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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老人們感到「活著真好」的社會,就實現不了嗎? | 紙城PICK



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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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我喜歡看小學生們從樓前經過。」




那天,小學生們也是精神百倍、活蹦亂跳地歡鬧著去學校。一邊玩捉迷藏一邊跑向遠處的孩子們,互相嬉戲著,時而又吵起嘴來……菊池女士就從窗戶里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天早晨,孩子們一邊玩著令人懷念的遊戲,一邊經過。從窗戶中看到的這幅畫面,就是菊池女士能夠看到的外面的世界了。




獨居老人的一天





《小偷家族》劇照




東京都內,歷史悠久的都營住宅區並不少見。其中,北區都營住宅區的老齡比例為50%,且單身家庭也在顯著增加。負責該住宅區的橫山女士說,即便老人們希望得到更多的護理服務,但也只能在養老金能夠支付的限度之內,且這樣的案例越來越多,非常令人擔心。




其中,她特別擔心的是一位80多歲,在這個住宅區里孤身生活的女士—菊池幸子(化名),並把她介紹給了我們。



菊池女士一天的大半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不,是不得不在床上度過。離開床下地走路腿就劇痛無比,這讓她無法離開床。




在每周一次的上門護理之外,動不了的菊池女士還接受了另一項護理—打掃房間、做飯。那位家政護理員每天早晨8點30分來菊池家,每次1小時左右。但剩下的時間,即幾乎一整天,屋子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吃飯、上廁所等,就只能強忍著劇痛走動了。




第一次看到菊池女士一個人走路是家政護理員離開後,吃午飯的時候,她要到卧室旁邊的廚房去拿午飯。午飯由家政護理員早晨做好,放在廚房裡。從床邊到廚房,身體健康的年輕人幾步就到了,可能都用不了10秒鐘。若非親眼看到,風濕病帶來的腰腿痛到底有多麼的不便和嚴重,是難以想像的。




就在那幾分鐘里,我們目睹到的,是遠遠超出想像的悲壯。




菊池女士先在床上給自己鼓了鼓勁,「嗨!」一聲就要站起來。只見她抓住了從床上伸至天花板的扶桿,利用這根扶桿,用臂力把身體拉起來。




「嗨喲—嗨喲—」




她兩手抓著扶桿,用胳膊把上身拉起來,並終於站了起來。一站起來,就立即牢牢抓住了放在床邊帶滾輪的步行器。步行器很大,像嬰兒的學步車。步行器支撐著身體,菊池女士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就像每一步都要踩實一樣地往前邁。中途,她數度停下來,抓著步行器調整呼吸……



走也好,停也罷,都不能離開步行器,一旦離開就會當即摔倒,我們都替她捏著一把汗。廚房就在眼前,看上去不過5米之遙,可她拼盡了全力,卻總也到不了。




廚房的冰箱里,放著家政護理員今天早晨為她做的午飯。午飯時間走到冰箱那裡去拿吃的,是每天都在等待著她的「痛苦一刻」,也是她拼盡全力的站行之時。




終於,到達廚房了,冰箱已近在眼前。或許是累了吧,每往前走一米,都要花幾分鐘的時間。腿疼腳痛,菊池女士的表情也痛苦了起來,只要停下,寂靜的房間里就會響起「呼哧呼哧」喘粗氣的聲音。



「呼—終於到了……」她一隻手抓著步行器,另一隻手去開冰箱,稍為失衡就會倒地不起。她慢慢地、慢慢地抓住冰箱門,往冰箱裡面瞧,有香蕉和她非常喜歡的馬鈴薯色拉。放開步行器會有危險,所以她一隻手一直緊抓著步行器,伸出另一隻手去拿午餐。




「加油!就差一點了!」




情不自禁地,我們為她加起油來。這時,她的手終於夠到了裝著馬鈴薯色拉的容器。她抓住容器後慢慢地把它拉出來,再把冰箱門關上。然後,把東西放入掛在步行器上的袋子里。菊池女士的兩隻手都使勁地抓著步行器,如果一隻手得空出來拿東西她就邁不了步了,所以步行器上就掛了一隻裝東西的袋子。




接下來,就必須返回到床邊了。首先得把身子調轉過來。她慢慢地轉動步行器,半步半步地轉,又花去了幾分鐘的時間。方向確定後,菊池女士開始往回走了。她發出「呼—呼—」的喘息聲,似乎比剛才還要痛苦,步子越邁越小。因為只能慢慢地往床邊挪,花費的時間之長是超乎想像的,幾乎都令人失神了。終於,她抓到了床邊的扶桿,「嗨喲」一聲,像要倒在床上一樣坐了下來。




「呼—呼—呼—呼—呼—」




光調整呼吸就已經耗盡了老人家的全部力氣,幾乎連話也說不了。過了兩三分鐘時間,呼吸漸漸均勻了下來,菊池女士才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不只是風濕啊,心臟也有老毛病,所以,稍微動一下就會喘粗氣。」




就這樣,除去取午飯外,菊池女士幾乎是不走路的。為不離開床也能生活,必要之物都放到了床邊。電視、空調等的遙控器,就連報紙,家政護理員來的時候也給她放到了床上。但吃的東西會壞,所以只能放冰箱里了。因此,「去取午飯」的考驗,每天都在一旁「等候」……



這天的午飯,是馬鈴薯色拉外加一根香蕉。扯掉蓋在色拉盤上的保鮮膜,她慢慢地把食物往嘴裡送。




「真好吃……」




這話不是跟誰說的,而是邊吃邊自言自語。明天,為取午飯,那「5米的考驗」仍在等待著她。而一旦哪一天連這5米的路也走不了了,那這孤身一人的生活,也將難以維持。




「想到外面去」 





《步履不停》劇照




「我有個夢想。」某天去採訪,菊池女士唐突地說道,「我想再到外面去散步,或者買東西。」




以前,菊池女士在同一個住宅區里有幾個朋友,關係好到連家人之間都有往來。據說,外出到附近買東西遇到了,站著聊起來就開心得不得了,遲遲回不了家。而生活中的一大樂事,就是一年幾次跟附近的朋友或老公的工作夥伴們去旅遊。但現在,這樣的外出已經沒有了。因為她出門必須靠輪椅,而她連推輪椅的家人都沒有。只是到近處的商店街看看商店的櫥窗,都成了實現不了的夢想。




對這樣的菊池女士來說,可以得到外出機會的一線希望,就是護理保險服務。但就現實來說,這也有困難。又要做飯,又要打掃廁所、洗衣服,等等,每月能用的服務項目幾乎全都用了,再增加「與家政護理員外出」的服務之類—當然,交錢就可以—已經不可能了。




「非常喜歡在不同的季節去看應季盛開的鮮花,去看滿眼綠色的樹木。到外面去,大大地深吸一口氣,心情很好,對吧。」菊池女士望著遠處,一臉萬念俱灰的表情,嘆了口氣,或許非常懷念並戀慕著外面的世界吧。她從位於2層的房間窗戶一直望著在風中搖動的樹木,望著樓前路上來往的行人,百看不厭。




「早晨,我喜歡看小學生們從樓前經過。」




那天,小學生們也是精神百倍、活蹦亂跳地歡鬧著去學校。一邊玩捉迷藏一邊跑向遠處的孩子們,互相嬉戲著,時而又吵起嘴來……菊池女士就從窗戶里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天早晨,孩子們一邊玩著令人懷念的遊戲,一邊經過。




「包袱剪子錘!」




「巧、克、力!」




伸剪子獲勝的小學生,一邊說著巧克力,一邊蹦蹦跳跳地遠去了。




「包袱剪子錘!」




「菠、蘿!」




這回,伸包袱獲勝的小學生像要攆到「巧克力」前面去一樣,又蹦著往前去了。從窗戶中看到的這幅畫面,就是菊池女士能夠看到的外面的世界了。




「不可能外出的話,到陽台上也可以。在陽台上,就會想,要是能出去就好了。」窗外有一個小小的陽台,灑滿了陽光的陽台看起來非常舒適。可是,菊池女士要獨自去陽台卻無能為力,因為那裡有一個小小的台階,老人有可能會摔倒。或許,是因為只隔了一片窗戶玻璃卻到不了外面的不甘,她的側臉上又是一副萬念俱灰的神情。




「一想到連到外面去都不可能了,想死的心都有過。我對來家裡出診的醫生說,都走不了路了,還不如從這個陽台上跳下去,一死了之。醫生聽了,說:『菊池女士的房間在2層,就是跳下去也死不了啊。』當時,兩個人不由都笑了起來。雖然醫生這樣鼓勵我,但內心裡,一死了之的想法卻是抹不去的。」




可以到外面去,自由地感知外面的世界,還能見到想見的人,這類事情已經與菊池女士無緣了。或許已是與之無緣的夢想,但我仍然希望,終有一天她會實現這個小小的夢想—明知道沒辦法實現,可仍禁不住這樣祈願。




讓在床上度日的菊池女士專心致志地埋頭其中的,是兒童上色用的線條畫。床周圍,這裡那裡,貼滿了她用彩色鉛筆塗好的漂亮圖畫。雖是始於手部康復訓練的目的,但她對塗上漂亮顏色所帶來的樂趣入迷了,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這上面。「一塗顏色就入迷,什麼不開心的事都不會想了。要是什麼都不做,就盡去想些壞事。」




不經意間一看,她正用黃綠色鉛筆一心一意地為採茶的畫面上色。




「採茶的時候,茶田真的好漂亮啊。」她一邊開心地唱著《採茶》的童謠,一邊不停地塗著。很快,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或許,在孤零零一個人度過的時間裡,就想做點什麼吧;或許,現在的她已經找到了為之痴迷的事物,也就能稍微平和地度日了。風濕的疼痛也好,孤獨也罷,全都忘諸腦後,忘我地塗下去,塗下去……




現在,若沒有輪椅,菊池女士外出都有困難。雖然她一直有一個夢想,將來有一天能用自己的雙腳「走到外面去」,但因沒機會接受專業的康復訓練,她只能自己不停地做康復。




她從床上坐起來,抓住扶桿,「嗨」的一聲給自己鼓勁兒,站了起來。然後,兩腳站穩,兩手握住扶桿,蜷縮著的背一下子挺了起來。握著扶桿,唰地一下,又挺了一下背。她保持著這一姿勢,呆了一會兒,便又回到了原來的姿勢,呼地吐出一口氣,稍事休息。接著,又像剛才一樣,唰地把身體拉直……反覆數次後,說一聲「完畢」,就坐到了床上。




「實際上,他們告訴我,家政護理人員或護理師不在的時候,做這個康復訓練有危險,不能一個人做。可是,不是想儘快能走路嘛。所以有時候,就偷著做一做。」說著,她笑了。真是個堅強的人啊。




「為有朝一日外出時用,我買好了一樣東西。」菊池女士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盒子。盒子在手夠不到的地方,為把盒子拉到跟前,她竟然拿出了一隻機械手。機械手是兒童玩具的那種,桿長1米左右,前端像個大大的晾衣夾,可以夾東西。離床較遠,手夠不到的東西,菊池女士就用它來取。她熟練地操作著機械手,抓住了盒子,一點點地往跟前拉。盒子到了手能夠到的位置。




「噢!拉過來啦!來啦來啦!」




她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雙新鞋。全白,布制,看起來很柔軟,這樣,患有風濕的腳穿起來就不會疼了。她說,大約是在兩個月前花500日元左右買的,白色的布底上畫著粉紅色的線條。菊池女士頗有些自得地展示著鞋子,說:「穿穿試試。」但腳尖腫著,怎麼都穿不進去。好不容易把腳尖按進去了,腳跟又無論如何都進不去了。經過一番苦戰,想著好歹把腳都放進去,但總是被擠出來。




「買的時候能穿進去的呀。應該能穿的……好,再來一次。」




這兩個月間,癥狀惡化,腳腫得厲害,已經明顯超出了鞋子的尺寸。




「不行啊……好悲傷,眼淚都出來了。」




鞋子穿不進去,又被放回到了盒子里。她用機械手把盒子推到了桌子底下,不斷地往裡再往裡地推著……一直推到機械手都抓不到的地方,這才呼地長嘆了一口氣。可能,是想把盒子徹底忘掉吧。




取鞋子時的笑容,不見了。




「晚年竟會是這樣」 





《東京家族》劇照




菊池女士房間的牆上,到處都掛著老公的照片。3年前,幸夫先生(化名)因肝癌去世。床的正對面,像是與菊池女士面對著面似的,掛著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是幸夫先生即將離世前拍的,那天是他的生日。當時,夫妻兩人還一起接受護理服務。




「就在這個房間里拍的。家政護理員很有心,為我們拍了一張。」照片中,夫妻倆靠在一起,笑著。她似乎很喜歡這一張。「他呀,很喜歡喝酒,抽煙。有一次,醫生說不能喝酒了,所以我就藏了起來。可還是讓他給找到了,全給喝了。」




幸夫先生的佛龕前供著香煙。




「為盡量少抽煙,也控制過每天抽的支數。但在他即將離世前,覺得他可憐,就故意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放了一盒。可最終,他都沒注意到就走了。跟他說,『落下東西了』,就供到了他的佛龕前。」




害怕寂寞的幸夫先生生前經常說:「我要走在你前面,你要送我啊。」這話都成口頭禪了。望著老公的照片,菊池女士對著佛龕嘟噥道:「被留在世上的我,也很孤單啊。」




菊池夫婦都是東北人。昭和三十年代(1950年代),很多年輕人到東京找工作,幸夫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一個同鄉來打招呼,讓他跟菊池相親。




「誰先看上誰的?」




「這還用說,當然是他嘛。一開始,我什麼都沒想嘛。」她笑著答道。說起老公,菊池女士的樣子真的是非常開心。




在東京的婚姻生活開始不久,兒子就降生了,他們的獨生子。幸夫先生經營著一家建築公司,就靠這家公司養家。那時的菊池一邊在建築公司幫忙做經理,一邊撫養孩子,忙得不可開交,日子過得很充實。




幸夫先生的一大人生樂趣就是晚上喝兩杯,為此,菊池便大展廚藝,餐桌上,一定會有幸夫先生喜歡的辣辣的腌魷魚、燉蘿蔔等。




「每天做菜的時候都會想,又讓老公受累了。」




床邊桌上的點心盒裡,裝著與幸夫先生的回憶。一家人參加節慶時拍的照片,一家人外出旅遊時都會拍的紀念照……多得數不過來。




「他呀,很喜歡開車,所以,經常開著車這裡那裡地跑。」




菊池女士他們三十幾歲時,即1960年代,擁有私家車的人並不太多。幸夫先生一狠心,豁出錢來買了一輛,閑下來就駕著自滿的愛車這裡那裡去旅遊。照片中的幸夫先生體格健壯,神態威嚴。旁邊,則是笑容柔和的菊池女士。




「有沒有值得回憶的旅遊?」




「嗯……全都是寶貴的回憶啊。」說著,她便講起了前往東北的垂釣之旅。與幸夫先生同時代的男性,很多人都有釣魚的興趣,幸夫先生也不例外,是個「釣魚發燒友」。她就跟幸夫先生去東北,到大山深處的小溪去釣魚。下了車,沿著不叫路的路往前走,遠遠地,就能聽到水流的聲音。然後,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在美麗的滿目蔥翠中出現了一條河。透明的河水清澈見底。相較於絕美景色的感動,印象更深的,是面前的幸夫先生一條接一條不斷將魚釣上岸來的垂釣技藝帶給自己的驚嘆。




「呼地魚竿一甩,就釣上來了。」




一說起往事,她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獨生子與老公之死 





《步履不停》劇照




不幸襲向這對形影不離的夫婦是在他們的晚年—獨生子幸一先生(化名)早夭。大學畢業後,幸一先生在運輸公司上班,是在老公去世前5年走的,當時才四十幾歲。因沒到公司上班,同事感覺很奇怪,就去了他家,這才發現他倒在了屋裡。




「他不是無故缺勤的孩子。也正因為這樣,同事才會及時注意到,可……」




死因雖至今不明,但菊池女士認為,可能是過度勞累導致的過勞死。幸一先生沒有結婚,即便一直處於繁重的工作狀態之下身體出現了不適,可能也沒人留意到。




「事到如今,雖然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很是後悔啊。」




她低下頭,落寞地說。幸一先生對母親很體貼,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媽媽氣色不好了他總能留意到,問一聲:「媽媽,您沒事吧?」




「很小的時候,還不會說『沒事吧』,而是瞅著我的臉『沒四吧,沒四吧』地問……真的是個體貼孩子啊。」




望著幸一先生的遺像,菊池女士流著淚說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話:「那個孩子可憐啊。真是可憐啊。實際上,不該把他生下來的。」




菊池女士身體弱,十幾歲的時候,因患結核病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住院,甚至被醫生告知:「病弱的菊池生孩子可能會有困難。」




「因為我身體弱,沒能把孩子生得健壯些。真想把他生得再結實些啊。」




她一直在自責,認為兒子早夭都怪自己身體弱。




「我對不起那個孩子啊。」




菊池女士眼裡噙著大顆的淚,忍著不流下來。




「那個孩子說,將來要照顧我們夫妻倆。」




兒子健在的時候,菊池女士從未為自己的晚年擔心過。萬一有什麼事,有兒子呢,總會有辦法的。但兒子的意外夭折,卻讓她失去了老來的依靠。




兒子走後,能夠不至於絕望而活下來,全因老公幸夫先生在身旁。精神方面不用說了,經濟方面也能得到他的支持。正因有了老公的養老金收入,此前的生活才並無大的不便。




幸夫先生經營過個體建築公司,每月都有6.5萬日元左右的國民養老金收入。菊池女士也有國民養老金收入,同樣是6.5萬日元左右,合在一起,就有13萬日元左右。她說,老年夫妻靠這些錢生活,雖然講究不了什麼,但也足夠了。




但是,3年前老公離世,生活就天翻地覆了。老公的養老金收入,沒有了。




「老公走後,經濟方面的的確確是艱苦了。」




不只是菊池女士,一旦因一方先走而孤身一人,便即刻陷入「老後破產」的情況並不少見。沒有了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家人,很多情況下,就只能增加護理服務等,因此,收入減少了,支出卻增多了,這就令狀況越來越嚴峻了。




「就算是夫婦一起生活,但總有一天會只剩下一個。」




這是不用說的。即便是現在,如夫婦、父母子女或兄弟姐妹等有家人與老人一起生活的家庭也在1000萬戶以上。但就是這些人,最終也會只剩下一個。到那時,只要沒有「可依靠的金錢」和「可依靠的人」—就會有「老後破產」的風險。




「今後的時代,日子會越來越苦吧。」




菊池女士從床邊的小柜子抽屜里取出了一隻荷包袋,從裡面拿出了信用金庫的存摺,存款欄里有養老金的匯入記錄。看到2014年6月的匯款金額,菊池女士大聲喊了起來:「少了?是500日元?還是1 000日元?!不管多少,對我來說都是大數目啊!」




控制社會保障支出已是國家的當務之急,養老金支付額度正在分階段降低。就菊池女士來說,從去年到今年,年減少金額約在5 000日元左右。但另一方面,消費稅卻由5%提高到了8%,護理保險費等也在不斷上漲。或許,存款的取用節奏也會不斷加快。




「一點一點地,這像軟刀子殺人一樣啊。反正是要殺,乾脆一刀殺了算了。不想什麼長壽了。」




平時從不大聲說話的菊池女士語氣很強烈地說道。正如「一點一點軟刀子殺人」所形容的一樣,一點一點地,生活,越來越苦了……




「太殘酷了。要是這樣也不想活了。」




菊池女士也在控訴活著的艱辛—「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死了算了」,這樣的話,我們採訪人員屢屢從老人們嘴裡聽到。為什麼,能讓老人們感到「活著真好」的社會,就實現不了呢?




眾多老人被逼入「老後破產」的境地,連活著的氣力都在不斷喪失……這一現實,我們只有直面。要找到解決的辦法,也必須從直面開始……




城市的孤獨 







8月的某一天,在菊池女士生活的住宅區里,很多人身著短號衣來來往往,廣場上也掛起了燈籠,附近的公園裡還為盂蘭盆舞準備了會場。這是住宅區每年一次的例行活動—納涼會。幸夫先生擔任自治會會長時,菊池女士站在地區活動的最前列,為盂蘭盆節的準備而奔忙。




「過去,這是住宅區的一個大活動,全家人一起出去。現在,怎麼說呢,最近,社區里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也弱了……」




傍晚時分,隱約傳來了節慶的音樂聲。路上,穿著夏涼和服的女性們也引人注目了起來。稍往前走,就能看到特意為盂蘭盆舞搭設的舞台。正趕上流行「東京集體舞」,上了年紀的女性們身著夏涼和服,開心地跳著。舞台正中的高台上,一位扎著麻花頭布的男子正在擊鼓,氣勢磅礴。節慶會場里一派熱火朝天。




舞台四周,是呈包圍之勢的露天攤販。飄溢著濃郁醬香的炒麵,火紅火紅的蘋果糖……這裡那裡,母親們被孩子們纏著,吵著鬧著「買嘛買嘛買嘛」……




菊池女士也曾牽著兒子的手,開心地參加過吧。現在,因不能外出,她只能聽著從遠處傳來的節慶的音樂,勉強知道大家在那裡熱鬧……節慶之夜,菊池女士孤單地呆在屋裡,看電視。是懷舊音樂特集。




「這個節目,每年都會演。可喜歡這個節目了。」




電視里播放的,是80年代的《紅色麝香豌豆花》。不經意間發現,為抹去遠處傳來的節日的歡聲,菊池女士已經輕輕哼起了懷舊的曲子。




夜裡,關掉電視,寂靜便在屋子裡蔓延開來。差不多該睡覺了。菊池女士走到窗邊,像早晨一樣,沖外面說:「樹先生啊,今天又受累啦。大家都受累啦。謝謝。」




這時,她抬頭往上空一看,大聲說:「呀!能看到月亮。這不是能看到月亮嘛。謝謝!月亮啊,讓我看到你的臉,謝謝啦!」




從窗口望去,一輪潔白的滿月,正高懸在空中。




「拜託啦。我想到陽台上去。我想到陽台上去。能幫我一把嗎?」




菊池女士懇求我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她已經抓住了窗戶,想靠自己的力量出去。




「好吧!那,您慢點兒。」




導演、攝影和音響師,三位男性工作人員都過去幫忙了。一起幫忙的話,好歹應該能成吧。如果用步行器,就下不了陽台的台階,因此,必須放棄步行器。這三位一位抓住她的兩隻手,充當步行器的扶手,另兩位則在兩邊攙扶,總算到了陽台的台階前。




終於,要越過最大的難關—台階了。台階約有15厘米高,但菊池女士的手腳因風濕而無法用力,腳也抬不起來,根本邁不過去。三位工作人員決定,一個扶著她的兩隻手,另一個把她的右腳搬起來,再慢慢放到台階的前面。




「一邊一邊地來啊,慢慢來就行。」




右腳落在陽台上以後,左腳也慢慢地放到陽台上。等站好後,就扶她往前走,直走到手能夠到欄杆的地方。跟屋裡不同,外面的風很舒適,或許因為這樣,菊池女士很興奮,臉上泛起了紅潮。




「月亮看得好清楚。真美啊……」




她抓住欄杆,身體靠在上面,抬頭看著月亮。雙目因感動而濕潤,一動不動地靜靜看著天上的月亮。




「謝謝。謝謝啦。」




一次又一次,感謝的話在她的嘴裡重複……




到窗外的陽台上去,僅此而已,但對菊池女士來說,卻是無可比擬的大事。外面的風,像撫摸一樣靜靜地在臉頰上吹過。雖想就這樣一直站在陽台上,但她還是戀戀不捨地回過頭:「給大家添麻煩了,差不多該回屋了吧。」




菊池女士心滿意足地說。於是,又在大家的攙扶下回到了床上。


本文由出版社授權轉載,節選自《老後破產》第二章—<失去夢想的老人們>




《老後破產》


日本NHK特別節目錄製組 / 編著 王軍 /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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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google,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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