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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上鍋煎炸烹煮的大閘蟹,會疼嗎?

一位科學家和一位海鮮大廚一同走進酒吧。

「我們有著共同的興趣,」科學家說,「我拿甲殼動物搞研究,而你拿它們做菜。」但廚師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它們會感到痛嗎?

羅伯特·埃爾伍德(Robert Elwood)在愛爾蘭北部海岸一家當地的酒吧遇見電視節目主廚里克·斯泰因(Rick Stein)時,已經研究蝦蟹近30年了。但他依然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他說:「這是我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

把張牙舞爪的螃蟹活活煮熟,或者把活蹦亂跳的大蝦生剝成蝦仁——在滿足你口腹之慾的時候,你有考慮過它們的感受嗎?

不知道蟹會不會疼 | pixabay

雖然一些人覺得,把龍蝦活煮了,或者扯下螃蟹的蟹鉗後把它們再扔回海里,諸如此類的想法很可怕,但這種看法僅僅源於直覺而已。我們對這些無脊椎動物是否真能感受痛苦,近乎於一無所知。

埃爾伍德的經驗是,一些研究者覺得它們理所當然有痛覺,另一些則認為它們理所當然沒有痛覺。他說:「幾乎沒人說過,我們需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全球食品工業每年飼養或捕撈的無脊椎動物,從蝦和烏賊到黃蜂和蠕蟲等,數以十億計。但與它們的脊椎動物表兄(豬、雞、魚等)不同,無脊椎動物實際上是不受法律保護的

「在職業生涯早期我就意識到,法律上談到動物時,是不包括無脊椎動物的,」瑞士蘇黎世的國際動物法律和倫理顧問安托萬·哥切爾(Antoine Goetschel)說,「一直以來,人們通常認為無脊椎動物不會感覺到痛苦,因此它們出局了。」

但局勢正在改變。無脊椎動物開始成為許多研究者首選的實驗動物

動物疼不疼,可說不出來

然而,疼痛是很難測試的。它不能被直接測量或指出,甚至連定義都不容易。當然,我們感覺到痛的時候自然能意識得到它的存在。但當我們處於疼痛中時,別人只能從我們口中獲取這個信息。

我們怎麼才能說出,動物正在承受痛苦呢?笛卡爾認為,所有非人類的動物僅僅像機器人一樣,沒有自我意識沒有感覺能力。從這一觀念中走出來,我們經歷了很長的路。即便是現在,許多我們認為已知的事物,仍然是基於猜想的。

我們往往對熟悉的動物,特別是其他哺乳動物,心懷同情。許多動物和我們在疼痛中的反應是一樣的,比如護理傷口。解剖學的相似性提供了更多線索。既然我們能夠感覺到疼痛,由此聯想到那些中樞神經系統的組織結構與我們相似的動物也能感覺到疼痛,看起來就是符合邏輯的。這便包括了所有的脊椎動物,從哺乳動物到鳥類,甚至包括魚類。

但是對於螃蟹、烏賊或黃蜂,這種類比就失效了。它們是全然不同的生物。

那主廚斯泰因提的問題,我們該如何回答呢?

蝦蟹疼不疼?看ta會不會「摸」傷口

自8年前遇到斯泰因之後,埃爾伍德就著手尋找解答的方法。他說,一開始就以類比來立論是愚蠢的。「用螃蟹沒有相同的生物學來否定螃蟹有痛覺是很可笑的,就好像因為螃蟹沒有視皮質就否定它們有視覺一樣。」

埃爾伍德與他在英國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的同事換了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即觀察這些動物的表現。大多數生物體能對意味著潛在損害的刺激做出響應。在動物世界中,從人類到果蠅,廣泛發現了一種稱為傷害感受器的特殊感受器,這種感受器能感覺到過高的溫度、有毒的化學物或者擠壓、撕裂之類的機械傷害。比如,當寄生黃蜂將其產卵器插入果蠅幼蟲時,幼蟲能感覺到,並會把身體捲起來,這個動作會促使黃蜂拔出產卵器。

但是,當動物對某種我們認為是疼痛的東西作出反應時,不一定意味著動物就是處在疼痛當中。這種反應可能是單純的反射,其信號並未通過大腦中的所有通路,而是繞過了與疼痛意識相連的神經系統。舉例來說,當我們燙到手時,我們會立即且非自主性的將手縮回。疼痛是隨後而來一種意識上的感受,要等到信號送達大腦才會開始。因此,埃爾伍德的關鍵點在於,尋找不止是反射的反應,比如甲殼動物中等效於跛行或照料傷口的行為

?對蝦梳觸角

他開始用對蝦進行研究。由於已經研究了很多年對蝦,他以為自己知道該期待些什麼,即觀察到什麼樣的行為才能說明不止是反射而已。但令他驚奇的是,當他把乙酸刷到對蝦的觸角上時對蝦開始用它們的前足,以一種複雜的長時間的運動,來梳洗被處理過的觸角。更驚奇的是,如果預先局部施用麻醉劑的話,這種梳洗行為就不會出現。

圖 | meatonomics

? 螃蟹摩擦傷口

然後他又研究了螃蟹。如果他短暫地電擊寄居蟹的某個部位,寄居蟹會用它們的螯長時間的摩擦那個點。食用蟹在移除一隻螯之後(這跟在漁業中處理它們的方式一樣)會摩擦敲打它們的傷口

圖 | giphy

有時,對蝦和螃蟹會扭曲它們的肢體,去接近一些難以夠到的傷口。「這些都不僅僅是反射,」埃爾伍德說,「這是一種長時間的複雜行為,很顯然與中樞神經系統有關。」

疼就躲開,這比反射複雜得多

埃爾伍德又用濱蟹開展了進一步的研究。他將濱蟹放到一個有強光照射的水箱中,水箱里有兩個隱蔽處。濱蟹在白天時傾向於躲在岩石之下,因而在這種情況下,它們會選擇待在其中一個隱蔽處。然後,他對其中一個隱蔽處的濱蟹施以電擊,迫使它們從隱蔽處出來。僅經過了兩輪試驗,那些被電擊的濱蟹就會傾向於改變它們所選擇的隱蔽處。「這是一種快速的學習,」埃爾伍德說,「這正是從一個經歷過疼痛的動物身上你所期待看到的東西。」

最後,埃爾伍德想觀察躲避疼痛的需要如何與其他的慾望競爭。對我們來說,疼痛是一種強大的驅動力,會儘可能的去避免疼痛。但如果回報足夠多的話,我們也能戰勝本能去忍受疼痛。比如,我們為了長期的好處能忍受牙醫的電鑽。那什麼東西能讓一個甲殼動物為了得到它而去忍受疼痛呢?

對寄居蟹來說,一個舒適的家就值得去忍受疼痛。這些動物居住在廢棄的海貝中,但如果對貝殼內部施以電擊,它們會棄殼而出。埃爾伍德發現,施以電擊時寄居蟹棄殼的可能性,不僅僅取決於電擊的強度,還取決於它們有多想要這個殼。較好的殼中的寄居蟹要承受更大強度的電擊才會被驅趕出來。這意味著,螃蟹在受到有害的刺激時能權衡不同的需求。埃爾伍德表示,這種行為再一次遠遠超越了反射的範疇。

為了一個更好的「家」,寄居蟹似乎可以忍受更高強度的電擊。| wild-facts.com

疼痛感,章魚不缺席

這些不僅僅發生在甲殼動物上。美國得克薩斯大學休斯頓健康科學中心的進化神經生物學家蘿賓·克魯克(Robyn Crook)也正在對頭足動物,比如烏賊和章魚,提出許多同樣的問題。她說:「我們正在研究一些從來沒想到過會發現的東西。」

值得注意的是,克魯克和同事最近才證明,頭足類也有傷害感受器。她還發現,章魚展示出了大多數我們在脊椎動物中觀察到的、與疼痛相關的行為,比如梳洗和保護身體受傷的部分。與觸碰其他地方相比,觸碰章魚靠近傷口的部位,更容易讓它們遊走並噴出墨汁

圖 | giphy

然而,烏賊感受疼痛的方式可能很不一樣。烏賊的鰭被壓碎後,傷害感受器不僅很快在受傷區域被激活,而且會蔓延至身體很大的部分——最遠能延伸到反方向的鰭。這意味著,受傷的烏賊感覺到痛的時候,並不能準確定位傷口,而會覺得到處都痛

克魯克並不確定為什麼會這樣。但從烏賊的角度出發,她說,這是有意義的。烏賊不像章魚,它的觸手並不能夠到身體的許多地方,因此就算它們知道傷口在哪兒,它們也不能照料傷口。同時,烏賊的代謝速度更快,迫使它們得一直運動和捕食。全身的高度敏感性或許可以讓烏賊更機敏、更謹慎。比如,克魯克發現,受傷的烏賊對觸摸和視覺刺激會更敏感。「它的長期行為發生了改變,」她說,「這滿足了疼痛的一個重要評判標準。」

直到最近,人們才發現烏賊也有傷害感受器 |《新科學家》

儘管有了這些研究,這個話題仍然是有爭議的。其中一個關鍵點是,如果有無脊椎不再是有無痛覺的界線,那麼這條界線應該重新畫在哪裡才對。畢竟,大約98%的動物物種是無脊椎動物。

埃爾伍德和克魯克也不過是研究了一點皮毛。克魯克表示,章魚和烏賊的差異表明,餘下的無脊椎動物的痛覺體驗多樣性程度會很高。甲殼動物的神經元數量是幾十萬個。如果它們有痛覺,那果蠅呢?要知道,果蠅神經系統的規模也與甲殼動物相似。

昆蟲怕疼不?可能不怕

我們知道,果蠅是具有傷害感受器的,其他昆蟲很可能也有。蜜蜂在應用麻醉劑和不用麻醉劑時,對電擊的反應也是不一樣的。通常來說,昆蟲似乎能學會規避有害刺激。但它們能感受這種痛苦嗎?

荷蘭瓦格寧根大學的漢斯·斯密德(Hans Smid)研究的是寄生黃蜂的大腦和學習行為,他徹底否定這種可能性。「我相信昆蟲是絕對沒有痛覺的,」他說。

和埃爾伍德一樣,斯密德關於痛覺的興趣也始於一個簡單的問題。幾年前,一位來訪的記者對斯密德把逃出籠子的黃蜂很隨意地擠扁表示十分驚訝。那位記者想知道,為什麼他能那麼熱衷於傷害動物。這引起了斯密德的思考。但他很自信,昆蟲的行為作為一種相對簡單的反射和內在反應,已被很好地理解了。

與甲殼動物不同,昆蟲看起來沒有與疼痛相關的行為。比如說,如果昆蟲的腿毀壞了,它不會去梳洗或嘗試保護後面的肢體。甚至在極端情況下,昆蟲也沒有痛覺的證據。想像一下螳螂在吃一個蚱蜢,斯密德說。當其腹部被打開時,蚱蜢仍然在攝食,即使它們正在被吃掉。

無論蟋蟀蚱蜢,大概都不疼 | meatonommics

考慮到大腦的相對大小,斯密德所研究的果蠅和寄生黃蜂算是昆蟲世界裡的天才。但是神經元會消耗大量的能量, 昆蟲的大腦專門為疼痛勻出地方,顯然不那麼有必要。他表示,痛覺是複雜的情感系統的一部分,但對昆蟲來說,進化出這種系統沒有任何進化優勢。

埃爾伍德也同意,他說:「從進化的觀點來看,對我來說,有意義的產生痛覺的唯一理由就是,能提供長期的保護。」疼痛可以讓動物有額外的、可記憶的聚焦傷害源的方法,可以幫助它們在未來避免這種傷害。如果動物的生命周期沒有長到能夠從中受益,那麼疼痛就沒有用處——這正是絕大多數昆蟲的情況。

最終,我們又要面對意識問題。像所有主觀經驗一樣,疼痛對每一個個體來說都是私密的,留給我們的只能是有根有據的猜想。但是,埃爾伍德和克魯克改變了在實驗室里對待無脊椎動物的方法——他們現在用儘可能少的動物,同時也讓它們可能的痛苦程度降到最低。他們還在推動別人也這樣做。一些改變的跡象也出現了:在世界的某些地方,現在頭足類起碼獲得了一些保護。

一個AI

圍繞著動物的疼痛,人類有很多話題值得討論:螃蟹也需要人道屠宰嗎?無脊椎動物的福利要如何保證?吃一種動物比吃另一種更加「不道德」嗎?

然而在這之前,科學關心的僅僅是真相本身。所有其他的話題,也都應該且必須建立在事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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