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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平:龔賢的藝術道路

蕭平:龔賢的藝術道路

山水手卷 水墨綾卷

蕭平:龔賢的藝術道路

千岩萬壑 手卷 水墨絹本


龔半千,又名豈賢,字野遺。性孤癖,與人落落難合。其畫掃除蹊徑,獨出幽異。自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信不誣也!程青溪(正揆)論畫,於近人少所許可,獨題半千畫云:「畫有繁減,乃論筆墨,非論境界也。北宋人千丘萬壑,無一筆不減。元人枯枝瘦石,無一筆不繁。通此解者,其半千乎?」半千早年厭白門雜沓,移家廣陵。已復厭之,仍返而結廬於清涼山下,葺半畝園。栽花種竹,悠然自得,足不履市井。惟與方山(方文)、湯岩夫諸遺老過從甚歡。筆墨之暇,賦詩自適。詩又不肯苟作,嘔心抉髓而後成,惟恐一字落入蹊徑。酷嗜中晚唐詩,搜羅百餘家,中多人未見本。曾刻廿家於廣陵,惜乎無力全梓,至今珍什笥中。古人慧命所系,半千真中晚唐之功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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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輝如霜 立軸



周亮工《讀畫錄》中的這段話,活生生地勾畫出龔賢的面貌——身世、個性和藝術。這是所有關於龔賢記載中最為深刻的文字。這位被龔賢僅稱之為「詩人」的戶部侍郎,數十年間,始終是他的知音和贊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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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描山水


半千也是龔賢的字,柴丈、半畝為其號,他在作品上的別署甚多,如半山、半庵、蓬蒿人等。這大約是當時畫家的風尚,八大山人、石濤似更甚之。

龔賢「與人落落難合」的孤癖性格,聯繫著他的特殊經歷。他的生年沒有記載,根據其詩句、畫跋推算,約在一六一九——一六二一年間(明萬曆四十七年——天啟元年),卒年則為一六八九年 (清康熙二十八年)。龔賢的家庭,至今仍是一個並不清晰的謎。他是崑山人,少年時即移居南京。父輩可能做過官,家庭也富有。他「十三便能畫」,並與楊文驄同師董其昌,這是龔賢自己在畫跋上說的。龔賢出生之時,楊文驄二十二歲已中舉人,董其昌則已是六十四五歲的老人了。他在少年時代能夠交往如此前輩名人,其家庭背景並非一般是不難想像的。他大約同時還結識了楊文驄的同鄉、東閣大學士馬士英(這位畫壇高手,因其政治上的惡名而遭人唾棄),並受到他的影響。而後,他交往更廣,與復社名人顧夢、方文等往來密切,與東林名人范鳳翼、黃明立、薛岡等結社秦淮。一六四四年,龔賢二十四五歲時,李自成攻佔北京,崇禎帝弔死煤山。同年,福王在南京稱帝,紀年弘光。阮大鋮、馬士英得勢,捕殺復社名士。龔賢避居揚州。僅一年,清兵攻破史可法死守的揚州城,屠城十日。不久,南京失陷,弘光帝被俘,馬士英被殺,楊文驄亦於斯年戰死。龔賢的青年時代,親身感受了社稷更迭,戰亂頻起的苦難;目睹了師友、熟人政治壁壘間的尖銳鬥爭;經歷了 「八口早辭世,一身猶傍人」的家境變遷。真可謂國破家亡,覆地翻天!這些刻骨銘心的經歷造成了他的個性,影響了他的一生。龔賢在揚州、泰州、海安一帶飄泊寄居後,終於在清康熙五年(一六六六年)結廬南京清涼山下,「葺半畝園,栽花種竹,悠然自得」,開始了他的隱居生活,此時,他已經四十六七歲了。吟詩、作畫、教學生,既是他的志趣所在,亦是他的全部生活手段。「憶餘十三便能畫,垂五十年而力硯田,朝耕暮獲,僅足糊口,可謂拙矣!」(《溪山無盡圖卷》跋語)是他老年的嘆息。龔賢最後的二十年,畫筆愈老到,風格愈蒼厚,給後世留下了許多佳作。然而,這位作為「金陵八家」首席的藝術大家,年近古稀之命,「竟喪於豪橫索書之手」。是孔尚任為其辦理後事,「撫其孤子,收其遺書」。孔氏小龔賢近三十歲,是其晚歲忘年摯友。孔尚任作有《哭龔半千》詩四首,其三曰:「尺素忽相投,自言罹大病。緣有索書人,數來肆其橫。問我御暴方,我有奚權柄?哀哉末俗人,見賢不知敬!鬱郁聽其亡,誰辨邪與正?」這一三百年前的質詢,大約仍有其警示的價值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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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識:不見倪迂二百年,相思每在研池邊。。。。。。半畝龔賢。印鑒:半千。


龔賢是一位詩、書、畫「三絕」的藝術家,他還留有《畫訣》和《課徒畫稿》,在繪畫理論和教育上也卓然成家。儘管他生活的時代,畫壇出現了許多傑出人物:作為清六家的「四王吳惲」,作為在野派代表的「四僧」,安徽的蕭雲從、梅瞿山,南京的程正揆、張大風……。然而,他的形象絲毫沒有被淡漠。龔賢是以其不同凡響的黑面孔特立畫壇的,是在明末清初風行的渴筆皴擦的簡淡氛圍中,突兀而出的。這大約就是他自謂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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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樹草閣圖 水墨紙本


龔賢是一位醉心於山水的畫家,他幾乎沒有畫過山水以外的其它品種(傳世一《老子騎牛圖》,僅見照片,未知原作何處,待考)。山水中也極少畫人物之活動。在他心目中,只有山川林木、煙霞雲霧,一切人世的煩擾都被蕩滌得乾乾淨淨。當我們面對他筆下蒼翠欲滴的山水時,你感覺到的是大自然的生息——蒼茫、華滋、深沉和靜穆;你還能感覺到的是作者嘔心抉髓的精神。「橋頭沒個人來看,留取時光在畫圖」(龔賢題畫語),他的作品中留存了時光,留存了歷史,也留存了他的心血和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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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的藝術道路,亦即他的山水畫道路,有著豐富而清晰的脈胳。一是從傳統到造物的創作途徑;二是從「白龔」、「灰龔」到「黑龔」的風格變化。

關於傳統師承,他在一六七四年所作「雲峰圖卷」後的一首長詩中,講得清清楚楚。詩曰:「山水董源稱鼻祖,范寬僧巨繩其武;復有營丘與郭熙,支分派別翻新譜;襄陽米芾更不然,氣可食牛力如虎;友仁傳法高尚書,畢竟三人異門戶;後來獨數倪黃王,孟端石田抗今古;文家父子唐解元,少真多贗休輕侮;吾言及見董華亭,二李惲鄒尤所許;晚年酷愛兩貴州,筆聲墨態能歌舞。我與此道無所知,四十春秋茹荼苦;友人所畫雲峰圖,菡萏蓮花相競吐;凡有師承不敢忘,因之一一書名甫。」他列舉了自五代至明末近七百年間的二十三位畫家:董源、范寬、巨然、李成、郭熙、米芾、米友仁、高克恭、倪瓚、黃公望、王蒙、王紱、沈周、文徵明、文嘉、唐寅、董其昌、李流芳、李永昌、惲向、鄒之麟、楊文驄、馬士英。這二十三位畫家,龔賢是否一一都有所學?是的。筆者曾在「龔賢的傳統淵源」一文中作過詳細的分析。當然,他是有側重有選擇地學習和取法的。如董源、巨然,是南宋鼻祖,他視為「本根」,這是不可更變的基礎。倪瓚、黃公望,開了《寄樂於畫」的門庭,龔氏是以此為「遊戲」的。米氏父子和高克恭是一個體系,出於董源,而創雲山之法。龔賢在自己五十七八歲所作《雲山圖》冊頁上題曰:「余弱冠時見米氏雲山圖,驚魂動魄,殆是神物,幾欲擬作,而伸紙吮毫,竟不能下。何以故?小巫之氣縮也。歷今四十年,而此一片雲山,常懸之意表,不意從無意中得之。乃知讀書養氣未必非畫苑家之急事也。余嘗終日作畫,而畫理窮。或經時間作,而筆法妙。此唯學道人知之。余於此不獨悟米先生之畫,而亦可以悟米先生之書法也。欲得米先生之書畫者,必米先生其人而後可,余於此又復瞠乎後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四十年的揣摩、醞釀,始有此無意中的頓悟。由此舉一反三,我們便可以了解龔氏對於傳統師承的虔誠精神。董其昌、李流芳、李永昌、惲向、鄒之麟、楊文驄、馬士英等,都是龔賢直接師承的對象,他早期的作品——「白龔」、「灰龔」階段,都有直接取法的跡象。他們大都來源於黃公望和倪雲林,在龔晚期,把他們都歸到了「遊戲」 的一類,偶一仿之,聊以寄興的。還有一種有趣的情況,他在追仿前人的過程中,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超過了前賢:「余荒柳實師李長蘅,然後來所見長蘅荒柳皆不滿意,豈余反過之耶?而今後仍欲痛索長蘅荒柳圖一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龔賢山水冊》之一自題語)長蘅即李流芳,《畫中九友》之一。龔賢講的是大實話,今天當我們比較二人的畫柳時,差距是顯然可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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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對於傳統的繼承,可以概略為:董巨——二米——倪黃——沈文——董其昌。這是江南山水畫的一大體系,自元代以來,主宰著中國畫壇。這也是龔賢所確認的「正派」,龔賢基本接受了董其昌「南北宗論」的觀點,並貫徹於藝術實踐。

龔賢作品的感人,除去傳統筆墨的因素之外,更在於他所營造的境界——「可登、可涉、可止、可安」,還在於籠罩其畫面的一股氣——天光、水氣和空氣的混合物,是一種自然的生氣。這些使人望之而動心生情的因素,皆非得之於前人楮墨,而是孕育於大自然的結果。所以龔賢說: 「我師造物,安知董黃。」(見其《課圖畫稿》)奇了,怎麼連董源(他稱之為「山水家鼻祖」)和黃公望都不放在眼裡了呢?他在古稀之年所作的畫中還說到王紱、沈周晚年以「倪黃為遊戲,以董巨為本根」,激動地發出:「吾師乎!吾師乎!」的感嘆,怎麼一下子把自己藝術的正派(「本根」)和別派(「遊戲」)都拋開了呢?我以為,在這個問題上所反映的,正是畫家的不加掩飾的真誠——對藝術傳統的全心全意的真誠和對大自然的全心全意的真誠。全心全意到了忘我的地步,才能自然地顯出個性,產生自我。龔賢的另一段話,把這一關係說得很明白了:「古人之書畫,與造化同根,陰陽同候,非若今人泥粉本為先天,奉師說為上智也。然則今之學畫者當奈何?曰:『心窮萬物之源,目盡山川之勢,取證於晉、唐、宋人,則得之矣。』」(周二學《一角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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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對於造物的師法,一方面在細微地體察中尋找方法、規律,歸納出畫法的新程式。如畫樹,他說:「大樹宜曲折,小樹不宜。」「寒林或宜枯脆,加染而潤者春樹也。春樹不必點葉,深春之樹葉在樹梢」「葉先生樹杪,落亦然。惟老樹先身而後枝,落則枝盡涉。冬而身葉猶在。」(見《龔半千山水畫課圖畫稿》)他把握了不同季節的物態變化,就可以擺脫「泥粉本為先天」的可悲境地。另一方面,在深化感受的基礎上,開掘物象的內在表現力。他有這樣一段話:「偶寫樹一林,甚平平無奇,奈何?此時便當擱筆,竭力揣摩一番,必思一出人頭地丘壑,然後續成,不然便廢此紙亦可。」丘壑在這裡除指章法、布局外,含有表現力的意思。這種表現力並不意味著傳統的功力,而主要指自然客體的內部聯繫和作者主觀藝術思維之間達成的默契。龔賢的許多表現平凡小景的作品(主要是冊頁),都因為有了這種默契,而顯得非凡的動人。應該說,這是作者對於造化的一種再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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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提倡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龔賢也說:「非遍游五嶽、行萬里路者,不知山有本支而水有原委也。」關於龔氏的遊蹤,至今是個捉摸不定的問題。他到過的地方似乎不多也不遠,又似乎並非如此。據已有資料考證,他幾乎大都在江蘇周旋(崑山、南京、揚州、泰州、海安、如皋、蘇州等),大約到過泰山,因為他作有一首《登岱》的詩。他又畫有大幅《岳陽樓圖》和《天半峨嵋圖》,圖上都題有自作的詩,那麼,他是否確實親臨其境?這也有待新的資料來證實。安徽離南京不遠,又有不少朋友(查士標、戴本孝等),可能也到過,然不可考。他有一幅山水畫冊頁(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寫峭壁蒼松,松枝皆向一邊傾斜,極似黃山景色。但也沒有任何其他資料可以說明他去過那裡。他的那些表現大丘壑的作品,如《千岩萬壑》、《溪山無盡》等,雄渾壯闊,沒有經過壯遊的人,是很難辦到的。看來,他的遊蹤有必要進一步研究。

無論龔賢的遊蹤多少,可以斷定的是,江南山川是他的主要模特。他的作品中的相當部分取材於長江和金陵丘陵,不僅結構相似,氣息格外一致。就這而言,他帶有很濃的「鄉土氣」,這正形成了清初金陵山水畫的特徵,它不如吳越山水那麼娟秀,又不象北方山水那樣粗獷,它是樸厚的,豐潤中含有洒脫,穩沉中透著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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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的山水,是由簡淡逐漸過渡到繁密濃重的。人們習慣稱其簡淡一路為「白龔」,稱其濃密一路為「黑龔」。在這一過渡的中間階段,其實有一個「灰龔」時期,而這個詞,則是筆者杜撰的。本冊所刊龔氏《疏林茅屋圖》(無錫博物館藏)和《江山林屋圖卷》(蘇州博物館藏)皆屬早歲「白龔」,約作於三十歲和三十四歲左右。前圖以渴筆簡勾,皴擦極少。後圖寫江邊山磯林屋,類似南京附近臨江景色。這大約是目前發現的龔氏最早的手卷,枯筆使轉,空勾石紋,僅於陰凹處用密筆排皴,造成體積感。空勾之筆也往往複線,故能避免線描的單薄,產生渾樸蒼厚的意趣。這些方法,包括樹木的結構,都受到董其昌、惲向和鄒之麟的影響。他的這一路畫法,到一六五六年已基本成熟,他的《自藏山水圖》(故宮博物院藏)是一個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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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在形成他的第一階段畫風之後,即刻開始了新的探求。冊中刊載的龔氏《墨筆山水冊》 (蘇州博物館藏)和上海博物館收藏的《山水冊》,提供了極好的研究資料。前冊無款,後冊署年款丁酉,為一六五七年。前冊十二頁,簡筆勾勒者兩頁,稍加皴點,略施渲染者七頁,多遍皴擦點染,若雲山煙樹者三頁;後冊也十二頁,灰白調子者與「黑龔」幾乎各佔一半。集黑、灰、白三種類型於一冊,最能說明龔氏過渡期的探索和追求。前冊尾,有龔氏友諸九鼎題跋,稱龔氏「嘗指冊內第十幅示予曰:作畫一年,政得此幅」可見其探求之艱辛。試看其中兩圖:其一寫朦朧煙霧中的叢林茅屋,三分之一畫,三分之二空白,由於留白得當,畫處又深入,所以白處實感有煙雲浮現,畫境尤為生動。其二,寫江南村野,畫面用五排橫向物體組成——一排茅棚、一條水渠、一條土岸、兩排垂柳,唯一縱向的是短短一條分開水渠的土堤,構圖別緻。平淡的物象,組成奇特的畫圖。

龔賢在「白龔」階段,進行的是筆法的追尋,這一風格,主要反映在他四十歲以前的作品上。後期,他也會偶然興起,以簡筆山水作「遊戲」,筆法則格外靈動,墨色也愈顯豐潤了。「黑龔」階段,集中反映了畫家對於墨的孜孜探求。他在《課徒畫稿》中講到點葉法時說:「此濃葉也,一遍謂之秋林……二遍、三遍晴林,五遍、七遍雨林。晴林要爽,葉密而氣疏。雨林欲蒼翠欲滴。」「一遍點,二遍加,三遍染」,「三遍點完,墨氣猶淡,再加濃墨一層,恐濃墨顯然外露,以五遍淡墨渾之」,「望之蓊蔚,而其中實葉葉分明者,燥濕得宜也。點燥而染濕,濕不掩燥。點濃而染淡,淡以活濃。」在這些精微的法則和插圖面前,人們不能不讚歎這位「四十春秋茹荼苦」的先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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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是有傲骨的,但無狂放之氣。他的繪畫亦如他的為人,始終是實實在在的。當他真有所得時,不免會得意地露出傲骨。他在「黑龔」形成階段,借鑒和吸取了米氏雲山的積墨法,但一點也不放棄自己已經形成的筆法特點。他把米氏法加以改造,納入自己的筆法規範,先干後濕,先皴後染,層層深入。他說:「皴,干染也。」(見《課徒畫稿》)這個觀點以前沒人講過,是他實踐的心得。試看其山水,先勾山、樹輪廓,再以干筆皴之,形成灰調子,再復皴數遍,色調漸趨深重,自具蒼鬱之感;若以濕筆層層染之,效果亦可大致彷彿,而其質感則自具差異。出於這樣的考慮,龔氏產生了具有差別的積墨法,包括干積法、濕積法、乾濕並用法等。瞿安在題龔氏《山水冊》的詩中稱:「工筆米家山,此意吾心會」,所謂「工筆米家山」,即指龔賢改造米氏雲山所形成的新面貌。工筆是形容其結構嚴謹,層次清晰,繁簡得體,濃淡適宜,彷彿工緻的素描。這一繪畫面貌的出現,確實是前無古人的。龔賢墨法的神妙,似乎讓他忘卻了色彩的功能。在他傳世的作品中,設色者寥寥,故在此略而不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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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龔」的面目,在其五十歲之前就精純成熟了。他的積墨法的確立,對其個人來說是一次變法,對當時畫壇來說,則似乎是一種反潮流。他因此一舉而擺脫了對時流的依傍,卓然獨立成家。他不無得意地說:「筆盡筆法,墨求墨氣。筆墨相得」,而畫之能事畢矣。我用我法,我法盡,而我即為後起之古人,今人未合己心而欲與古人相抗,遠矣!」(見《課徒畫稿》)

龔賢生命的最後十幾年,正是他藝術創作的旺盛期。存世作品也較多,且有相當數量的大幅、長卷,一六七三年作《千岩萬壑圖卷》、一六七四年作《山水通景大屏》、《天半峨嵋圖通景大屏》、《雲峰圖卷》、一六七九年作《贈長翁水山卷》、一六八○—一六八二年作《溪山無盡圖卷》等,大都境界開闊,氣勢雄渾,反映了他旺盛的創作能力。尤其是《溪山無盡圖》和《雲峰圖》兩卷,不僅山重水複,雲起煙生,意境寬闊悠遠,而且能感其高大,覺其深幽。是龔賢傳世佳作中的代表,真可以百讀而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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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的書法,以往僅見於題識於跋文,獨立的書件大都為詩稿或冊頁。近期南京出現的龔氏行書七言詩大軸,讓人們大開眼界。其書結體偏長,有著歐陽詢的影響;其運筆風神,聯繫著李邕;意態中又不乏米芾的蹤跡;開闊的行距,還得力於董其昌。……這些因素忽隱突現地熔鑄在一起,形成龔賢獨特的書風——嚴謹中的舒展,方折中的圓轉,隨意中的挺拔,奇特中的平朴。大有磊落之氣,絕無狂肆之態。這也如其人,如其畫。此書中最大的字長度超過二十厘米,兩方名字印章(「龔賢」、「野遺」),邊長皆為四·五厘米。由此,筆者可以斷言,龔賢絕非偶然作此大書。他的去世,不也是因為橫豪索書之故嗎?前人很少論及他的書法,恐是被畫名所掩之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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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鮮明的藝術風格和獨特創造,在當時和後世都產生著顯而易見的影響。直接的影響,在學生之中。王概大約是其學生中最有名的,他與王蓍兄弟編繪、論訂的《芥子園畫譜》,流傳甚廣,影響很大。官銓和宗言,是畫得最象老師的龔門弟子,他們都是南京人。龔賢之子龔柱,字礎安,山水面目極似其父,只是烘染略少而已。

龔賢在當時畫壇的交遊,青年時期主要靠楊文驄的引薦,中後期則有周亮工和孔尚任。通過他們,「金陵八家」之間,八家和其他金陵畫家之間的切磋、交流,無形中促成了金陵地方繪畫風氣的形成。龔賢的成就,使他成了金陵畫風的當然代表。

後世受這一風氣影響的畫家並不少,較為突出的是清代中後期的「京江畫派」。儘管這一流派的主要人物潘恭壽、張,都是以吳派沈周、文徵明築其基礎,但在該派後期,表現在張和周鎬作品中的積墨、烘染以及筆墨形態的處理,顯然是從龔賢和「金陵八家」中汲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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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對近、現代畫壇的影響,遠遠超過了過去,甚至超越了國度。他的畫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受到日本人的重視,以重金收購,流傳扶桑,對日本畫壇產生過影響。繼又擴延到歐美,漸起了研究之風。在國內,黃賓虹、李可染先後創立重墨山水新風,無疑是在龔賢積墨山水基礎上的發展。黃賓虹說龔賢「用墨勝過明人,我曾師法。」(《黃賓虹畫語錄》)從面目上看,龔、黃山水都是重且黑的,但法有同異,龔純用積墨,故沉鬱中透著蒼潤和清空;黃則兼用積墨、潑墨和破墨,故老辣、樸厚而豐富。李可染的積墨,早期出於黃賓虹,後期個人面目愈趨鮮明,取大筆鋪和積染相結合的方法,黑白分明。然而,所有這些變化,都不可避免地留下了龔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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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是一座藝術的寶庫。他的書畫遺產,固然令人珍重和喜愛;他的治學方法、藝術道路, 給予後人的啟示,尤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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