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穆斯林國家看了一場馬戲表演
26歲的Majed Kallub在加沙一所馬戲團學校前踩高蹺，在他的身後，一輛敞篷式載貨卡車經過，那輛車上，坐滿了哈馬斯武裝人員。
加沙，巴勒斯坦。
穆斯林國家的馬戲團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周甜
圖/Johanna-Maria Fritz
本文首發於總第868期《中國新聞周刊》
居住在德國柏林的全職攝影師Johanna-Maria Fritz從2015年開始，帶著她的相機，用幾個月的時間，深入走訪了阿富汗和伊朗的部分地區，探訪了一些原本不為人知的鄉村巡遊馬戲團。這組名為《像鳥兒一樣》的紀實攝影作品，從馬戲團這一藝術形式切入，來呈現那些位於戰亂中的穆斯林國家的人們對於自由的嚮往。
她發現，在這些國家，這些有趣的馬戲團表演為孩子們提供了一個極為需要的情緒出口，尤其是對於女孩們。幾個月的集中拍攝結束後，攝影師Johanna-Maria Fritz並沒有停止對這些主題的關注，迄今為止，她的拍攝一直沒有間斷，未來，她還會持續下去。
人們內心深處對自由的渴望
一個來自西方國家的人，提到伊朗、巴勒斯坦和阿富汗時，通常不會想到馬戲團。事實上，以上所有的國家都有馬戲團的存在，儘管巴勒斯坦和阿富汗的人們面臨著來自武裝衝突的緊張，儘管伊朗的人們面臨著嚴格的宗教道德造成的緊張氛圍，馬戲團依然在這些國家中進行表演。
在《像鳥兒一樣》這組照片中，除了馬戲團中的表演者本身，攝影師Johanna-Maria Fritz也關注來觀看馬戲團表演的遊客們。「在這些地區，馬戲團的藝術家是如何通過藝術表演來創造一個相對自由的空間？在他們的表演中，他們寄予了自身哪些夢想和希望？藝術家們通過馬戲團這樣一種藝術形式對其周遭的環境產生了何種影響？」 Johanna-Maria Fritz說，這些是她希望在這組拍攝中探尋的問題，事實上，她也得到了一些答案。她發現，在加沙地帶，馬戲團是人們逃避日常災難的空間。而在阿富汗，馬戲團是年輕女孩們離開父母，感受自由和平等的場所。
在她長期的記錄式拍攝過程中，她實際上在探尋一個關於自由的主題，她關注的是，在這些面臨衝突的地區，人們是如何表達內心深處對自由的渴望，並用實際行動去追求自由。
通過走訪這些國家的城市和鄉村，Johanna-Maria Fritz近距離觀察馬戲團藝術家們在舞台上的神態，觀察台下觀眾的神情。她發現這個群體呈現出了一致的追求，即對自由的追求。她為這組作品取名叫「像鳥兒一樣」，事實上，這句話出自於她在加沙地區遇到的一位馬戲團藝術家，這句話點醒了她，她看到了自己通過這組照片想要專遞的東西，她看到了所有照片共有的一個主題：藝術之外，人們內心深處對自由的渴望。
在Johanna-Maria Fritz 看來，馬戲團是一個跨越了宗教、國籍和膚色的空間。「在充滿不確定性和衝突的時期，馬戲團是人們的避難所。」 Johanna-Maria Fritz 這樣總結馬戲團在這些國家存在的意義。
Johanna-Maria Fritz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像鳥兒一樣》這組照片的整個拍攝過程都令她興奮。然而有一個特殊的時刻，她最為觸動。
她在阿富汗的巴米揚省拍攝那裡的馬戲團，「我發現來自周圍不同村莊的女孩們，穿過城市、村莊和中央公園舉行小型的遊行活動，那個景觀非常壯觀，那裡有一個極其清澈的山間湖泊，馬戲團里的女孩們在那個湖泊旁邊玩雜耍，我爬上附近的山頂，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切，那一瞬間，我對那些女孩們呈現出來的自信的力量深感敬畏。」她這樣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即便在最保守的環境中，馬戲團也為那些女孩們提供了一條精神上的出路。
這次的拍攝中，Johanna-Maria Fritz深入觀察了兩種類型的馬戲團群體：傳統的家庭馬戲團和馬戲團學校。
「Khalil Oghab」是她在伊朗所拍攝的一個傳統家庭式馬戲團。Khalil Oghab是這個馬戲團創建者，他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人，曾作為「波斯的大力神」而出名。身為一個馬戲團藝術家，Khalil Oghab曾花了十年時間進行世界巡迴演出，1991年，在政府的邀請下，他回到伊朗。最開始，他的馬戲團有60個表演者，這些人來自於義大利、羅馬尼亞和葡萄牙。後來，他的孩子們接手了他的馬戲團，由此變成了家庭馬戲團。
而在阿富汗，攝影師Johanna-Maria Fritz所記錄的馬戲團更像是一個馬戲團學校，這個名叫「小型移動的孩子們的馬戲團」位於阿富汗首都喀布爾，馬戲團里的老師會教小孩子一些技能，諸如雜技和鋼絲行走。也會教那些孩子們為特定的演出做準備。這些孩子大多數來自於難民營，無家可歸。也有一些人來自於這個國家最貧窮的地區。馬戲團的存在，讓這些孩子們能夠以表演者的身份在這個國家自由穿行，甚至可以去參觀一些正規的學校，那是一些原本不對他們開放的學校。除了位於首都喀布爾的馬戲團學校外，這個馬戲團學校還在阿富汗的其他城市有所分布。
「巴勒斯坦的馬戲團也是類似的情況，對於一些年輕人而言，如果他們想要走出自己的國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麼加入馬戲團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攝影師Johanna-Maria Fritz說。
Johanna-Maria Fritz還發現，在重男輕女的社會環境中，馬戲團學校為女孩們提供了一個機會：告訴她們，她們可以做什麼。至於馬戲團對女性教育所做的貢獻，攝影師Johanna-Maria Fritz 坦言，不同地區之間存在很大的差異。「從我個人的觀察而言，居住在西岸，依靠家庭的那些女孩們最為自由，在拉馬拉（巴勒斯坦地區城市），這是歷史上外來遊客和務工人員帶來的結果。在伊朗，另一方面，女性被禁止在觀眾面前進行任何表演。在阿富汗，一個表演者的自由則取決於多個因素，即家庭、特殊的村莊和城市以及女孩的年齡。儘管如此，即便在最保守的環境中，馬戲團也為那些女孩們提供了一個出路，她們看到了希望，至少看到了一些可能性。」 Johanna-Maria Fritz這樣回憶。她想起了自己在伊朗拍攝期間遇到的一個女孩，「她是馬戲團藝術家的妻子，多年來，她自己也希望成為一名藝術家，每到晚上，她都會自己做一些技能訓練，她期待未來某一天，她可以加入土耳其的馬戲團，實現她的表演夢。」 Johanna-Maria Fritz說。
幫助這群人融入社會
Johanna-Maria Fritz記得，在她14歲那年，她的媽媽給了她一台照相機。她開始用那台相機拍一些簡單的黑白照片，拍攝對象通常是她的小夥伴和她身處的環境。高中時期，她開始和一位電影攝影師工作。高中一畢業，她從家鄉去往漢堡，在那裡，她和一些時尚攝影師一起工作。半年之後，在一位同行的幫助下，她得到了一份工作，這個時候，她做了一個決定，搬到漢堡，成為一名職業攝影師。如今，她是生活在柏林的一位全職攝影師。
Johanna-Maria Fritz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今她擁有一台不需要通過取景器來觀察拍攝對象的相機，這讓她在拍攝期間可以看著拍攝對象的眼睛，有時候，她還會和她所拍攝的人們進行交談，「他們會忘記自己正在被拍，因此會呈現出最自然的狀態。」 Johanna-Maria Fritz 說。
身為攝影師，捕捉到人們最自然和真實的狀態，是她最在意的事情。而至於她的拍攝靈感，通常來自於日常生活。一場交談、一則新聞和一次展覽都可能成為她拍攝的靈感源頭。隨後在思考中她會形成自己的見解，如果這個見解是有趣的，以及值得進一步探索的，就極有可能成為她拍攝的主題。此外，她的同事，一位寫作者，也經常為她提供一些有趣的故事，有些會成為她的拍攝素材。
在《像鳥兒一樣》這組作品之後，Johanna-Maria Fritz拍攝了一組名為《遺夢花園》的作品，用相機記錄了柏林一群通過性工作維持生活的年輕男性難民的生活狀態。忠實記錄之外，Johanna-Maria Fritz還依靠自身的力量為那些年輕男性提供了直接的幫助。
「我的職業經歷告訴我，攝影師不可能擁有『完美的客觀性』，我這些年所拍攝的人們都會在我的生活中留下持續的痕迹，拍攝結束後，我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受他們的影響，你要麼選擇壓抑那些已經對你產生的影響，要麼選擇讓它發生並且最終擴大你的政治潛力，幫助你做出一些不同的選擇。」 Johanna-Maria Fritz坦言。
回到《遺夢花園》這組作品，她不再只是為了拍攝而拍攝，她希望能擴大她參與的贊助項目。「作為攝影師，我們建立公共宣傳的角色已經被行動主義替代了，我們當時做的事情，就是把已經存在的努力通過網路聯繫起來，一起去幫助那些年輕的男性難民。這一舉動，讓我們有機會和當地政府的權威人士進行對話，我們希望幫這些人融入社會，一個在他們看來絕不可能融入的社會。」 Johanna-Maria Fritz說。她無法預測和決定最終的結果，但是她能夠感覺到一些實現融合的可能性，而那些可能性是她作為攝影師所追求的目標。
來自巴米揚和亞闊郎的馬戲團學生剛剛碰面，對於阿富汗這個遼闊的國家來說，這一幕是罕見的。在糟糕的道路環境上行走是一件漫長且艱難的事情。今天，他們將在這條主路上玩起雜耍，隨後，將有一場大型演出。在村莊的廣場上，幾個男性坐在屋頂上，注視著這一切。阿富汗。
學生和他們的老師們正排著整齊的隊伍，等待進入Khalil Oghab馬戲團，這個馬戲團成立於1991年，創立者是所謂的「波斯大力神」，在這個馬戲團里，女性參觀者有機會感受某種自由的氛圍，這是她們在公眾場合極少會擁有的。德黑蘭，伊朗。
Mohamed是位於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的MMCC馬戲團的一名學生，來自於喀布爾外的一個山村。這個馬戲團有一個小的隊伍，每天，他們帶著一個裝著馬戲團裝備的集裝箱，去往不同的營地和村莊組織表演訓練。於阿富汗。
（左圖）馬戲團觀眾。伊朗。
Abdallah和他的父親擁有一部分馬戲團騎士血統，他們也有一個馬場，空閑時，他和父親會在加沙地帶的海灘上進行表演。
加沙，巴勒斯坦。
（左圖）喀布爾的一處難民者營地，這裡的馬戲團的日常訓練剛剛結束，馬戲團當中年長一些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在Qulbargi難民營後面空曠無人的田野上，一個孩子正在做雙手倒立。阿富汗首都喀布爾。
值班編輯：庄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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