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溫暖，剎那寂寥（民間故事）

12月24日，平安夜。興泰廣場人潮湧涌，緊鄰的道路車水馬龍。

今年的初雪來得比較晚，回憶起往昔的聖誕雪，確實讓不少戀人回味無窮。但就在剛才，在興泰廣場的咖啡廳與戀人王詩甜提出分手後，孟迪楠獨自一人走在燈光璀璨的大街上。

X鎮的冬季早晚溫差很大，中午還穿著衛衣，晚上就得用羽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孟迪楠提出分手時情感比較失控，忘記將給王詩甜披上的羽絨要回來。從沒想過停歇的北風颳得更加使勁，孟迪楠只好順著人潮，盡量貼著身旁的情侶朝2公里外的家裡走去。

突然，孟迪楠想起來錢包還留在羽絨服里，正想往回走，一個黑影出現在他面前。

比北風更刺骨的感覺湧上心頭，孟迪楠倒在血泊中。

他身旁的情侶瘋狂地尖叫著，黑影快速逃竄，轉瞬被人潮吞噬。

救護車很快趕到了現場，孟迪楠卻咽了氣。

死亡降臨時的恐懼和掙扎，從孟迪楠猛睜的雙眼、緊蹙的雙眉、微張的嘴巴和蜷縮的身體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幾天前新買的灰色衛衣上沾滿了大團血跡。

孟迪楠的父母在現場哭得幾乎失去意識，眼淚流幹了，喉嚨深處仍在嘶吼著。哭紅雙眼的王詩甜在旁安慰著他們。不久後，三人跟在孟迪楠的屍體後面上了黑車，離開了現場。

廣場倒數活動如常進行，不知情的人們互相推搡著湧向舞台，燈光和音響點燃了現場，大家開始跟隨搖滾節奏搖擺。零時鐘聲響起，現場的MERRYCHRISTMAS喊叫聲此起彼伏。

孟迪楠從這世上消失，就像候鳥群中一隻不幸墜落的鳥一樣，從沉默歸於寂寥。

【王詩甜】

她叫王詩甜，是X鎮中心一所私立銀行的營業員。

三年前，孟迪楠出現在她的櫃檯前，手裡拖曳著一個裝有三萬元零錢的麻袋。

不好意思，錢比較零散，能麻煩你幫我存起來嗎？

王詩甜記得，孟迪楠當時戴著稍微掉漆的半框眼鏡，蓄著絡腮鬍，身穿一件松垮的深藍色襯衣和一條形如喇叭褲的牛仔褲，感覺尺碼都大了一號，很不合身。

將麻袋口鬆開，裡面露出了各種面值不同臉色的毛爺爺，孟迪楠露出了羞赧的表情。

那一天下午，王詩甜和同事花了三十分鐘才把零錢清點完。

王詩甜將單據交給孟迪楠的時候，孟迪楠說，那是他爸媽半輩子的積蓄，一直捨不得存進銀行，直到驚蟄時節發現十多張紅色毛爺爺被蛀蝕，爸媽才同意將寶貴的錢箱交給自己。

王詩甜接著幫孟迪楠將殘幣換成新幣，一同存入存摺。孟迪楠不斷重複道謝離開了銀行。

三天後，王詩甜在興泰廣場再次遇到孟迪楠。她剛與客戶吃過晚飯，正想搭乘計程車回家，看到孟迪楠獨自一人在廣場邊的座椅上喝著悶酒，便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微醺的孟迪楠跟王詩甜聊起自己被效力10年的外貿公司解僱的經歷，說到激動處抓起王詩甜的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當著路人高歌一曲《滄海一聲笑》。

王詩甜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孟迪楠跟王詩甜說，這是他務農的爸媽教給他的第一首歌，臨別前父母叮囑說，若在城裡打拚不如意，就大聲唱出來。說著說著，孟迪楠流下了眼淚。

不知道是母愛萌芽還是母性大發，王詩甜拍著孟迪楠的肩膀，為他唱起了《滄海一聲笑》。

次日，孟迪楠親自來到王詩甜的櫃檯前，為自己昨晚的失態道歉。

為表誠意，孟迪楠拿出自己最後的一千元現金，帶王詩甜走入興泰廣場最高級的西餐廳。

這是孟迪楠第一次走進西餐廳，本來就不會使用刀叉，還差點將吃進去的鵝肝給吐了出來。幸好說了句「這麼東西味道怎麼這麼怪」才及時被王詩甜制止。

這頓飯兩人吃了999塊，剩下的一塊錢還不夠截計程車送王詩甜回家。

孟迪楠紅著臉建議王詩甜乘坐自己的電動車，沒想到王詩甜還真正答應了。孟迪楠特地繞了遠路，王詩甜的手慢慢地繞在孟迪楠的腰上。

臨別前，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和微信。

春節後，孟迪楠進入了王詩甜所在銀行旁邊的百貨公司當採購。兩人相約一同上下班，一同共進午餐，周末還會到湖邊坐坐摩天輪，或者到古鎮吹吹陶笛，日子過得形影不離。

元宵節當天，王詩甜帶著孟迪楠回家見父母，沒想到卻遭到父母的強烈反對。

王詩甜的父母都是政府公務員，看不起農家出身的孟迪楠，無論王詩甜如何以絕食或離家相要挾，父母都沒有妥協。孟迪楠得知後強行闖入王詩甜家的別墅，用擂鼓般的雄渾聲音向王詩甜父母鄭重許諾，兩年內一定會存到結婚用的錢。王詩甜父母被孟迪楠的決心和真誠鎮住，雖然口頭上沒有答應婚事，但給了孟迪楠追求女兒的機會。

在那之後，孟迪楠拚命地工作，公司下派的幾乎所有加班機會都被他抓住了，乃至於國家法定假日也在辦公室里處理貨單。王詩甜常常給孟迪楠帶去晚飯或夜宵，下班後，她會像第一次約會那樣，搭乘孟迪楠的電動車回家。

孟迪楠的積極工作表現贏得領導的關注，很快就被提拔為業務主管，工資也升了好幾倍。雖然少了拍拖的機會，但看著孟迪楠奮鬥的身影，王詩甜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王詩甜父母也漸漸放下對孟迪楠的成見，偶爾還會邀請孟迪楠共進晚餐。

但命運給了兩人最殘酷的捉弄，以至於這些默默存儲的幸福點滴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王詩甜所在銀行附近的借貸公司經理對她有意思，總是想方設法約她一同就餐。被多次拒絕後，經理放了狠話：你如果不應約，可要看緊你的男朋友和家人。性格軟弱的王詩甜沒有選擇報警，而是應了經理的邀約，地點剛好是孟迪楠傾盡所有邀請自己的那家高級西餐廳。

12月23日晚，孟迪楠不用加班，他鼓起勇氣給王詩甜打電話，想約她一起去看一部剛上映不久的愛情片——那是孟迪楠第一次邀請王詩甜看電影。電話那頭的王詩甜支支吾吾，一會兒說加班，一會兒說家裡有事。失望的孟迪楠只好在公司周邊轉悠，卻無意間碰見王詩甜坐進經理轎車的一幕。一身潔白西服的經理為王詩甜開門關門，都被孟迪楠看在眼裡。

回到家後，王詩甜給孟迪楠打電話，但孟迪楠並沒有接聽，而是直接關機睡覺。

第二天是平安夜，孟迪楠在微信上看到王詩甜的留言，約他到興泰廣場的咖啡廳見面。

平安夜的興泰廣場被布置得很溫馨，四層樓高的聖誕樹閃爍著彩色的燈光，廣播系統循環播放著聖誕旋律。七點過後，人越來越多，舞台上的工作人員正做著表演前的最後準備。

孟迪楠騎著電動車來到興泰廣場，將電動車停在露天的停車場，走進了咖啡廳。王詩甜身穿白色的羊毛毛衣，頭上戴著針織帽，朝在門口張望的孟迪楠招了招手。

王詩甜將經理約會吃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孟迪楠坦白。

孟迪楠聽後恍然大悟，露出羞愧的表情，邊撓著腦袋邊將自己的羽絨服披在王詩甜身上，正想向王詩甜道歉，褲兜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聽完電話，孟迪楠還收到了一條彩信，突然間，原本溫柔的臉龐變得憤怒和猙獰。

我在為我們的婚事奮鬥，你卻接二連三地欺騙我？！

孟迪楠將手機扔給了王詩甜，擂鼓般的雄渾聲音讓咖啡廳內的其他顧客為之驚訝。

手機上是王詩甜和一個年輕男子相擁而眠的自拍照片。

看到照片後的王詩甜也站了起來，正想說些什麼，孟迪楠將手機奪了回來，留下一句「犯賤」便奪門而出。原本熱鬧哄哄的咖啡廳瞬間鴉雀無聲。

突如其來的變數讓王詩甜不知所措，癱坐在椅子上，直到服務生上前問候，才回過神來。她匆匆結賬，衝出了咖啡廳，在人潮中發瘋似的尋找孟迪楠的身影，卻被身後的一聲尖叫嚇了一跳。她本能地回過頭來，看見市民正尖叫著朝自己的方向退著步，場面幾近失控。

王詩甜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身穿灰色衛衣的孟迪楠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的腦袋「嗡」地變得空白一片，雙腿下意識地朝孟迪楠走去，嘴裡不斷囁嚅著「不要，不要」。直到踩到地面上的血跡，她才放聲尖叫和哭泣，情緒失控。

告在黑車上，王詩甜將事發經過告訴了孟迪楠的父母，她說，那張照片其實是半年前和前度男友在熱戀時開玩笑拍的，不知是誰的惡作劇，傳到了孟迪楠的手機上。

那通神秘電話，和這條神秘彩信一起，成了這個血腥平安夜的導火索。

【儲欣君】

在孟迪楠遇害的第三天，與孟迪楠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秦思玲被警方帶到派出所，原因是孟迪楠遇害當晚接到的最後一條彩信是用她的手機發出的。

但其實孟迪楠遇害當天，秦思玲的手機早已不見了將近一周。

秦思玲在供述時稱，她的手機是在公司附近的一家老牌連鎖餐館裡不見的。由於手機不值錢，恰巧秦思玲也想換手機，這件事情才不了了之。雖然沒有直接關係，但秦思玲永遠沒有想到，自己遺失的手機會與同事的不幸遭遇發生聯繫。

據王詩甜事後供述，秦思玲丟手機的餐館正是自己和孟迪楠常常共進午餐的地方。

警察前往餐館調取了監控錄像，發現手機被店裡打工的名叫儲欣君的女孩偷走。

儲欣君今年二十一歲，中專畢業後便獨自一人背井離鄉來到X鎮打工。她做過快遞員、酒吧啤酒妹和公司文員，但都因為性格懶散，沒能按時完成工作指標而被解僱。

到餐館工作之前，儲欣君便與孟迪楠有一面之緣。

那是孟迪楠到王詩甜所在的銀行存款時的事情。剛被公司解僱的儲欣君想到還沒繳交房租，便打算到銀行將僅有的500元存款提出來。剛準備進門，儲欣君便被背對著自己的孟迪楠撞到，尖叫著往後打了個趔趄。孟迪楠才反應過來，轉過身伸出雙手將儲欣君拉了起來。

儲欣君事後供述，雖然孟迪楠穿著不合身且皺巴巴的衣服，但還是給自己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黝黑的皮膚、濃眉大眼和高瘦的身軀，對於從小著迷《名偵探柯南》關西偵探服部平次的儲欣君而言，簡直就是服部平次的真人再現。

自那之後，儲欣君會特地在銀行附近轉悠，但再也沒有碰見過孟迪楠。

三天後，儲欣君在興泰廣場尋覓招聘時看到了坐在長椅上喝悶酒的孟迪楠，心頭小鹿亂撞的儲欣君正糾結要以什麼開場白過去搭訕，抬頭一看，一個身材姣好、穿著時尚的女生正坐在長椅上，聽著孟迪楠在高聲唱著什麼，後來那個女生也在路人面前唱了起來。

儲欣君記住了她的臉龐。

儲欣君對王詩甜的嫉妒和恨意，在她特地應聘那家餐館服務員之後到達極點。

每次看著孟迪楠和王詩甜攜手踏入餐館，儲欣君都很不爽，曾好幾次在寫餐單時故意碰倒水杯，讓王詩甜陷入尷尬境地。這時候王詩甜雖然顯得很在意，但並沒有責怪儲欣君。

在一次王詩甜到餐館洗手間處理污跡時，儲欣君鼓起勇氣開口問在座椅上玩手機的孟迪楠是否記得自己。孟迪楠才想起這個曾被自己碰倒在地女生。儲欣君以幫王詩甜乾洗衣服為由要到了孟迪楠的聯繫電話。從那以後，儲欣君便常常給孟迪楠發簡訊。雖然孟迪楠因工作忙碌很少給她回復，但即便收到的是那麼微不足道的簡訊，就讓儲欣君高興好幾天。

但每逢看到孟迪楠和王詩甜出雙入對，儲欣君的這份喜悅又會重新歸零。

王詩甜和儲欣君玩到一起，是孟迪楠被擢升為業務主管之後的事情。

在一次聚會中，孟迪楠將儲欣君也邀請到現場。儲欣君隱藏著心底的嫉妒，特地以乾洗衣服的往事與王詩甜搭訕，並說起自己在河南老家的日子是如何的苦，來到無錫打拚是如何的壓力山大。王詩甜開始對這個眉目清秀的小女生從懊惱轉變為憐愛。

每逢孟迪楠在工作崗位上奮鬥的節假日，王詩甜都會與儲欣君外出逛街。儲欣君收入不豐，王詩甜每次都會送給她小飾品。兩人年紀相差5歲，總會被店員誤以為是親姐妹。

儲欣君在王詩甜的生日聚會上結識了王詩甜的前度男友碩豐，悄悄地與他交換了微信。當晚，儲欣君翻看碩豐的朋友圈，並儲存了他在半年前與王詩甜在床上相擁而眠的自拍照片。

儲欣君向警方供述，那一天中午，她認得出秦思玲是孟迪楠的同事。秦思玲在結賬時將手機放在了櫃檯，掏錢後卻忘了帶走。監控顯示，儲欣君用餐牌作掩護將手機揣進了兜里。

孟迪楠目擊王詩甜被借貸公司經理載走時，儲欣君剛好下班路過。

平安夜當晚，儲欣君將照片發到秦思玲的手機里，先是裝作不知情撥通了孟迪楠的手機，將經理接王詩甜的事情告訴他。孟迪楠回應說是一場誤會後掛斷了電話，儲欣君隨即將照片通過秦思玲的手機發了過去，配文是「王詩甜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

儲欣君被警方帶走調查的時候，是孟迪楠出殯的日子，她懇求警方讓自己前往靈堂祭拜，但以避免給死者家屬帶來刺激為由遭到了拒絕。

【梁錦達】

梁錦達是X鎮的一名普通計程車司機，前三十年人生從沒試過作姦犯科。

本來擁有妻賢子孝、三餐無憂生活的他，自從染上賭博癮之後，在短短一年裡，他的欠債金額便超過了自己開計程車十年的收入。梁錦達一邊懇求借貸公司寬限時間，一邊夜以繼日地瘋狂接客。雖然屢屢被公司授予「勞動標兵」稱號，但他賺到的錢卻只夠償還利息。

梁錦達開始過上與追債者共存的生活。得知這個事實的妻子悄悄地將兒子帶回了娘家。

偶爾被打得臉青鼻腫或血濺當場，梁錦達也不捨得到醫院治療。乘客看到他臉上越來越多的傷疤，都擺手搖頭，他的營業額開始像2008年的中國股市一樣，跳水直下。

12月23日晚，正準備交班的梁錦達接載了一個用風衣裹住腦袋的男客人。

剛上車，男客人便準確地報出了梁錦達的名字和住址。

梁錦達驚訝地轉過頭來，卻被男客人的尖刀抵住下顎。梁錦達才留意到，男客人正是借貸公司負責追他債務的經理。他自稱「猞猁」，梁錦達臉上的傷疤都拜他所賜。

長期追債才追到那麼丁點，給你一個任務，完成了就抵消所有債務，干不幹？

猞猁的要挾語氣讓梁錦達恐懼，但聽到能將巨額債務一筆勾銷，梁錦達還是問了詳情。

興泰廣場燈光璀璨，不絕於耳的聖誕旋律讓這個夜晚充滿了溫馨甜美的氣氛，逐漸匯聚起來的情侶幾乎填滿了整個廣場。梁錦達剛剛順路接載了一個身穿白色的羊毛毛衣，頭上戴著針織帽的女孩到興泰廣場，隨後將計程車停在廣場西側附近的小巷裡。

剛剛剛打開車門，寒冷的北風呼嘯著鑽進梁錦達的黑色大衣里。他縮了縮脖子，將風衣領子的紐扣扣了起來，將腰包里的一把水果刀揣進兜里，小跑著進了興泰廣場的大門。

在昨晚的計程車上，猞猁指示梁錦達，讓他進入興泰廣場的一間洋快餐店，找到一個蓄著絡腮鬍、戴著稍微掉漆的半框眼鏡、高約175cm的年輕瘦男。不刺死他，只需往他的手臂或者腿部刺一刀，但就算是完成任務。猞猁臨走前還給梁錦達「壯膽」：故意傷人最多也就坐幾年，出來了還是一條好漢，而且是無債一身輕的好漢。

這很奏效。雖然心裡沒底，也不了解目標的具體樣貌特徵，但梁錦達當場就答應了。

梁錦達在洋快餐店內坐了將近一個小時，但看到蓄絡腮鬍的男子不是大胖子便是身高180cm以上、打扮潮流的中年大叔，這讓他感到十分焦慮。

難道那人在我到來之前已經離開了？或者說根本就沒在這裡？梁錦達走出了洋快餐店，在廣場中間四下張望，剛好看到了蓄著絡腮鬍、身高175cm左右的孟迪楠走出咖啡廳。

是他了！梁錦達將衣兜里的水果刀抓得更緊了。

他悄悄地穿過人潮，將風衣的帽子套到了頭上，一直尾隨著孟迪楠。此時，孟迪楠正緊跟在一對情侶的身後躲避寒風，從身後看，宛然一個想伺機偷盜情侶錢財的年輕人。

猞猁沒提及過目標是他的什麼人。梁錦達以為孟迪楠同樣向借貸公司借了錢沒法償還，為了還債才小偷小摸的年輕人，出於對同類的憐憫，梁錦達開始猶豫是否刺出這一刀。

周圍人聲鼎沸，與廣場中心傳來的震耳欲聾的搖滾節奏混合在一起，讓陷于思想鬥爭的梁錦達更加心亂如麻。藏在衣兜的刀被梁錦達漸漸地被抽了出來，剛好被身旁的一個路人看到，梁錦達知道自己已經無回頭路可走，便埋頭朝著向孟迪楠跑去。不料孟迪楠突然轉過身，刀從其左胸穿透了進去，頓時血花四濺。孟迪楠呻吟了一聲，雙腿開始發軟，往身後的情侶靠。情侶瘋狂地尖叫起來，其中女生的手袋和男生的亮綠色風衣被飛濺的血跡染紅。

看到孟迪楠倒下，深知闖下彌天大禍的梁錦達扭過頭，驚慌失措地一路狂奔至小巷，將計程車開走。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回公司交班，而是直接去找猞猁。

猞猁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其居住的公寓也人去樓空。

第二天，梁錦達將計程車丟棄到深山中，正想回家收拾行李逃竄時被警方抓了個正著。

在派出所，他向警察交代了被猞猁利誘的經過，以及誤殺孟迪楠的事實。

【李志軍】

在興泰廣場附近一棟住宅樓的天台，李志軍拿著望遠鏡觀察著梁錦達的一舉一動。

當他看到梁錦達當眾將尖刀刺進孟迪楠胸口的時候，李志軍便知道自己闖禍了。

李志軍馬上逃回家裡收拾行李，並乘坐末班列車離開了無錫。但當列車在終點站的站台停靠的時候，李志軍被埋伏在車站內的便衣警察當場擒獲。

向梁錦達提出建議之前，李志軍沒有想過要將孟迪楠置於死地。

十年前，李志軍在老家倒賣翻版光碟賺了第一桶金後，來到X鎮和朋友合夥開了借貸公司。後來朋友因過失殺人被判入獄二十年，公司開始由他全權打理。

本來還只是一家正常的借貸公司，急功近利的李志軍暗地裡將借貸利息提高，儘管如此，仍有不少賭徒像撲火的飛蛾一樣送上門，李志軍賺到了人生的第二桶金。

直到一個無力還款的中年大叔在家自盡，李志軍才醒悟，放高利貸終歸是作姦犯科。良心發現的他打算「金盤洗手」，卻在銀行辦理業務時遇到王詩甜——讓他一見鍾情的女生。

當李志軍知道王詩甜與孟迪楠走得很近時，心中便燃起了嫉妒之火。

趁孟迪楠沒發覺，李志軍頻頻約會王詩甜，又是送花，又是送項鏈，但屢屢遭到王詩甜婉拒。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嘗盡失敗滋味的李志軍露出了原來的猙獰面目。

李志軍供述時說，他威脅王詩甜的話只是開玩笑性質，只是想王詩甜與自己吃一頓飯。但無論是王詩甜還是警方，都對這個借口嗤之以鼻。

12月23日的晚飯後，王詩甜向李志軍發了信息，希望他能信守承諾，不再騷擾自己的家人和孟迪楠。收到信息的李志軍憤怒地將手機摔了個稀巴爛，並通過自己公司的定位系統找到了準備交班的借債人梁錦達，向他提議了「以刺抵債」的建議。

李志軍通過收買王詩甜的閨蜜朋友，了解到她平安夜約了孟迪楠到興泰廣場見面，至於具體地點，那位閨蜜並不清楚，只說了王詩甜最常去的兩個地方，咖啡廳和洋快餐店。

當晚，李志軍安排梁錦達呆在洋快餐店盯梢，自己則來到興泰廣場附近的某棟住宅樓的天台，舉起望遠鏡居高臨下尋找孟迪楠的身影。終於，李志軍發現孟迪楠從咖啡廳走了出來，正想用手機聯繫梁錦達時，才發現急忙組裝起來的手機已完全癱瘓。

只能聽天由命了嗎？

李志軍閉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開始思考這個任務將會給自己帶來的後果。

自己真的對孟迪楠那麼痛恨，以至於要見紅嗎？開了信貸公司後，同樣農家出身的自己變得頤指氣使，學會了將債權變成生殺予奪的權利，稍有不順眼的事物，不管是否對自己存在利害關係，都要將其從眼前抹去，這樣的性格也逐漸將以自己為豪的村裡人漸行漸遠。

這樣做真的對嗎？

當李志軍再將望遠鏡架在鼻樑上時，梁錦達已悄悄跟在孟迪楠身後。尖叫本應從舞台邊緣隨著旋律節奏扭動的身軀發出，隔著一條街的李志軍聽到的卻是大街上撕心裂肺的恐懼。

他丟下望遠鏡跑離了天台。電梯的速度很慢，他選擇跑樓梯，跑著跑著，樓梯彷彿幻化成一條蜿蜒的巨蛇，直鑽他的心腔。馬路邊上，他打了一輛的士，回到位於公司樓上的家，匆忙拿起一個公文袋，破門而出。

李志軍不清楚梁錦達會怎麼樣，也沒有餘裕考慮梁錦達會怎麼樣。他看到的東西都是搖晃的，腦袋嗡嗡作響。他在列車終點站被便衣警察擒獲，翻開背包，裡面是用橡皮筋束好的存摺和借據，以及一張偷拍王詩甜的照片。

人生好比遷徙的候鳥，在候鳥群中，每隻候鳥都有自己的故事。

太陽給了它們最咫尺可期的溫暖，其身上的羽毛會反射著來自其他候鳥的光芒。

對於自身而言，其他候鳥的光芒可能是指路針，但也可能因為其過於耀眼而對自己的飛行軌跡發生影響，導致自己的迷路或者墜落，終趨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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