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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男友成我網店買家,下單後威脅我複合:不和好就給差評

唐冰時常想,會害羞臉紅的那個吳卓豪,大抵只有她才見過。這個虛張聲勢的小港仔,在愛情里,也需要一個學姐來罩著。

東十區清晨七點半,唐冰的郵箱提醒連響十下。

她以為昨日投出的簡歷有了回復,結果全是網店的新增訂單。買家來自同一個人,把她的十天聖誕假期全部買斷。明明合成一個訂單就好,卻不厭其煩地按日期逐一拍下來。

留學生活開銷大,唐冰成立了攝影工作室,課餘接一些悉尼的旅行跟拍,從客服、化妝、拍攝到後期一人包攬,還附贈導遊服務。技術不比專業攝影師,好在悉尼是旅遊城市,她的生意一直不錯。

新客人的頭像是系統默認,ID叫「康師傅」,資料顯示性別女。唐冰見對方在線,就打字問候:「早上好!」

現實生活中她不擅長害羞,和人聊天卻愛加上臉紅的表情。而對方也以同樣方式的嬌羞回復她。

「小姐姐想拍什麼風格的照片?」

「情侶風格。」

原來是和男朋友一起來。唐冰繼續問:「我看你還拍了兩份實體相冊製作。關於封面標題,有想法嗎?」

對方沒立刻回復,唐冰也不催。慢慢啜完藍山咖啡,對話框才閃爍起來,「既然要拍十天,就叫『十日談』吧。你住的地方離雪梨市中心遠嗎?」

雪梨?唐冰望著屏幕出神。在她的記憶中,香港等地區才會將悉尼譯作「雪梨」。除此之外,還把香草譯成「雲呢拿」,賓士譯作「賓士車」,奧黛麗·赫本則很接地氣地叫「夏萍」。

她從小迷戀打打殺殺的港產片,卻生長於北方。人生前二十多年裡,也僅認識一個香港人——吳卓豪。想起和他一起上大學的那會兒……

新消息提示音力挽狂瀾,把唐冰的思緒拽回來。她強迫自己不再想那個人,畢竟客戶才是上帝,他吳卓豪頂多算個小弟。一個害她失戀的小學弟。

「我對象顏值很高,拜託你把我也拍靚些。」對方正在輸入,「我要睡了。」

想起國內時間才凌晨四點多,唐冰趕緊發過去一個擔憂的表情,「熬夜對身體不好呢!小姐姐,我們聖誕節見。」

見對方頭像灰下去,唐冰活動一下胳膊,起身去廚房做早餐。臨近期中交論文,室友肖雨雨破天荒早起,見她在往煎蛋上研磨黑胡椒,湊上來問:「聖誕一起去黃金海岸嗎?有青旅策划了聯誼Party,專門收留我們這些無處過節的外國人。咱們終於可以收割一批……」

「不去。」

兩人本科同班,相互扶持大戰雅思,算是患難之交。見她拒絕得這麼斬釘截鐵,肖雨雨賊心不死,「和那位香港大佬分了那麼久,還舊情難忘啊?」

「胡說八道。」唐冰用鍋鏟擋開她的嬉皮笑臉,「我接了外拍,正好把十天假佔滿。這個聖誕你脫單,我脫貧。」

肖雨雨沒接話,眼看著好友把蛋煎得焦糊,不知正在哪層雲里神遊。

2

唐冰還住在北半球的時候,吳卓豪總騎著摩托車來找她。

其實從留學生宿舍樓到女生宿舍,走路只需一刻鐘,他卻非要騎出風塵僕僕感,然後在樓下摘掉頭盔給她打電話,「唐小姐,您點的士多啤梨珍奶外送到了。」

第一次接到這樣的電話,唐冰蒙了半天。但很快她就明白過來:士多啤梨是草莓,而他是在追她。

她從不白白接受禮物,哪怕只是一杯草莓奶茶。況且香港交換生吳卓豪從來走路帶風、聲勢浩大,她必須把這惱人的傢伙支走。下樓時,她在拐角處的自動售賣機買一瓶冰糖雪梨當回禮,誰也不虧欠誰。

吳卓豪卻似乎是個無賴,朝車把上另一個頭盔努努嘴,「你戴上我睇下靚唔靚。」他嬉皮笑臉地用拳頭擂了一聲摩托汽笛,然後重新用回蹩腳的港普,「不然我不走。」

旁邊路人的交頭接耳愈發清晰。唐冰很乾脆地把頭盔扣到腦袋上,任由對方把透明罩掀上去,露出她不卑不亢的一雙杏眼。

「靚唔靚啊,飛仔?」她想起自己比吳卓豪大兩屆,逗學弟是師範大學的傳統,對交換生也不能例外。

「靚到爆!」吳卓豪很捧場地大喝一句,卻忽然一把將她拽上后座,右手同時一轉油門握把,在轟鳴聲里載著她朝校外一路飛馳。

唐冰迎著大風睜不開眼睛,騰出一隻手把防風罩扣下來,「吳卓豪,你這個騙子。」

「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一個人走?」男生得意洋洋的模樣略顯幼稚,唐冰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這初來乍到的外地學生仔,難道還能把她拐賣掉?且由著他吧。

見學姐沒反駁,他心情大好似的,不顧疾風刮臉開始大聲唱歌:「沒有獻出我的臉怎拍響,沒有兩巴掌怎制止痕癢……」

吳卓豪果然對這座北方城市很陌生,兜風的終點每每都是海邊。專業需要,他隨時背著單反,於是得空就端著鏡頭對她狂按快門。唐冰也不甘示弱,搶過相機亂拍一通。

看到相片時,對方卻很不滿意,「你這照相技術,真是不忍卒讀。」

他總是亂用成語,偏又好為人師,非要給她上攝影課。從基本構圖講起,每一個知識點都講得細緻入微。他的普通話也說得勉強,關於模稜兩可的發音,還會小心翼翼地向她請教。唐冰忽然覺得,這個在粵語社團認識的小學弟,還挺有意思。

落日西沉,喉嚨發乾的兩人才想起他們「交換」的飲料。吹著海風,一人喝士多啤梨,一人喝冰糖雪梨,暗自嫌棄這化學甜,但出於禮貌誰也沒抱怨。

吳卓豪用了三個月追到她——或者說,是她追的他。

那天傍晚兩人皺著眉喝完齁甜的飲料,男生終於忍不住說:「下次可以換成礦泉水嗎?我快長蛀牙了。」

唐冰從岩石上站起身,把塑料杯捏扁,「下次追我可以換成玫瑰花嗎?我已經胖了五斤。」

她說得如此直白,反倒把這個虛張聲勢的小太保噎到了,「我……我可沒說,我在追……追你。難道請你喝一杯珍奶,就……就叫追?」

哪裡是一杯珍奶,明明是九十九杯。

唐冰一點兒也不惱,笑盈盈地在他面前俯下身,「我說錯了。是學姐追的你,行不行?」

兩個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睫毛根根分明。她盯著那雙眸子,落落大方地眨眨眼睛。直到對方臉頰潮紅,喉結緊張得上下吞咽,她才抬手給了他腦袋一巴掌,「再把摩托車開到寢室樓下,學姐就從六樓潑你一桶礦泉水。」

翌日,那輛惹眼的摩托果然沒在樓下出現。同樣從那天起,唐冰每天打開寢室郵箱,都能收到一枝帶著露水、剪掉尖刺的紅玫瑰,以及一張卡片——是吳卓豪追的唐冰!不是反過來!

簡繁字體間雜,而且筆畫張牙舞爪,像是霸道專橫、不由分說的刻意反駁,彷彿在狡辯:那天在海邊臉紅的人不是我!

她忍俊不禁,但也按照約定,買一瓶礦泉水徑直送去籃球場。

穿衣舉止都和大陸學生不同的吳卓豪,走在校園裡是人群中的焦點,而穿上統一球衣,自然也有其他辦法引起注意。姿勢過分耍帥,好在球技夠硬,每次上分都掀起看台一片歡呼尖叫。

唐冰早就聽肖雨雨說過,廣電交換生深諳撩妹之法,今日球場一見,果然得空就往看台上亂拋媚眼。可在海邊那天,她朝他近距離拋過去的專屬媚眼,他根本不敢接。

唐冰時常想,會害羞臉紅的那個吳卓豪,大抵只有她才見過。

再凶神惡煞的古惑仔,都有幫忙擦過鼻涕的幼稚園老師。而這個虛張聲勢的小港仔,在愛情里,也需要一個學姐來罩著。

3

平安夜前一天,是唐冰和客戶約好見面的日子,她打開手機里的Days Matter——也是她不再收到玫瑰的第771天。

西方國家的聖誕節,對異鄉人不甚友好。超市、商場和大多數餐館都休假一整天,唐冰趁城市癱瘓前把冰箱囤滿,看了一眼壁鍾,離客戶的航班降落還有不到兩小時。

肖雨雨也在這天飛往黃金海岸。唐冰去機場送她,因為「康師傅」的航班降落時間接近,她便向客戶提出無償接機服務。

十二月的悉尼是盛夏天,唐冰攏了攏微潤的頭髮,在接機區撥通電話,「小姐姐,你在什麼位置?」

有人在身後拍拍她肩膀,熟悉的聲音從腦袋上方和聽筒里同時傳出:「不是小姐姐,是小哥哥哦。」

唐冰迷茫地轉過身,對方的黑超墨鏡恰好拉下來,露出吳卓豪的臉。康師傅、冰糖、雪梨——唉,她早該猜到的。

昔日戀人久別重逢,唐冰一時無話,從包里摸出墨鏡戴上,接過他的行李箱去乘機場快線。待兩人在車廂里相向而坐,她才躲在墨鏡後開始悄悄打量他:模樣似乎比兩年前成熟,還換了個低調的髮型……

她專心致志地望著他出神,吳卓豪冷不丁湊上來,悄聲說:「學姐,你想看我可以把墨鏡摘了,我不介意。」

大事不妙。敵軍此番歸來,功力似乎長進不少。

唐冰不露聲色地把目光移向窗外,「你不是要拍情侶風格嗎,女朋友呢?」

「學姐放一萬個心,和你分手後我一直是孤家寡人。」吳卓豪陰陽怪氣地說,「這該如何是好?我看了你發來的計劃,第一天在海德公園拍一組深情對視……和誰呢?」

情況危急。此人的成語水平也提高了一大截。

她懶得再和他客氣,一把摘下墨鏡,「吳卓豪,我看你不是來拍照的,是來逗我玩兒的。趕緊現在麻溜兒取消訂單,我明天飛去昆士蘭,還趕得上聖誕聯誼趴!」

吳卓豪繼續為難地看著她,「那我只好打差評,說你臨時退單。我記得你現在一共三十單,十個差評就是百分之……」

唐冰聽得頭皮發麻,幸虧聖詹姆士站已到,她趕緊起身大步邁向車門。大象青旅離海德公園不遠,她拖著箱子在前面颯颯帶路。西班牙裔的前台店員以為他們是小情侶,要安排兩張床位,她矢口否認。

安頓好住宿,悉尼已近黃昏。海德公園鳥未歸巢,散步的市民和遊客也多起來。長腳鷺鷥一點不怕人,在草坪和馬路邊閑庭信步。吳卓豪從沒在路旁見過這麼多野生大型鳥類,弓著腰在後面狂追,逼著大鳥們飛到別處。

「小吳同學,請注意素質。」唐冰打開單反,湊近取景器,「你就站在噴泉前吧,我們試一組。」

吳卓豪提醒她:「別忘了我們事先說好的,把我拍靚點兒。」

她表情一滯,想起原話:我對象顏值很高,拜託你把我也拍靚些。他說的「對象」是誰?難道是她?

沒等回過神,吳卓豪又加了一句:「不是要『深情對視』嗎,大攝影師?三腳架擺好,設置十秒延遲,到我這兒來。」

這個學弟,語氣變得好不客氣。唐冰也不是吃素的,隨手攔下一個穿露腰T恤、看似很熱情的南美女孩,笑容可掬地說了一串英語,立刻解決了吳卓豪深情擺拍的女搭檔。

南美姑娘風情萬種地撩了一下波浪長發,款款地向「Asian cutie(亞洲小可愛)」走去。吳卓豪傻眼,愣愣地被外國友人反客為主,幾張照片下來,搭肩摟腰的姿勢都用盡了。唐冰樂不可支,拚命穩住手腕按快門。

在那雙豐潤紅唇印上臉頰的前一秒,他一把推開女孩,維持著最後的淡定和女生道了謝。下一秒,他的微笑迅速垮掉,又窘又惱地朝唐冰走過來,「不拍就不拍,你這是幹嗎?生氣!」

唐攝影師不理他,一張張審閱照片。吳卓豪湊上去看,立刻用手指敲了敲屏幕,「這個角度本來就背光,你還把光圈調這麼小!」

「我的相機當然沒你的好,這已經是最大光圈了!」唐冰想起他才是專業的,繼續嘴硬,「原片而已,我後期會幫你精修啊!」

「哦,我知道了!你看,你沒調對ISO值(感光度)。」吳卓豪把單反搶過來,低頭一陣擺弄,「你乾脆玩傻瓜相機算了!唉,敢情我那兩年都白教你了?」

他的普通話早已不是港普,而是帶著北方口音。唐冰看著他認真調試相機的模樣,心裡一動。過去最平凡多見的場景,隔了將近一千個日與夜,在地球的另一半重現——不可置信,又莫名心酸。

他們竟已分開了那麼久。

4

平安夜那天的拍攝原本計劃在邦迪海灘,吳卓豪卻臨時改主意要去她學校,把見面地點約在圖書館。

客戶大過天,唐冰掛掉電話,換下沙灘涼鞋和長裙。假期學校里很冷清,教學樓和咖啡館都關了,LED屏還在兀自循環宣傳視頻。

吳卓豪已經到了,拉下墨鏡坐在台階上玩手機。唐冰指著他腳邊的相機包,「你這是幹什麼?」

「拍照啊,我一個人拍多沒意思。」吳卓豪拿出單反掛在脖子上,「還像以前那樣,我們互相拍。」

唐冰好心提醒他:「你可是付了錢給我的,而且每天都不便宜。」

「你現在才記起來我是金主啊!」吳卓豪笑著起身,「照我說的做,五星好評。」

她作最後掙扎,「我今天沒化妝……」

「所以你昨天化妝了?」吳卓豪勾著她的挎包帶往運動場牽,「放心,直男看不出來。」

唐冰徹底沒轍了,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調試相機。吳卓豪卻對她的學校過分好奇,一路追問著每個建築設施的細節,她覺得自己像是帶著新生入學參觀的學姐。

以前似乎也是這樣。上學的時候她硬拉他去圖書館上自習,或者為籃球隊聚餐出謀劃策;周末就坐在他的摩托車后座指路,帶他逛遍了那座北方海濱城市的大街小巷;放寒暑假她更閑不住,打越洋電話把他從香港揪回來,一起背著半人高的行囊去旅行:關北大漠,江南小鎮,川西高原……

在這段親密關係里,她和他的分工向來明晰:她一味要強,而他一直妥協。還以為自己學姐氣十足地安排好一切,愛情之於對方就會無比輕鬆,殊不知,她是在一點點消磨他飽滿的熱烈,和迷人的叛逆——

摩托車仍是校園裡最拉風的那一輛,而曾經耍小聰明把她劫上車去兜風的那個小阿飛,卻再也沒有機會說一個「不」字。

她從來自由獨立慣了,為了看遍這世界的角角落落而不知疲倦,卻從未想過吳卓豪背著行囊跟在後面爬上鳴沙山,望著西北的茫茫沙漠時,是否莫名想起香港的樓宇間,一戶飄出熟悉飯菜香的小窗子。

唐冰帶著他逛遍校園,最後在四面深紅建築圍著的草坪坐下來。這日天色陰沉,預覽屏里的照片色彩很黯淡。她仍不死心地在包里找補光器,還翻出白色襯衣打算充當反光板。吳卓豪抬手制止了她,「算了,今天天氣不適合拍照。」

「可是現在才下午兩點,今天不拍點好照片出來,我會覺得占你便宜……」

「唐冰,」他終於有幾分惱怒地打斷她,「你不會還在以為,我來是為了找你拍照吧?」

她錯愕地抬起頭,立刻對上一雙心煩意亂的眼睛。她怎會看不出他的意圖呢?想必這些矯枉過正的解釋,在他眼裡同樣故意得可笑。朝暮與共的兩年,他們已經足夠了解彼此。

「我就想問問你,唐冰,」吳卓豪毫不避諱地直視她的眼睛,「我們分開的這770天,你後悔過嗎?」

不是770天,今天早晨才看過日曆,應該是772天。唐冰想,她比他記得更清楚些。

但這樣的錙銖必較又有什麼意義?如果不是早已看清他們之間橫亘的矛盾,當時根本就不會分開。

5

交換生最後一年,吳卓豪隨班級去外地採風,一走就是兩個月。而那時的她,也正忙於準備出國留學的材料。

悉尼有唐冰心儀已久的大學,她想學的專業排在全球頂尖,而且申請到獎學金的幾率很大。吳卓豪不在的時間,她就和肖雨雨在自習室刷題。

他回來的那天,深秋已至,海風裹挾著濕冷刺在臉上,唐冰帶他去吃熱乎乎的純銅火鍋。那時他已習慣了蘸加韭花和腐乳的麻醬,而她也早已習慣了有他在的生活。想到年後他就要回香港,此刻就已開始覺得難過。

臨走前唐冰去洗手間補妝,回來見他坐在卡座里,半邊身體湮沒在暗處,不知為何顯得有些落寞。他把她的手機推過去,喜怒無形地說了句:「留學中介發來了郵件,雅思7分,恭喜啊。」

她還沒來得及欣喜,就察覺到氛圍的異樣。吳卓豪把臉瞥向落地窗,繁華街市的絢麗混色投射在他臉上,映出複雜的蒼涼。可他卻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問:「我們一起去過那麼多地方……以後你要一個人去哪裡?」

「吳卓豪,我比你大兩歲,下學期就畢業了。」唐冰提醒他,「我得提前計劃未來啊。」

低垂的睫毛在這句話的尾音里輕顫了一下,他緩緩轉過頭來,「那麼,在你計劃的未來里,有我嗎?」

唐冰以為一句「當然」會脫口而出,可是她明顯察覺到自己的猶豫。忽然想起剛過去的那個暑假,她陪吳卓豪回了一次他在香港的家。很傳統的家庭,父親在渣打銀行工作,母親是家庭主婦,燒得一手好菜。唐冰在長輩面前一貫聰明乖巧,飯桌上氣氛很好。

在吳父詢問她畢業後的打算時,她本來想要回答「繼續念書」,豈料吳母笑著率先說了一句:「這還用問?畢業後就嫁過來,我早想抱孫子哩。」

她保持著禮貌的笑意,眼睛卻向一旁的吳卓豪發送求救信號。可是男生只是笑吟吟地回望著她。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他們彼此之間也許互不了解——或者說他們其實了解,卻不願相信,那就是真實的對方。

所以後來的兩個月,她一邊準備著出國考試,一邊隱瞞著吳卓豪,只待木已成舟,再讓他被迫著接受。就像每次她想去旅行時,都是先訂好雙份的火車票,然後拍照發給他,通知他地點和時間。

她一直都做錯了嗎?

「我的計劃里,一直都有你啊……」唐冰在桌下攥緊大衣的牛角扣,忽然喪失了底氣。

「沒關係,不用解釋了。反正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嗎?我除了等待你的通知,其他什麼都做不了。」吳卓豪淡然地捋平外套上的皺褶,「只是,如果你規劃的人生藍圖裡沒有我,請你早一點通知。好給我留出足夠的時間,為和你分開做準備。」

他拿起賬單,起身去前台結賬,卻沒再折返回來。唐冰看著他獨自推開火鍋店霧氣氤氳的玻璃門,走進外面的冷雨里——何時開始下雨了呢?是該下雨了,已經到了一年裡最難熬的深秋時節。

那天唐冰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宿舍的。雨越下越大,她沒帶傘,泡在濕涼的雨里,從外到里慢慢冷透。唯有計程車在路過她時減速,流動攤販向她兜售雨傘。如今所有關懷都只來自陌生人。

回宿舍後她握著手機猶豫,「我們分手吧」五個字寫了又刪,幾經反覆頭腦開始昏沉,原來是受涼發燒了。

半夜找宿管請假出來,冒著寒風去學校附近的醫院打吊針,在輸液大廳,她竟又遇到了吳卓豪。他閉著眼睛昏睡,微微皺眉,胳膊無力地垂在椅子扶手上,暗露青筋的手背插著針頭。輸液瓶和她的一模一樣,刻度線已降至一半。

唐冰沒有叫醒他,悄悄坐在他的左邊,中間隔著一個空位。藥液即將輸完,她叫來護士給他拔針,又把自己的圍巾拉起來遮住半張臉。護士走後,他還沒走,陷在椅子里發愣了好一會兒,才拿起手機,低頭打著字離開。

吳卓豪的身影消失時,她的手機「嗡」地振動起來,像忽然劇烈的一聲心跳。

「我們分手吧。」

唐冰想,她終於把最後一次通知的主導權讓給了他。或許是個讓她學會妥協的好機會,可惜他和她之間,已不再有機會繼續走下去。

6

「你後悔過嗎?」

關於這個問題,唐冰自己也想過很多遍。問題可以有答案,但時間卻從不會倒退。就像手機里的Days Matter永遠記得他的離開,而她也永遠記得他們分手的原因。兩人之間的矛盾,並不能隨著流逝的時間而消除。

「我……不知道。」唐冰把目光撇開,不再與那雙眼睛對視。

她匆匆把相機收回包里,和吳卓豪道別:「我要回去修片了。聖誕快樂。」

唐冰在校門口攔下一輛計程車,請司機降下所有車窗。疾風刮臉,迎面的海風夾雜著咸腥氣味,記憶中坐在摩托車后座的那個她,在恍惚間幾經來去,把當時悸動的心跳重新帶回胸腔。

即便後悔無用,人生中卻又要經歷多少次後悔呢?比如現在,她開始後悔自己忽然膽怯的逃脫。假如她能坦誠地承認一次,能對那些矛盾洒脫地忽視一次……

剛回到家中,肖雨雨就發來了照片。黃金海岸的聯誼會即將開始,青年旅舍已被彩帶和珠光氣球裝點起來。這小妮子濃妝艷抹地和鬼佬們玩自拍,血盆大口張得能看到扁桃體。

唐冰發送了一個羨慕的表情,打開電腦導入這兩天的照片,從近百張照片里選出十張精修。

兩年不見,吳卓豪瘦了些,雖然偶爾和她插科打諢,但神情的確比以往成熟了許多——比如,以前她拍的照片里,男孩子總是笑得眉眼不見,最末的那顆後槽牙都能露出來。而現在,卻沒有一張照片里,他能笑得那樣陽光爽朗。

從海德公園到悉尼大學,吳卓豪的確是笑著的,可那都是為了配合鏡頭而故意支起的笑。唐冰仔細回想了一番,難怪這次重逢,她覺得他變了許多。

原來是變得不再快樂了。

筆記本自動休眠,暗下去的屏幕映出她失魂落魄的臉。

她想起自己最喜歡的港片《春光乍泄》,反覆聽那一句「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魔怔了似的。於是台詞入夢,讓她時常夢見吳卓豪的背影。每次她都拚命追上去,拍一拍他的肩膀,待他轉過身來,踮起腳尖吻一吻他的唇……可惜都只是夢。

他是她青春里最難忘的回憶。悶熱夏天擰開冰鎮可樂,發出「嗤」的一聲,他就像那一刻的清涼。高數課上老師找人上黑板解一道難題,點的是同桌的名字,他就像那一刻的慶幸。經年韶華已過,她還是眷戀著他。

東十區傍晚七點半,郵箱提醒響了一聲。是前幾天那封簡歷的回復,拖到底部只匆匆掃一眼,唐冰就扣上筆記本起身出門。她按亮手機屏幕,迅速撥出吳卓豪的號碼。

線路很快接通,還沒等唐冰問他在哪裡,他已脫口道:「我後悔了。」

「什麼?」

「我後悔和你分開了。很早以前,我就開始後悔了。」吳卓豪在那邊停頓片刻,猶豫著說,「其實今天上午去你學校……並不是心血來潮。我也拿到了這所大學的Offer。」

唐冰一時愣住。妥協是他最不情願做的事,可他還是又妥協了一次。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把剛收到的那封郵件轉發給他。HR通知她畢業回國後就去面試。而那家公司的地址,在深圳口岸附近。

在收到這封簡歷回復的時候,唐冰忽然擁有隨心所欲做選擇的底氣。

其實後悔並不可怕,因為在這個世上,後悔葯一直都是存在的。只要彼此依然是對方心裡無法割捨的那一個。

7

聖誕當夜的拍攝,定在情人港附近。傍晚時分,未熄的晚霞與初上的華燈映在粼粼水波里,鐵架森然的海港大橋在海風中與白帆似的歌劇院相對而立。

這一次,唐冰帶了三腳架。

「3,2,1……」閃光燈和快門聲接連啟動,捉住悉尼聖誕夜流動的一剎那,把兩人依偎的身影永恆鐫刻進去。

俯身湊近預覽屏,吳卓豪對這次的拍攝似乎很滿意,唐冰卻不盡然,「小吳同學,你為什麼笑得這麼假?你的兩顆後槽牙呢?」

「不是……」吳卓豪有點不好意思地捂住嘴,瓮聲瓮氣地辯解道,「和你分開後,我一個人喝了太多冰糖雪梨,結果長蛀牙了。」

唐冰看著他真摯的眼睛,清亮的瞳仁里,映出她慢慢上揚的嘴角。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即便論文全A,即便得到嚴厲教授的表揚,她都沒有再這樣笑過。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傢伙,表達想念的方式,竟也能如此可愛。

她故作惋惜地看向他,「長蛀牙了啊?還說請未來的學弟吃著名的Messina冰淇淋呢,看來只能吃獨食了。」

「不管了!反正還有30顆牙可以慢慢蛀。」吳卓豪收起三腳架,回頭朝她笑,「走吧!」

男生大步走在前面,偶爾會停下來等她一會兒,留一個背影。彼此的聯繫停滯兩年,一切親密關係,似乎都要從頭開始。

薄荷巧克力醇厚清涼,海鹽荔枝奶油濃郁清新,而紅絲絨蛋糕口味有個浪漫的名字——Red Wedding(紅色婚禮)。各色冰淇淋球堆疊在酥脆甜筒上,在盛夏之夜融化得飛快,要趕緊歪著頭去舔。

這一瞬鬆懈的信號,對方很快接收到。男生的手靠過來,輕輕勾住她的小指,再慢慢沿著指縫逐一合攏,十指牢牢地扣住。

一切能從頭來過,真的很好。

肖雨雨從黃金海岸飛回來的那天,唐冰提前兩個小時在家做晚餐。

她做好了一開門就看到小妮子挽著老外男友的準備,因此計划了四個人的飯量。手忙腳亂之時,慶幸還有個幫手。

吳卓豪幫她關掉灶具,回頭看見她正把手從碗池泡沫里抽出來,兩隻手張開懸在空中,求救般地看向他。他會意地點點頭,手從她的臂彎下穿過去,給了她一個鼓勵的擁抱。

唐冰氣得作勢要打他,「幫我系圍裙!」

「我知道啊。」吳卓豪朝她擠擠眼睛,伸手已把圍裙撈過來掛到她頸上,「這不是占你便宜嗎?」他可愛的狡黠,似乎也回來了。

這時門鈴響起,唐冰擦乾手去開門。台階下只站著肖雨雨一個人。

「男朋友呢?」她向四周張望了一圈,「說好的,這次過節你脫單我脫貧,沒忘吧?」

「脫單我是沒成功,但我脫貧了。」肖雨雨拖著箱子神采飛揚地進門,「聖誕那天我買了張彩票——結果我這個萬年非酋,竟然中獎了!」

話音未落,便看到了在廚房洗碗的吳卓豪。肖雨雨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回頭和好友說道:「有意思啊。我們兩個的預言,好像反過來了!」

「回來了?」吳卓豪朝她打招呼,「這次多謝你助攻。黃金海岸好玩么?」

唐冰好笑地看著他們倆,「你們?」

肖雨雨撇嘴承認,「再不好玩,也比聖誕假期杵在家當電燈泡好玩咯。」她撩起袖子露出一胳膊紅疙瘩,「唐冰,你要補償我!你看吳卓豪給我報的什麼破旅行團,平安夜大晚上的去叢林看藍色螢火蟲,我差點要被土澳大蚊子給吃乾淨了!」

小妮子又要嬉皮笑臉地湊上來,這一次,唐冰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後記

回國前一天,唐冰把實體相冊的製作樣圖發給了印廠。封面上的五個字,讓她忽然好奇起來。

「吳卓豪,你什麼時候開始對世界名著感興趣了?」她在電話里考他,「那你說說看,《十日談》里到底談了些什麼啊?」

「談戀愛?」小阿飛在北半球打了個呵欠,「我對世界名著不感興趣啊。我只對你感興趣。」

雪梨十日,光景正好。再戀愛一次吧。(小說名:《雪梨十日談》,作者:楚覺非。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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