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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失去了對戰爭的共同記憶,我們還如何紀念九·一八

日軍在九·一八事變後進入瀋陽

對中日兩國之間的第二次大規模衝突,是否以918為起點,缺乏的是共同的民族記憶作為支撐。

關於中日兩國之間的這場戰爭,中國一般叫做抗日戰爭。此前一般以1937年77事變之後爆發的全面戰爭作為起點。1931年的918事變,是兩國關係真正進入劍拔弩張的起點,中國意識到兩國之間必有一戰而積極備戰,日本的軍國主義勢力也逐步抬頭。

如果嚴格按國際法來看,中國正式向日本宣戰,那已經是1941年12月9日,是珍珠港事件之後,美國向日本宣戰的第二天。和日本截然不同,幾乎沒有中國人將1941年看做抗戰的起點。

日本從未向中國宣戰。日本方面,日本民間對這場戰爭也有各種雜亂的看法。日本使用的名詞有「太平洋戰爭」、「大東亞戰爭」、「日中戰爭」、「十五年戰爭」等,或者有人乾脆只解釋亞洲戰區與「二戰」其餘部分有何不同。

對戰爭名稱的選擇,暗示了使用者對戰爭開始年份的選擇,也映射出使用者對戰爭的不同記憶。

「十五年戰爭」,是最典型使用1931年作為戰爭起點的觀點。這個看法主要來自日本左翼,他們為了突出戰爭的帝國主義根源。

對更多的日本人而言,對中國的戰爭並不是他們關注的重點。即便1937年中日全面戰爭開始以後,日本軍人的陣亡數量開始激烈增長,陣亡通知密集發回,生活在日本島偏僻山村中的陣亡軍人家庭已經真正感受到戰爭的殘酷。

1941年對美國的宣戰,才真正觸動了日本人的心弦。一方面這是一個崛起的國家對世界強國的主動挑釁,即便在戰爭狂熱狀態下,日本人也不由自主地給自己打上了問號。另一方面,日俄戰爭,黃種人首次打敗白種人,日本人民族情緒膨脹,而這場戰爭開始了第二次膨脹。他們將這場戰爭看成對ABCD的宣戰,也就是對美國、英國、中國和荷蘭的戰爭。隨後,日本拋出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以東亞主人的心態,要解放被殖民的亞洲。

日軍偷襲珍珠港

日本最常用的還是「太平洋戰爭」,這是盟軍佔領日本期間使用最廣泛的名稱,它迴避了1937年正式開始的中日戰爭,1941年日本在東南亞對美英的戰爭。這個表述,方便地迴避了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期間所施加的暴行,這些日本家庭所有子女們從前線發回來的照片上,日本軍人炫耀中國人屍體和頭顱的故事被刻意埋沒。

相比日本,中國對於這場戰爭的記憶太過於模糊,很少有當年的歷史遺迹,也很少有家族還存有當年的物件,連口述故事也數量很少。在消除歷史記憶的道路上,我們走得很徹底。

健在抗戰老兵的口述中,有相當一批人在1931年的時候還是年紀很小的學生,918給他們帶來了深深的刺激。基於對侵略的憤怒,不願做亡國奴的理想,他們棄筆從戎,嚮往參軍報國。1937年全面戰爭爆發前後,這批志士逐漸成年,成為了抗戰中的中堅力量。他們留下來的918記憶,帶著刻骨銘心的恥感,帶著絕不做亡國奴的壯志。

抗戰老兵

可恥的是,這些抗戰軍人還在我們身邊,但極少有人在關注他們,鮐背之年的他們正在孤獨地離開人間,帶著他們的記憶隨風飄去。

整個抗戰的歷史,成了一筆龐大的糊塗賬。民族沒有共同的歷史記憶,家族沒有傳承的歷史記憶,最後就剩下荒唐透頂的橫店抗戰神劇,戲說歷史。

2

在中日戰爭中,砍頭成為日本中下級軍官的一個儀式,如同活體解剖成為日本軍醫必修的課程。

那些剛剛從日本被徵召而來的士兵,剛剛從軍官學校畢業的新手,無法面對已經在中國戰場上廝殺已久的老兵。這些老兵的眼神面露凶光,充滿獸性。

新手要融入環境,軍官要證明自己。將中國俘虜砍頭,成為儀式。中國戰俘幾天不給吃飯,然後被蒙上眼睛,雙手反綁,排成一列。準備過關的軍官準備好軍刀,有新買的軍刀,也有家族流傳下來的軍刀,依次砍頭。一刀下去,鮮血噴射出來,人頭飛出,中國戰俘的身體癱軟下去,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血腥味。軍刀上沾滿了難以擦拭的脂肪,在將刀收回刀鞘的那一刻,和平時光的人性離開了人體,留下對弱小生命具有絕對掌控權的獸性。沒有日本軍人拒絕做這件事情,這是展示軍官威嚴的一個儀式,唯有的壓力是能否漂亮地完成砍頭的過程。

憲兵隊鵜野晉太郎砍人,和為了證明勇氣的砍頭,或者為了測試家族佩刀鋒利程度的砍頭不一樣。砍頭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甚於吸毒,一兩個星期不砍頭,就渾身無力,甚至在和上級長官對話的時候,他也會痴迷地先注意對方的脖子,是否好砍,要從哪裡下刀,砍起來是什麼感覺。

隨手抓出一個俘虜,熟練地揮刀砍頭,看見生命被瞬間奪走的那一刻,鵜野晉太郎心中充滿狂喜,精神振奮。唯有一次他被嚇住,他一刀砍在了肩膀上,中國受害者的肺臟就像氣球一樣彈出來掉到地面上,這個畫面在他幾十年以後的回憶中,也能想起。

就是這樣一個砍頭狂魔,當蘇聯軍隊到來以後,他幻想著戰勝者會以非常紳士的方式處置戰敗者。他還想起了國際法規定,戰爭結束時,無論是戰勝方還是戰敗方,參戰國家的被俘人員均會被釋放並遣返回國。

令他失望和恐懼的是,他被移交給中國人,關進牢房審訊。在牢房裡,他每天都提心弔膽,擔心明天自己就會被處以死刑。每每想到此處,鵜野晉太郎就徹夜難眠,睡夢中常常聽到母親的呼喚。

1956年,鵜野晉太郎在法庭上

他滿心認為中國人沒有掌握任何可以指控的證據,抵賴拒絕承認一切指控。直到人證出現,他才不情不願地承認了一部分。隨後,他認為自己是被迫服刑5年。5年後,鵜野晉太郎回到日本,帶著自己罪惡的記憶,安然終老。他如同其他日本老兵一樣,每人每月有12萬日元的「退役撫恤金」,5萬日元的「戰爭補貼」,3萬日元的皇室「恩給」。還有年度發放的「厚生年金」35萬日元。

讀完日本人對戰爭的口述史,戰爭背景中這些小人物們的可恨可鄙也可憐的命運,讓我震驚。更為震驚的是,我見過了那麼多的抗戰老兵,極少有人能和日本老兵一樣如此平靜而詳細的回顧過去的歷史。抗戰老兵的歷史記憶,被歷史的洪流沖刷得七零八落,一場轟轟烈烈的民族戰爭,如同「鄭伯克段於鄢」,只留下一些枯燥的大數據。

除了中國和日本以外,參加二戰的大國,幾乎每個國家都有大量的歷史遺迹,詳盡的歷史文獻,受到人們尊重的參戰老兵,無時無刻提醒著我們並沒有遠去的歷史。尤其是那些健在的二戰老兵,能體面尊嚴地生活,他們才有機會梳理自己的記憶,傳遞給下一代人。

每當我從簡陋雜亂的出租房裡探望90多歲的抗戰老兵時,我總想,他們生活得如此孤獨,讓我感到可恥。

抗戰老兵

十年前,前新華社的記者孫春龍先生在緬甸無意中遇到一批遠征軍老兵時,他還完全不知道這段歷史。

當他自己走入騰衝國殤墓園,親眼見證國內少有的抗戰遺址。這滿山的墓碑和矗立的雕塑,帶著訪客走回那一幕幕慘烈的歷史。隨後,孫春龍發起「老兵回家」,立志要幫助流落在緬甸的遠征軍老兵回國,解思鄉之苦,隨後是幫助國內的困難抗戰老兵,給他們有尊嚴的生活。

2015年,抗戰勝利70周年,原國軍抗戰老兵首次得到國家認可。當被遺忘很久的11000名抗戰老兵們接收到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章時,多少人老淚縱橫。老人年紀大了,需求少了,生活的困苦他們沒有低頭,但是被社會遺棄的痛一直讓他們黯然流淚。

原國軍抗戰老兵被社會全面的認可,離不開一批行動者多年的推動和努力。原國軍抗戰老兵回歸記憶,也是我們重建民族共同記憶的一小步。

2018年的9月18日,這群老兵們只剩下6252人。一年前的時候,他們還有7000多人。

5年後,他們或許一個都不在了。

當抗戰老兵們都走了以後,當所有的戰爭親歷者都走了以後,我們對過去發生過的這場戰爭,還有多少有血有肉的記憶?

對歷史的真實情感,來自於記憶。對歷史的共同情感,來自於民族的共同記憶。

很不幸,我們丟失了很多記憶。也很幸運,我們還有機會挽救最真實的記憶。918,不忘記歷史,不忘記我們對歷史的欠債。

【責任編輯:鬍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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