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飯局，怎麼變成兩個女人的「宮斗」了？

撰文/侯虹斌

中國人特別愛吃「飯」，不是吃飯本身，而是意韻深遠的「飯局」。通過飯局，完成社交，完成溝通，做成生意，還可以娛樂身心，堪稱萬能。

最近，金融圈裡的一個飯局，再度掀起了風波。有人拍下了飯局當中一群年輕人一片狼籍的過程。先有一男一女緊緊相擁，兩個男人掀起上衣，互舔上身，看起來十分不雅。雖然照片中還有大家一起對著鏡頭開心的合影，但這都不是重點了，大家關心的是，那個被拍的女生，和那個拍照的女生。

null

一

某證券公司所長助理兼通信行業首席馬軍的一場飯局鬧出了風波。據網路大V@曹山石 爆料，這個飯局，是馬軍的一個群的線下聚會，彼此都是熟悉的朋友，「所以就跟老同學聚會一樣」。參加聚會的劉豐元（原寶盈投資總監、現為私募）介紹，自身沒有產品手裡也沒有新財富投票權，「不是為新財富拉票組織的飯局，而是群友聚會，所以有投資人、有賣方、有董秘甚至還有媒體人」。但因為正趕上新財富敏感時期，事件就發酵了。

這件事情是有後果的。新財富雜誌官微稱，取消該證券公司馬軍等參與新財富最佳分析師評選的參評資格。

新財富雜誌的官微

拍照者也很快現身，她是中國中藥的投資者關係總監張冰潔。本來她跟劉豐元約吃飯，但劉要參加馬軍的飯局就帶對方一起參加。結果張冰潔在現場拍了照和拍了視頻，並且傳播開來。

如果看了圖片和小視頻，就會感覺，飯局中「尺度」最大的，肯定要算是兩男人撩衣互舔那一幕了，真是辣眼睛。兩個男人在起鬨中親吻，也可以排在其次了；席間男女二人相擁抱，只能往後排了。但在這個事件當中，網友們不關心參與的眾多男性，惟獨只關心、只傳播女當事人的消息，把席中的女性、證券通信行業分析師廖蕾的前生後世都扒了個清清楚楚。

微博上傳播的飯局照片

除了公眾向來對女性的私生活比男性苛刻十倍這種大眾心理之外，當然要歸功於偷拍的推手張冰潔了。

張冰潔在群里表示，「我覺得女孩子還是要有尊嚴的，這個世道都不好過，但起碼自己要正常一點，心態要端正一點啊，為了拉票都睡上去了。」「我確實在群里討論這個事情，覺得女孩子應該有自己的底線。」

網上流傳的當事人聊天記錄

而廖蕾的反饋也傳出來了，張冰潔是被師兄帶過來吃飯的，「她不僅故意選這種角度拍了視頻，還在她自己的大群裡面惡意中傷，說什麼我為了拉票都睡上去了什麼的這種完全胡說八道的話」，「而且我真的沒有親」。她請了兩天假，正在找律師。

這個「飯局」事件已延伸至局外，廖蕾與張冰潔兩位顏值相當高的金融從業女性的過往經歷，也被一一呈現在網路上：

廖蕾，家境非常貧寒，父母都是下崗職工，父親還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她就讀於清華大學機械及自動化專業的本科及碩士，畢業後搞直播當網紅積累知名度，終於進新財富top團隊，當上證券公司互聯網行業分析師，曾分別拿過新財富第四名和第二名的好成績，在圈子裡頗有名氣。

網上流傳的當事人信息

張冰潔，家境優渥，省城重點名校畢業，成績平平，去了香港一所不太知名的高校讀傳媒，從混學生會開始一路混進金融圈，做到了上市公司IR。網上有她的自傳《資質平凡的我，如何在人才濟濟的香港立足》，裡面說，「要是考金融知識我真的覺得自己就是瞎扯淡。」「這樣吧，金融知識我不會，工資給我打五折，我相信我可以！」

張冰潔自傳《資質平凡的我，如何在人才濟濟的香港立足》

對比一下兩人的職業履歷，雙方都不像是省油的燈。難怪被視為一出「宮斗」。

二

飯局出事，早已不是第一次了，「畢老爺」飯局被發到網上，馮小剛「夜宴」讓女孩跳舞……都是飯局惹的禍。包括這次。

問題是，私人飯局，私下交流，不應傳播到公眾領域。在無涉公眾利益的情況下，小圈子的私人談話和表現，不應該被傳播出去。不僅如此，把小群里說的話，未經對方同意即截圖公開，也是不道德的。告密成風，沒有私域，這難道是我們想看到的嗎？

歷史上早有過經驗。《明史·魏忠賢傳》記載：「有四人夜飲密室，一人酒酣，漫罵忠賢，其三人噤不敢出聲。罵未迄，番人攝四人至忠賢所，即碎罵者，而勞三人金。三人者魂散不敢動。」

雍正初年，設緹騎、邏察之人四齣偵詗。昭槤撰寫的《嘯亭雜錄》里記載，「王殿元雲錦於元旦同戚友為葉子戲，忽失一葉。次日趨朝，上問夜間何以為歡，王以實對。上笑曰：『不欺暗室。真狀元郎。』因袖中出葉示之，即王夜間所失葉。」就是說，官員在家裡打牌，後來少了一張牌。結果，第二天上朝，皇帝把這張牌還給他了。

怎麼樣，嚇得夠嗆了吧？

當然，古今性質有所不同，後果也沒有那麼嚴重，不過就是被輿論逼得丟工作而己。再細分，幾件事還有一些微妙的差異。馮小剛「夜宴」被公開時，發視頻者是想讚美和歌頌風雅來著的，誰知道卻被大眾讀出了深度的「油膩」，讓他們始料未及。而「分析師飯局」，張冰潔公布視頻之時，則懷抱著一股匡正社會歪風、重塑女人底線的凜然正氣。

彷彿忘了張冰潔自己公開說過：「我憑藉長相，很快，校外獲得了很多支援：各大校園的組織綱領隨便抄；各個會長無條件帶著我活動打關係」「這一年，我一下成為富裕的學生妹，各種買買買，讓氣質和眼界大開」。

她的底線就很高嗎？

道德衛士是很可怕的。如果你本身就是那種九斤老太太（總認為一代不如一代的），那還可以理解為，你只是落後於時代，用你篤信的陳舊觀念來束縛別人。但張冰潔顯然不是，她可能是「女性優勢」的曾經獲利者，她的文章中寫自己充滿了奇妙的「開掛」，她的人生就是從「這也不懂那也不懂」當中闖關成功。她的泳裝私照很迷人，她的衣服很低胸——我覺得沒有問題。但是，當比她年輕的女人也用類似的「女性優勢」贏得人氣和名氣的時候，她發飆了：「我覺得女孩子還是要有尊嚴的。」

假設張冰潔的業務水平很過硬，而廖蕾不行，還可以看成是張嫌棄廖蕾的手段不佳；然而從履歷上來看，比她年輕的廖蕾的業務能力可能比她更強。這就可能是嫉妒了。這種雙標，在張冰潔的「告密史」上又塗黑了一點。

網傳的馬軍研究團隊照片

為什麼一場以男性為主、不雅行為也以男性更為「勁爆」的私人飯局，被公眾視為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這與偷拍者的主觀視角不無關係。在金融行業、證券行業，或者諸多行業里，男性仍然佔有絕對優勢地位，張冰潔既不關注這種私人聚會對證券業的評獎系統公正性有沒有影響，也絲毫沒有提及在座職位比廖蕾更高的幾位男性的行為，她只關注女孩子的道德高不高。

三

但是，我也並非就在支持廖蕾，以及她身後的一干男性。

我曾與一些朋友聊到一個「事業心」的問題。就是在職場上，包括在一些級別比較高的職位上，有些女性可以為了實現自己的事業目標，付出任何代價。她們對成功和成就，很有迫切感；但她們又不是單純為了錢，而是為了晉陞自己的事業一路升級打怪。她們在運用身體之外，同時還有專業能力，智商也在線，這一類目標堅定、有「事業心」的人，確實容易成功。

無法一言以蔽之。

其實，作為職業女性，很多事業上的目標，不用身體也同樣能抵達，想抄捷徑而己。

退一步說，這樣的飯局，還遠遠上升不到利用身體的程度，只是油膩而己。男男女女，都很油膩。

很難用「清華貧寒女」或者「學渣富家女」來區分出兩位女性。當她們進入相關行業的時候，實際上她們出身的不同已經消彌了，不管什麼出身，她們都不約而同地在各自的職場競賽當中表現出了「狼性」。

而很可惜，她們把女人的「狼性」，理解為了「宮斗」。她們要在男性為絕對主場的領域當中，儘可能搶佔注意力。在某個行業評選前夜，張冰潔試圖單獨約行業重要人物吃飯，而該人物與廖蕾等人更親近，更熱切——廖佔了先機，張便把「罪證」公佈於眾。

網上流傳的當事人聊天記錄

這與宮斗何異？

職場上的爭鬥，為什麼不是如何把報表做得更漂亮，利潤率更高，技術優勢更明顯，反而像極後宮裡的那一套爭鬥。真是煩死了。網友眼中的兩個當事人，就像是《延禧攻略》或《如懿傳》里的任意兩個妃嬪，有攻有守，但格局就在那裡，讓人無法高看。

我想起很多年前，一個剛畢業的女孩去了北京。她告訴我，她很累，幾乎每天下了班，都要坐公共汽車，穿越半個北京，去參加不同的飯局，而她並不喜歡。我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去呢？她說，她太年輕，在這座城市裡沒有什麼資源，需要從這些飯局裡，找到更多的工作合作機會，也許參加十次飯局，會有一個有希望呢？還有，最好還能找到男朋友。

我覺得現代的女性真是太難了，太累了。

我並不是不能理解女性對成功的這種「迫切感」。對於女性，很多領域的職場上有著不言而喻的「賣相」的要求，「賣相」好，顏值高，就能獲得更多的事業資源。這個黃金期很短暫，所以她們很著急，年齡稍大就更著急。但這種觀念和現狀，能在短時間內改變嗎？很難。

中國式飯局，充滿了戲劇性場景，是偶然，也是必然。

版權聲明

本文系騰訊《大家》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關注《大家》微信ipress，每日閱讀精選文章。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