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桿秤(民間故事)
萬建剛正在畫室里潛心作畫,妻子蔣芬急乎乎地推開了門,說:「老萬,評職稱的文件下來了,你得上心點。即便不為漲工資,為了面子也要爭一爭啊!你沒聽同事們怎麼說你呢,說你沒本事,幹了一輩子還是個初級,窩囊!」
蔣芬說的一點不錯。萬建剛年近五十,這年歲的老師最起碼也是中級了,而他卻還是原地踏步——初級職稱。不是萬建剛不急,他也想早一點兒晉陞,可是他們學校晉陞職稱的指標少,一年只有一兩個,輪不到他。
其實,萬建剛不是沒有爭取過,他找了張校長好幾次,可張校長每次都說,他心中有桿秤。萬建剛問那秤的定盤星是什麼?張校長吞吞吐吐說是貢獻。聽到這話,萬建剛蔫了,張校長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說他的貢獻不夠。也是,萬建剛是美術老師,他教的美術課中考不算分,的確不好衡量貢獻的大小。
蔣芬哼了一聲:「幾十的人了,還這麼死板。貢獻的本意是『進貢』,人家張校長是跟你要『人事』,指明了讓你給他送禮。他那桿秤,你猜不出?就是要稱稱誰送的禮品重!」
聽蔣芬說送禮,萬建剛一百個不同意,一邊像撥浪鼓一樣搖頭,一邊拿起毛筆繼續在宣紙上畫他的國畫作品。
蔣芬瞟了一眼他的畫作,笑了起來:「呵,畫了只鷹,你心裡可真夠矛盾的。你呀,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這麼著,咱就送這隻『鷹』。一來,張校長喜歡字畫;二來,你也是拿過獎的業餘畫家,咱把畫送給他,沒準能把指標要過來。你舍不下臉,我替你送!」
在蔣芬的再三懇求下,萬建剛畫完了這幅畫,題了字落了款,交給蔣芬。但萬建剛再三強調,裝裱、送人等所有事項,他一概不管。而且,他還特意囑咐蔣芬,有人問裱這幅畫幹啥時,千萬別說送禮,就說是自己家裡掛的。
第二天,蔣芬早早帶著畫出去了,直到午飯時分才疲憊地回到家裡,萬建剛沒好氣地問咋去了這麼久?
「我又沒長翅膀,去市裡打個來回光坐車就要一個半小時,還有裱畫、送畫,再加上廢話、客套話……這半天時間算長?」
萬建剛擰著麵皮,奇怪的看著蔣芬:「你發燒啊?幾十塊錢就能辦的事,你跑到市裡花幾百,這不是找宰嗎?」
「你好歹也算個畫家,裱畫的事你還不懂?俗話說三分畫七分裱,咱這是送禮,不找個行家怎行?放心,沒花那麼多錢,人家價格還是挺公道的。」蔣芬順勢往床上一躺,咂咂嘴說,「還別說,你這些年的努力沒白費。市裡最有名的裝裱店都知道你的名號,我一拿出你那幅畫,人家看了落款,居然問我是不是萬寶鎮中學的萬建剛畫的,我答了聲是,人家就開始盤問我,問我跟你啥關係,畫是哪來的,裱畫幹什麼……問完後,突然來了句,萬建剛的畫屬於名人字畫,為避免爭端,要裝裱必須提供作者或者裝裱者的身份證!」
「瞧你鬧出的事。你咋說的?」萬建剛連續嘆了好幾聲氣,「胡扯,裝裱個字畫還要提供身份證?這是哪門子規定啊?你給他們了?」
「放心,我說畫是自家掛的,沒說送禮用……身份證當然要給他們了,要不人家不給裝裱……」
正當萬建剛為妻子去市裡裱畫的事著急時,電話響了,一看,是張校長打來的。
「張校長,有事啊?」萬建剛尷尬地掃了蔣芬一眼。
張校長在電話里說:「老萬,你什麼時候研究起送禮的奇招了?簡直太離譜了!我見過抓蛇、抓兔子的老鷹,還沒見過抓存款單的。你的『大展宏圖』我可不敢要。」
萬建剛迷糊了:他畫這幅畫時,老鷹的爪子下什麼都沒畫啊。怎麼會抓存款單?他趕忙問張校長什麼意思?
張校長說:「老萬,你別給我裝迷糊,存款單是怎麼回事?……沒這回事?好,我明白告訴你,存款單是嫂子蔣芬的名字,存款日期是今天上午。你問她有沒有這回事啊?你兩口子最好趕緊過來一趟!」
掛了電話,萬建剛像個凶神惡煞似的質問蔣芬。蔣芬皺著眉,歪著頭,兩手一攤,說:「根本沒那回事!是不是張校長同你開玩笑了?我壓根就沒進過銀行,哪來的存款單!」
這事,太蹊蹺了!為了弄清個所以然,萬建剛硬著頭皮和蔣芬一起去了張校長家。
他們一進門,張校長的妻子就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蔣芬到張校長家送裱好的那幅畫,張校長不肯收,可不收蔣芬就不走,沒辦法,張校長就讓妻子把畫收了起來。出於好奇,張校長的妻子想看看畫的是什麼,畫得怎麼樣。誰料,她一眼看到這幅畫有問題,鷹爪子下的部位明顯高出周圍,她告訴給了張校長,張校長覺得奇怪,就用手摁了摁,感到畫紙和襯布之間有東西,弄出來一看,居然是個兩萬塊的存款單,寫的是蔣芬的名字。
蔣芬看著這張存款單哭笑不得,她今天的確沒存過款啊。她仔細看了一眼存款銀行,心裡一怔,這家銀行跟裝裱店離得不遠,莫非是裝裱店辦的?對,一定是裝裱店,因為蔣芬想起裝裱店老闆的神情一直很特別。另外,裱畫期間,她的身份證在裝裱店壓了兩個小時,如果有人在這段時間裡去辦理存款單綽綽有餘。
可是,蔣芬轉念一想,不可能啊,裝裱店為什麼要這麼做?存款單的事讓蔣芬急出了一身汗。為了弄清這件事,張校長、萬建剛和蔣芬馬不停蹄開車去了市裡,三人急匆匆地找到了那個裝裱店。
萬建剛一跨進裝裱店,店老闆就迎了出來:「建剛,我……我對不住你啊!」萬建剛愣了好一會兒,才驚訝地說:「你是林昇。兄弟,咱一會兒再敘舊。我問你,那兩萬塊存款,是不是你騙了你嫂子的身份證代她辦的?你什麼意思啊?」
店老闆林昇抬著頭,似乎不敢正視萬建剛,他顫抖著說:「還記得偽造學校公章的事嗎?那是我乾的。」
之後,林昇說的那些話,讓萬建剛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年底,學校附近的商店找到學校要賬,說是學校賒欠了五百塊的煙酒錢。老校長是個既仁義又利索的人,討厭欠賬,他經常叮囑總務主任和會計等人,欠了賬要及時還,決不能拖到年底。商店找到學校要賬的事,還是第一次出現,所以,老校長警覺起來,他認真觀察了欠條上的章印,發現居然是假的。老校長問誰賒的賬?商店老闆哪能記得清,學校里經常有領導老師去他家買東西。沒辦法,老校長便開始秘密調查私造假公章的事,他鎖定了兩個人,一個是林昇,另一個是萬建剛,他倆都是美術老師,愛畫中國畫,離不了印章,所以,老校長想他倆可能會刻章。這兩個人中,萬建剛的嫌疑最大,因為,萬建剛愛好抽煙喝酒,而林昇煙酒不沾。所以,老校長一口咬定偽造公章的事是萬建剛做的,就狠狠批評了萬建剛。起初,萬建剛還百般辯解,過了沒幾天,萬建剛卻迷迷糊糊把賬結了。
「別說了,我知道是你乾的。」萬建剛拍了拍林昇的肩膀,深吸一口氣,說,「本來,我是打算揭發你的,可是,當我知道你把騙來的煙酒賣了錢,給你娘買葯時,我的心軟了,我就想把這個秘密咽到肚裡去。當時你娘病重,需要錢,你這也是被逼無奈,我要揭發了你,弄不好你得進去……這事過後,我原本想找你好好談談,勸你別再干這樣的事了,誰知,你卻悄悄離開了學校,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蔣芬驚呆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還做過這麼仗義的事。到此存款單的謎終於解開了——原來,林昇想補償萬建剛,可是,他又害怕見了面尷尬,就再也沒有回去過。湊巧萬建剛的妻子蔣芬來裱畫,林昇想這是還人情的機會,於是,他就騙了蔣芬的身份證,以蔣芬的名字辦了兩萬塊的存款單,放到了要裝裱的那幅畫里。林昇本以為,視畫為生命的萬建剛拿到裝裱的作品後,一定會好好欣賞欣賞,到時一眼就能看到存款單。誰知,蔣芬說了謊話,沒說這畫是送人的,而說是自己家掛的。並且,畫裱好後,蔣芬也沒細看就拿走了。結果,那畫陰差陽錯到了張校長家……
存款單的事弄清楚了,蔣芬又陷入了另一個疑問中。通過這事,可以看出張校長不是個貪財的人,可他為什麼不給萬建剛評職稱的機會呢?萬建剛教的課雖說不是中考科目,但畢竟還是在一線啊,而後勤處的老劉只負責澆澆花除除草,也早評上中級了。
這時,始終沒有說話的張校長插了話:「好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現在還真不是敘舊的時候,老萬咱得趕緊回去。」
萬建剛問,回去幹什麼?張校長說:「填表啊,你不想評職稱了?」
「這……你心裡不是有桿秤嗎?我怕我貢獻不夠!」
「我這心裡,的確有桿秤,不過,我這桿秤不光稱量貢獻,還稱量人心。說實話,我的底線是人品不好一票否決。老校長退休的時候,對我說你不配當教員!我想你不配當老師了,咋能評職稱!咳,今天才知道,老校長冤枉你了。還好,老校長沒把偽造公章的事告訴其他人,否則,這事該怎麼解釋啊。老萬,咱不說了,回去填表去,論資排輩,早該輪到你了,我們耽誤了你。」
萬建剛苦笑一下,說:「原來你一直對我有看法,一直在搪塞我,你是故意不讓我評職稱的?也罷,你搪塞我的那條標準也不能算錯,評職稱就得看貢獻。」說到這裡,萬建剛發了犟,他死活不同意填表,一口一句自己貢獻不夠。
張校長沒轍,就皺著眉頭在裝裱店裡轉了起來,一邊轉一邊琢磨著勸說萬建剛的法子。當他看到裝裱店裡林昇的營業執照時,他注視了好長時間。然後,他突然大笑一聲:「非要說貢獻,老萬你的貢獻真的不小,你背了黑鍋,卻無意中為我們省培養了一個大師!『昇』即『日升』,日升便沒有黑暗。我猜得不錯的話,林老闆就是為我們萬寶鎮中學捐款捐物卻從不露面的,號『無暗』的篆刻裝裱大師。」
林昇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減輕自己的一點兒不安。
在大夥的勸說下,萬建剛接受了張校長評職稱的決定,臨回去時,蔣芬把那張存款單遞給林昇:「這兩萬塊錢我們還真不能要。我看這麼著,隨便是桌凳還是書本,你買了照舊捐到學校。」
張校長笑了笑,從車上拿下那幅畫來:「林老闆,老萬這張老鷹圖也給你吧,掛到你這店裡,留個紀念,祝願你像這隻雄鷹一樣『大展宏圖』!」
聽張校長說這話,不但萬建剛和蔣芬不高興,就是林昇也不同意。張校長撇撇嘴,苦笑著說:「老萬,你兩口子就饒了我吧。這個大老鷹我真的不敢要啊!你們不知道,我和我女兒都是屬兔子的,我怎麼能把天敵供在家裡?」
張校長說完,萬建剛笑了起來,笑了好久,一直笑得眼淚流到了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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