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看待褚時健的起落現象？

對待某些社會現象，我們往往採取的是陶淵明的讀書態度，不求甚解。這有多方面的原因，不單純是眼力不夠，挖掘不深，認識不到位，這裡就不展開討論了。我一直以為「褚橙」的創始人褚時健老先生，他的人生後半段的起落，作為一個社會現象，值得追問下去，而不是隨大流，給出一個廉價的禮讚，就敷衍了事。

褚老1979年入主玉溪捲煙廠，一直做到雲南紅塔集團的董事長。公司在他手上，樹起好幾個在全國都叫得響的香煙品牌，將一個地方性的小捲煙廠，做到亞洲第一，世界第三。1999年因經濟問題，71歲的褚老被抓，判無期，後保外就醫，又減刑至12年。2011年釋放，老兩口在保外就醫期間，承包哀牢山種橙，重返大眾視野，房地產大佬王石領如夫人前去拜望，褚橙暢銷全國，褚老成為無數人的勵志榜樣。

褚老的起落，該怎麼看？幾乎沒見有人細緻評說，我們嘗試具體分析一下，以期更能清晰褚老身上所折射出的時代光影變幻。

商業上縱橫捭闔的褚老，還是沒過好人性關。三十多年前，褚老把紅塔集團做到那麼大，佔到雲南一省財政收入的半壁江山，褚老無疑是個強人，普通人的慾望，他都有，甚至更強烈，因為慾望小的人比膽子小的人，更幹不成大事。在他的籌划下，玉溪捲煙廠掙了那麼多，而他能拿到手的與之相比，比例少得太過懸殊。後來他的繼任者字國瑞，年薪逾百萬，這超過他在紅塔集團18年的總收入。國企在那個年代，對高管層又沒有相應的激勵機制，董事長總經理的年薪，還比不上三流歌手登台獻藝一次。當時的信息還是欠發達，遠在幾千里之外的我們都聽說，褚在雲南的地頭上，跺跺腳，雲南的大地都要顫抖，守著驚人的財富，又有非常大的商業權力，動動筆，隨手批個條子，就能改善生活，不唱高調，對此能心如止水的人，實在是少見。褚老沒過好這一關，是人情之常，但法律的約束又是剛性的，觸碰上，就難逃懲罰。

褚老後來能保外就醫、能減刑，是時代反省的結果。褚老在經濟上是沒管好自己，但當時的現代企業薪酬管理制度沒有建立起來，這方面嚴重落後於企業其他方面的快速發展，導致有特殊貢獻的人才，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也是不爭的事實。這一塊不解決，倒下去的怕不是只有一個褚時健。所以本世紀初，到處都見到有國企在搞管理層收購（MBO），像是對他們過去所取得的業績進行遲到的補償。今天來看，這種搞法，是嚴重的矯枉過正，就不在這裡細說了。在這樣的時代風潮背景下，褚老的案件具有典型性，變得全國矚目，成為推動國企領導人薪酬制度改革的導火線，他的女兒又在獄中自殺，同情褚老的遭遇，社會上反響強烈，落到實處，就是替褚老減刑。

褚老七十四歲，還紮根荒山種橙，這是他個人的能量未喪盡和不服輸的人性在起作用。在我老家，有兩個非著名的國企上市公司的頭兒，皆因上層人事爭鬥不堪重壓，掛冠而去。兩人過去都是從公司基層靠自己打拚爬上來的，有能力，離職時，一個六十幾，一個五十剛出頭，精氣神都還足，人脈關係社會資源一樣不缺，兩人離開原來公司，又各自組建了公司，進入當時最火爆的行業，兩人也都揚言要再造一家新的上市公司。但他們沒有褚老的幸運，公司成立幾年後，前後腳又都歇業關門了。投資界有個不成文的經驗認識，認為商業上成功過的人，再次創業，成功的概率比第一次創業的人要高出很多。這兩位曾經的上市公司老總，用事實證明，這種經驗認識有多不靠譜。成功過的人，沒有啥神秘力量保證你能再次成功，時移事易，隔行隔山，過去做公司的心得，也有可能變成新公司的負資產。不服輸，要是運用得不恰當，就成了不自量力。世界是按它自己的方式在運行，不會為誰而改變。褚老的種橙事業，看怎麼說，要是跟紅塔集團比，那差遠去了，算不上成功，人們更多敬佩的是褚老忘掉死亡迫近的反彈精神。

王石拜望褚老，是那一代頂級商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唯有他們圈子內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對方的價值和意義，外人的肯定與否，都不能落到他們願意接受的心坎上。王石還去探監過湖北的前首富蘭世立，並說你的命運就是我們的命運。由此不難想像，商人是有深層次的擔憂的，相互之間的社會身份認同和抱團取暖，是他們的存在感得以建立的基礎。雖然褚老大王石二三十歲，但在商業起步上，兩人挨的很近，他們之間有共同的時代話題，能聊得來。在王石的商業美譽度崩塌前，去捧場褚老，對褚橙人氣提升，促進銷售，大有裨益。

又到褚橙成熟熱銷的季節，和往年一樣，我還會網購一點，談不上是支持褚老的事業，但水果總是要吃的。吃褚橙，免不了要想到廣為流傳的褚老種橙的種種開創性的方法和要求，這比吃其他橙時，念想上有點不同，品牌的力量就是這麼凸顯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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