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辛 - 各行各業都在相互喂葯吃

口述：李辛

文字整理：紅楓 采三影 憨娘 鞀 曉傑 順豐 進樹 藍色玫瑰 三林 自邇山房定 昨夜西風 小懶

現代醫學是把身體、情感和意識分開看的，身和心被當做兩個東西，它們有關係，互相影響，叫心身相關，還是屬於二元論。但是，身心在中醫來看其實是一個東西，叫形神一體，中醫的神包含了心和意。

現代醫學裡面常說的抑鬱症，在中醫來看，很多情況下其實是因為整個身體的能量不夠了。道理很簡單。我們都知道，哪怕你平時是很積極、很正面的一個有精神的人，假設讓你連續三天不睡覺，三天就給你吃了兩頓飯，然後還讓你干很多活，那個時候你還能有精神，還會很積極嗎？

這裡面很重要的就是，當我們的能量低到一定水平的時候，我們的精神、意識和心智的運作能力都會下降。

這是什麼意思呢？舉個例子，我們的電腦，當內存足夠，程序也不那麼衝突的時候，可以運行那些高版本的程序；當內存不夠的時候，那些高版本程序，不要說運轉了，下載都不能，只能運行低版本的。

所以，當一個人能量很低的時候，他的身體狀態會很低，他的內心狀態、意識狀態也會很低。

可以想像，在這樣一個低版本的狀態下，他在跟世界萬物交流的時候，很多東西都消化不了，包括食物和情緒，很多體力活或者複雜的運動也做不到，很多事情都變成了阻礙，身體內部的運行也會出現問題。比如出現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或者心動過速、心率失常，這些其實都是能量低之後身體無法負荷，無法運轉了。

在情感上也是這樣，當一個人能量低的時候，可能他的表達能力和接納的能力都會出現一些問題。他在意識、思維和社會交往上，可能相對來說就會封閉一點，可能只能吸收某一類他願意吸收的東西，其它的都拒絕，甚至以前能吸收消化的東西也開始拒絕。到了這個狀態的時候，其實就成了「被壓縮的人」，他的形、氣、神，或者說身、心、意都被壓縮了。

在壓縮狀態下，他所在的時空、社會和生活，乃至他周圍的一切，他所能夠接觸和願意接觸的東西，也是受到壓縮的。這樣，他就進入了一個內和外的低水平的循環。但是自己不一定能意識到。

一旦到了這個狀態的時候，因為進入了一個低水平的循環，人就容易往下走了，所以他就會身心意整體往下走。說到這裡大家可能就明白了，當我們現在說某人是抑鬱症，一般人會想這只是一個心理的問題，但實際上它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心理問題，而是整個生命的問題。

我們需要想一想。

第一個問題，難道抑鬱症只是大腦中化學遞質的變化嗎？

現在的觀點是，抑鬱症或者所有的心理問題都是大腦里的化學物質變化導致，比如說多巴胺，一種神經遞質，心理狀態和情緒會受這種物質濃度變化的影響。現在很多精神類藥物的研究大都基於這類認識。

第二個問題，人的生活態度，他的生活方式，他的情感、思維、認知、行為模式的改變，難道只是由於這些化學物質的變化嗎？會不會是倒過來的呢？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的身、心、意出現了問題，而產生了這些化學物質的變化？就像現在，因為有這堂課，所以我點了這柱香，香是我們開課的原因嗎？不是，是因為在講課，才有這柱香的，還有眼前的光線、聽到的話筒聲音，我們叫做同步出現的副產品。

在心理問題的認知上，西方醫學的思路是不是有邏輯上的漏洞呢？

我們應該在一些平行的，相關性的現象當中，去尋找原因和結果。

從邏輯上來說，原因和結果應該是有先和後，有根源性的和後生的區別，就像一顆種子長成一棵樹，不能說這個樹葉、這些花和樹葉上的蟲子是產生這棵樹的原因。

這裡要注意，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不光很多病人就這樣接受了關於自己當前狀態的簡單解釋，醫生亦可能這樣認為。

人都容易被洗腦。流行媒體說什麼，醫生說什麼，這就是了。醫生需要在大學學至少五年，尤其在西方做精神醫生，至少要學八到九年，才可以開精神類的葯，所以不留神的話，很容易被洗腦洗得非常厲害。

再有一個思考。我們每個人難道都會一直很快樂的活著嗎？童話裡面王子親了一下公主或者他流了一滴眼淚，公主就醒了過來，然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我們都知道，每個人都會有不高興的時候或者階段，為什麼突然就有了抑鬱症這樣一個概念呢？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我們當下的時代文化好像會很害怕這種不高興的狀態，而且會認為，「一個人某一段時間的不快樂，沒有力量去維持一個「正常」的生活」，這是不能被接受的。這個背後，是大家認為人就是應該一直很High，很得意、自信、積極努力的才是對的。這個正常嗎？就像有的人只喜歡春夏，不喜歡秋冬。

這幾個思考，我想要說的是，現在很多的疾病名稱，或者很多疾病，其實是被我們創造出來的，換句話說，就像一條河流，被我們固化了，單獨取出一片並且放大，不讓它自然流動了。

大概在八十年代，出現了一個新的病名，叫更年期綜合症。在這之前，醫學詞典里或者教材里是沒有這個病的。到了九十年代更年期綜合症開始「普遍」了，開始有好多中年婦女興沖沖地來問，大夫啊，我最近睡不好、頭暈健忘、心煩意亂、容易緊張激動、潮熱盜汗、月經失調……這是不是更年期呀？大夫就說，嗯，你這個就是更年期。她有很多很多問題之後，需要一個解釋，好安心。

有一件事情我印象很深。我在大學三四年級實習的時候見到的，一位病人急匆匆地說了一通，之後，醫生很斬釘截鐵地說，沒事，你這個是更年期。病人一下子就舒緩了。

看來，我們需要很多疾病被「明確診斷」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需要一個解釋，就像我們需要歸類，需要有序，需要路標和指路明燈……某些意義上來說，是我們的內心需要一個解釋。至於這個解釋是否來自實相，很多人無力關心。

後來我讀到西方心理學一位大家的觀點，很有意思。他說，對於這些茫然無措的心靈來說，當有一個人告訴他，你這個問題所有人類都有的時候，他就不再覺得自己是孤立的，也不再覺得自己是異端了，然後他就放心了。

九幾年的時候，我發現開始有什麼抑鬱症、焦慮症了，那會還不多，九七年我讀心身醫學專業的時候，這個學科還是非常冷門的。到了兩千年的時候，一些大學就開始有心理學系了。在往後，報紙上開始大量出現心理學科專有名稱，這個時候，就到了中國的心理疾病，或中國的心理治療行業蓬勃發展的時期，大量的藥物和大量專門針對性的課程便出現了。

我一九九七年讀研究生，學心理學和心身醫學，在大學的時候開始看心理學的書。我們都知道，那個時候還沒有這些抑鬱症、焦慮症的診斷，對吧？那個時候我記得就兩種，一種叫神經衰弱。那會兒所有這些不高興的、想不開的，睡不著覺的，都叫神經衰弱。另一種直接就批評你意志不堅定，思想不積極……屬於思想問題。

針對神經衰弱，那個時期常用的是兩個葯，一個是谷維素，還有一個是複合維生素B。

我記得大概是兩千年左右，又出現了一些新的病，比如說抑鬱症開始分型了，有產後抑鬱和老年抑鬱，而老年抑鬱，過去就叫作神經衰弱。那個時候出現了大量的小兒感覺統合不良的診斷，於是人們便製造了很多「小屋」——小孩子可以在裡面爬，可以坐滑滑板，說是專門針對此問題的。

這個過程非常有意思，因為讓我想到了歷史。比如像我們的父母這個年紀，那一代人，有很多人是右派，對不對？還有什麼黑五類，我爸爸當時被打成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這也是一種診斷。在那個時代，這個診斷是非常厲害的，它會貫穿你的一生，甚至會影響你的下一代和再下一代的命運。

最近三十年這些「診斷」消失了，現在的八零後九零後很多已經不知道這些東西了，這在那個時代可是比天還要重要的東西，對不對？還有檔案，以前是那麼重要的一個東西，現在兩千年以後出生的人，他還知道檔案嗎？

所以，我們要對生命當中的很多東西，要有觀察、覺察。這樣你就不會輕易地讓我隨便開一些葯給你們吃。從某種角度來說，各行業都在互相喂葯吃。

本文節選自《

一個中醫眼中的精神健康

》

即將由

李辛 ：

中醫師，心身醫學碩士。

師承國家級名老中醫宋祚民先生。

現任上海自道精舍、熙和堂中醫門診部、北京東源文際醫療顧問，太平湖整合醫學中心顧問，瑞士自然療法工作者協會(ASCA SWISS)繼續教育講師。

著有：《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Back to the sources for a Modern Approach》（瑞士，2013）

《兒童健康講記：一個中醫眼中的兒童健康、心理與教育》（立品圖書，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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