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傷(情感故事)
她一天天沉默了。我意識到時,她早已不是那個嘰嘰喳喳嘻皮笑臉的小麻雀了。
腳步輕得像魂靈,她放了咖啡,立在身後。沒有回頭,忙著跟寂寞午夜打情罵俏。四五分鐘後,也許更久點,她又無聲地走了。我舒一口氣,後腦勺的針刺感消失了。
眼睛離開屏幕,果然,桌邊一杯濃濃的咖啡氤氳著縷縷清香。我知道,夜裡十點了,她去睡了。
抿了一口,苦。她不再放糖了。一次次,她笑著說,我習慣加糖的;她吐了吐舌頭,太苦了不好喝;她低了頭,我又忘了。最後一次,她靜靜立了,然後靜靜收拾了碎片。
她洗了澡,蹦蹦跳跳地進來了,濕漉漉的頭髮貼了我的臉,看我寫了一半的故事。她從後面抱了頭,咬著耳朵說,明天寫好嘛。她點了淡淡的暗香,輕輕說道,早點休息,注意身體。終於,她只是默默地拿了咖啡,默默地立一會兒。
十點,寂寞午夜的美女頭像準時亮了,發來紅唇。回了一束玫瑰和一堆肉麻。她在身後,看著,很安靜。寂寞午夜說,今天心情不好。連忙尋根問由,百般安慰千般開導。回頭,她已離去。
心頭也湧起過不安。
——那時她是快樂的,昂了頭,眨巴著眼,問,你怎麼看我的?
「沒長大的瘋丫頭。溫室里的花骨朵。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因為你是枝葉茂盛的大樹。你太靜了,我會不由得安靜。感覺你像神,神秘,廣闊。」
「傻丫頭,我只是個凡人。而且,我不像樹,更像沙漠,滄桑、死寂。像冰,寒冷、堅硬。」
「那我就做翱遊的鷹,做棉花包。」
——我們其實是兩個世界的。僅那一屋的鞋子就震驚了我,明白了萬般風情不是小姑娘的刻意。她愛吃辣,不進火鍋城了,拎了8元的話梅,嘻嘻哈哈跟了我,在街頭吃5元的麻辣粉。
「我沒錢。」
「有你。有你的小說。」
我嘆了一口氣,「你完了,沒一樣靠得住。」
我們不可救藥地相愛了。
她說,「不。」我說,「我會愛你一輩子。」她沒哭。穿好衣服去買了新床單,換了。帶了衣物,買了好多細小,收拾著房子。她一會兒喊我挪沙發,一會兒叫我釘釘子。「這樣好呢,還是這樣好?」她把像框在牆上比劃著。
照片上的她,偏著頭,嘟著嘴,風揚起了長長的黑髮。
我們沒有結婚。她的母親在哭。她的父親陰沉著臉,視我為無物地讓她考慮清楚。我在真皮大沙發上坐了十分鐘,起身換鞋走了。她提了一隻皮箱,跟了出來。我接過箱子,拉了她纖細的小手。那晚有月亮,還很亮,但更亮的是路燈。沒有叫車,也沒有說話,緊拉了手,我們走回了租住的小屋。
她真是太嬌柔了。我打了水,洗她那起了泡的小腳。她一直在偷笑,想找話,但終還是保持了靜默,看我小心地挑破了那透明的水泡。
她知道要過儉樸的日子了。逛超市,她不再大包小包地裝話梅薯條了。試了衣服,最後抱了一堆鍋碗瓢盆回來。套了袖裙,挽了髮髻,放了菜譜,一陣辟里叭啦之後,大呼小叫、眉飛色舞地跑來,叫吃,叫說,定要多吃,硬說好吃。
遇到乞者,給的少了。可有可無的,好看沒實用的小物件,不再買了。
閨友娜還是找上門來,兩人又是抱又是笑。娜說東門裡新開了家韓服店,這件衣服就是在那裡拿的。娜說西門口那家土菜店,槐花餅還不錯。送走娜後,她對我說,娜的膚色不適宜淺色面料;那家土菜店是老店了,一年前就去過了。
坐在電腦前,我的頭沉沉的,有些日子沒收到稿費了。有兩家雜誌提審了兩稿,也沒有消息。我回過頭,看了她,說,明天陪你去逛街,吃頓火鍋,再順便給你買兩件衣服。
她笑了,很開心的樣子。不用了,流行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我去買些菜和底料,咱們在家做火鍋吃吧。
我說,不,你好長時間沒買衣服了,咱們也沒出去吃飯了。
第二天,卻沒有逛街。夜裡,我發起了高燒,身子在飄。迷糊中,聽見她在焦急地喊。醒來,見她在床邊,滿眼的痛楚。瘦瘦的手握了我,很用力。不知道纖弱的她,怎樣送我來的醫院?
沒什麼大礙,但需要住院靜養。醫生說,不能再長時間坐在電腦前。
我要出院,可沒拗過她。她說,「不用擔心錢,有我呢。」她說,「你放心,我從那裡走了,就不再到那裡去要錢的。」
歇了半個月,可把我急壞了。中間猴子來看過我,還捎了本雜誌,看,你又發了一稿,他指著封面說。這是嫂子吧,長得很漂亮啊,他看著她說。
猴子走後,她說,我不喜歡你這個朋友,說話怪裡怪氣的。我也覺得猴子有點怪怪的。
醫生終於讓我走了。她挽了我的胳膊,賴著讓我把她背出了醫院。她嘟著小嘴說,你不知道,你有多沉。
出了院門,她定要下來,說,「夠了夠了,別把你累壞了。」
我問,「咱倆的錢沒這多,你不是回那裡了吧?」
「沒有。」她低了頭答道。
她是很單純的,說話從來都是看著眼睛的。
「我說過,不讓你再向那裡要錢了!」我感到了屈辱與傷痛。
她抬了頭,看了我,「我真的沒從那裡拿錢,是從一位——叔叔——那裡借的。」
咖啡很苦。我以前並不喝。自從那天,寂寞午夜給我留言後。
她搶了去,幫我沖好了,加了糖。
「我不喝放糖的。」我冷冷地說道。
她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我再沖一杯。」
「不用了!」
她又搶了去,加了糖。我的心悸了一下。
「我不喝了。」
「你知道,我沒記性,習慣了加糖。」她可憐巴巴地說著。
她終於不再搶了,準時在十點送上咖啡。沒有糖的咖啡。
她讀懂了我的冰冷,雖然有些遲鈍。
她笑,「你怎麼了?」
她還是笑,「我又做錯什麼了?」
她低了頭,搓著細細的手指,「你不愛了嗎?」
她是多麼地孤伶,無援,傷痛和失望。
幾次,我差點就擁她入懷,輕輕地吻她,好好地疼她。
我還是鐵了臉,看她的笑一點點隱去,看她的心事一天天明了,看她愈發地沉默,看她不再勸我,等我了,準時在十點多的時候睡去。
錢。叔叔。老頭子。老流氓。骯髒。無恥。背叛。死亡。責任。良心。
我沒有心情寫稿,在電腦上敲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詞。胡思亂想著,守候著午夜寂寞的上線,似乎這樣,能忘記心裡的痛。
房租到期了。水電費、物業費,每日的開支。你安心寫小說吧,有我呢,她說道。
聽著她收拾打扮,聽著她輕輕帶上門出去。
她本不需要過這種日子。每次缺錢了都這樣。我知道,她又去了那裡。
我在小說中寫道:「不要相信神。神能讓你進天堂,也能讓你下地獄。不要做鷹。小麻雀是群居快樂的,鷹卻是孤獨痛苦的。」
幾次,她欲言又止。終於,她開口了,「我想去做事。」
「去##公司吧?」
她眼裡閃過一絲驚奇。這種證實讓我感到無比地悲哀。這是她叔叔的公司,猴子告訴過我。
「還有什麼,你都說吧。」
「我想,搬出去。當然,我不是回那個家。」
「好吧,祝你幸福。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的。」
「不是的。我想,在這裡惹你很煩,讓你寫不成小說。」
謊言!十足的謊言!我的眼裡透出了輕蔑。
有人敲門。
她去開了門。
一個頭髮謝頂的老男人進來了,身後跟了個小夥子。
「子露,快點收拾!」老頭子頤氣指使的吩著,「小張,去提箱子!」吩咐完,他的眼角掃了我一下,轉身下樓了。
我第一次看見他。但我卻非常地熟悉他。這是她的「叔叔」,猴子詳細地描述過。
她從家裡帶來的很少,之後又沒添置什麼,東西很簡單。小夥子禮貌地沖我點點頭,拎著箱子走了。
「我走了。」她想笑,可沒笑出來。
「你本就無須過苦日子的。跟著老頭子好啊!有錢!上床還特溫柔!」我殘忍地大笑著。
她聽懂了話里的惡毒。許久,她說道:「我叫他叔叔,可他卻是我的親爸爸。很小的時候,爸媽離了婚,我跟了媽媽。不是有意瞞你,這是傷痛,不想提起。」
我挺直的身子一下子軟了,跪在了她的腳下,抱著她細細的腿。
她輕輕撫了我的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落在我的發上。
「照顧好自己。留的錢,壓在枕下。鍋里的飯,要熱了吃。要按時睡覺,別在電腦前坐太久。」她走了,車喇叭一聲聲催著。
十點,寂寞午夜上線了,發來鮮艷的紅唇。
「猴子,她已經走了,以後不用了。」我回道,「你看到和她在一起的老頭子,是她的親生父親。」
我起身沖了杯咖啡。想放糖,卻發現沒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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