物乃基於研究文獻、非虛構專著及個人經歷的虛構)撰文/新京報記者 董牧孜


※V.S.奈保爾 漂泊者與洞察者
※抖音讓那些小而美的城市,擁有了自我表達的新方式
TAG:新京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