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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從無饋贈,一切都是借用

文 |維斯瓦娃·辛波絲卡

【詩選】

維斯瓦娃·辛波絲卡,波蘭最受歡迎的詩人

1996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其詩作被稱為

「具有不同尋常和堅韌不拔的純潔性和力量」

在繁忙和冗雜中

不放靜下心來,作片刻陶醉...

種種可能

我偏愛電影。

我偏愛貓。

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

我偏愛狄更斯勝過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

勝過我對人類的愛。

我偏愛在手邊擺放針線,以備不時之需。

我偏愛綠色。

我偏愛不把一切

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

我偏愛例外。

我偏愛及早離去。

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

我偏愛線條細緻的老式插畫。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

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我偏愛,就愛情而言,可以天天慶祝的

不特定紀念日。

我偏愛不向我做任何

承諾的道德家。

我偏愛狡猾的仁慈勝過過度可信的那種。

我偏愛穿便服的地球。

我偏愛被征服的國家勝過征服者。

我偏愛有些保留。

我偏愛混亂的地獄勝過秩序井然的地獄。

我偏愛格林童話勝過報紙頭版。

我偏愛不開花的葉子勝過不長葉子的花。

我偏愛尾巴沒被截短的狗。

我偏愛淡色的眼睛,因為我是黑眼珠。

我偏愛書桌的抽屜。

我偏愛許多此處未提及的事物

勝過許多我也沒有說到的事物。

我偏愛自由無拘的零

勝過排列在阿拉伯數字後面的零。

我偏愛昆蟲的時間勝過星星的時間。

我偏愛敲擊木頭。

我偏愛不去問還要多久或什麼時候。

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在眾生中

我就是我。

一個令人不解的偶然,

一如每個偶然。

我原本可能擁有

不同的祖先,

從另一個巢

振翅而出,

或者從另一棵樹

脫殼爬行。

大自然的更衣室里

有許多服裝:

蜘蛛,海鷗,田鼠之裝。

每一件都完全合身,

竭盡其責,

直到被穿破。

我也沒有選擇,

但我毫無怨言。

我原本可能成為

不是那麼離群的事物,

蟻群,魚群,嗡嗡作響的蜂群的一份子,

被風吹亂的風景的一小部分。

某個背運者,

因身上的毛皮

或節慶的菜肴而被飼養,

某個在玻璃片下遊動的東西。

紮根於地的一棵樹,

烈火行將逼近。

一片草葉,被莫名事件

引發的驚逃所踐踏。

黑暗星星下的典型,

為他人而發亮。

該怎麼辦,如果我引發人們

恐懼,或者只讓人憎惡,

只讓人同情?

如果我出生於

不該出生的部族,

前面的道路都被封閉?

命運到目前為止

待我不薄。

我原本可能無法

回憶任何美好時光。

我原本可能被剝奪

好作譬喻的氣質。

我可能是我——但一無驚奇可言,

也就是說,

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陳黎、張芬齡譯

在一顆小星下

我為把偶然稱為必然而向它道歉。

萬一我錯了,我就向必然道歉。

請別生氣,幸福,如果我將你佔為己有。

死者,但願你容忍這一切,我的記憶正在枯萎。

每一秒鐘我都忽視了整個世界,於是,我向時間道歉。

我為將新歡當成初戀而向舊愛道歉。

原諒我,遠方的戰爭,原諒我將鮮花帶回了家中。

原諒我,外露的傷口,原諒我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我為小步舞曲唱片而向在深淵裡呼喊的人道歉。

今天,清晨五點我仍在熟睡,為此我向等候在火車站的人道歉。

寬恕我,被追逐的希望,寬恕我一再地大笑。

寬恕我,沙漠,寬恕我未能及時帶來一匙清水。

還有你,獵鷹,這些年你依然如故,在同一個籠子,

在空中,你的目光凝固在一處,

原諒我,即使你變成標本。

我為桌子的四條腿而向被砍倒的樹木道歉。

我為小回答而向大問題道歉。

真理,請不要太在意我。

尊嚴,請對我大度些。

容忍我,哦,神秘的存在,容忍我拆掉了你裙擺上偶然的針線。

靈魂,請別指責我偶爾才擁有你。

我向所有事物道歉,我不能隨時到達每一個地方。

我向所有人道歉,我無法成為每一個男人和女人。

我知道,只要我活著,就不能變得公正,

因為,我是我自己的障礙。

言語,不要怪罪我借用了莊嚴的詞句,

又竭盡全力讓它們變得輕盈。

胡桑 譯

寫履歷表

需要做些什麼?

填好申請書

再附上一張履歷表

儘管人生漫長

但履歷表最好簡短

簡短、精要是必須的

風景由地址取代

搖擺的記憶屈服於無可動搖的日期

所有的愛情只有婚姻可提

所有的子女只有出生的可填

認識你的人比你認識的人重要

旅行要出了國才算

會員資格,原因免填

光榮記錄,不問手段

填填寫寫,彷彿從未和自己交談過

永遠和自己只有一臂之隔

悄悄略去你的狗,貓,鳥

灰塵滿布的紀念品,朋友和夢

價格,無關乎價值

頭銜,而非內涵

他的鞋子尺碼,而非他所住的地方

用以欺世盜名的身份

此外,再附張露出單耳的照片

重要的是外在形貌,不是聽力

反正還有什麼好聽的

碎紙機嘈雜的聲音

陳黎、張芬齡 譯

一粒沙看世界

我們把它稱作一粒沙,

但是它並不自稱為顆粒或沙子,

它沒有名字,依然完好如初,

無論是一般的或別緻的、

永恆的或短暫的、

不恰當的或貼切的名字。

我的一瞥、觸摸,於它沒有任何意義。

它並不能感覺到自己被看見,被觸摸。

它墜落於窗檯,

這是我們的經驗,卻不是它的。

為此,這與墜落在其他事物上並無差別,

也無從確定,它已墜落,

或者,還在墜落。

對於湖泊,窗子可以看到美妙的景色,

但是,景色並不會觀看自己。

它存在於這個世界,

無色,無形,

無聲,無臭,無痛。

湖底並沒有底部,

湖邊也沒有堤岸。

湖水感覺不到自己的濕潤或乾澀。

對自己而言,波濤,無所謂單數或複數。

波濤將寂靜潑濺於自己的喧囂之上,

在無所謂大或小的卵石上。

這一切都在天空之下,其實不曾有天空,

太陽落下,其實一點也沒有下沉,

藏於心不在焉的雲層,其實也並未藏匿。

風吹皺雲層,唯一的理由是,

它在吹。

一秒鐘逝去,

第二秒依然是一秒鐘,

第三秒。

唯有對我們而言,這才是三秒鐘。

時光飛逝,如一名攜帶緊急訊息的郵差。

但那隻不過是我們的比喻。

人物是杜撰的,其匆忙也是假裝的,

傳遞的也不是人的訊息。

胡桑 譯

植物的靜默

我知道葉片、花瓣、穗子、球果、莖幹為何物,

四月和十二月將對你們做些什麼。

儘管我的好奇得不到回應,

我還是特意向你們其中一些俯身,

向另一些伸長脖子。

我已擁有一系列你們的名字:

楓樹、牛蒡、獐耳細辛、

槲寄生、石楠、杜松,勿忘我,

你們卻沒有我的。

我們正一起旅行。

同行的旅人總是閑談,

交換看法,至少,關於天氣,

或者,關於一閃而過的車站。

不可能無話可說:我們擁有太多共同的話題。

同一顆星球使我們彼此聯繫在一起。

我們投下影子,依據同樣的定律。

我們試著理解事物,以我們自己的方式。

那些並不知曉的事物,使們更為親近。

我將盡我所能解釋這一切,隨意問吧:

雙眼看到的事物像什麼,

我的心臟為了什麼而跳動,

我的身體為何沒有生根。

但如何回答無法提出的問題,

尤其是,當提問者如此微不足道。

林下植物、灌木林、草地、燈芯草叢——

我對你們所說的一切只是獨白。

你們都沒有傾聽。

與你們的交談是如此必要,卻不可能。

如此緊迫,卻被永遠擱置,

在這倉促的人生中。

胡桑 譯

三個最奇怪的詞

當我說「未來」這個詞,

第一音方出即成過去。

當我說「寂靜」這個詞,

我打破了它。

當我說「無」這個詞,

我在無中生有。

陳黎、張芬齡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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