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將民生看在眼裡、寫在書里的行者

一個人在精神旅途上迷了路，就會源源不斷地傳遞出負能量。在當下社會， 如何做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聲音不絕於耳，多少人為了功名利祿違背做人的初心，背棄親友、家庭甚至賴以生存的家園。而其根源就在於不知自己的根在何處，魂在何方。

在中國春秋戰國百家爭鳴時期，有這樣一個人，他四處奔走，卻不為功名利祿；他的思想學說名冠當時，卻在其百年之後被塵封了千餘年；他的學說在封建時期被抨擊、被遺忘，卻在近代以來被數位偉人給予高度評價。墨子以葛衣短衫，風塵僕僕的形象挺立於歷史的雲煙之中，在其樸素的外表下蘊藏著怎樣的精神？其學說與人格在中國歷史上影響如何，對於當下的人們又有何啟發？本刊採訪了山東大學姜寶昌教授。

墨家與其他學說的最大區別是科技，卻明珠蒙塵

姜寶昌教授與墨子相伴已有三十多年，案頭堆積著厚厚的一摞手稿，那是他一字一句寫下的墨子研究心得與過程。為何將如此多的精力投注於墨子研究中？墨子有何特別之處？姜教授先從宏觀層面進行了闡述。社會的發展與進步通常仰仗兩個方面：一是生產關係與生產力，二是上層建築。社會的進步，經濟的發展，實際上是兩個方面並存，然而對人來說，在精神領域得到的滿足更為重要。

中華民族的精神文化遺產是先人留下的無與倫比的財富，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先秦時代的思想和文化。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部分是儒家文化，然而社會的發展與進步還需要科學技術，這正是儒家文化所欠缺的。兩千多年前，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之後，學子們沒有精力去研究科技，中國學子的思想走向從此改變了。

在姜教授看來，中華傳統文化的很多理念融進了我們的靈魂、生活、禮儀當中，但是人們並不知道其來源。墨家也有很多東西融進了我們的民族意識當中，人們卻沒有意識到。春秋戰國時期各科並舉，當時儒家和墨家同為顯學，但是由於統治者不提倡，墨家很快就衰敗了。在魏晉之後，墨家科技就沒有再流傳下來，整個墨學處於冷凍狀態。原因就在於墨子的思想反映了廣大勞動階層的呼聲，統治階級不願意接受。而墨家與其他學說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墨家有科學技術。

「我為什麼要看這個？」姜教授拿起了手邊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就是為了對比古希臘物理，從中找到民族自信、文化自信。墨家的科學技術在當時非同一般。我講一個例子，初中要學習平面幾何，我們過去必稱希臘的歐幾里得幾何，幾何中的點、線、面、體，《墨子》裡面稱之為端、尺、區、厚。另外，方、圓、平行、垂直，這些墨子裡面都有，但是卻很少為人所知。應當說中國古代有自己的平面幾何學框架，這就是墨家幾何。」

「墨家的科技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除了幾何，《墨子》還是先秦時代數一數二的科技邏輯著作。在《墨子·經上》《墨子·經下》《墨子·經說上》《墨子·經說下》這四篇中也滲透著邏輯。邏輯是一種方法，是表明自己思想主張、進行科學研究的路線、方法。亞里士多德有三段論——小前提、大前提、結論；古印度有三支論——宗、因、喻；而墨家有三物論——故、理、類，『故』相當於小前提，『理』相當於大前提，『類』相當於舉一個通用的例子，可以在某種形式上互相轉換。

這三者被稱之為古代形式邏輯的三大流派，三者有相通的地方，能作有條件的轉換。除此之外，墨家在物理學方面的成就足以和古希臘相媲美。」這正是墨子區別於先秦時期其他諸子的地方。許多人在追捧西方的先進思想與技術，卻不知中國歷史上也曾有一位科學巨人。試想，如果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中，那些蘊藏著智慧的自然科學能夠得到傳承和發展，今天的中國會是怎樣一番情狀？事到如今，我們認識到其重要性依然為時不晚，先人的智慧理應成為我們前行的動力。

與當代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有密切關係的，非墨家莫屬

在姜教授看來，先秦諸子當中，與當代的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有密切關係的，非墨家莫屬。「《墨子》可以被稱為小型的百科全書，政治倫理、科技邏輯，甚至經濟學、心理學都有。墨子出身於中下層，他重視民生，不論哪個層次、哪個領域，墨子都看在眼裡，寫在書里。中國人研究自己的科學，得感謝研究墨子的人。」

那麼，哪些人對墨子研究做出了貢獻呢？「研究墨子，有一個人是繞不過的。」在姜教授看來，清末的孫詒讓在1906年出版的《墨子間詁》是研究墨子最偉大的著作。雖是清末的學子，但是孫詒讓的思想很先進。他寫完書之後，給梁啟超寫了封信，希望梁啟超能將《墨子》中自然科學的內容進行深入研究。

梁啟超接受了這個囑託，經過十餘年的研究，梁啟超的《墨子校釋》出版，當時就很轟動。梁啟超專門研究《墨經》的4篇，發現了很多數理方面的知識。「在當時西學東漸環境的影響下，梁啟超等人有資質、有胸懷、有對比的能力，所以才在墨子研究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績。」深深埋藏於歷史深處的寶藏一經發掘，給了當時陷於困境中的國人一絲光亮。而這些研究基礎的奠定也讓今天的我們在發展自然科學的道路上更有底氣。

在現代社會，墨子及其學說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可。姜教授說：「我國社會的方方面面都在進步，對墨子科技的研究也開始重視。2016年發射的世界首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墨子號』，被稱為『中國天眼』射電望遠鏡，代表著中國的先進科學技術。

《墨經》裡邊有八條是關於光學的實驗結果和理論成就，通常被稱為『光學八條』，反映出來的實驗結果和理論總結可以說代表著我國戰國時期光學研究的高峰。墨子的影響漸漸地會被更多人所認識到。」沉寂了千餘年的墨學散發出的光芒不僅讓中華兒女無比振奮，也讓世界看到了中華民族的力量。

為百姓奔走的墨家團體

除了先進的科學技術，墨家的獨特之處還在於形成了紀律嚴明的團體。墨者穿短衣草鞋，參加勞動，崇尚吃苦，如果誰違背了這些原則，輕則開除，重則處死。在戰亂頻仍的社會環境中，為何有那麼多人甘願為道義赴死？為什麼會形成這樣一個團體？「這件事說起來沒有一個很完整的答案。

墨團有幾種功能，既是學團又是軍團，也是社團。他們自己生產，還有一部分墨者出去當官，社會上有需求，他們就會挺身而出，『止楚攻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與墨子本身的人格魅力也有很大的關係。墨子為百姓而奔走，所以他的徒弟多半是文化程度比較低的農民。他們受墨子理念和人格的影響，都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墨子不僅是墨家的榜樣，也是先秦諸子的榜樣。」姜教授如是說。「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 是墨子及墨者的形象。

為宣傳學說而周遊列國

規模如此之大，參與者如此之多的墨家團體怎能沒有核心的思想理念？墨家的政治與倫理思想被後人歸結為十大主張：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節葬、節用、天志、明鬼、非樂、非命。這些思想的價值與意義如何體現？「這十大主張核心就是『兼愛』，非攻和兼愛是主從關係，而不是並列關係。能做到兼愛，大家都替別人著想，就無分內外，無分親疏了。

古代生產力很低，人們通過勞作得到的收穫只能維持最低生活水平，所以必須節用。墨子對於儒家思想持批評態度，主要的出發點就是『節葬』，『節葬』是『節用』的表現方面，為什麼分開來說？墨子關注民生，站在勞動人民的角度上考慮，認為人死之後舉行簡單的葬禮即可，過度悲傷、孝守三年都會耽誤生產。在增加生產的同時，既要開源又要節流，讓百姓無論在豐年還是歉年都有生活保障。

孫中山對墨子的思想十分推崇，甚至認為墨子名列世界四大偉人（其他三位為黃帝、華盛頓、盧梭），毛澤東也很欣賞墨子的理論，認為『他是比孔子高明的聖人』……」姜教授說。墨子的思想對現代社會仍有諸多啟示，習近平總書記曾多次在重要場合引用墨子的主張。

為宣傳自己的學說，為百姓的利益而奔波，墨子一生都在路上，當時許多國家都留下了墨子的蹤跡。姜教授對墨子的這段經歷進行了解讀，認為其所到之地最重要的是楚國和齊國。魯國離齊國很近，墨子到齊國的主要任務是勸當時的齊國大將不要進攻魯國，宣揚他的「非攻」主張。

墨子去楚國次數很多，主要是為了宣傳他的主張，其中比較重要的事件就是「止楚攻宋」，也與「非攻」主張相關。當時，墨子也想通過出仕的方式來宣傳學說。在宋國做官時，他曾因被人陷害而進了監獄。墨子也曾想去越國做官，他在越國當官的學生向越王闡述了墨子的為人和主張，當時的越王很欣賞墨子，許諾墨子到了越國會給他封地。然而墨子是想找一個地方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實現自己的思想主張，但在越國，這一點不能保證，墨子就沒去。墨子去不了的地方，他就派徒弟去做官，也是為了宣傳自己的主張。

墨子憂國憂民的言行不僅感動了他的追隨者，時隔千年，他的形象依然是那麼清晰而高大。在墨子的故鄉滕州，至今還流傳著墨子的傳說。魏晉之後，墨家思想就滲入民間，墨家「義」的精神一直在滕州流傳著，並深入人心。

墨子的思想值得我們不斷地去探究與學習，學他為底層勞動人民奔走呼告的俠義之舉，學他為阻止不義戰爭而不畏犧牲的勇敢，學他在科學技術方面非同一般的眼界與探究精神……在迷失方向時，古人的智慧恰如指路明燈，墨子以及其他諸子的學說是重鑄民魂的根本所在，是民族前行的力量和通往未來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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