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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堡薦 | 這是喬治?奧威爾最想寫的一本書

原標題:大堡薦 | 這是喬治?奧威爾最想寫的一本書


堡仔薦書


奧威爾曾在《我為何寫作》一文中指出「我想寫的,是一種有著悲傷結局的長篇自然主義小說,不僅充滿細緻入微的描寫與恰到好處的比喻,還不乏精彩華麗的辭藻,選詞注重其音韻之美。事實上,我構思了許久、但直到三十歲才完成的第一部小說《緬甸歲月》,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


作為奧威爾的首部小說,它呈現了極為真實的殖民地生活:白人老爺終日飲酒作樂、腐敗墮落;白人夫人小姐不學無術、貪慕虛榮;土著勾心鬥角、阿諛諂媚;但有這樣一位白人薩布(老爺)——弗洛里,他恨透了帝國主義,看不慣自己的族人在別人的土地上稱王稱霸、不可一世;但骨子裡的懦弱又讓他畏畏縮縮,不敢站出來反抗。因為他害怕「為了救贖自己的靈魂而失掉了整個世界」,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這丟臉、可怕的徒勞中,荒廢生命、腐敗墮落」。


【書名】緬甸歲月


【作者】[英]喬治·奧威爾


01


作品簡介


1921年,18歲的奧威爾從伊頓公學畢業,由於成績平庸,無法申請牛津或劍橋獎學金,家裡的經濟狀況又無力供他升學,他只得投考公務員,在緬甸當了五年的殖民警察。這一經歷促使他於1934年寫作了以緬甸經驗為題材的小說——《緬甸歲月》(Burmese Days)。此書與《吉姆》、《印度之行》並稱三大殖民地小說。


書中的故事發生在大英殖民統治日薄西山之際的緬甸。相較於如今的「緬甸之春」,彼時的緬甸在奧威爾筆下會是怎樣的景象?他個人對殖民主義和極權主義的觀察又會怎樣映射在主人公約翰·弗洛里身上?


02


作者簡介


喬治?奧威爾(1903年6月25日-1950年1月21日),原名為艾里克?阿瑟?布萊爾(Eric Arthur Blair),英國作家、記者、社會評論家。


奧威爾出生在英屬印度一個下級官員家中,但在不到兩歲時就回到了英格蘭。1917年,家境並不富裕的奧威爾憑藉自己的努力,獲得獎學金,進入英國著名學府伊頓公學學習。1921年畢業後,他報考了公務員,成為了一名緬甸殖民警察,親眼目睹了西方殖民主義的殘忍及其給當地土著人民帶來的深刻災難,他一系列反對極權主義的思想也是在這一時期漸漸形成的。之後,他辭去了殖民警察的工作,開始了四年的流浪生活。西班牙內戰爆發後,他以一名國際志願者的身份參與其中,加入了西班牙共產黨領導的共和軍。二戰爆發後,奧威爾又撰寫了不少評論,並一度受雇於英國廣播公司。

奧威爾人生的最後一個階段,他不斷地與病魔作鬥爭,但同時他還不忘寫作,就是在這一時期,他完成了自己最著名的兩本小說《動物農莊》和《1984》。1950年1月,他因肺結核去世,年僅47歲。


03


精彩段落


吳[1]波金安坐在自己家的陽台上,他是緬甸北部皎塔達鎮的分區法官。那是四月的一天,剛剛八點半,天氣悶熱得令人窒息,正午沉悶難捱的時光就要到來。時而掠過的微風,帶來一絲涼意,吹拂了從屋檐垂下剛剛澆過水的蘭花。蘭花後面,觸目可及的是棕櫚樹那彎彎的樹榦,上面落滿灰塵。再往遠處,就是那湛藍耀眼的天空,遙望蒼穹,幾隻禿鷹在空中靜靜地盤旋,它們飛得如此之高,抬眼望去,令人目眩。


吳波金眼睛一眨不眨,活像一尊瓷像,目光直望向那刺眼的陽光。年過半百的他滿身贅肉,幾年以來在無人攙扶的情況下,根本無法起身離開座椅,可他雖然肥滿,但卻體型勻稱,甚至算得上是有豐腴之美。白人一發福就滿身鬆弛,鼓鼓囊囊,而緬甸人卻不然,他們胖得均勻,就像熟透了的水果。他有張巨大的黃臉,基本沒有皺紋,眼睛是褐色的。他的腳又短又寬,腳背很高,腳趾平齊,他光著腳,留著小平頭,身上穿著鮮亮的阿拉坎籠基[2],上面印有綠色和紫紅色的格子圖案,這是緬甸人在休閑場合所穿的服飾。他嚼著從桌子上那個漆盒中拿出的檳榔,回想著自己的上半輩子。


那真可謂是飛黃騰達的半輩子啊。吳波金的思緒飄回到了記憶的最深處,那是80年代,他當時還是一個一絲不掛、肚子滾圓的小男孩,看著英軍趾高氣昂、浩浩蕩蕩地開進曼德勒,注視著那一排排吃牛肉長大的英國人,一個個穿著紅色軍裝的赤臉大兵,看著他們扛在肩頭的長長的來複槍,聽著他們有力、有節奏的踏步聲,當時的恐懼仍記憶猶新。還沒看了幾分鐘,他就嚇得一溜煙兒地跑開了。以一個孩子的邏輯,他也能分析出自己的族人根本不是這群巨人的對手。即便他當時還是個孩子,他已暗自下了決心,將來要給英國人做事,仰仗著英國人。


十七歲那年,他申請過一個政府的工作,但遭拒絕。三年以來,他窮困潦倒、無依無靠,在曼德勒那些如迷宮般錯綜複雜、臭氣熏天的集市上幫別人賣糧,還時不時搞一點小偷小摸的勾當。二十歲那年,他走運勒索了四百盧比的不義之財。他隨即動身去了仰光,給自己在政府中買了個文員當。雖說工資不高,但算個肥差。當時一些文員靠侵吞政府儲備來撈油水,而波金(那個時候,他還是波金,代表尊稱的「吳」是之後才加上的)自然而然也就近墨者黑了。但是,區區當一個文員、謀一點可憐的蠅頭小利,對他來說可謂是太屈才了。


有一天,他發現政府正缺一些低級官員,準備在他們這批文員中選拔,這個消息其實要等一個星期之後才公布出來,但波金有個本事,那就是在任何消息公開的前一星期他准能得到風聲。他抓緊了機會,搞了個突然襲擊,揭穿了和他同流合污的那幫人。他們大多都鋃鐺入獄,而波金卻因為「品行誠實」,躍升為副鎮長。自那之後,他就平步青雲。現在五十六歲的他已經是分區法官了,而且他很有可能再獲提拔,當上代理副行政長官,和很多英國人平起平坐,甚至當上他們的上司。


作為法官,他審理案件的方法很簡單,再多的錢也買不來勝訴,因為他曉得一個判錯案子的法官遲早要進監獄。他則採取更穩當的辦法,兩邊都撈點好處,然後完全秉公辦事。因此,他贏得了公正的好名聲。除了從當事人口袋裡賺錢,吳波金還在他管轄區的村子裡沒完沒了地徵稅,這屬於私自徵稅。如果哪個村子膽敢不進貢,就會遭到嚴厲的懲罰——武裝流氓土匪就會進村掃蕩;村裡的頭頭含冤入獄等等——用不了多久,所欠的稅款就一定會補上。管轄區內發生的所有大規模搶劫,他都會從中分得一杯羹。


當然啦,這裡面大多數的貓膩都是人盡皆知的,除了吳波金的上司們(任何英國官員都永遠不會聽信關於自己人的讒言)。所有試圖揭發他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他的親信為數眾多,一個個都讓贓物喂得忠心耿耿。每當遭到指控,吳波金只需買通幾個證人就能讓控告煙消雲散,不僅如此,他還反咬一口,鞏固自己的地位。他真算得上是刀槍不入,因為他極善識人,絕不會用錯人,而且他太愛算計,絕不會吃虧在疏忽和無知上。可以十分肯定地說,他絕不會被查處,他定會愈發飛黃騰達,攢下幾十萬的身家,死後還受人敬仰。

即便是死之後,他的功德仍然會延續下去。佛家思想認為,人這輩子作惡,下輩子投胎就會成為老鼠、青蛙或是其他劣等生物。吳波金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所以他希望完全避免這樣的下場。暮年之時,他將全力做善事,讓功德彌補之前的罪孽。或許他會出資修建佛塔,四座佛塔、五座、六座、七座,僧侶會告訴他多少就夠了。修建的佛塔要有石雕、鍍金的塔頂,和隨風叮咚作響的鈴鐺,每次的鈴響都代表一聲禱告。這樣一來,他下輩子就仍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出現在塵世,因為女人的地位幾乎和老鼠、青蛙差不多,頂多是像大象這樣更高級點的生物。


這些思緒快速在吳波金腦海中閃過,大多是歷歷在目的景象。他的思維,雖然狡猾,但卻十分直接。如不是有明確目標,腦子就基本不轉。他不可能做到純粹的冥想。此刻,又有什麼東西讓他的腦筋轉了起來。他將三角形的一雙短小的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放,稍稍轉了下椅子,氣喘吁吁地喊道:


「巴泰克!嘿,巴泰克!」


巴泰克是吳波金的僕人,他從陽台的珠簾後走了出來。他身材矮小,滿臉麻子,看上去一副怯生生、吃不飽的樣子。吳波金一分錢也不付他,因為他是個定了罪的小偷,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他去蹲監獄。巴泰克走上前來行了個什科禮[3],頭壓得低低的,好像要後退似的。


「老爺?」


「有沒有人求見,巴泰克?」


巴泰克掰著手指數了數訪客的數量,說:「大人,迪品基村的村長求見,他帶了禮物來。還有兩個村民,請您審理鬥毆案件,他們也帶了禮物。郭[4]巴盛,就是副行政長官辦公室的主任文員,想見您。還有阿里沙,那個警察,和一個土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想他們是為盜竊金手鐲的事起了爭執。還有個村裡的女孩,她抱著個嬰兒。」


「那女孩兒想幹什麼?」吳波金問道。


「她說孩子是您的,老爺。」


「哦。那村長帶了多少錢?」

巴泰克覺得他只帶了十盧比和一籃芒果。


「告訴那個村長,」吳波金說,「至少二十盧比,如果明天我還見不著錢,他和他們村就等著吃苦頭吧。剩下的人現在就見。叫郭巴盛進來。」


不一會兒,巴盛進來了。他腰板筆直,肩膀狹窄,在緬甸人中算是個大個子。他的臉十分光滑,就像是咖啡奶凍。吳波金覺得此人甚為中用。他雖然刻板乏味,但踏實肯干,是個優秀的文員,而且他深得副行政長官麥格雷戈的信賴,知道不少其公務上的秘密。吳波金馬上有意識地變得和顏悅色,朝巴盛笑著打了個招呼,招呼他吃檳榔。


「哎,郭巴盛,我們的事情進展怎麼樣啦?我希望,拿麥格雷戈先生的話來說就是」——吳波金隨即講起了英文——「伊且順利?」


聽到吳波金的小笑話,巴盛沒笑,而是僵硬筆直地坐在椅子上,回答道:


「進展非常順利,先生。我們今早收到了報紙,請過目。」


他拿出了一份雙語報紙,報紙名為《緬甸愛國者報》,只有八個版面,印刷拙劣,文字突兀地印在紙上,如同吸墨紙的印刷效果。小報的消息要麼是抄自《仰光報》,要麼就選登一些沒人信的民族主義口號。最後一版,鉛字錯位了,整個版面一團黑,就好像為報紙如此之小的發行量進行哀悼一樣。吳波金翻看的那篇文章風格與其他文章大不相同。文章寫道:


「在這樣幸福快樂的時光里,偉大的西方文明不僅拯救了我們貧困的黑人大眾,而且給我們帶來了諸多福祉,電影、機關槍、梅毒,等等之類的。還有什麼能比歐洲恩人的私人生活更加讓人激動的事情呢?所以,我們認為讀者一定會對皎塔達內陸偏遠地區發生的大事感興趣,特別是當牽涉到麥格雷戈先生,該區尊敬的副行政長官的時候。


麥格雷戈先生是個的優雅的老派英國紳士,在這樣歡樂祥和的日子裡,身邊這樣的榜樣實在數不勝數。我們親愛的英國兄弟姐妹們稱他為「顧家男人」。十足的顧家好男人啊,比如說,他在皎塔達地區任職剛一年,就在本區有了三個孩子。在上一任區瑞猶,他有過六個子女。也許是麥格雷戈先生疏忽了吧,他的這幾個年幼的孩子現在無人養活,而且其中幾個孩子的母親已到了快要餓死的境地……」


有個專欄專門刊登類似的內容,雖然令人讀起來很難受,但相較其他版面,文筆卻更勝一籌。吳波金有遠視眼,他伸直了手臂拿著報紙,仔細地閱讀文章,抿著嘴唇,一副沉思的樣子,露出滿嘴又小又整齊的牙齒,由於嚼檳榔,他的牙齒都變成了血紅色。

「編輯要為此判上六個月監禁。」他終於開口了。


「他才不在乎呢。他說只有進了監獄,他的債主才不會騷擾他。」


「你剛才說這篇文章是你的小徒弟拉佩自己寫的?他是個聰明孩子,有前途!別再跟我說政府辦的高中都是浪費時間。一定讓拉佩轉正,正式成為文員。」


「先生,那您覺得光憑這篇文章就夠了嗎?」


吳波金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喘了喘氣,吃力地出了一聲;他試圖從椅子上站起來。巴泰克對這個聲音極為熟悉。他撩開珠簾,走了出來,然後他和巴盛一人架住吳波金的一個腋窩,扶著他站了起來。吳波金站了一會兒,挪了挪他耷拉在腿上的肚子,就像搬魚工調整扛著的箱子一樣。然後,他揮手示意巴泰克下去。


「不夠啊」,他回答巴盛,「當然是不夠的啊。還有很多事要做,但這是個好的開頭。聽我說。」


他走到陽台的欄杆處,吐出去滿口血紅色的檳榔,然後開始在陽台上邁著小步踱來踱去,雙手背在背後。兩條粗壯的大腿蹭來蹭去,讓他走得有點晃。他邊走邊講,說的儘是政府部門不太純正的行話,夾雜著緬甸語的動詞和一些抽象的英文短語:


「現在,咱們重新梳理一下。我們要共同對付維拉斯瓦米醫生。他是個公職外科醫師,也是監獄長。我們要誹謗他,讓他身敗名裂,然後永世不得翻身。我們要小心行事。」


「是的,先生。」


「此事雖說沒有風險,但我們得慢慢來。我們不是在對付一個卑下的文員或者是警察。我們對付的是個高級官員,雖然此人是印度人,但畢竟不像對付個文員那麼簡單。要整一個文員怎麼辦?簡單;一個指控、二十來個證人就足以讓他革職查辦,關進監獄了。但這種辦法在此人身上行不通。軟招,軟招,出軟招,這才是我的風格。不搞醜聞,最緊要的是不搞官方調查。不提出控告,不留一點辯護的機會給他,但不出三個月,我就會讓皎塔達的所有歐洲人都清楚地知道這個醫生是個禍害。我該給他安個什麼罪名呢?受賄不行,醫生一般也無賄可受。那還能是什麼呢?」

「或許我們可以策劃一場監獄暴亂,」巴盛說,「作為監獄長,醫生他必然難辭其咎。」


「不行,太危險了。我可不想讓獄警們拿著槍到處掃射。再說,這樣做要浪費很多錢。那麼很顯然,我們要告他不忠——搞民族主義,煽動宣傳。我們必須讓歐洲人以為醫生不再忠於他們,有反英思想。這個罪名就大了,比受賄嚴重得多。當地官員受賄,是他們意料中的事,但只要扣上不忠的罪名,這個人立馬就完蛋。」


「很難證明他不忠啊,」巴盛提出反對意見,「醫生對歐洲人可謂是忠心耿耿。只要聽到不利於歐洲人的話,他立馬翻臉。他們都知道這一點,您不覺得嗎?」


「荒謬,太荒謬了,」吳波金輕鬆地說,「歐洲人都不會在乎證據,對於黑皮膚的人,懷疑就是鐵證。幾封匿名信就足以搞得他雞犬不寧。唯一要做的就是堅持,告發,告發,繼續告發——這才是和歐洲人打交道的方法。一封信接另一封信,輪流寄給每個歐洲人,等到他們的疑心被完全激起了——」吳波金從身後抽回了一隻他那短短的胳膊,打了個響指,補充道,「我們就實行第一步,在《緬甸愛國者報》上發表這篇文章,歐洲人看了一定會暴跳如雷。然後,下一步就是要讓他們以為文章是醫生寫的。」


「他有一些歐洲朋友,恐怕這樣做很難吧。這些歐洲人病了都找他。這個冬天他剛治好麥格雷戈先生的腸胃氣脹。我想他們都覺得他醫術高明啊。」


「郭巴盛,你一點也不了解歐洲人的心思!歐洲人去找維拉斯瓦米看病,完全是因為皎塔達沒別的醫生了。歐洲人才不會信任黑人呢。才不會,匿名信就只管多發。我保證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眾叛親離。」


「有個弗洛里先生,就是那個木材商,」郭巴盛說(他念成了「弗落疾先生」),「他是醫生的好朋友。我見他只要在皎塔達,就每天早上都去醫生家。他甚至還邀請醫生共進過兩次晚餐。」


「嗯,這次你說到點子上了。如果弗洛里果真是他的朋友,那對咱們很不利。很難對付一個有歐洲朋友的印度人。這讓他有——他們老愛說的那個詞是什麼來著?——聲望。一旦醫生惹了麻煩,弗洛里會馬上和他絕交。這些人對土著永遠不可能談得上忠誠。而且,我知道弗洛里是個懦夫。我來對付他。郭巴盛,你的任務就是盯緊麥格雷戈的一舉一動。他最近有沒有給行政長官寫信,我的意思是,給他寄過密函?」


「兩天前他有寫過,但是我們用蒸汽打開信封后,發現沒什麼重要的事情。」


「嗯,正好,我們給他點寫作素材。他一旦開始懷疑醫生,我們就進行我和你說的另一件事。這樣我們就能——麥格雷戈先生怎麼說的來著?哦,對,『一石二鳥』。一舉多得——哈哈哈!」

吳波金的笑聲是從肚子里傳來的一陣令人作嘔的翻騰聲,就像準備咳嗽時發出的聲音。但他笑的很開心,甚至有點孩子氣。他並沒有繼續說「另一件事」,因為這件事是機密,即便在自家陽台上也不能隨便說。巴盛意識到會面要結束了,於是站起來,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就像一把三角尺。


「大人還有沒有其他事情吩咐?」他問道。


「確保麥格雷戈先生拿到一份《緬甸愛國者報》。你最好告訴拉佩用腹瀉做借口,請個假。我想讓他來寫匿名信。就這樣吧。」


「那我告退了,先生?」


「主與你同在,」吳波金心不在焉地說,然後馬上就喊起了巴泰克。他從不浪費一分一秒。沒過多長時間他就處理完了其他求見者的事情,並且一個子兒也沒掏就把那村裡的女孩兒打發走了,他只是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說不認識她。現在到了他的早飯時間。陣陣飢餓感讓他胃疼得慌,每天早上這個時間,這樣的感覺就會準時到來。他急促地大喊:


「巴泰克!嘿,巴泰克!慶慶!我的早餐!快點,我快要餓死了。」


在窗帘背後的客廳里,一桌飯菜已經備好,有一大碗米飯和十幾盤菜,盛著咖喱、干蝦和切好的青芒果條。吳波金搖搖晃晃地走到桌前,發著呼嚕聲,一坐下來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來。他的妻子瑪[5]慶站在他身後,侍候著他用餐。她是個瘦弱的女人,四十五歲,一副慈祥的樣子,她淺棕色的臉有點像猿猴。吳波金吃飯時完全注意不到妻子。他鼻子貼著碗,呼吸急促,飛快地用油乎乎的手指往嘴裡塞食物。


他的每頓飯都是極其豐盛,並且他都要心急火燎地一口氣吃完。與其說那是在吃飯,還不如說每頓都是和咖喱米飯的放蕩狂歡。飯後,他靠在椅背上,打了幾聲飽嗝,並吩咐瑪慶給他拿一支綠色的緬甸雪茄來。他從來不吸英國煙,他說抽不慣。


此時,在巴泰克的幫助下,吳波金穿上了官服,在客廳的長鏡子前站了一會兒,欣賞著自己的雄姿。客廳是木製牆,有兩跟柱子,還能看出是柚木做的,支撐著房梁。雖然吳波金把房間裝飾成「英倫風格」——鑲木的餐櫃和椅子、英國皇室的畫像、滅火器——房間還是陰暗邋遢,就像所有其他緬甸的房屋一樣。地板上鋪著竹席,濺滿了酸橙汁和檳榔汁。


瑪慶坐在角落的席子上,縫著印基[6]。吳波金在鏡前慢慢轉動了一下,想看一眼後背。他頭上裹著一個淺粉色的絲綢崗包[7],身上穿著上了漿的平紋細布做的印基,還有一件曼德勒絲綢做的橙紅色帕索[8],上面用金線綉著圖案,甚是氣派。他費力地轉過頭,看著亮閃閃的長袍緊緊地裹在自己碩大的臀部上,他非常滿意。

他為自己的胖感到驕傲,因為他認為不斷養起來的膘是偉大的象徵。曾經一度卑賤、飢餓的他現在有了肥肉,家財萬貫,令人敬畏。他是踩著敵人的身體飛黃騰達起來的,一想到這裡,一種近乎詩意的感覺就油然而生。


「嘿,慶慶,我的新帕索真便宜,才二十二盧比?」他說。


瑪慶埋著頭,做著針線活兒。她很簡單、很傳統,她養成的歐式習慣甚至比吳波金還少。每當坐在椅子上,她就渾身不自在。每天清晨,她都會頭上頂個籃子去市場上,就像一個村姑一樣;晚上,人們會看到她跪在花園裡朝著鎮子上最高的佛塔的白色塔尖念經祈禱。二十多年以來,吳波金所有的陰謀詭計都不瞞著她。


「郭波金,」她說,「你這輩子造了不少孽。」


吳波金揮了揮手,「那有什麼關係?我修建的佛塔能彌補我的一切罪孽。往後時間還長著呢。」


瑪慶又低下了頭,繼續縫補,一副倔強樣兒,每次她不贊成吳波金的行為,她都會這樣。


「但是,郭波金,真的有必要這樣算計和密謀嗎?我聽見你和郭巴盛在陽台講的話了。你們在密謀合起伙兒來對付維拉斯瓦米醫生。你們為什麼要害那個印度醫生?他可是個好人啊。」


「你這女人懂什麼?這是公務。那個醫生擋了我的道兒。首先,他拒絕受賄,這就等於給我們全體出難題啊。而且——哎,算了,反正有些事情,你這腦子永遠也想不明白。」


「郭波金,你現在既有錢又有權,但是這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了呢?比起現在來,我們窮的時候更開心。哎,我還清楚地記得,你那時還是個鎮長,我們搬進了第一座屬於自己的房子。那時候多驕傲啊,家裡有柳條編的傢具,還有你那支金筆夾的自來水筆。那個年輕的英國警官來咱家的時候,坐在咱家最好的椅子上,喝著啤酒,咱那時感到多光榮啊!錢不能代表快樂。你現在一味地要更的多錢有什麼用呢?」


「一派胡言亂語,你這女人真是荒謬!做好你的飯,縫好你的衣服就行了,還是讓懂得公務的人處理公務吧。」

「嗯,我是不懂。我是你老婆,從來都聽命於你。但至少是越早行善越好。要努力多做善事啊,郭波金!比如買些活魚,然後放生,可以嗎?這樣做能積攢不少功德。而且今早僧侶來化齋的時候,他們說寺里新來了兩個僧侶,都吃不飽飯。你難道不打算給他們點東西,郭波金?我什麼也沒給他們,就是為了讓你去施捨,攢下這份功德。」


吳波金從鏡子前走開了。妻子的這番勸說,起了點作用。只要不麻煩,他就不會放過任何積德的機會。在他看來,積攢功德就像是往銀行里存錢一樣,他的儲備在不斷壯大。每條放生的魚,每次給僧侶的施捨都讓他離極樂世界更近了一步。這麼想讓他很安心。於是他下令將村長帶來的那一籃芒果送到寺廟去。


此時,他出了門,沿著路往前走,巴泰克跟在他身後,抱著一摞資料。他慢吞吞地走著,腰桿筆直,好平衡他那灘巨大的肚子,他還在頭頂舉了把黃色的絲綢傘。他的橙紅色帕索在陽光下光彩奪目,就像一顆光滑的杏仁糖。他正前往法庭,去審理這一天的案子。


注釋:


[1]吳(U):緬甸語對長輩或有地位的人稱「吳」,意為叔伯。(譯註)


[2]阿拉坎籠基(Arakanese longyis):緬甸的一種顏色鮮亮的傳統服飾。(譯註)


[3]什科禮(shiko)是緬甸人在神像或地位高的人面前雙手合十,伏地跪拜的大禮。(譯註)


[4]郭(Ko):緬甸語對平輩或青年男子的人稱「郭」。 (譯註)


[5]瑪(Ma):緬甸婦女一般在名字前加「瑪」,不管已婚與否都是如此,以此表示謙恭。(譯註)


[6]印基(ingyi):印基是緬甸的傳統服飾,一般在節慶時穿著。(譯註)


[7]崗包(gaungbaung):緬甸傳統配飾,是頭上戴用的素色的薄紗或絲巾。(譯註)


[8]帕索(paso):緬甸男性穿著的籠基。(譯註)


堡仔圖書《緬甸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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