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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星登台:有的熠熠生輝,有的尷尬砸鍋

倫敦西區是與紐約百老匯齊名且歷史更為悠久的國際主流商業戲劇中心,在這裡每天有幾十乃至上百出形式題材各異的劇目上演。其中,明星領銜的戲劇作品往往能夠引發搶票追看的狂潮,是戲劇重鎮持續吸引觀眾、引爆話題的重要手段。

今年暑期,我以倫敦西區為基地,觀摩了在這裡上演的30餘部舞台劇,其中也頗有幾部國際大牌明星領銜的話劇作品。它們是伊恩?麥克萊恩領銜的《李爾王》、馬克?里朗斯領銜的《奧賽羅》、艾丹?特納領銜的《伊尼什莫爾的中尉》,以及奧蘭多?布魯姆領銜的《殺手喬》。以下,我想從對這幾部明星戲的觀感出發,淺談下成熟商業戲劇市場的明星戲業態及創作得失,或許對我國風起雲湧的明星戲創作實踐能有些微借鑒意義。

馬克·里朗斯主演的《奧賽羅》劇照

別讓明星光環帶跑主角焦點

奧蘭多·布魯姆主演《殺手喬》海報

二十齣頭的社會小青年克里斯是個低階毒販,父母離婚後他被判給母親養,妹妹則跟了他爸。故事開始在一個雷電之夜,跟媽吵了架無家可歸的克里斯到爸家來過夜,帶來一個消息:他媽有一筆人壽保險,死了賠五萬美元,受益人是他妹。為了殺親騙保,他們僱用了殺手喬——一個警探,也是殺手。就這樣,殺手闖入了這個家,引誘佔有了女兒,揭發孤立了繼母,控制震懾了父親,完成了殺死母親的任務,脅迫其他家庭成員一起殺死了想要反抗的克里斯,實現了鳩佔鵲巢的家庭新秩序。

《殺手喬》是美國當代編劇崔西?萊茨的早年作品,去年美國拍了電影,今年倫敦駐場話劇。在西區領銜演殺手的,就是曾在《指環王》系列電影中扮演過精靈王子的奧蘭多?布魯姆。實話實說,最初我完全沒有認出曾經驚為天人的精靈王子來。倒不是歲月風蝕了他美麗的面龐,也不是演技覆蓋了曾經的角色,而是在特拉法加工作室的中型舞台上,他看起來就是個缺乏力量感的蹩腳演員。

殺手喬的第一場戲本應該是「闖入者成功引誘小村妞」,結果奧蘭多?布魯姆扮演的殺手獃滯無神,完全被女孩搶足了氣勢,倒像是個被少女誘惑的沒見過世面的色催大叔了。當然,這也不能全怪精靈王子,妹妹多蒂的扮演者選擇了一種看似有點神經質的人物狀態,這個神經質演法令她輕鬆佔盡表演上風,很突出「演技」,但卻破壞了戲劇情境。這種神經質的人物處理當出自導演的二度闡釋,他將克里斯和多蒂兄妹二人統一成了「一對神經質」,是有意對年輕一代進行心智不全的代際定性。至於為什麼這樣處理,與原劇本的終極表達有關。

崔西?萊茨的《殺手喬》創作於1993年,在買兇殺親騙保的狗血劇情之下,充斥著啤酒、炸雞、電視和西部英雄想像等美國底層文化元素。在我看來,這些都指向《娛樂至死》式的文化衰落。崩潰的家庭疏於教育、上升無路、道德淪喪,在啤酒炸雞看電視的生活里揮霍時光,想像西部英雄來幫自己解決沒錢的問題,最後被從電視里走出來的人物殺手喬反客為主統治了家庭生活。在揭發繼母外遇的最緊張時刻,殺手喬突然對想拿遙控器的父親大吼:「你別碰那個破電視!」這個慣性逃避的下意識動作深刻好笑值得玩味,現場觀眾也報以會心的笑聲。

一個必須提請注意的關鍵點,是這出名為《殺手喬》的戲劇,其主人公並非殺手喬,而是克里斯和多蒂兄妹,他們隱喻著被低級文化生活戕害的美國底層年輕人。導演的「一對神經質」處理不違主題,但這樣的表演阻撓了觀眾對人物移情。最應該引起觀眾共鳴的這兩位年輕一代主人公不可愛,那麼他們原本已經很糟的生活被毀滅,也就沒有那麼值得痛心了。與西區話劇版相比,美國新版電影就更多地凸顯了克里斯的困境,包括他對出賣妹妹的中途反悔,以及他想要中止計劃,帶妹妹遠走高飛的行動,都在對位主題的前提下,令這個正在覺醒的年輕人有情、可愛,其被殺的悲劇結局,能夠引發觀眾更多的思考。

與主人公克里斯和多蒂兄妹相比,殺手喬與其說是一個人物,毋寧說是戲劇情境的人格化。奧蘭多?布魯姆本身形象精緻溫柔,本次大概也是想要尋求自我突破,領銜出演了殺手一角,他也努力在造型、口音等方面模仿著西部牛仔的精神氣質,無奈還是缺少些與生俱來的野蠻粗俗,以至於控制不住局面,也是導致演出失焦的一個原因。

作為一名改編過一兩部名著的話劇編劇從業者,一段時間以來,我經常收到名著改編話劇的工作諮詢及邀約。一般情形是,演出製作公司將不止一部名著擺在我面前,試探性地問詢:「這個可以改編話劇嗎?」我也會慣例地問回去:「為什麼要改這部作品?」收到的回答也比較一致:「某某明星表示對這個題材感興趣。」再低頭揣摩手中名著時,我也往往發現它們常有一個共同點:以人物的名字命名,比如《安娜?卡列尼娜》《了不起的蓋茨比》《基度山伯爵》《嫌疑人X的獻身》《杜拉拉升職記》等。逐漸地,在明星資源的調教下,製作方也很快掌握了這條規律,會更多地選擇那些以人物命名的作品給經紀公司挑選。

《殺手喬》給我們的一個提示是:寫在書名戲名上的名字不一定都是主人公,別讓明星光環帶跑主角焦點。

曾經勇敢的作者表達 終於淪為了商業項目

艾丹·特納主演的《伊尼什莫爾的中尉》海報

在《伊尼什莫爾的中尉》中,艾丹?特納的表演可以說完全沒有奧蘭多?布魯姆力道不足的問題。這位憑英劇《波爾達克》聲名鵲起的愛爾蘭小生,在劇中前一秒還如嬰兒般溫柔無害,下一刻便轉為叫人肝膽俱裂的恐怖分子,這種瞬間轉換令觀眾及劇評人都擊節叫好,甚至還獲得了Joe Allen Best West End Debut Awards的提名。然而,觀摩這部明星領銜的馬丁?麥克唐納作品,卻是我在倫敦看戲一個月最差的觀劇體驗。

馬丁?麥克唐納的《伊尼什莫爾的中尉》構思於1994年,是彼時還沒在戲劇界出道的馬丁?麥克唐納的早期作品。故事起於一次意外:北愛小城伊尼什莫爾的年輕人戴維,騎自行車走夜路不小心軋死了一隻黑貓。經黑貓的代管人唐尼提示,這隻貓是唐尼的兒子帕德里克最好的朋友。帕德里克是恐怖組織愛爾蘭國民解放軍的成員,是個瘋狂的傢伙,以至於臭名昭著的恐怖組織愛爾蘭共和軍都拒絕吸收他加入。唐尼和戴維商量著不觸怒帕德里克而告知其噩耗的方案,但還是招來了禍事入門。

在後續的情節中,他們多次被帕德里克用槍指著頭命懸一線,他們的家被恐怖分子佔領成為火併的戰場,他們被脅迫成了「碎屍處理工」,為血腥暴力收拾殘局。戴維的妹妹梅雷亞德是名16歲少女,卻同樣暴戾瘋狂,她向帕德里克證明了自己的戰鬥力,並決意追隨。但當得知自己的橘貓被帕德里克射殺後,她也毫不猶豫地射殺了帕德里克,為橘貓報了仇。梅雷亞德準備獨自建立新的恐怖組織,為爭取愛爾蘭的統一大業繼續戰鬥。當她揚長而去後,唐尼和戴維在血泊中喟嘆道:「到底還有完沒完……」這時,帕德里克的黑貓回家來了,原來一切都是一場錯認的誤會。

《伊尼什莫爾的中尉》是一出血漿飛濺的黑色諷刺喜劇,麥克唐納構思它的時候,英國正處在愛爾蘭共和軍恐怖襲擊的陰影下,英國人尤其是倫敦人惶惶不可終日。僅1992年,全倫敦就經歷了大小38起炸彈襲擊。而麥克唐納這個出生於東倫敦的愛爾蘭工人家庭移民二代,則在回愛爾蘭老家探親期間構思了這出尖銳諷刺恐怖主義及其支持者的戲,不僅時代觸角敏銳,而且也頗為勇敢。然而,這齣戲的上演卻命運多舛。直到2001年,馬丁?麥克唐納已經憑《麗南山美人》等劇贏得世界矚目,《伊尼什莫爾的中尉》才在斯特拉福由皇家莎士比亞劇團進行了首演。即便如此,該劇也沒能登陸倫敦西區。英國國家劇院和皇廷劇院還在書店下架了該劇劇本,理由是「不想危及和平化進程」。要知道,1998年4月,英國政府和愛爾蘭政府已經簽訂了《北愛和平協議》,8月18日愛爾蘭共和軍也再一次宣布停火。此後幾年,倫敦終於未聞爆炸聲,和平看似已經到來,但倫敦西區的劇院還是不敢上演這齣戲劇,是恐怖主義陰影的一個註腳,也可見馬丁?麥克唐納的「膽大妄為」。

時過境遷,當針對英國的恐怖襲擊已經從「愛爾蘭時代」進入「伊斯蘭時代」,2017年3月22日,倫敦英國議會大廈門前襲擊餘震未平時,《伊尼什莫爾的中尉》上演,卻沒能引起任何關於恐怖主義的討論與關注。

我想,這或許是由大劇場觀演關係決定的:台上的表演更加誇張及漫畫化,以實現一種更為通俗易懂的現場效果,這帶來的直接結果是麥克唐納的黑色幽默消失不見,代之以火爆的鬧劇風格。當這種通俗爆笑的現場,與艾丹?特納的明星效應無縫銜接後,就更加強了演出的消費快感。每一個暴力升級的場景都成為一次引發爆笑的劇場狂歡,台上血漿飛濺、中場冰激凌照吃。倫敦的觀眾似乎更樂於聽著土裡土氣的愛爾蘭口音,沉浸在愛爾蘭人的愚蠢中輕鬆取樂,而並不能與發生在身邊的死亡威脅建立關係。這甚至給我一種身處「開心麻花」和趙本山「大舞台」的即視感。難怪倫敦評論界一片叫好之外,愛爾蘭卻有評論聲音指出,該劇惡意詆毀了愛爾蘭的民族國家形象。

我在現場見證了這出曾經勇敢地與現實輝映出諷刺效果的劇作,終於借奧斯卡新貴馬丁?麥克唐納的熱度成功上演,並徹底變為一個成功的大眾娛樂消費品。當然,大眾娛樂恰是倫敦這座戲劇之城良性運轉的動力之源,但我還是想把馬丁?麥克唐納在該劇2001年未能進駐西區時的那段話綴在這裡:「你寫了個劇本希望能改變一些東西。然而劇場依然故我。劇場里沒一個人走心。」

那些為戲劇水準保駕護航的老戲骨

伊恩·麥克萊恩主演新版《李爾王》劇照

今年是我第三次前往倫敦「大規模」觀摩戲劇作品,這一個月中真正能夠叫人眼前一亮的瞬間並不多見,大多作品呈現出了一種商業規範水準之上的平庸。我管它們叫作「過日子的戲」,當然還是不得不承認,人家的日子過得比我們好很多,因此還是該虛心學習。其中,能夠為戲劇產品質量保駕護航的重要一環,是那些終身致力於舞台劇的老戲骨們。

當我招呼同游的夥伴為了馬克?里朗斯而去莎士比亞環球劇院擠站票的時候,大家對這個名字都表示陌生。但當我指出,他就是《敦刻爾克》里的民間救援船長的時候,大家立刻表示,「原來是他!要看要看!」這就是倫敦西區的魅力,在這裡每天上演的幾十上百齣劇目中,不經意之間就會看到國際巨星或英美劇集里的熟面孔。舞台劇演員紮實的基本功訓練和演出經驗叫他們能夠很好地完成各種形式的表演任務,一俟得到機會,就能在國際銀幕上大放異彩。

馬克?里朗斯身兼演員、導演、編劇多重身份,是莎士比亞環球劇院的首席導演和表演台柱。1960年生人的他,如今正是藝術生命最爐火純青的時段。驍勇善戰的黑將軍奧賽羅是個摩爾人,他與威尼斯公國的元老之女苔絲狄蒙娜相愛,但由於種族原因,不見容於愛人的父親,遂衝破父權的反對流寓他鄉。然而,忠貞的愛情終於在陰險的旗官伊阿古的挑撥陰謀下走向崩潰,對妻子生了疑心的奧賽羅將愛人掐死在床榻之上,真相大白亦悔之晚矣。

馬克?里朗斯扮演的是狡黠的伊阿古,他將伊阿古塑造成了一個面帶無辜、擅耍賴、會賣萌的小人,既在人物框架之內發揮了個人魅力,也不會刻意搶戲帶偏主線。這保證了《奧賽羅》這樣一出西方觀眾爛熟於胸的老戲今時今日的可看性。雖然並沒有什麼突破創新,但很好地適應了莎士比亞環球劇院這座致力於旅遊駐場莎翁劇的劇院其特有的觀演關係,展現了一枚老戲骨雲淡風輕的大家風度。

今年夏天,與莎士比亞環球劇院隔泰晤士河相對的約克公爵劇場,有另一位值得尊敬的老戲骨也在演出著莎士比亞。他是《指環王》中的甘道夫,是《X戰警》里的萬磁王,也是《極品基老伴》的男主角,他就是女王親封的伊恩?麥克萊恩爵士。由其領銜的新版《李爾王》一票難求好評如潮,是這個夏天最炙手可熱的演出之一。而在我看來,伊恩的表演最貼切的部分,是他以自己的實際年齡為表演工具,演出了李爾王的衰老,這明晰地形象化了莎士比亞寄寓給李爾王的時代屬性:一個昏聵的走向死亡的時代。

伊恩的李爾穿著獨裁者的軍裝上場,直接在精神面貌上給出了獨裁時代的人物定性,而各自獲得了一半國土的大女兒高納里爾與二女兒里根,則在隨後的場次換上了當代政治場景最常見的西服套裙,這也廓出了代替君主獨裁的兩黨制民主時代。因不能逢迎老朽昏聵的父親,三女兒考狄莉婭被驅逐出境,待她再次回歸時,穿的是在野革命軍的迷彩服貝雷帽,以上便是《李爾王》這部時代大劇今時今日的政體格局。

改朝換代之際必有兄弟鬩於牆,這就是埃德加與埃德蒙的副線故事;時代興滅之間秩序弛廢,也必有違背人倫的極端事件與行為,比如活活剜出老人雙眼的殘忍,里根對葛羅斯特即是這樣;一時間人世混沌乖張、人類不辨方向,這就是荒原上李爾的瘋狂;當然,歷史經驗也給人類信心:這些極端悖謬的事都爆發後,時代到底會走向清明,李爾也從瘋狂歸於平靜;然而,就在泥沙俱下的時代巨變中,最好的那個選擇往往已經不可挽回地逝去了,對應的是考狄莉婭之死。

攝影| Johan Parsson

其實在戲劇創作中,演員往往是被動的。雖然明星能夠挑選劇本,但受到經濟效益、專業能力等各方面的裹挾與限制,能夠遇到適合自己且能駕馭,進一步講,遇見幫其實現業務提升的角色的機會並不多。如此看來,伊恩?麥克萊恩他在79歲高齡,第二次在舞台上演出李爾王,在最接近李爾年齡的時刻,這個選角可謂正當其時。當看到這位年近耄耋的老人在泥里冒雨前行,經歷背叛之殤、喪親之痛和老而有悔的覺醒時,觀眾也會被真實不虛的演員實相帶動,去反思時代巨變之下的嚴肅的選擇話題。

令我感動的是一位終身致力於舞台的老戲骨,在最合適演出某個經典角色的時候沒有錯過,是演員之幸、亦是觀眾之幸。倫敦評論界給予這一版本《李爾王》的判語精到,此為「伊恩?麥克萊恩留給世界的壯美的遺贈」。

文| 安瑩

本文刊載於2018年09月11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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