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的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
路,是人走出來的
作者/金壽山
我出生在浙江紹興的一個鎮上,父親是一個頗有些學問的醫生。魯迅先生在《朝華夕拾》中提到一位陳蓮河醫生,處方時用蟋蟀一對要原配的。陳蓮河,當然是一個假名,但紹興人都知道指的是誰。我父親就是那位陳蓮河醫生的朋友,其封建思想不下於陳蓮河。
其時雖在民國,他卻不許我進洋學堂,只讓在家讀書,從「人之初」開始一直到四書五經,還有《古文觀止》《讀史論略》。教我的是一位有真才實學的老師,講解得很好。對這些古書,我當時就能懂得或基本懂得。當然,還要背出來。十多歲的時候,這些書讀完了,就讀《黃帝內經》,這卻只讀而不教,對其文理,似懂非懂;對於醫理,知識未開,根本不能理解。還記得當時在醫書上看到「白帶」兩字,去問父親什麼叫做「白帶」,父親支吾其詞。教雖然沒有教,考卻要考。我最怕的是考十二經脈循行路線,為了答不出這個,不知受了多少次責難。於是,不管懂與不懂,只得硬著頭皮,把全部《內經》讀熟背出。
父親的原意,可能因為我年齡還小,有些醫理教也不懂,到一定的年齡再教不遲。不料,在我十七歲的時候,他就去世了。留給我的,既沒有財產,也沒有學問,只有一些醫書,也寥寥可數。不妨開一個書目:《黃帝內經》、《原病式》、《醫宗金鑒》、《張氏醫通》、《濟陰綱目》、《溫疫論》、《溫熱經諱》、《溫病條辨》、《臨證指南》、《本草備要》、《湯頭歌訣》。
喪父之後,家道貧寒,為養家活口,不得不謀職業,就在鎮上開私塾,當私塾先生,真正是一個「小先生」。隨著年齡的增長,什麼「白帶」等名詞也懂得了。就自學醫書。讀的是《本草備要》《湯頭歌訣》以及《醫宗金鑒》中各種歌訣,好在背功好,都能把它背出。學生讀學生的書,我讀我的「四君子湯中和義,參術茯苓甘草比」。白天時間不夠用,就在晚上讀到深更半夜。讀這些書的目的,就是為了開得出方子,繼承父業。在這個時期,也有親友以及父親的老主顧請我看病的,有時也很「靈」,「靈」也不知其所以然,但增強了我學醫的信心。至於《黃帝內經》,早已丟之腦後,因為實在太深奧了。
總結這個時期走的路是苦學。真可謂「焚膏油以繼晷(確是在煤油燈下讀書的),恆兀兀以窮年」。我不希望有志於學習中醫的同志同樣走我這條路,事實上也不會有人再這樣走。但苦學這一點,可能還有一些借鑒的意義。寫到這裡,我得總結一下治學的經驗:
首先,要苦學,此外無捷徑
苦學養成習慣,則不以為苦,而以為樂。我現在生活上沒有什麼愛好和癖好,堅持六分之五時間用於業務,手不釋卷,而且到午夜。
苦學要做到三個勤:
一曰口勤,指讀書,必讀的書還要把它背熟。特別是在年輕的時候,記憶力強,讀過的書到老不會忘記。在幼年時候我家中有一部殘缺的手抄本,其內容理法方葯都有,也不知是從哪些書上抄下來的。那本手抄本早已丟失了,但內容因為那時把它背熟了,現在還沒有忘記。以後讀的書,卻多半遺忘了。當然,書不是一次把它背出就永遠記住,定會有遺忘。遺忘了怎麼辦?再背熟,反覆幾次,記憶就牢固了。
學問,學問,學是要問的,而且要不恥下問。李時珍的學問,不少是從不恥下問得來的。我無師傳授,但師父又很多:同事,我之師也;同行,我之師也;病人,我之師也;學生,亦我之師也。因為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我現在寫好文章,往往請徒弟們看看,提提意見,這實際上就是教學相長。
二曰手勤。指勤翻書,勤查文獻。有治不好的病,去查查文獻,方子雖然不能照抄照搬,但一定會從中得到啟發。有不少青年同志治學,也知道問,但往往去問「活字典」,不習慣於問「死字典」。試問,字典如沒有人去翻,還成其為什麼工具書?我在青年時期治學,沒有老師可問,只能去查字典。一部《康熙字典》,幾乎把它翻破。
提高古文水平,與提高醫學水平,都不能一蹴可及,只能靠點點滴滴的積累。這就要刻苦讀書,一個字也不放過。但是,讀醫書要實效,不是搞考證。古書上無關緊要的地方,本來講不通,硬把它加一番考證,講通了(而且未必通),又有什麼意思。這時就要學陶淵明的讀書方法——不求甚解。哪些地方應該一絲不苟,哪些地方可以不求甚解,要靠平日的功夫,是不容易的。作為老一輩的中醫,這些地方對青年加以指導,就義不容辭了。
三曰筆勤。筆勤就是要寫。見到資料一定要摘卡片;讀書,一定要寫眉批;教書,一定要自己寫講稿。還要多寫文章,而寫文章,一定要言之有物,有一點就寫一點,有兩點就寫兩點,開門見山,寧可把論文寫成札記,不要把札記拉成論文,更不要從「盤古分天地」講起。其次,要反覆推敲文理,不要捏成一篇文章,寫出算數。要多看幾遍,多改改,避免寫錯。這本來是可以做得到的,問題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其次,要博學
就是知識面要廣。知識面要廣,一定要多讀古書。要多讀古書,單是具有閱讀能力還不夠,因為醫學從來不是孤立的科學,古代也是如此,只有了解了古代的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知識,閱讀古代醫書,才有可能真正通曉其義理。對我來說,小時候讀四書五經,現在看來不是白讀的。基於這個原理,現代醫學和現代自然科學當然也要學。作為一個老中醫的我,已經不可能;作為新代的中醫,我以為一定要學,只要學了而不忘本。
最後,要活學
醫生讀醫書的目的主要是為了看病,且不談研究。「善讀斯書善治斯病,非讀死書之謂也;用古法須用今方,非執板方之謂也。」學過的東西,一定要到臨床中去檢驗,看他是否正確,是否需要補充修改。通過臨床,得到經驗和教訓,再去溫習理論,會對理論理解更深,而這時理論對臨床才確實具有指導意義。
我在青年時候曾治一濕溫病人,病已多日,心下痞悶不舒,大便不通,舌苔黃,有可下之徵,用小陷胸湯加味,服藥後得利,胸腹寬暢,但隨即衰竭而死。病家歸咎於命而不歸咎於醫,但我終覺得小陷胸湯用的不對頭,有內疚之心,而不明其所以然:後來深入研究葉天士的《溫熱論》,讀到「濕溫病,大便溏,為邪未盡;必大便硬,乃為無濕,始不可再攻也」一段,才知道我的錯誤,就在於濕溫病大便已硬而下之,犯不可再攻之戒。《溫熱論》講的真是經驗之談,對臨床極有指導意義。所以要做到活學一定要聯繫臨床實際。
學中醫,在沒有學通的時候,儘管苦學,不通的地方還是很多,會陷入困境,一定要熬過這個關。我是熬過這個關的。鐵杵磨成針,只要工夫深,終有一旦會得豁然貫通。這以後,一通百通,左右逢源,學起來便容易了,這叫做「頓悟」,是從苦學中生出來的「巧」。但沒有苦便沒有巧,沒有「漸悟」便沒有「頓悟」。
博學要與多思結合起來,還要能返約。博學之返約與淺學有質的不同,一則守一家之言而不排斥他家;一則見聞狹隘,拘泥於一家之言而自以為是。臨床決不可少,脫離臨床的理論是空頭理論,即使講得頭頭是道,耍的是「花槍」,中看不中用。
上面講的一些,是我治學的體會。
學,然後知不足。汗牛充棟的醫書,我讀過的不過滄海之一粟,千變萬化的疾病,我治好的不過幸中其一二。學問,可以達到一定的造詣,但永遠沒有止境。
我生有涯而知無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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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評論:
「對於愛好者來說,它是一部能給出大致入門順序書目的指導書。對於准專業、專業人士來說,它是一部激勵自己能在現實種種不盡如人意的壓力下奮起自學並堅持下來的讀本。」
「適合經常溫故知新 培養信念基礎 以及學習各位前輩經驗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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