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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世友密送軍糧救鄉親

原標題:許世友密送軍糧救鄉親


本文摘自《聖殿:1959-1961:信陽大饑荒沉思錄》,張向持著,線裝書局2015年5月出版。


原題《大河有水小河干——許世友密送軍糧救鄉親》



圖為:許世友夫婦與長子許光、華山、援朝、小兵、長孫道昆合影。

1959年,信陽、河南乃至全國,糧食高徵購鬧得轟轟烈烈,農民交光了糧食支援國家,有人把這一現象稱為「大河有水小河干」。農民過起了挨餓的日子,不得不靠樹皮、野菜、草根充饑。進入冬季,百姓的生存危機更加嚴重,因為連樹皮、野菜、草根也找不到了。


正是在這個非常的冬季,共產黨的開國上將許世友休假回鄉探母。此時的許世友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副部長、南京軍區司令員,可謂地位顯赫。而這位號令千軍萬馬的大軍區司令員卻愁悶在胸:勸不動自己的老母跟隨身邊安享晚年。這次回鄉,將軍一路盤算,用什麼法子才能勸動老母像10年前那樣跟他走,而且不再像10年前那樣輕易返鄉。


1949年,新中國宣告成立,征戰沙場數十年的許世友歸心似箭,初冬季節匆匆回鄉探母。母子闊別數十年終於重逢,將軍長跪不起,老母淚眼不幹,現場情景感人心魄。將軍的隨從告知許母,她的「三伢子」已位居「督軍」——任山東軍區司令員之職,許母這才擦下眼淚,扶起自己的兒子,高興地說道:「都當『督軍』了,許家老墳冒青煙了。娘高興,不為這,是看你還活著。活著比啥都強!」那次回鄉,許世友發現老母身長疥瘡,執意帶老母去山東治病。可老母在兒子身邊只待月余,病剛好就拗著要走,原因是,進進出出的人都是腰裡別著槍,一日三餐還總有勤務兵伺候著,這一切老母看著不習慣,只盼著快點回山裡看自家的鋤把,看自家的鍋灶。許世友生怕老母在自己身邊憋出病,只好放行。自那以後,許世友寫信、派人,辦法用盡也搬不動老母。


這次回鄉探母,許世友未進家門就看到老母在山坡背柴的身影,頓時怒目圓瞪,當場大罵當地官員:你們算什麼鳥「父母官」?七八十歲的老人,你們還叫她自己上山打柴,別說是俺娘,誰家的老人也不能這樣對待!我們共產黨連老人都照顧不好,還「為人民服務」個屁!


夜裡,久別的母子有談不盡的話題。許母問兒子,信不信一畝地能打幾萬斤糧食?信不信大旱之年還能「大豐收」?知不知道家家無米、食堂無煙而上面還搞「反瞞產」?當官的總是對老百姓講「大河無水小河干」的道理,可眼下「大河有水小河干」,都要餓死人了,國家咋還捨不得往小河裡放點水?


許母說:「兒呀,你打打殺殺幾十年,說是為窮苦人打天下,窮苦人也盼著共產黨坐天下,跟著過好日子。可你們坐了天下,咋不停地胡折騰?眼下都出人命了,還在折騰,這可不中啊!」


老母講的「胡折騰」,許世友當然都知道,也都不贊成,所以廬山會議大批彭德懷「右傾思想」時他一言不發。為「高產衛星」、大鍊鋼鐵、「大躍進」等一些事,他曾對毛澤東說:下面歪嘴和尚太多,把經念歪了,胡折騰,太過頭。


和許多人一樣,許世友也相信毛澤東說的話:「搞建設需要積累經驗,小折騰無大礙。」可許世友沒想到,越折騰越過火,眼下竟餓死不少百姓。面對老母的滿臉疑惑,他不知如何解釋,許久才說:「娘啊,共產黨若不為百姓做事,兒早就回家陪您老人家了。眼下出的這些事不正常,俺回去就給毛主席彙報。日子不好過,這回您還得跟俺走。」


許母說:「前幾天你幾個老嬸子還勸俺說,找三伢子去吧,甭像俺,在家等著餓死。俺對她們說,餓死也不去了,陪老姊妹們一起死。兒呀,你要是能說話管用,這回就多要些糧食,給幾個老嬸子也分點,她們活著娘就不寂寞。」


許世友抱著老母哭起來,說:「兒聽您的話,決不讓幾個老嬸子餓死。」

第二天清早,許家院門口站滿了父老鄉親。許家窪走出的「三伢子」成了共產黨軍隊的大官,被飢餓逼臨死亡線的父老鄉親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三伢子」身上。


鄉親們問許世友:家家不存糧,都吃大食堂,幹部說這是共產主義生活。大食堂斷炊了,群眾挖野菜、刮樹皮填肚子,幹部還要「反瞞產」,眼見餓死人了,上面無動於衷,這到底是咋回事?


許世友問鄉親們:現在國家遇到困難了,有天災,還有別的,讓鄉親們跟著受苦了。受這樣大的苦,大家還相信毛主席、共產黨嗎?


鄉親們說,當然相信,不然早去搶糧庫了。


許世友說,人民群眾在最困難的時候仍然相信毛主席、共產黨,毛主席、共產黨一定不會辜負人民群眾的信賴,很快會有飯吃的。


看到正徘徊在死亡邊緣的鄉親們,許世友此時心中苦澀翻騰;看到鄉親們對毛主席、共產黨的感情依然如故,許世友異常感動。他對自己的隨員說:「你們看看,這就是俺的鄉親,這就是中國的老百姓,誰愧對他們,天理不容!老子今天心裡不好受!」


他當即從隨行的司令部管理科科長孫鳳儀那裡借款1000元,當場分發給全村的父老鄉親,大人每人20元,讓大家買些食品度日,以解燃眉之急。可他哪裡知道,這個時期有錢也買不到食品,錢如同廢紙。


正在這時,縣、社領導進院了。許世友問:「你們來看望俺,帶啥禮物沒有?俺只需要糧食,別的都不要。」


縣、社領導面面相覷,將軍提出的要求令他們措手不及。尷尬的縣領導反覆向許世友表態說,再困難,也要保證首長的老母親有糧吃。


許世友說:「你弄錯了,俺娘的生活不麻煩你們。你們看看門口站的這些鄉親們,都餓得站不穩了,俺為他們要糧。」

縣領導顯得異常為難,因為的確拿不出糧食,所以不敢再搭話。許世友也知道縣、社一級不掌糧權,更明白對他們提要糧的要求不現實,但他就是想有意為難一下這些「父母官」,因為他看到鄉親們的處境如此艱難,心裡有氣,不吐不快。


許世友顯得不耐煩了,毫不客氣地擺下手說:「你們既然為難,就走吧,甭耽誤俺和鄉親們聊天。」


儘管將軍下了逐客令,縣、社領導仍不敢離開。許世友見狀,指著縣、社領導說:「你們弄不來糧食,總會引路,陪俺秘書去買頭豬,老子要自己掏錢招待鄉親們。」


當地領導再不敢懈怠,急忙帶著許世友的秘書買豬去了。餓死人的年代,罕有家畜,全縣只有一個生產隊還養著幾頭豬,那是體現人民公社優越性的「樣板豬」,被當地領導看得比人還重要,沒誰敢動。但赫赫戰將的要求不敢不滿足,縣領導不得已,只好拉一頭賣給許世友。


許家門口架起兩口大鍋,中午,許世友招來全村人飽餐一頓。鄉親們端著碗流著淚說著感謝「三伢子」的話,聽得許世友也淚流滿面。他的眼淚出自傷懷,因為這頓「大餐」只讓他對鄉親們盡了點心意,卻解決不了他們日後繼續挨餓的問題。他擔心,這頓「大餐」之後,不知道又有多少鄉親性命難保啊。


信陽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很快得到了許世友回鄉的消息,還有將軍要糧、給鄉親們分錢、殺豬招待鄉親們的事。路憲文叫來專員張樹藩,商量前去看望將軍時帶什麼見面禮。張樹藩說,新縣報告的情況說明,首長對群眾目前的生活狀況很不滿意,不忍心鄉親們挨餓,由此看,最好的見面禮當然是糧食,他看到糧食比看到什麼都高興。


路憲文也這樣想,可一動糧食就得請示省委,沒把握呀。他又覺得,許世友是個特殊人物,興許省委能給個面子撥點糧食?


省委卻未給許世友這個面子,路憲文得到的答覆是:糧食問題很敏感,不宜開此先例。


路憲文無奈,他唯一能決定的是,從機關食堂擠出1200斤糧食,帶著趕赴新縣。


路憲文一進許家門,就被許母認出,高興地告訴許世友:「是地委路書記,前幾年專門來家看過。」

許世友背著手看著路憲文,冒出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歡迎詞」,他冷冷問道:「我家鄉的地委書記,該不會是個『馬屁精』吧?百姓家裡你也常去嗎?」


路憲文早聽說過這位傳奇將軍的威嚴,初次見面聽到這番問話,有了更真切的感受。路憲文一時語塞,且表情尷尬。


專員張樹藩急忙解圍道:「首長,路書記很會聯繫群眾,到各縣檢查工作必去群眾家裡了解情況,還要求各級幹部都這樣做。」


當許世友得知替書記說好話的人是行署專員,表情略有喜色,對路憲文說:「專員為書記打圓場,看來班子挺團結,不容易。一把手不能欺負二把手,不然,班子就會分裂。看來你這個書記當得還不錯,不欺負人,還到群眾家串門。咱倆握個手吧。」


氣氛立刻輕鬆起來。路憲文下意識地抹下鼻尖的汗,笑著說:「首長,您的教導我們牢記在心,請求和首長一起吃頓晚飯,主要是藉此機會向首長彙報一下家鄉建設情況,請首長提些建議。另外呀,替首長給鄉親們帶點糧食來,不多,就這點許可權,還請首長多體諒。」


許世友握著拳頭輕輕地捶下路憲文,笑起來,說道:「你許可權比我大,我想對鄉親們盡下心意,不是還得仰仗你嗎?有糧不嫌少啊。晚飯我去,彙報我聽,建議我提,全答應。但我得糾正你一句話,只有毛主席的話可以稱『教導』,以後不能亂用詞。」


將軍終於高興了,終於笑了。此次回鄉,將軍耳聞目睹到的情況令他氣憤,讓他流夠了眼淚。此刻喜色終於盈面,笑聲終於響起,讓家鄉的這些「父母官」心頭的壓力也減輕了許多。


但接下來的事情又讓許世友怒不可遏。


下午,地、縣領導的情況彙報幾乎全是大唱讚歌,許世友早聽得心頭煩躁,終於,他忍不住打斷了彙報,板著臉說:「你們講這好那好,到底是不是好?我看不是你們說的那回事,你們把糧食都收光了,到處餓死人是好事?小河有水大河滿,小河無水大河干,這個很簡單的道理到你們嘴裡就變了,硬要翻過來,說成是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我問你們,小河沒水大河的水又從哪裡來?你們一口一個為國家著想,沒有老百姓,哪來的國家?不要講屁話,要講真話!」


見許世友發脾氣,地、縣幹部再不敢多言。許世友問:「咋都不說話了?說啊,專挑好話說啊。我看是不好意思了吧?不好意思就對了,共產黨的幹部不要自欺欺人,群眾明明食不飽肚,你們偏偏還要說這好那好,這不是昧著良心講話嗎?」許世友越說越激動,拳頭捶得桌子直晃動。

許世友站起身,繼續講:「你們多數都是真刀真槍和國民黨反動派打過仗的人吧?我就不明白,當年槍林彈雨都不怕,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也不軟,現在咋就膽小如鼠,連句實話也不敢講?怕戴『右傾帽子』,還是怕丟官?當年為老百姓幹革命不怕丟命,現在怕丟官卻不顧老百姓死活,全顛倒了!你們不是要聽我的建議嗎?我的建議就一點,改掉不敢說實話的毛病,不然,你們要倒霉,百姓更倒霉!」


見將軍大發雷霆,一位縣委幹部連忙出面解圍說:「首長,咱們開飯吧!邊吃邊談。」誰都希望早點結束這尷尬的局面。


「這飯沒味道,老子吃不下了,告辭!」將軍拂袖而去。


路憲文萬萬沒想到這種結果。他喃喃自語道:「首長批評得對呀,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得只會唱讚歌,不敢講實話了?不知不覺就變了,的確和過去不一樣了!」


張樹藩也感嘆道:「書記啊,不把官帽掖在懷裡,哪有講實話的膽量啊?我們黨的不少幹部,的確如將軍所言,把官帽看得比群眾利益重,如此下去,對黨、對百姓都不是好事。」


路憲文沉思良久,突然決定給省委領導打電話,他想把將軍的不滿報告給省委領導,希望對各級領導轉變作風有所幫助;另一個用意是希望省委領導能夠出面拜會或者邀請將軍,以緩解一下將軍的怒氣,為將軍此次回鄉營造個輕鬆的心情。


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接到路憲文的電話,當即要求路憲文:立刻轉達邀請,希望將軍到省委做客。


而許世友的回復乾脆利落:只剩一天,哪兒都不去,陪老娘。


叱吒風雲的許世友將軍在家鄉逗留三天,期間除了到縣委聽了小半天情況彙報,其餘時間都在陪老母,幾乎寸步不離。告別老母時,將軍說:「娘呀,沒陪夠您老,讓那幫傢伙浪費半天時間。」


許世友回到部隊,連續幾天情緒極不穩定,時而訓部屬,時而罵子女,時而摔酒杯。無疑,將軍此次回鄉心裡不痛快,把情緒帶回了部隊。

煩躁中的許世友想到了尤太忠,吩咐秘書立刻去請。


尤太忠時任某軍副軍長,是許世友麾下愛將,也是同鄉好友,正在南京軍事學院學習。


「你找個理由,請幾天假,去完成一項重要任務。干好了,本司令獎勵你,完不成任務老子撤你職。」許世友未等尤太忠落座就交代任務。


尤太忠接受的「重要任務」是,組織一批軍糧送往許世友家鄉。至於從哪兒搞糧食、如何運送,由尤太忠自己想辦法。


這絕非一項輕鬆的差事,時下到處鬧糧荒,部隊的糧食供應也不寬鬆,尤太忠對此非常清楚。尤其是私自調用軍糧非同小可,搞少了不頂事,搞多了目標大,風險極大。所以面對這項「重要任務」,尤太忠暗暗叫苦,但他也明白,如果任務不重要,過程不艱巨,許司令也用不著找他去干,這就叫信任。


沒說的,「軍令如山」,尤太忠決不含糊。


許世友拿出一瓶茅台酒,對尤太忠說:「喝幾口,先給你壯下膽。萬一出了事,本司令兜著,你不要怕。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為救老百姓嘛。」


尤太忠說:「笑話,這點事我能怕?您就放心吧,保證弄得利利索索。」


尤太忠回到軍事學院請好假,直奔豫皖兩省交界處一個部隊農場。這個農場屬尤太忠所在軍管轄,距離信陽地區只有幾十公里。到了農場,尤太忠對場長說:「準備三輛卡車,每輛都裝滿糧食,蓋上偽裝網,待命出發。不要問為什麼,不要問到哪兒去,只管執行命令。」


對於軍首長的命令,場長從不置疑,更何況大名鼎鼎的尤太忠當面授命。當晚,裝車、偽裝全部就緒。

夜幕下,尤太忠親帶車隊出發。選擇夜間行進,是為了避免途中暴露目標,也是為了爭取時間。


運糧車隊行至金寨,過境就是信陽地區的固始縣。車隊突然停下,正在打盹的尤太忠睜開眼睛,看到路中央站著一個少年伸開雙臂攔車。尤太忠急忙下車走近少年,發現路邊還躺著一位老人。原來,這是爺孫倆外出討飯回家,途中爺爺餓昏在地,孫子搬弄不動爺爺,一直哭喊著守到半夜才遇到車隊,便不顧一切攔車求救。


爺孫倆好運氣,遇到了救星,否則已經奄奄一息的爺爺定會在天寒地凍的夜晚死去。尤太忠命令士兵把爺孫倆抱上車,順路送到他們的村口,並留下半袋糧食。


行至固始縣境一段狹窄的山路,又遇險情,第一輛卡車側翻。尤太忠在若干年後回憶起處理這一險情的經過時,仍感慨萬千地說,他當時感觸最深的有兩點:一點是信陽的老百姓太好了;另一點是,真正的「險情」不是翻車,而是他聯想到的比損失千萬輛車都更嚴重的問題。


當時的情景是,加上尤太忠在內的總共七名官兵無法抬起車輛,只好到附近的村莊找人幫忙。20多名村民提著工具趕來,尤太忠看到有幾個人頭上裹著孝布,簡單詢問方知對方家裡餓死了老人,白天剛剛掩埋入土。尤太忠突然擔心起來,心想:來的是飢餓的群眾,見到車上的糧食會不會為求生而犯險?村民們若都聞訊趕來,該引發什麼樣的後果?


尤太忠很快發現自己的擔心實屬多餘,因為村民們把車上的糧食一袋一袋卸下來,抬正車輛後又把糧食全部裝上車,任何「險情」都未發生。當村民們收拾起工具就要離開時,尤太忠對他們說:深更半夜請鄉親們來幫忙,我得有所表示。我知道大家都沒糧吃,對你們說一車感謝的話,不如給把米。這是軍糧,給多了不行,每人帶點回去熬幾頓稀飯總不成問題。


聞聽此言,村民們紛紛對著尤太忠和幾個士兵鞠躬作揖。尤太忠從村民的動作看得出,群眾太需要糧食了,眼前的每一粒糧食都與生命緊緊相連。


一位村民哽咽道:聽說是幫解放軍的忙,老少爺們兒都樂意,沒想到遇到拉糧車。說心裡話,要擱解放前遇到國民黨的運糧車,就眼下這情況,豁出命都會搶。解放軍的糧,看著眼饞,心裡卻生不出邪念,儘管離餓死不遠了。遇到好心首長,也算俺這些人有福分啊,給多給少都是解放軍的情意,俺老百姓幾輩子都不會忘記。


就憑這番話,就憑尤太忠的性格,若不是念及「許世友」這個名字,他或許會把所有的糧食都分給這些雖然飢餓卻顧及與解放軍情誼的人們。尤太忠對幾個士兵說,不要每人幾把幾把分了,抬下兩袋給他們吧。


此事到此結束,村民們的舉動讓人不難理解尤太忠「信陽的老百姓太好了」那聲感慨。而尤太忠所指的「比損失千萬輛車都更嚴重」的「險情」在哪裡?在他心裡。他聯想到的是:眼下遍及全國的困難局面,說明大政方針出問題了,有脫離百姓之嫌。脫離百姓是共產黨最大的「險情」,因為百姓如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金寨救爺孫,固始施軍糧,尤太忠始終不知道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但他知道這些人都是「百姓」,這就足夠了。那些百姓肯定至今也不清楚他們遇到的是一代戰將、後來成為七大軍區司令員之一的尤太忠,他們把自己的幸運記在「解放軍」頭上,這也夠了。


徹夜顛簸,拂曉,尤太忠終於把糧食送到許世友的家鄉。縣人武部部長被招來,尤太忠吩咐:重點保證軍烈屬、老人和孩子,幹部家庭不考慮;只管分糧,不許打聽來路。記住,這是一位老軍人定下的原則,也是他想要表達的心意,不能走樣。


縣人武部部長連眼前給自己交代任務的人是誰都不敢打聽,只判斷是「大首長」,趕忙組織當地民兵執行分糧任務。


尤太忠的司機知道自己的首長是附近光山縣人,來時還路過那裡,小聲問:「首長,回去時正好路過老家,是不是留幾袋給家裡人?光景都不好啊。」


尤太忠何嘗不想留幾袋糧食給老家的親屬,他知道自己的親屬們也都處在地獄門前。但這些糧食是司令員送給父老鄉親的,自己只能盡心完成任務,豈能「順手牽羊」?他對司機擺下手,說:算了,相信當地黨組織和政府吧。你搬一袋放咱車上,咱去看許大娘。


尤太忠來到許世友家看望許母,進門就說:「我是首長的老戰友、老部下,親兄弟一樣,自然也是您的兒。兒子來看看您,送袋米。」


許母拉著尤太忠的手說,「三伢子」才走沒幾天,還有吃的。倒是鄉親們可憐呀,有這袋米,正好家家分幾把,每天能喝幾口稀湯稀水,就餓不死。


許母還挂念著兒子要向毛主席彙報餓死人這件事,問尤太忠彙報過沒有,若是還沒彙報,得催緊點,人命是大事。


初見許母,尤太忠立刻感受到了這位老人的仁厚和善良。他對許母說:「您老放心,咱共產黨不能活活餓死老百姓,不然就和國民黨反動派沒區別了。眼下國家遇到的困難是暫時的,群眾沒糧吃也是暫時的。」


尤太忠不敢逗留太久,告別許母急忙返程,他要儘快趕回南京向許世友復命。

尤太忠返回途中經過光山縣時,車停路邊,為是否回家看望一下親友而猶豫不決。最終自語道:不看也知道都在挨餓,兩手空空回家何用?


車出河南境界,司機對尤太忠詭秘一笑,說,首長不要擔心老家親友,他們一兩天就能收到糧食。原來,司機見尤太忠不同意給自家留幾袋糧食,便悄悄交代新縣人武部部長留三袋,儘快送到光山尤太忠家。


尤太忠聽後批評司機道:「我不是說過不要留嗎,咋還偷著干?」


司機說:「首長,許司令能千里送糧救鄉親,您就不能留幾袋救自家親人?許司令的鄉親和您的親人都是人民群眾,誰的命都是命,誰活都是活,性質都一樣呀。俺覺得這事沒大錯,就替您幹了。」


尤太忠沉默片刻,說:「該給新縣人武部部長留袋糧,人家辛苦一大陣子,親手分掉幾車糧,要是自己得不到糧食接濟家人,說不過去呀。我大意了。」


司機說:「俺想到了,給了他一袋。其實,咱不說,他也會自己留點,他也是本地人,家裡肯定一樣糟糕,這年景誰見了糧食不動心?」


尤太忠突然想起司機是西平縣人,西平也屬信陽地區,便問他家裡情況咋樣?親人有沒有生命危險?


司機良久無語,突然把車停在路邊,哽咽不止。尤太忠立刻意識到,司機家裡肯定情況極糟,話到傷心處,硬漢淚濕襟。果然如此,半個月前,司機的爺爺、父母和一個妹妹都餓死了,是探家歸來的戰友帶給了他這個不幸的消息。司機泣道:「死了四口人,連封信也沒收到。聽戰友說,所有寄給北京方向和黨政軍單位的信件都被扣留,全河南都這樣。」


尤太忠暗想,怪不得許司令大罵,這幫傢伙做了錯事,惹了大禍,不想著救人,只想著封鎖消息遮醜。他嘆口氣,拍拍司機的肩膀,安慰道:「死去的,活不過來,不要多想了。剩下的親人,要好好照顧,有困難找我。記住呀,以後要是當官了,可千萬不能做愧對百姓的事。」


尤太忠夜半敲開許世友宅門,見面便要求喝酒。他對許世友說,糧食送到了,卻高興不起來,老百姓太慘了,一路上心裡都不痛快,想喝醉。


許世友當然能夠理解這位手下愛將的心情,因為自己回鄉探母期間的心情也是如此。


兩位將軍推杯換盞,愁緒滿懷。尤太忠帶著幾分醉意問許世友,老百姓出人出力拚著命支持咱們打天下,等來的難道就是當「餓死鬼」?種地人收了糧食貢獻給國家,回頭自己挨餓性命不保,天下哪有這種道理?地方官明知餓死群眾也不放糧,卻百般掩蓋問題,這是咱們共產黨的作風嗎?局面這樣糟糕,難道毛主席、黨中央毫不知情嗎?


許世友告訴尤太忠,他給毛主席打過電話,說到一些官兵不安心,因為老家餓死親人了,河南、山東、安徽、四川最嚴重。毛主席說已有所聞,很難過,還說戰勝了蔣介石,卻敗給了閻王爺,共產黨再吃敗仗,老百姓就會找李自成去,他也去。


毛澤東的言語中流露出他對業已形成的糟糕局面極為不滿,且有幾分無奈。誠然,是他點燃了「大躍進」這把火,而眾多人「添柴加油」瘋狂無度,眼見局面日漸混亂還大唱讚歌,最終釀成如此巨大的悲劇也出乎他意料。無疑,事態的發展遠遠背離了毛澤東的初衷,他的不滿和無奈也符合邏輯。


許世友和尤太忠都認為,只要毛澤東知道了實情,問題很快就會解決,悲劇很快就會結束,老百姓將再無性命之憂。既然如此,何須多慮,兩人暢懷豪飲,愁緒頓消。


只是,毛澤東扭轉敗局的進程並沒有人們期盼的那樣快,餓死人的局面數月後才得到完全控制。這期間,信陽地區餓死人的情況尤為嚴重。所幸,許世友送給家鄉的那批軍糧救活了不少鄉親,新縣餓死人的比例在全區最小。


許世友一直被家鄉人視為「救星」,而許世友一直對家鄉人說,真正的「救星」還是毛主席,是毛主席讓他當了大官,不然他就沒這個權,沒這個膽。許世友屬於性格極為特殊的人物,自然有自己的特殊邏輯。當然,許世友也告訴家鄉人不能忘記尤太忠,糧食能送到,尤太忠是功臣。


許世友與尤太忠的特殊關係、特殊感情眾人皆知,兩人的深厚友情成為美談。許世友去世後,喪事處理曾遇到不小的麻煩,主要問題是能否土葬。家人堅持土葬,依據是,「土葬侍母」是許世友生前的願望,曾得到毛澤東的應允;反對者認為,除了毛澤東,共產黨的高級領導人物死後無一土葬,這是黨的規定,許世友豈能例外?最終鄧小平拍板,以「特殊人物、特殊性格、特殊情況、特殊對待」為由批准土葬許世友。但附加條件是:不開追悼會,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不發訃告。許世友這位功勛卓著的傳奇將軍,死後沒有享受到共產黨的「最高待遇」,這是他得以土葬的代價。


時任廣州軍區司令員的尤太忠早已為自己的老首長、老戰友、老朋友許世友置買了最好的楠木棺材,當然是用自己的積蓄,不然不足以表達對許世友的感情和敬意。


投稿信箱:mgrwssl@163.com


本文摘自《聖殿:1959-1961:信陽大饑荒沉思錄》,張向持著,線裝書局2015年5月出版。


原題《大河有水小河干——許世友密送軍糧救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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