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變壞，是從歧視「娘炮」開始的
文 | 漠一
最近，有很多篇關於世道變壞的爆文刷屏，從最近的新聞，到嘲笑中年人，到拜金主義，到想像力匱乏，都成了世道變壞的理由。
在這麼多種世道變壞里，有一條，是不得不說的。
01
最近大家對「娘炮」這詞特別義憤填膺，這股勁兒憋了挺久，《開學第一課》裡面說了「少年強則國強」，加上大V和公知一轉一炒作，就搞得好像《開學第一課》里只說了這個事兒一樣。
就有人不滿意了，憑什麼少年強國就強了？我就想葛優癱或者豆瓣喪不行嗎？我就想護膚帶貨做個精緻男孩不行嗎？宣揚這種言論的人太壞了！
然後呢，這句口號配的照片讓另一些人不滿意了，於是又出現了「少年娘則國娘」的說法，說這些男明星們是「四害」。
你們這些人，把娛樂風氣都變「娘」了，應該除掉，真壞！
再然後，LGBTQ群體就不樂意了，憤起反抗，喂，你們倒是說清楚啊，「娘」什麼時候就變成了一個貶義詞了？憑什麼污名化性少數群體？
哦不，還不一定是性少數群體呢，難道人連選擇自己的審美傾向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你們這個詞還侮辱了自己的母親！壞！真的太壞了！
再再然後，關於「娘炮」這個詞聲勢浩大的探討就展開了。
那麼，圍繞著這個探討來看？世道是從歧視「娘炮」開始的嗎？
不不不，這太近了，源頭比這早得多。
02
我想世道變壞，大概是從唐國強被人叫奶油小生開始的。
算起來，奶油小生應該算是我們能想到的，最早的描述男子女性化的一個流行稱呼，可以說是「娘」的一個源頭了。
唐國強其實挺冤枉的，當年他只不過是皮膚太好，在跟陳冲拍《小花》的時候，正趕上他過生日，陳冲問他要啥，唐國強說：「我就喜歡吃奶油，你給我弄個奶油蛋糕吧。」
然後陳冲就說：「我這個哥呀，你看這皮膚，比我都嫩，他就是喜歡吃奶油吃的。」
結果呢，大家就把奶油小生這麼個名字叫開了。
你看，奶油明明是個好詞兒，用來說男人本來沒什麼，但是怎麼聽著還是有點貶義呢？這世道啊，讓人擔憂。
當時大家說唐國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追捕》中的高倉健在中國的風靡，高倉健那種黝黑、粗糲、充滿力量的悲情英雄硬漢形象，讓萬千中國人沉迷，唐國強呢，剛好算是撞在了大家喜好的槍口上，作為一個強烈對比，被大家黑了好久。
03
相比之下，可能還是蔡國慶委屈一點。
早年的他也是因為皮膚好，又唱歌，還溫柔，也被人說「娘娘腔」。
他說他當年就連噴香水都被人說不像個男人，1988年有次演出，他穿了大山從加拿大給他帶的紅西裝，結果一上台罵聲一片。
「一個男人竟然穿著紅西裝上台？」
哎，嚇人啊，不得了，男人都能穿著紅西裝上台，這世道，還能好嗎？
當時那些說世道變壞的人，看到現在穿著粉西裝的伍佰，怕是嚇得要暈過去：這是什麼荒淫亂世啊！
04
說過唐國強和蔡國慶的人，跟最近對開學第一課那些明星案例很不滿的，大概是同一撥。他們應該特別認同另一些明星說的話。
比如謝霆鋒的「我有點厭倦現在流行的韓風，不是說人家不好，而是男生應該找回該有的荷爾蒙。」
又或者是吳京的「男人就應該爺們。」
再或者是葉大鷹的「腿都站不直的小鮮肉來演葉挺，你們在侮辱誰呢？」
這幫人可以被叫做「猛男派」。
立馬就有反對者站出來說話了，荷爾蒙有啥好的？
賈寶玉都說了，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曹雪芹這種大文豪還會騙人嗎？
荷爾蒙明明就等於汗臭+光膀子+將軍肚的中年油膩男。
你以為個個男人（自己）都是馬龍·白蘭度啊？
醒醒吧！世道變壞就是從你們這種秉承著男性高於女性思想的人貶低「娘」開始的。
這幫人可以被稱作「多元派」，就是性彆氣質咋樣都行。
顯而易見的，「猛男派」和「多元派」吵起來了。
「猛男派」回擊說，好好的男人女人的性別劃分，都是被你們這些人教壞的。
什麼性別是被規訓的、任何性別都可以有不同的性彆氣質、還分心理性別生理性別，聽不懂啊！
當然了，我們也不是說女人不好，我們絕對沒有貶低女人的意思，只是兩性要不同嘛，性別分工要體現嘛，什麼二元分化太絕對，不存在的。
兩派爭執不下，即將華山論劍，決出一代宗師。
05
直到有人拿出了，台灣的葉永志，很乖很可愛的小孩，因為被人說「娘」，不夠男孩子而被霸凌，甚至不敢在課間去上廁所，最終在2000年因為霸凌離世的案例。
他的媽媽不停上訴，六年後，台灣終於通過了《性別平等教育法》，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還出版了《擁抱玫瑰少年》來記錄葉永志事件，法院還改判學校三名當年對欺凌葉永志置之不理的主管「業務過失致死罪」，葉永志也因此被人叫做玫瑰少年。
葉永志
「猛男派」開始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腳，因為這是他們沒想到過的嚴重後果。
「多元派」特別有底氣，你們看，都是因為你們「猛男派」傳播的陋習，現在連小孩子都活不下去了，世道還不壞？
葉永志的母親
「猛男派」中先鋒的一些人，突然醒悟過來，拿出了另外一種觀點。
我們是進步的，我們對LGBTQ群體絕對沒有意見，我們也承認你們說的那些性別理論。
但是，我們說的「娘」是有限定的啊，我們說的是那些矯揉造作，偽裝人設賣流量的「娘」！
明星一個月掙多少錢？過的是什麼日子？LGBTQ群體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們憑什麼就被代表了呢？51歲的周慧敏和21歲的我是一個群體嗎？不能混到一起說，不能！
我們只批判的是明星的「娘」，且是那些偽裝的「娘」，業務能力差的「娘」，他們是資本的萬惡產物，是女性主導的消費主義下的工業流水線包裝品！你們要警惕這種資本和消費的產物，他們看似在引導性別平等的價值觀，甚至有LGBTQ群體去為他們站台，實際上呢？賺錢才是第一目的啊！你有看到哪個LGBTQ的群體因為某個明星的存在就改善了自己的狀態、被社會接受、確認了自身認同嗎？
至少在這裡沒有。
再說了，你們維護明星的「娘炮」，且不說他們是在意儀錶的可愛男孩子還是真的LGBTQ群體，他們有人真的敢宣稱自己是這個群體的人嗎？這隱約中還沒有說明什麼嗎？
「多元派」驚呆了，明明已經把對方拉到了一個新的戰場，怎麼對方就直接走了呢？跟你說現實里根本就沒有這個戰場？
「多元派」啞口無言。他們只好承認世道變壞是從明星變「娘」這裡開始的。
06
論劍輸了的「多元派」回去好好想了想，發現了自己的一個大錯誤。
原來「猛男派」，自己給自己的「娘」這個詞，劃定了使用範圍、人群和背景。
那架還有什麼好打的啊，這等於是氣宗跟劍宗打架，氣宗跟劍宗說，這場打架都不許用劍。太芳草天了！
也就是說，「猛男派」在批判「娘」的時候，自己給自己的「娘」設置了一個定義。
但是冤枉啊，「多元派」捶地說，打仗的時候，我告訴我的子彈，不要打獨生子，我的子彈射出去就不打獨生子了？
這是偷換概念啊？為什麼我在吵架的關鍵時候，就忘記了地圖炮的概念呢？
「猛男派」就是地圖炮啊，表面上說著自己只批評一類人，實際上一棍子打下去，受害的烏泱烏泱啊。
07
「多元派」又站在「猛男派」的立場上想了想，或許真的有那麼一撥人，完全不帶有色眼鏡看LGBTQ群體，真的只是一時口舌之快，批評那些他們自己語境里假裝的「娘」，就要接受輿論上鋪天蓋地的道德審查，也太累了。
在明星的領域裡看到業務能力不好靠著「娘」的人設火起來的人，罵一罵說一說當然是可以的，人要是連這個自由都沒有，那世道真的太可怕了。
想到這裡他也憂慮起來了，確實，自己罵油膩中年男的時候，其實不也是陷入了一種性別批判的霸權思維嗎？
通過這場論戰，「多元派」這才理清楚，資本和消費主義出來包裝「娘」、社會力挺或者批判「娘」、LGBT權益里的「娘」，雖然都是不同層次上的事。
但是這個世界的語境是混沌的，一個群體出現或者發生，為「娘炮」和「女里女氣」這樣的詞語帶來價值、立場、喜好、評判、意見，就必然會影響到另外一個群體。
那些批評「娘炮」的人，當然有很多是帶著固化的性別觀的，這樣的人，應該好好和他理論理論。我們當然要毫不猶豫地、永遠堅定地捍衛，性別和審美上的自由選擇權。
但也有那麼一批人，在捍衛自己針對某些娛樂現象發出批判聲音的權力。借著性別多樣化的風聲，來包裝出業務能力不合格的明星商品的娛樂產業，我們對它當然該警醒，這種風向，跟現在娛樂廉價化，多少也有著溫水煮青蛙的關係。
還有那麼一批人，是在捍衛自己使用詞語的權力，這些權力，他們也應該擁有的。但凡使用一個什麼辭彙，都要面臨道德審查的話，那我們和1984還有什麼區別呢？
而在這些聲音里，想指明「娘炮」和「女里女氣」這樣的辭彙里，所帶有的性別偏見的那批聲音，早就被淹沒在裡面了，就好像自己，完全被「猛男派」帶著走了。
世道變壞，始於某些人想壟斷性彆氣質的定義權。
你放心，他們絕對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