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語書》：黎戈，潘金蓮的熱辣生命力，「婚姻的淺盤子」盛不住

《私語書》：黎戈，潘金蓮的熱辣生命力，「婚姻的淺盤子」盛不住

專寫物事的書，我讀過幾本，一是三毛的《我的寶貝》，描述多，軼聞少，文筆平，比起她的沙漠手記寡淡了很多，印象很淺；還有是梁實秋的《雅舍小品》，犀利詼諧，視角獨到，不乏激昂偏見的嘲諷，讀來氣脈貫通，饒有趣味；再有則是伊莎貝爾·阿聯德的《感官回憶錄》，綺麗明艷，色香俱全。

黎戈的《私語書》感覺與上又全不同，文字表面恬靜淡然，內里個性主張卻毫不孱弱，是外圓內方的典型。不僅如此，語言本身的變幻靈俏與其下勃然欣榮的情感和生命力，同樣絕無僅有。她筆下的物，不論是大白菜還是螢火蟲，不論是春綠還是秋栗，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活絡氣息，也不是因為寫了很多食物才有的豐滿盈溢的煙火氣，而是一種動態的，忽遠而近的呼吸的味道。

就好象有那麼一個朋友在耳邊給你講一件事，有時候她滔滔不絕引經據典興奮的打著手勢，比劃流光的形態，茉莉香飲的精緻，細數冬日暖閣讀書的愜意，甚至還一起嘲笑下高鶚老先生讓林妹妹吃大頭菜就粥的眼界；但突然間的，古今之間的距離倏得就縮短成零。古今中外時空交錯，全凝成一股子力道，遠近有序活潑生猛的動態力道。然後你再體驗的這些物事，便伶伶俐俐的活起來了，每頁都是活動的風景。

我觀察到有趣的一點，《私語書》是生活隨筆，不拘體裁格局，有點想到寫到的意思，大多平常事物，家長里短，提到的典故多是中國式的，詩經與紅樓是常客，唐宋筆記明清小說的身影也很頻繁。當然，日本故事也提到不少，總體說來感覺是東方的，細膩並不瑣碎，安適卻不清淡，同時個性十足立場鮮明，但又不慳吝，也不像梁實秋的小品有時候伶牙俐齒啃咬一翻，總歸溫暖大度，熱湯似的舒暢。

這種舒暢感，離不開黎戈最擅長的通感。我是再沒見過比她更善用通感的作者了，她說筍子是「平民王妃，可以低眉順眼，也可以金剛怒目」，香椿則「霸道，不容辯駁，很難相處」；薄荷的氣味竟然可以用「線形」來形容，「凜冽的寒香」；而味道「曖昧、模糊」的奶茶，則是「怯於對口感擔責的東西」，不為所喜。寫物寫景隨口提到的人也一樣明晰鮮靈得不行，比如說潘金蓮的熱辣生命力「婚姻的淺盤子」盛不住，林懷民的舞蹈則是「枝枝葉葉細碎的搖曳」；表姐是「甜的」，男人的氣味是「勃發的小獸」或者「新鮮的豬油」；古人發乎情止乎禮的愛情，是「少時一個輕挑的魚刺，隔著窗戶紙，彼此都不挑破的幾句邊緣調情」。嗬嗬，簡直讀得人手舞足蹈。

語言能這樣靈動，離不開雄厚的知識積累。《私語書》中用典之豐富令人驚訝，古今中外無所不通。但典故的使用並非枯燥乏味的掉書袋，每處都是知識的一層遞進，比如《野菜譜》一篇，講到蔞蒿，《詩經》、《漢廣》提完，立刻說到這東西的徑「粗如筆管」，用「一臉桀驁神色」給其一個直觀風趣的定位。作為讀者，哪怕如我這樣並沒吃過蔞蒿的人，也讀得趣味盎然，有典有義有形，還有獨一無二的個性，怎麼不印象深刻！

再有就是她對筆下這些物、這些人、這些書、這些事的感情。《私語書》是夜半親人的密語低吟，沒有大道理、大主題，也不那麼一本正經，比嘮家常典雅，比講故事隨意，說得都是心裡頭喜歡放不下的小事，嘩啦啦講開去，一起笑一起皺眉頭再一起拍手，簡直是三五好友小聚，吃點零食喝口小酒的隨性暢快。這是一本適合冬雪夜讀的暖心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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