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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歲那年,我跟著父母進了一家內衣廠

正在車間工作的阿席

至今,阿席的母親仍不知兒子為什麼突然不想上學,堅持要跟隨父母外出打工。

圖文 | 阿左 編輯 | 陳顯玲 胡雯雯

編者按

2018年7月初,楊屋工業區的街頭,行人稀少。天空又高又藍,棉絮狀的白雲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一家超市門口,好幾個敞著懷的工人,抱著啤酒瓶,仰脖咕咚咚往下灌。紅色大卡車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捲起一陣熱浪。

三年前的3月,阿席跟隨父母來到這裡。那一年他13歲,厭倦學業,對花花世界滿是好奇。13歲輟學外出打工,在阿席的老家是個孤例。村長子建覺得,這種事情發生在90後身上很正常,但發生在2002年出生的阿席身上,著實令人費解。對此,村裡有各種說法,最流行的一個版本是,阿席被老師打了一頓。

至今,阿席的母親仍不知兒子為什麼突然不想上學,在她的記憶里,阿席不是叛逆的孩子,他安靜內斂、乖巧懂事。

三年前,阿席的父母返鄉過年,完成和兒子一年一度的團聚。春節期間,阿席多次向父母表達不願上學的想法,沒有給明確的理由。親人們無法接受阿席的想法,13歲的孩子不讀書能做什麼呢?

元宵節後一天,是學校報名的時間,阿席躺在床上,誰拖他去上學就用腳踢誰。阿席的父親想了想,阿席這個樣子也考不上大學,小縣城的職業技術學校又學不到啥,還不如跟自己去廠里學技術,早點習得掙錢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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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般自由瘋長

工業園主街上的一對夫婦

時代並沒有眷顧阿席,和許多留守兒童一樣,十個月大的阿席被母親送到爺爺奶奶家,距離東莞717公里。十年光陰,城市的變化是十分顯著的,但在偏遠山村,會讓人懷疑時光突然腿軟,跌倒了。

在阿席的老家,耕種依舊靠人力:耕田、播種、插秧、耘禾、灌溉、收割……唯一的變化是,大多數人只種夠自己吃的,基本沒有種兩季水稻的。

村民們依舊會在固定的時間趕集,不過出行方式變了,從走路或者站在裝磚頭的貨車上,變成坐在麵包車或小三輪里。阿席說,其實十年來最大的變化在住所上,村民們蓋了寬敞的大房子,有了冰箱洗衣機熱水器,條件好的會買電腦。

WIFI 是00後留守兒童完勝90後留守兒童的地方。放假時,阿席和同齡人會圍在有WIFI的人家門口,人手一部手機,看視頻打遊戲,累了就停下來交談幾句。相比之下,90後留守兒童的日子要「單調」得多,阿席的鄰家姐姐娟子,小時候就只能跳繩、玩玻璃球,還得給家裡放牛。

阿席的父母在廣州打工,爺爺奶奶則開了一家小店,家裡不需要做農活,所以他的童年沒受過什麼苦。最初十二年里,阿席像野草般自由瘋長,不缺物質,不缺玩伴,唯獨缺少父母的陪伴和必要的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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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可數的團聚

主街拐彎處,一位穿白色露肩上衣的女孩

00後的阿席和90後的娟子的成長里,都沒有多少關於父母的瞬間,足以銘記的相處記憶幾乎為零。聊起父母,很多時候阿席會保持沉默,能用「嗯」回答就不用「嗯嗯」,而比阿席大幾歲的女孩娟子則會主動挑起話題。

小時候,娟子非常期待過年,每年只有這時,她才能見到自己的「候鳥」父母。如果父母25日回家,娟子23日就會收拾房子,24日會邊梳頭邊傻笑,25日則不停地問爺爺奶奶,父母該到哪兒了,然後一次又一次跑到馬路邊眺望,她甚至會埋怨日出和日落之間隔得太久。

可父母真的到家了,娟子會把自己藏起來,見面時也表現得較冷淡。新年過後的清晨,父母回到了廣州,她就一個人坐在草地上偷偷抹眼淚,又跑到衣櫃聞媽媽的味道。

童年時光過得很快,順風順水的村小六年很快走到了尾聲。回想過去六年,阿席似乎沒學到什麼東西,普通話都說不好的語文老師,上課如念咒的英文老師,超級佛系的班主任,經常亂鬨哄和的班級。那又怎樣,不影響他快樂。

13歲的夏天,阿席成了小鎮上的一名初中生,課業的增加讓阿席頗為煩憂,小學五六年級時曾有過的外出打工的念頭,再次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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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初體驗

兩位中年男人停下腳步,似乎在看餐館外貼的菜單

阿席家到東莞楊屋工業區全程717公里,乘大巴在不堵車的情況下,需要十個小時左右,路途遙遠艱辛。

下車後,阿席被直接帶到了工廠的宿舍住下。這是阿席父母待過幾年的一個小廠,做內衣輔料加工,生產海綿杯、布杯、背扣肩帶等內衣配件。工廠大概一百人左右,大部分年紀和阿席的父母差不多,十來個二十歲以下的,兩個未成年。

最初的半個月,阿席每天無所事事,就躺在床上玩手機,聽聽歌看看視頻打打遊戲,偶爾也在工業區瞎逛。他不知道工業區有多大,只知道隨便逛兩下就到頭了。好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超市、藥店、旅館,各種吃飯的小館子都有。

一到下班時間,工業區的街道上就走出一串串穿不同顏色廠服的工人,T恤配五分褲、腳上掛雙拖鞋、手指夾著煙或忙著點手機,是大部分年輕工人的標配。走在人群中,能聽到好幾個地方的語言,說笑的聲音震耳欲聾。他們一路走過賣蔬菜的老太太、卡車、大超市放在門口的冰櫃,最後往裡一拐,消失在一輛大型藍色卡車後。

汗味、綠葉的香味、西瓜的甜味、少年指尖的煙味、汽車尾氣混雜在一起,加上不斷湧出的工區青年,讓街道一下子生機勃勃起來,白晃晃的陽光也溫和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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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的青春

阿席工作的車間,十幾位工人在裁剪內衣罩杯

熟悉環境後,阿席開始工作。由於年紀太小,他只能幫父母做事。臨時工剪一件內衣杯,工錢兩角多,阿席一天能剪幾百件。每天坐在車間剪內衣,就這樣過了兩年,阿席覺得日子越來越慢,每天工作12小時,重複同一個動作,枯燥乏味,讓人爆炸,每天都會冒出點不開心。

阿席忍不住期待戰爭,落草為寇該多好。

王小波的《黃金時代》中有一句話:「活得沒勁的人希望發生戰爭,那是很自然的想法。」但阿席只是單純覺得太累太無聊,因此對黑暗有了好奇心。

阿席的宿舍在二樓,窗戶永遠緊閉,上頭貼著探索宇宙的藍底窗貼,密不透光。窗戶上是一台嶄新的空調,阿席說夏天靠它續命。宿舍中間擺著一張方桌,靠牆處是一摞粉紅色撲克,是他的室友買來練習發牌的,準備不久後去緬甸賭場工作。阿席也很嚮往,想接下友人的邀約,可他連身份證也沒有。

朋友,是常被阿席提及的名詞。他需要朋友,想到唯一的幾個朋友中馬上有兩人要離開,阿席就覺得日子更加沒光,害怕以後會更無聊。阿席的三年,就在這個工業區,適齡的朋友很少,也不好交。以前讀書時的朋友,阿席不太願意繼續接觸了,因為他們只有借錢才會想到自己,還經常不歸還。

「什麼都沒有意思」,阿席覺得自己沒有興趣愛好,經常玩的遊戲也就那樣。阿席和朋友們都是用手機玩,三年只去過一次網吧,就玩了一個小時遊戲,一是沒時間,二是一小時五元挺貴的。

今年是阿席打工的第三個年頭,他學會了抽煙,剛開始有點頭暈,不知道抽到第幾根時突然好了。喝酒也是,酒量不好,喝酒有時會難受。儘管這樣,他還是會主動買珠江0度拿回廠里,和室友一起喝,一個月買20包煙,每天抽點,「煙和酒是個好東西,能解愁。」阿席覺得自己變壞了,會和以前的同學說不要學壞,好好讀書。

阿席覺得自己不是00後,「青春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5

「無望」未來

拒絕說話,在床上邊抽煙邊劃手機的阿席

2018年是阿席成為正式員工的第一年。每天早上七點多,阿席就得起床,用兩三分刷好牙,迅速抹把臉,有時會吃個早餐。走到四樓,進入裁床車間,開啟一天的工作。

小機器的操作很簡單,從藍色方框中拿出貼合好的內衣半成品,用兩個藍色的扇形工具固定,把機器拉過來,往下按,再用剪刀裁邊,周而復始1000次或者1300次。

這讓他感到害怕,擔心人生只能是從一個工廠到另一個工廠,一個車間到另一種車間。

阿席是有一些小願望的,但總會覺得遙不可及,比如要台筆記本電腦。很多時候,阿席不知道自己要幹嘛,也許會創業吧。現在呢,阿席想換個行業,和好友明明一起學模具。

如果三年前不衝動,會不會不一樣?當時,阿席和同桌開了一個玩笑,說不讀書了,那女孩不信,阿席就較真了。阿席母親口中的導火索是另外一個版本。有一次,阿席全班起鬨吵鬧,老師很生氣,詢問帶頭者,所有人指向阿席。老師過來就是一耳光。

這是來廣州後,阿席才告訴母親的一件事。對於這件事,阿席的爸爸覺得如果它是導火索,只能怪兒子承受能力太差。很多事情能做的,其實只有承受。

對於這個問題,阿席沒有答案。「究竟會不會不一樣,我不知道。」

完成1300件半成品後,阿席回到宿舍徑直走向床位,倒在紅色花被上,點了一支煙,打開音樂,拒絕說話,像攤棉花。旋律響起,是BEYOND的《灰色軌跡》,「沖不破牆壁,前路沒法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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