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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旅館我愛上店裡前台,互表心事後卻發現她是繼父情人

1

莫其第一次見到青秀是在一個昏沉的下午,炎熱的夏日,街上行人寥寥,唯有蟬鳴一聲比一聲高亢嘹亮。莫其在街對面的樹蔭下站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走進了青川旅館,手在校褲的口袋裡悄悄握了一個拳。

青川旅館的前台很高,如果不走近去看,是看不見坐在那裡面的人的,遠遠地只能看見半個腦袋。

所以當莫其看見坐在櫃檯前的人時,不知怎地心頭鬆了松。

椅子上坐了一個女孩,穿著一件白底碎花弔帶連衣裙,清清瘦瘦的,年紀看起來和莫其差不多大,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面前一碗速食麵,連莫其走進來都沒有察覺,柔順的短髮垂在耳邊,露出一個小巧的下巴。

莫其盯了女孩許久,動了動喉嚨,用平生可以聚集的最大的淡定,低沉地開了口:「多少錢一晚?」

冷不防一個詢問,女孩愕然抬頭,露出了那掩在細碎劉海下的眼睛,清澈乾淨。

「那個……我要一個房間。」莫其忽然有點局促,看了看牆上貼著的「一晚50」,匆匆把五十塊錢放在了櫃檯上。

女孩點點頭,拿走紙幣,很利落地從抽屜里拿出一把鑰匙遞給莫其,繼續低頭看她的泡麵,神情專註,悄悄掀開蓋子的一角看了一眼,等著裡面的麵條慢慢膨脹開來。

莫其覺得身體深處某個地方也膨脹了開,騷動著挑撥他的神經,有些不安,又有些莫名的興奮忐忑。

「多少錢一晚?」他再次問出了這句話。

「十塊錢。」女孩隨即回答,看向莫其的眼神中閃過一抹狡黠。

「這……這麼便宜?」莫其震驚,不可置信地盯著女孩。

「便宜嗎?已經很貴了。」女孩嘀咕了一句,「你到底要不要?」

「要……」莫其急切地說了一聲,又愕然收回了聲音,咽了咽口水。

女孩咧嘴一笑,「好的,我等下去你房間。」

「等下?等天黑了吧……」莫其迅速拿過房間鑰匙,匆匆往樓上走去,低著頭,好像有什麼秘密生怕被別人瞧見,臉有些發紅。

上樓的時候,他聽見前台傳來女孩帶著欣喜的聲音,「面好了。」

他不由地微微一笑,指尖的鑰匙不自覺地轉動了起來。

這時有人從樓上走下來,是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懷裡擁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那女人踩著紅色高跟鞋,一頭長髮及腰,身體被包裹在一襲黑色緊身長裙中,飽滿的胸脯呼之欲出。

莫其的目光正好落在女人胸前,他覺得呼吸一促,臉越發紅了起來。

這變化盡數落在了女人眼裡,她對著莫其嬌媚一笑,精緻的眉眼勾了勾,泛著無數風流。

莫其猛地低頭,側身避開他們急匆匆往樓上走。

「小子不錯啊,這年紀就來這了。」男人也看到了莫其,粗魯地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哈哈大笑。

「看樣子還沒發育呢,不知道行不行。」那艷麗的女人也笑了,聲音婉轉酥人,莫其卻覺得很刺耳。

好像有什麼刺痛了他,他咬了咬牙。

「不知道行不行」,這句話像是一個魔咒,久久回蕩在心頭,他好像想起什麼,重重往旁邊的牆上踹了一腳,留下一個腳印的同時也踹下了一塊白色粉皮,露出裡面早已殘敗的黑色牆壁。

你該猜到了,青川旅館的人大多不是來住宿的,那是小城糜爛灰暗的其中一角。

每當夜幕降臨,如果你此刻走進青川旅館,就能聽見那隔音效果並不好的房間里傳來很多聲音,有男人沉重的喘氣聲,有女人撩人的嬌喊聲。那些或高或低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成了青川旅館獨特的協奏曲,上演著人間最糜爛卻普通的一幕。

莫其想,自己也將馬上成為其中一個了,在小小簡陋的衛生間洗完澡,頭髮濕漉漉地搭在頰上。他坐在窗前看著底下燈紅酒綠的街道和走過的各色男女,對面髮廊的彩色燈筒最為刺眼,店裡昏暗的燈光下,一個裸露著光潔大腿的女人慵懶地躺在沙發上。

莫其卻突然想到前台那個女孩裸露在外的鎖骨,同樣是白皙的,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女孩白得更好看些,想到這裡,他的嘴角微微揚了揚。

這時候傳來了敲門聲。

「誰?」下意識警惕地問出聲。

「是我。」傳來了女孩清脆的聲音。

莫其鬆懈了下來,呼吸卻又開始急促,他想了想,還是套上了一件背心。

青秀看到莫其的時候,他的白背心緊緊貼在還沒擦乾的胸膛上,半濕著顯露出了男孩瘦削卻開始發育的肌肉輪廓,他的脖子上搭著一條白毛巾,不住地擦著頭髮上淌下的水珠,樣子有點狼狽慌亂。

青秀「噗嗤」笑了。

「錢。」她說。

莫其一愣,沒想到女孩開口就是要錢,心頭一下子有種不知名的滋味,好像是一點點鄙夷和不屑。

「我煮好了的,所以貴一點,一碗十塊。」青秀將手裡的東西遞給莫其。

莫其愕然,目光下移,看到青秀手裡端著的一碗泡麵,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原來,他們相互理解錯了。

他說一晚,她說一碗。

有點無厘頭,讓人覺著好笑。

看著青秀乾淨的眼睛,他心頭湧起一陣尷尬,頓時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好笑,原來該被鄙夷的,應該是自己。

急急忙忙端過泡麵,付了錢,然後穿上外套,莫其都沒敢正眼再看青秀一眼。一種羞恥心填滿心頭,莫其覺得自己像是個小丑,還好,看青秀的樣子,好像還沒明白自己之前的意思。

收好錢,青秀沒有走的意思,她環顧了下莫其的房間,問:「你離家出走了?」

「啊?沒有……」莫其直搖頭。

「是嗎?那就是逃課了。」青秀眼含笑意。

逃了一個晚上的自修課,應該算逃課吧,可這樣也沒有什麼,因為沒有人會去管自己,更沒有人在意自己的去向。

「逃課可不是好孩子哦。」青秀笑笑。

「是嗎?那你怎麼會在這裡?在這裡的應該也不是好孩子。」聽她說完,莫其有點生氣,也許是因為她的語氣,實在像個在指責他的家長。

「因為我住在這裡啊,這是我家。」

「你是妓女的孩子?」莫其一下子脫口而出,然後愕然地張了張嘴,有點抱歉,他不應該這麼直接的。

然而青秀的表情波瀾不驚,似乎這句話像「你吃了沒?」這麼平常。

「對啊,我媽媽曾經是妓女,不過她後來成了這家旅館的老闆娘。」

「對不起……」莫其垂下腦袋,像個說錯了話的孩子。

「哈哈,沒事,也不是你一個人這麼說,大家都知道的,而且,」青秀狡黠地眯了眯眼,「我還知道,你今天來,其實是來嫖娼的。」

這句話一說出口,好像一個驚天巨雷,在莫其的心頭重重地炸了開。他頓時覺得無地自容,臉漲得通紅,好像赤裸裸地被揭開了一個巨大的秘密,讓人想鑽地縫。

「沒事兒,我見過比你更小的,沒什麼。」青秀還是那麼坦然,好像見慣了似的,語氣還略帶安慰。

「那個……我……」此刻莫其很想狂奔出房間,找一個沒有任何人看見的地方,此刻真的尷尬得想叫人去死。

「再不吃面要脹掉了。」青秀提醒他,很自然地化解了這一場尷尬。

莫其點點頭,趕緊將面端到桌前。

「你還不走?」他很窘迫。

「筷子是我的。」青秀指了指,莫其這才發現,那碗里放著的不是塑料叉,而是一雙筷子。

「用筷子更好吃。」青秀乾脆走了進來,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別急,你慢慢吃。」

「你沒有上學?」莫其抬了抬頭,小聲問了一句又迅速低下了頭去,幾乎要將整個腦袋都埋進碗里。

青秀嗯了一聲,「我就讀到了初中,幫媽媽看店了。」

然後是長長的沉默,只有吸麵條和咀嚼的聲音,麵條泡得剛剛好,沒有脹開也沒有生硬,湯汁不濃也不淡,調料包放的分量剛剛好,莫其甚至覺得這是他至今吃過最好吃的一碗速食麵。

他慢了下來,小口地喝著湯,悄悄打量著青秀的側臉,她正在看他扔在地上的書,接著將那些散落的書一本本撿了起來,整整齊齊地放進莫其的書包里。

那一刻,莫其覺得心頭軟了軟,不知哪來的勇氣,他開口問道:「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青秀點點頭,「吃完面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待會兒隔壁會很吵。」

莫其馬上明白她說的很吵是什麼意思,臉又燙了燙,於是喝完最後一口湯,用餐巾紙將筷子擦乾淨,跟著青秀走出門去。

外面是一條窄窄的走廊,電燈很昏暗,時刻渲染著曖昧的氣氛。不少房間里已經傳出了男女打情罵俏的動靜,還有喝酒划拳觥籌交錯的聲音。而莫其的那間房間,是最裡面的一個,也是相對最安靜的一個。

莫其覺得心頭又軟了軟,走在自己前方的這個女孩,有著很細膩的心思。

又是一路長長的安靜,青秀話不多,莫其是這麼覺得的,可是她又會突如其來地來一句,叫人措手不及。

「噓。」她忽然停了下來,對莫其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莫其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青秀停在了一個房間前面,趴在門上側耳聽了聽,低低說了一句:「裡面有兩個大叔,看來等下還要多收一份房費。」

莫其錯愕地呆在原地,而青秀無所謂地繼續前行。

莫其覺得,這個女孩子,有點意思。

青秀把莫其帶到了青川旅館的天台上,那裡晾著許多白色床單,像一面面在風中飛舞的大旗。

青秀麻利地帶著莫其穿過那些白色大旗,然後踢掉腳上的涼鞋,在天台邊緣的護欄前坐下,手臂枕著剛好到胸口的護欄,將腳丫懸出了天台,招呼莫其過來坐。

莫其愣在後面,因為他有些恐高。

「這裡的風很舒服哦,好像飛一樣。」青秀繼續招呼他,對著天空張開了雙臂,風把她的白色裙子吹起,輕柔翻動著像一隻白色蝴蝶。

莫其咬了咬牙,終是也學著她脫去涼鞋,小心翼翼地在天台邊坐了下來,手卻緊緊抓著那護欄。

看著他的樣子,青秀又笑了,眼睛彎起來像一道月牙,卻沒有嘲笑的意味,笑得天真無邪。

莫其有些懊惱,覺得自己這樣子真慫,可是他又不敢和青秀一樣放開手,只能不去看下面,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你叫什麼名字?」平靜下來,他問。

「我叫青秀,『一木之青,萬山為秀』的青秀。」

「這句詩我沒聽過,出自哪裡?」莫其覺得這句話有點文化。

「我爸爸說的。」

「噢……那你爸爸應該是個蠻有文化的人。」

「是啊,我媽媽說他是一個詩人,遊歷詩人。」青秀的眼睛裡有別樣的光采透出。

「那他現在在哪?在這裡么?」

「我不知道,既然是遊歷詩人,他應該在遠方。」青秀的臉上滑過一抹黯然,很快又恢復了那種坦然的神采。

「我想總有一天,他還會回到這裡的。」她看向遠方,喃喃說道。

「你呢?為什麼要逃課?」輪到青秀髮問了。

看著少女乾淨的眼睛,莫其忽然有種想敘說的衝動。

「其實,今天我是來揮霍我的處男夜的……」

這就是莫其和青秀的相遇,兩人在夏風浩蕩的天台上,在一面面飛揚著的白色床單前,光著腳丫,在漫天星空下,說出了各自的心事。

莫其到很久以後還記得,他說出那句話以後,青秀「咯咯」笑個不停,劇烈顫抖著身子,莫其生怕她摔到護欄外面去。

那是少女最純真的臉龐和笑容,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依舊能柔軟那已千瘡百孔的心房。

莫其又紅了臉,他伸出手想去拉青秀的手臂,生怕她坐不住摔下去。

然而,剛剛碰到那光滑柔軟的肌膚,莫其就被人從後面拽住了衣領。

「臭小子,你幹什麼?」一個女人的厲喝傳來,莫其往後翻倒在地上,看到了一張美麗的臉,此刻卻陰冷得可怕,是傍晚見過的那個性感女人。

「梔子姨?」青秀叫了一聲。

「梔子姨,他沒對我做什麼,是我把他帶到天台上來的。」青秀還是一副坦然的樣子,笑道。

「你要是敢欺負秀秀,我把你從這裡扔下去!」那個被叫作梔子姨的女人兇狠道。

「姨……」莫其剛想解釋。

「你丫才姨,老娘有這麼老么?叫姐!」

「姐……」莫其戰戰兢兢地喚了一聲,女人的神情才緩了下去。

女人走之前還嚴肅地警告了莫其一番,像一隻護崽的母鳥,慈愛又嚴厲。

「別放心上,梔子姨人其實很好的,媽媽不在的時候,都是她照顧我。」青秀笑嘻嘻地說。

「青秀,你媽媽不在?」莫其問。

青秀點點頭:「是啊,她去遠方找爸爸了。」

「你爸爸媽媽,是怎麼認識的?」莫其忽然有點好奇。

「就像我們這樣認識的。」

「啊?」莫其一下子沒領會,想了想,臉色又開始漲紅。

青秀「咯咯」笑了起來。

接著,莫其從青秀的敘述中聽到了一個故事。

故事大概是一個美麗的紅塵女子遇見了一位英俊的遊歷詩人,兩人在短短朝夕相對的幾天中迅速墜入情網,詩人為女子寫浪漫的情詩,而女子也被這才華橫溢的男子深深折服。但這位詩人天性瀟洒,他屬於遠方,流浪才能帶給他無盡的靈感。

他把這些年積攢的全部積蓄都留給了女子,使她得以安定,以便流浪歸來再來找她,於是後來便有了青川旅館。

「世界上有這麼美好的故事?」莫其聽完,卻蹙了蹙眉,他早已不是被童話書影響的小男孩,在日常各種流言蜚語中他早已得知了在這個世界,真相往往令人失望。

但他不忍再說什麼,這個故事裡有太多牽強的漏洞,他不想用世俗泯滅這個女孩無知的單純。

「好吧,被你發現了。」青秀聳聳肩,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美好的才叫故事啊。」她看向遠方,拖長了尾音像是嘆了一口氣。

真實的故事是這樣的:詩人去流浪的那天,發生了變故,碼頭上一群混混見來送行的女子美貌便想調戲,詩人和他們打了起來,結果,羸弱的詩人被重物擊中頭部當場斃命……女子悲痛欲絕,後來拿了賠償金和自己這些年的全部積蓄,買下了這幢旅館,這個他們初遇的地方,從此洗心革面……

真相往往是殘忍的,卻有時候比故事更悲壯,莫其也沒有想到故事的真相是這樣。

「可是這裡不還是……」莫其沒有說出後面的話,青川旅館裡面還是如此糜爛腐敗,所以對這句「洗心革面」,莫其有點嗤之以鼻。

「有時候你看見的,聽見的,不一定是真的喲。」青秀笑嘻嘻道。

這個還沒發育成熟的女孩,卻像一個老於世故的大人,說出了不符合她年齡的話。

比悲壯的真相更殘忍的,這個詞叫「無奈」,這是莫其多年之後才明白的,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青秀說了好多話,有關青川旅館的秘密。

比如那位美麗的梔子姨,她其實是一個媽媽了,她的女兒在遠方的一家大醫院裡,治一種叫「白血病」的病,需要很多錢……

這裡年紀最小的小紅姐姐,來自閉塞偏遠的大山,被家人逼迫著嫁給了一個老頭子,她乘機逃了出來,無處可去,流浪到了這裡……

那個打扮奇特的大姐,幹這一行很多年了,因為性格怪僻老是被上頭打罵,逃到了這裡……

世人都知青川旅館腐朽墮落,卻很少人知道,這裡也收留無家可歸和無可奈何的靈魂,這裡沒有強迫,只有願不願意。

碼頭上那個美麗的女子,抱著愛人的屍體泣不成聲,她本是個被世俗磨去了愛的女子,逢場作戲,虛偽逢迎,讓男人沉迷最為拿手,然而那一天後,她收起了張揚的美麗,為死去的詩人守寡,還生下了一個孩子……

青川旅館本不叫青川,是後來取了兩人名字里的各一字。

「一木之青,萬山為秀,好清秀的姑娘。」那是初見時叫「阿川」的詩人對那位叫「青青」的女子由衷的讚歎,他不知,這竟成為了後來他女兒的名字,他也不知,那個一直多情的紅塵女子,竟如此懷念他。

那一天後,莫其對「妓女」這個詞有了新的認識,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是後來再看到,不再抱以鄙夷不屑,他會想,她還是誰?是誰的母親?又是誰的女兒?

2

莫其坐在街邊,點起了一支煙,街頭的霓虹燈開始亮起,打在雪地里一片氤氳。

他仰起頭,有冰涼落在臉上,又開始下雪了。

他記起年少時所在的南方小城是沒有雪的,他對從沒見過的雪有極度的好奇和迷戀,於是逃離的時候,他去了有「雪國」之稱的北方。

「哎呦,莫老闆來啦,快進來!在外面坐著幹啥呀?外頭冷。」紅色霓虹燈下的髮廊里探出來一個人,看見莫其的時候立即綿軟了聲音嬌媚道。

天氣很冷,女子卻穿得甚少,光潔的大腿露在外面,有一晃間,莫其似乎看到了那年夏天,少女裸露在外的光潔白皙的鎖骨。

他記起少女說的那個故事的結尾,是女子去遠方尋找詩人了。

「詩人不是死了嗎?」莫其如是問。

「是去了遠方,」少女堅定地糾正,「媽媽說,爸爸只是去另外一個世界流浪了,那個地方雖然很遠,但他總有一天會回來。」

「回不來的。」莫其悲切地看著她。

「所以媽媽去找爸爸了,她會把他帶回來。」

「怎麼帶?」莫其詫異。

「這樣。」少女張開手,身子往前一傾,裙子剛好被風吹起,像一隻剛破繭的白色蝴蝶展翅欲出。

「小心!」莫其驚呼一聲伸出手,卻停在了少女清脆的笑聲中。

「瞧把你嚇的,逗你玩的。」

莫其的確嚇到了,他環顧四周,得知曾有個為情所困的女人從這個天台上跳下,覺得四周的風忽然變冷了些,還帶了一種凄切。

「莫老闆,你真討厭,一直盯著人家的腿看,要看進來看呀!」莫其被女人撒嬌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他站起身,風衣被過大的動作甩起,飛在風中,恰似當年少年被風鼓起的襯衫,只是不再那樣簡單幹凈。

莫其是這裡的熟客,沒有靈感的時候,他便來這裡。每次都找一個女人,就是這個裸露著潔白大腿的女人,她臉上濃妝艷抹,燙著當下流行時尚的捲髮,和其他女人別無二致,一模一樣的美麗。

而莫其選她,只不過是因為她的名字而已。

女人叫「秀秀」,莫其聽到的時候顫了顫,特別是在她說「我叫秀秀,清秀的秀」的時候。

他自然知道是哪個清秀,但這個詞,就像一記柔軟的拳頭,無聲地捶打在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的印記。

青秀,這個名字是他的禁忌,也是死穴,他不想想起她,卻又無法抗拒地思念她,即使是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懷裡。

莫其在汗水中昏沉睡去,夾著秀秀身上的劣質香水味,房間黑暗一片,窗帘厚重地遮擋住了外界想透進來的一切光線,他不喜開燈。

秀秀在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便似笑非笑地對他說:「莫老闆,你把我當作了另外一個人。」

莫其問她如何看出,她說:「你常常看著我發獃,卻像在看別人,莫老闆,我想知道她美還是我美?」

莫其眼也沒抬地回:「你美。」

記憶里的少女始終停留在剛發育的年紀,還有一種營養不良般的瘦削,沒有豐滿的胸脯和妖嬈的曲線,自然是秀秀成熟美麗。

卻止不住想念,莫其否認這是愛,因為他覺得,那也許是年少孤獨時遇見玩伴的迷戀和依靠。

「莫老闆,你睡過她么?和我比如何?」美麗的女人似乎總是愛比較來證明自己的魅力,秀秀也不例外,她不愛莫其,可是膨脹的攀比心叫她吃了醋。

莫其看著她,忽然笑了,「她是妓女的孩子,自然比你嫻熟。」

秀秀卻嘴角一咧,像是勝利般揚了揚頭,「看來莫老闆是沒睡到了,一般來說,做我們這行的,萬一有了孩子,是絕不會讓孩子繼續做這個的。」

莫其一怔,然後陷入了沉默。

是的,他想起那個叫梔子的美麗女人,對少女如母獸一般的保護,旁人如此,更別說是母親。所以那個女孩才能在那樣腐朽墮落的地方,如同一朵白色蓮花般,出塵不染。

「呸——」莫其吐了一口唾沫,在外漂泊多年的風霜,已將他打磨成了粗獷隨性的男子,當年那個拘謹會臉紅的男孩已不復存在,他抱過妖嬈的女子,狠狠吻了下去。

「莫老闆,你恨她?」秀秀在莫其近乎瘋狂的運動中艱難地抬起頭問。

被當成另外一個人來疼愛甚至報復,總覺得不是滋味。

莫其啞著嗓子,吐出了一口粗氣,「沒,只是覺得她不堪,她跟了一個比她大30歲的老男人。」

秀秀笑了,「這有什麼?七八十歲的老頭我都伺候過,哎呀……」

莫其懲罰性地狠狠一擊,堵住了秀秀的嘴。

「那個男人是我所謂的父親。」他惡狠狠地說,聲音裡帶了無盡的厭惡。

真相有時和剝洋蔥一樣,剝到裡面,辣出了眼淚。

應該說是繼父,莫其開始記事時候隨母親改嫁了過去,認了一個陌生男人做父親。

看著衣冠楚楚,私底下是酒鬼加賭徒,莫其的生活可想而知。他總是輕描淡寫地不提及,身上觸目驚心的家暴傷痕卻叫人心寒。

所以每次那個少女用柔軟的小手給他上藥的時候,所幸背對著她,看不見他的眼中有淚花滑過。

母親地位卑微且要服侍剛出生的弟弟,無暇管他。他不止一次地想逃離,而又不止一次地被抓回來,然後被打得更慘。

最後連母親也加入了指責,責怪他的調皮不懂事。

卑微的她沒有話語權,選擇了沉默。在繼父帶其他女人回家過夜的時候也是一樣,咬著枕頭流淚,還叫他不要聲張。

他從那時開始厭惡自己的母親,保護不了他,也保護不了自己。

也只有在那個掛滿白色床單的天台上,莫其是真正放鬆的,不再躲藏不再害怕,還有少女如花般的笑靨,莫名溫暖,傷口也似乎沒那麼疼了。

特別是那少女憂愁而真切地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說:「莫其,你太苦了,我心疼你。」

所有堅強築起來的堡壘瞬間崩塌,莫其第一次覺得,他想流淚了。

自那以後,有些東西發生了莫名的變化,連自己也不得而知。

他覺得自己原本灰暗的世界被注入了一束光,開始溫暖了起來,他本來極度想逃離這個小鎮,後來這個念頭再也沒有被想起過。

直到那一天,他遇見了比家暴更慘烈的事情,直至天翻地覆。

如往常一樣逃課,深夜回家,路過繼父的房間有細微的聲響,早已習以為常,然而莫其還是好奇地往虛掩的門裡看了一眼。

因為這一次的動靜似乎比往日都小了些,只有繼父的聲音,沒有女子的呻吟。

而也正是這一眼,讓莫其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世界,徹底崩塌毀滅,灰飛煙滅。

潔白的裙子,孱弱的雙腿,在如禽獸般龐大的身軀下顫抖,莫其咆哮著大喊一聲,抄起一旁的凳子就跑了過去,用生平最大的力氣往男人的頭狠狠砸去。

男人吃痛滾到了一邊,然後他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在凌亂的短髮里顯得迷茫無助,卻又深刻清晰。

為什麼會是她?為什麼?莫其低吼一聲,像發了狂的小獸,他飛快地拉起她向外跑去。(小說名:《青川旅館愛情故事》,作者:南川。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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