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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養老金改革會觸發政治上的失控嗎?

世 界 說

路塵

俄羅斯政府有關提高退休年齡的計劃正在釀成普京時代最為嚴峻的一次政治危機。

即使已經在軟化姿態方面竭盡所能,但事實依然證明,這個新退休方案的不受歡迎程度比想像中更甚。普京的支持率一度跌到了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以前水平,安靜已逾十五年之久的俄羅斯政壇此刻暗流洶湧。七月開始,因養老金制度改革而起的抗議集會在全俄各地接連爆發,參與者正是此前十八年里充當了普京主要票倉的中老年人,組織者則從杜馬在野黨、非體制反對黨到各地區公民組織,已橫跨了除執政黨「統一俄羅斯黨」之外的全部政治光譜。

當地時間2018年9月9日,俄羅斯多地,民眾參加集會活動,抗議俄羅斯政府計劃延長退休年齡。來源:視覺中國

就連體制內也不乏刺耳噪音:多地地方政府對此改革方案反應強烈,有市政廳全體成員聯名上書稱「沒有可操作性」,有人因此遞交辭呈。7月19日,俄國家杜馬以328:104通過該法案一讀,全部在野黨議員都投了「反對」,2014年借吞併克里米亞事件一夜躋身俄羅斯政治新貴的前克里米亞「美女檢察長」娜塔莉亞·波克隆斯卡婭,不但在表決中投下了來自統俄黨內的唯一一張反對票,還在之後公開宣布考慮退黨。

自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俄羅斯尚是第一次出現覆蓋面如此之廣、指向如此明確的政治不滿情緒,俄政府以及統俄黨正在陷入孤立境地,而名義上同時領導著二者的總理梅德韋傑夫則一夜之間成了人民公敵。按照俄羅斯政府的原始構想,未來俄羅斯男性退休年齡將從目前的60歲提高到65歲,女性退休年齡則將從55歲提高到63歲,這是形勢所迫下的無奈之舉,在日趨嚴峻的老齡化狀況和國家財政現狀的雙重壓力下,目前的俄羅斯養老金制度已經無以為繼。然而,當前的社會情緒更加不容忽視,如果不能儘快說服大部分人,養老金問題將在各種意義上變成普京腳下的不定時炸彈。

俄羅斯聖彼得堡,民眾參加集會活動,抗議俄羅斯政府計劃延長退休年齡。圖為軍警控制了一名參加抗議活動的年輕男子。來源:視覺中國

杜馬錶決還剩兩輪,留給普京的時間不太多了。

俄共:紅色「特洛伊木馬」?

出乎大多數人的預料,第一個在養老金問題上站出來的,是過去二十年里被認為全無政治前途的俄羅斯共產黨。

這個直接源自於前執政黨蘇共的紅色黨派,是蘇聯解體以後俄羅斯共產主義僅存的堡壘,也曾在1996年成為葉利欽連任的最大威脅,但在普京時代,這個老牌政黨或許只能用「日薄西山」來形容:杜馬席位不上不下,政治站位乏善可陳,大多數時候它都兢兢業業地扮演著政府啦啦隊的角色,如今黨主席根納季·久加諾夫已經74歲,黨員的老齡化形勢甚至比久加諾夫本人的年齡問題還要嚴峻——這是一個沒有新鮮血液的黨,從1990年到2018年,它的成員主體幾乎沒有改變。

當地時間2018年9月9日,俄羅斯莫斯科,民眾參加示威集會活動。來源:東方IC

誰能想到,這一致命劣勢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俄共的龐大政治資本,黨內令人矚目的老齡化水平,讓俄共成了養老金改革風波當中退休以及即將退休人口的第一代言人。自6月政府決定公布時起,俄共在相關問題上表現出了空前的強硬和堅決,地方黨組織在全俄各地發起的抗議集會已經持續了近兩個月之久,俄共中央更直接提出,養老金改革的推動與否「應交給全民公投表決決定」。

作為俄羅斯為數不多的幾個在杜馬長期掌握著席位的「合法」在野黨,俄共的一系列動作成功迫使了俄羅斯政府一再退讓:由俄共提交的集會申請在全俄各地幾乎都得到了地方當局的批准,遭到拒絕的少而又少,集會現場儘管不乏「人民公敵」標語和反政府口號,各地警方也保持了高度克制。8月8日,俄羅斯中央選舉委員會在拒絕過一次以後終究讓步,同意了以俄共版本為主的全民公投表決問卷,這幾乎已經等同於批准了舉行公投。

俄羅斯聖彼得堡,民眾參加集會活動,抗議俄羅斯政府計劃延長退休年齡,軍警嘗試驅離抗議者。來源:視覺中國

此前十幾年中,作為主要合法在野黨的俄共的確一直享有類似的特權,但這更多地是建立在久加諾夫對於政府和執政黨路線的傾力支持之上的,當問題發展到組織各地民眾集會抗議和「煽動」全民公投——考慮到改革的不受歡迎程度,公投結果並無懸念——的時候,這種容讓看上去就令人相當吃驚。俄共顯然正在利用自己的「合法反對黨」身份,這個曾在22年前對時任俄羅斯總統造成過致命威脅的黨,如今是不是已經撿起了「特洛伊木馬」的劇本?

杜馬:不止是橡皮圖章

在7月19日憑藉統俄一黨之力勉強通過了改革方案一讀的國家杜馬,在八月成了戰場。

儘管在事件發酵之初,國家杜馬發言人維亞切斯拉夫·沃洛金甚至曾拋出過「未來會取消養老金」的威脅,但隨著爭論程度的日益激烈和範圍的不斷擴大,重重壓力下的國家杜馬最終宣布將就養老金改革舉行公開討論會。8月21日,全俄媒體都對這場持續數小時的激烈討論進行了直播:作為改革主要作者的現審計局局長阿列克謝·庫德林與政府經濟官員以及部分經濟學家聯袂出席,共同強調了養老金系統面臨的嚴峻前景和改革方案勢在必行的現實情況,他們的對面則是角度各異但同樣堅決的反對者:地方政府代表無一不相信自己的轄區應成為例外,工會和商界代表擔心改革會導致失業率暴漲或勞動效率暴跌,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與另一個杜馬在野黨「公正俄羅斯黨」的主席謝爾蓋·米羅諾夫則說得更為直白,二人都怒斥改革方案「反人類」。

當地時間2018年9月9日,俄羅斯莫斯科,民眾參加示威集會活動。來源:東方IC

俄共的炮台遠不止久加諾夫一個,杜馬討論期間該黨甚至同時組織了一批中老年抗議者集聚在杜馬門外,意圖用這種方式向政府施壓,但無論如何,真正的主角不是參與討論的各方,而是提供並主導了整場討論的國家杜馬本身。

普京當政以後,政黨註冊制度和國家杜馬准入制度配合改動,已將杜馬席位徹底壟斷在四個主要政黨範圍內,更在制度上確保了統一俄羅斯黨始終掌握著杜馬絕對多數,導致後者常被諷刺為克里姆林宮手中的「橡皮圖章」,也正是這一點確保了本次養老金改革方案在重重反對聲浪中依然得以通過。但這一次,僅有「通過」顯然已經不夠,更重要的是如何說服不在杜馬會議廳里的1.4億普通人。

通過電視進行全國直播的杜馬公開辯論應運而生。在連總統競選過程中也未設置辯論環節、普京本人更從不參與類似場合的俄羅斯,這樣的公開辯論機會堪稱少而又少,而會上的不少發言尺度大到令人側目——從釋放社會情緒的角度考慮,比起辯論的具體結果,將各方意見大聲說出來的過程顯然更加重要。

而事實上它也的確沒有產生任何實質性結果:這次公開辯論的結果是決定成立新的由各方代表組成的改革委員會「以供進一步討論」。

克宮:壞大公,好沙皇

在杜馬公開辯論結束一周後,普京終於出面了。

在8月29日之前的兩個多月時間裡,克宮秉持的主要應急方案是竭盡所能地將普京從一地雞毛的養老金改革問題里「擇出來」,發言人佩斯科夫數次強調普京並未參與政府對於養老金改革的會議,普京本人則含混地表示「不喜歡,但沒辦法」。事實證明逃避策略並未起到太多效果,7月31日的民調當中,普京本人的支持率降幅甚至還超過了梅德韋傑夫及其內閣,面臨著巨大壓力的普京最終選擇了站出來:8月29日,他發表了一次全國直播講話。

俄羅斯多地民眾參加集會活動,抗議俄羅斯政府計劃延長退休年齡。來源:視覺中國

普京在這次講話中拿出了對於養老金改革的新調整方案,其中向各方讓步的痕迹相當明顯——此前因人均壽命過低而反應異常激烈的俄北方地區現在被直接宣布不再參加改革,女性的新退休年齡也從63歲降低到了60歲,為了緩解地方政府壓力,甚至同意了向地方政府大幅放權。在地方財權幾乎完全被中央政府壟斷的俄羅斯,這種彈性舉措並不多見。

毫無疑問,克里姆林宮的應對並未脫出之前十餘年貫徹的「壞大公,好沙皇」思路,幾乎全部引起社會負面反應的事件最終都會落入同樣的處理模式,普京總是作為最終出面回應民眾呼聲的唯一人物出場,區別只在於面對當前並非人力可以回天的養老金困局,普京在扮演調解人角色的同時,也對梅德韋傑夫政府給出了明確支持:完成養老金改革仍是梅德韋傑夫未來幾年裡的一個核心任務,也就是說,至少短期內換總理並不是一個可選項。

如今餘下的懸念只有一個:俄羅斯民眾還會再一次買普京的帳嗎?

反對派:以不變應萬變?

9月9日,全俄掀起了新一輪抗議浪潮,這一次集會的召集者是體制外反對派領袖阿列克謝·納瓦里內。在安靜了近三個月以後,真正意義上的反對派終於站了出來。

當地時間2018年9月9日,俄羅斯國民警衛隊與示威者發生衝突。來源:視覺中國

如果用納瓦里內此前曾經發動過的幾次全國性抗議作為對比,這次行動在規模上並不突出,但後果卻堪稱慘烈:全俄遭拘留人數超過了1200人,僅聖彼得堡一地就有近500人被捕,納瓦里內本人在行動前半個月即遭逮捕,到遠東地區開始第一批集會以前,整個納瓦里內團隊幾乎所有核心成員均已被捕,同時多地抗議者與警方發生衝突,捲入其中的不乏老人和孩子。在俄共此前類似題目的抗議集會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的情況下,俄羅斯當局對這次運動的圍追堵截力度令人矚目。

但儘管如此,事實上這次集會本身並未產生什麼新的亮點:在這樣一場以養老金制度為核心的活動里,響應納瓦里內號召前來的主體人群依然集中在青年,這固然表明了納瓦里內確有少數忠誠支持者,但卻也體現出了其號召力的有限,另一方面,與俄共直接訴諸蘇聯歷史情懷的做法相比,這些年輕的反對者在觀點和感染力方面反而顯得單調且薄弱,並未拿出太多針對這一具體題目的新動員措辭——這讓它看上去幾乎成了一小批積極抗議者的定期自娛自樂。

作為俄羅斯當局幾乎是唯一的對立面,所有這些問題都不足以否認納瓦里內仍有突然崛起的可能,但主動權正在遠離他的掌控,則是不爭的事實。

當地時間2018年9月9日,俄羅斯莫斯科,民眾參加集會活動,抗議政府延長退休年齡的計劃。來源:視覺中國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則是反改革陣營的明顯分化,7月1日上一次針對養老金改革的全國性抗議中,一度出現過俄共、公俄等體制內在野黨與納瓦里內團隊、「亞博盧」黨和左翼聯盟等體制外反對派的短暫合作,但在7月1日莫斯科的集會現場,俄共組織者與納瓦里內團隊發生直接衝突,顯然宣告了雙方短暫關係的終結。9月9日,各地集會現場均未出現俄共標誌,後者也沒有對這次行動發表任何評論。

顯然,儘管各方矛頭首次指向了同一個目標,但養老金問題依然遠不足以成為新政治力量整合的契機。

養老金:是攔路虎,還是試金石

重壓產生形變。這句話放在今天的俄羅斯政治制度上尤為合適。

自2004-2007年「垂直權力體系」和「主權民主」搭配而成的現行政治體製成型以來,俄羅斯一直被西方及本國反對派指責為「假民主體制」,杜馬全無實質性作用,各黨派早已經被牢牢控制在克里姆林宮手中,不構成任何競爭,地方政府則在一系列改革中失去了幾乎所有行政資源,不得不嚴重依賴於中央意志。過去五年來,俄羅斯對外形象的變化也伴隨著國內政治的全面收緊,更進一步杜絕了變故的發生——直到養老金改革猛然掀翻了輿論為止。

但在養老金問題幾近無解的前提下,這場輿論風波是否會導向政治上的失控?至少從目前來看,答案是否定的。

當地時間2018年9月9日,俄羅斯聖彼得堡,警察逮捕示威者。 來源:視覺中國

無疑地,杜馬的公開辯論自其被提出時開始,就是作為一種「減壓」方法而存在的,除此之外,俄共的意外「反水」作用也不容低估——俄羅斯警方對於納瓦里內和俄共分別召集的集會活動顯然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且這種做法也得到了全部地方政府的大力配合,在雙方活動主題幾乎沒有任何區別的情況下,這種一放一收策略的真正目標顯然在於分流:對於大部分關心的只是自己生活的普通人,即使的確對養老金改革感到失望,更理智的選擇也是走向各種意義上都更加安全的俄共,而非隨時可能帶來牢獄之災的納瓦里內。

最重要的是,所有這一切應對都並未超出現有制度的範疇,甚至可以說,這正是此前數次重大決策——如吞併克里米亞和出兵敘利亞——當中被各界認為毫無影響力可言的杜馬和各體制內在野黨存在的主要價值:在一定壓力下,它們的存在將為系統提供必要彈性。考慮到養老金困局的後果只能由所有人共同面對而非某一個個體所能負責,在公眾情緒得到疏解以後,事情更有可能迅速滑向克里姆林宮最希望看到的方向——將矛頭指向梅德韋傑夫顯然對解決問題沒有幫助,將矛頭指向普京就更加沒有。

END

責任編輯 | 張夢圓

運營編輯 | 賈珍珍

版面編輯 | 賈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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