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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南北朝的男人,為什麼流行「以娘化為美」?

文 | 諶旭彬

「娘炮」無疑是一個明顯帶有性別歧視(不獨針對男性,也針對女性)的詞。經歷過口紅的消失、當眾剪喇叭褲等往事者,當能深切體會,個人以何種風格裝扮自己,完全是個人的自由;而且,這種自由來之不易。

揆諸歷史,真正值得一提、值得擔憂的,只有那些被政治權力異化後出現的「男性娘化之風」。

有意思的是,這種「娘化之風」有時候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即在政治高壓之下,力求保身,不惜以「娘化」自污。其代表人物,當推有「三國第一偽娘」之稱的何晏。

何晏字平叔,祖父是謀誅十常侍失敗的大將軍何進。父親早逝後,母親尹氏被曹操收納為妾,何晏做了曹操的養子,與曹丕等人一併長於魏王宮中。成年後,何晏「尚公主」,又做了曹操的女婿。

據史書記載,何晏「好服婦人之服」,「動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喜歡穿女性服裝,日常生活中脂粉不離手。

圖:電視劇《軍師聯盟之虎嘯龍吟》中,直接以女性飾演何晏

何晏之所以如此,與其政治抱負得不到實現,且面臨來自魏明帝的高壓打擊,有直接關係。

作為一個官二代,何晏在仕途上並不得志。他的曹操養子身份,不為曹丕所喜,故「黃初時無所事任」,未能進入官場。魏明帝時代,又因政治主張與皇權相左,「頗為冗官」,只擔任了一些無足輕重的職務。

何晏、夏侯玄、王弼等人,乃開魏晉玄學之先河的人物。其政治旨趣,按顧炎武的說法,是「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顛危,若路人然」。簡單說來就是:曹魏以法家權術為治國的根本手段,輔以儒學禮教作為粉飾;何晏、王弼、夏侯玄等人則尊孔子為聖人,且援《老》《庄》之說入儒,試圖用自然秩序來規範政治秩序(本質上仍不脫董仲舒用「天意」來約束「皇權」的思路),主張君主拋棄嚴刑峻法、退而拱默無為,將治理天下的責任交託給官僚集團。

這種主張,自難為皇權所容。

太和四年(230年),魏明帝下詔,嚴厲警告「浮華交遊」之風,即是針對何晏、夏侯玄等人。太和六年(232年),又有司徒董昭上書魏明帝,請求皇權對「浮華交遊」之徒採取懲治措施。

董昭在奏章中攻擊何晏等人,說他們不用心鑽研學問,專愛交遊,聚在一起褒讚彼此,批評他人(主要是批評朝政)。在董昭看來,「凡此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隨後,魏明帝下詔,「浮華不務道本者,罷退之!」

知識分子旨趣相投,彼此來往交流,議論時政,並無任何過錯。給他們扣上一頂「浮華交遊(會)」的罪名,不過是曹氏打壓「輿論監督」的慣用名義。建安年間,孔融對曹操執政多有批評,曹操即曾寫信恐嚇孔融,說自己「破浮華交會之徒」的辦法,也就是鎮壓異政見者的手段,相當之多。信件原文如下:

「孤為人臣,進不能風化海內,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撫養戰士,殺身為國,破浮華交會之徒,計有餘矣。

據《三國志》中殘留的蛛絲馬跡,魏明帝「反浮華交會」後,諸多與何晏旨趣相投的知識分子,如鄧颺、李勝、諸葛誕、夏侯玄等,「凡十五人,……皆免官廢錮。」所謂「廢錮」,即免除官職、監視居住。

魏明帝本有意如曹操殺孔融一般,製造文字獄。李勝等人已遭逮捕,後因「其所連引者多」,牽涉名士太多,內中還有夏侯玄、何晏這樣的「官二代」,為免造成政局震蕩,才改以「禁錮」作為懲罰。

何晏因「尚公主」等原因,未被列入禁錮名單。但現實的政治高壓,也讓他不得不屈服——魏明帝「破浮華」的同一年,巡幸許昌,大興土木修築景福殿,命何晏作《景福殿賦》。文末,何晏不得不特別讚譽了一番魏明帝「破浮華」破得好、破得對:

「聖上……招忠正之士,開公直之路。想周公之昔戒,慕咎繇之典謨。除無用之官,省生事之故。」

「除無用之官,省生事之故」云云,即是指「破浮華」這場思想禁錮與言論打壓。

大略同期,何晏愛穿女人衣服、喜好塗脂抹粉的「特殊癖好」,也傳入了魏明帝耳中。為驗證真假,魏明帝還做了一次實驗:

「何平叔(何晏)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

《世說新語》中,還記載了何晏的一首詩,內有「常畏大羅網,憂禍一旦並」之語。

這是一個持不同政見者,對懸在頭頂的政治高壓的惴惴不安。

圖:漢代的男女服飾

還有一種「娘化之風」,以兩晉南北朝時代最為典型。

此一時期,「名士」群體中的男性,主動選擇迎合權力市場的「娘化」需求,拋棄陽剛之美,轉走陰柔路線,成了一種潮流。

比如,西晉之潘岳「妙有姿容」,與夏侯湛合稱「連璧」;裴楷有「玉人」之譽;衛玠號為「璧人」,他從豫章入建業城,「觀者如堵」;王夷甫也以手潤如玉而知名——「王夷甫容貌整麗,妙於談玄,恆捉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別。」東晉之杜弘治,「面如凝脂,眼如點漆」,王羲之見了讚嘆不已,說他「真神仙中人也」;王恭以身材聞名,時人讚歎他「濯濯如春風柳」……

進入南北朝,男性以陰柔為美的風氣更盛,有何炯「白皙,美容貌」;韓子高「容貌美麗,狀似婦人」;謝晦「眉目分明,鬢髮如墨」,獲皇帝贊為「玉人」;……均聞名於世。如《顏氏家訓》所言:

「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多無學術,……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

出現這種風尚,與當時的黑暗政治,有非常直接關係。

這種黑暗,至少包括兩個層面:

(1)宮廷、朝堂及地方腐朽混亂,不足以承載任何正常理想。

比如,司馬炎稱帝後,封皇族二十餘人為擁有獨立軍權、財權、人事權的諸侯王,直接造成其死後,太后、皇后、皇子之間爭鬥不休,中央與諸侯王、諸侯王與諸侯王之間彼此攻伐。發展至內有晉惠帝「何不食肉糜」、外有「八王之亂」屠殺數十萬無辜軍民。整個國家,成了叢林社會。

這樣的社會,既不足以承載任何正常理想,自會將有志之人首先逆向淘汰。這些人或選擇不合作(如嵇康),或選擇放浪避禍(如阮籍),或選擇自我麻木(如劉伶)。留下來的,則往往甘受權力摧折,成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的群體的一部分。

圖:顧愷之《斫琴圖》,略可管窺晉代普通人的服飾風貌

(2)自皇權而下,奴役他人以滿足個人私慾,是一種普遍的社會風氣。

兩晉南北朝「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風氣的釀成,與權力的惡趣味直接相關。《晉書》中說得很明白:

「自咸寧、太康之後,男寵大興,甚於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婦離絕,多生怨曠,故男女之氣亂而妖形作也。」

這種「男寵大興」的癖好,往往由最高統治層身先士卒。

比如,北魏汝南王元悅,「絕房中而更好男色」。北齊文宣帝高陽,曾「剃(元)韶須髯,加以粉黛,衣婦人服以自隨」。梁太子蕭綱的《孌童》詩艷幟高揚,公開大讚自己的孌童「嬌麗質」,「懶眼時含笑,玉手乍攀花」。陳文帝喜歡「容貌美麗」的韓子高,將其置於後宮,「未嘗離於左右」。

作為個體的一種性取向,同性之愛本無可厚非。有問題的,是社會的審美取向、乃至性取向,被權力異化。

士大夫集體好男寵,最高統治層也在這方面大作表率,南北朝的「名士」群體,在容貌裝扮上「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大規模女性化,不過是在呼應「權力市場」的審美需求罷了。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有問題的不是「細腰」,而是「楚王」。

圖:電視劇《鳳囚凰》,再現了南北朝時代名士的「娘化之風」

注釋

見《宋書·五行志》;《三國志·魏書·曹爽傳》注引《魏略》。

柳詒徵,《中國文化史》,中國文史出版社,2015,第441~452頁。

見《後漢書·孔融傳》。

見《世說新語·容止》,下文同引自該書者,不再贅注。

見《顏氏家訓·勉學》。

見《晉書·五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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