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營房的千里遙望
來源:解放軍報·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 作者:王雪振
深深藏在心底的思念
堅守,對卓玉嬌來說,已經變成一種習慣。
在卓玉嬌戍守醫療站的9年歲月中,有關團圓的話題,她說的不多,甚至用「隻言片語」就概括了節日的全部記憶——極少在中秋節回家,與家人「團圓」基本靠電話和視頻;碰上大雪封山沒有信號,對於家人的思念,只能生生憋在心底……
只有救護工作能讓人忘卻與親人疏離的痛苦,多數時候,卓玉嬌都在與思念作鬥爭。以前是思念父母,隨著年齡漸長、結婚生子,她心中的牽掛越來越多——先是分居兩地的丈夫,漸漸地,又有兩個年幼的兒子。
對於團圓,沒有誰能比卓玉嬌更敏感。長期因肩負職責使命而隔絕於「平常家庭」的概念之外,常年置身人間煙火寥落的雪域孤島,團圓給她帶來的煎熬,像極了一把把重重的錘,每一錘都敲得她心痛。
卓玉嬌從小在新疆奎屯長大,是被父母捧在心尖兒上的獨生女。剛到醫療站時,卓玉嬌才23歲出頭,那時的她,正值風華正茂。
來醫療站的第一年,卓玉嬌就強烈感受到內心「大家」與「小家」的撕扯。醫療站條件艱苦,她總會想家,有時枕頭都被哭濕了。但每次與母親通電話時,懂事的她卻不露聲色,將滾落的眼淚吞進肚裡。
卓玉嬌的愛人周文奇是新疆軍區第15醫院的一名軍醫,駐地在新疆烏蘇。倆人結婚6年多了,廝守的日子卻屈指可數。
因為長期分隔兩地,周文奇的幾個親戚家,卓玉嬌至今都沒完完整整地走上一趟。甚至,兩人結婚都3年多了,還有同事給周文奇介紹對象,以為他還是單身,這令周文奇哭笑不得。「後來,玉嬌來隊探親,我特意拉著她見了好多戰友。」周文奇的笑容有些靦腆。
一個女人獨自堅守喀喇崑崙,何其艱辛。卓玉嬌的大兒子周昊恩今年5歲了,小兒子周昊宇剛8個月。比起不能給孩子們「全天候」關愛,卓玉嬌更內疚的,是橫亘在她和大兒子周昊恩之間的生分感,「他們還那麼小,是最需要母親陪伴的時候……」她也擔心,因為親情的缺失,會影響孩子們的性格。
中秋節,不能團圓盼團圓。過去,卓玉嬌總想像著與家人團聚的溫馨,如今,她的思念變得愈加複雜——她思考更多的是如何融入家庭,真正扮演好母親的角色。
特殊的「團圓」記憶
這幾年,因長期處於高寒缺氧的環境,卓玉嬌的記憶力大不如以前。她總忘事兒,生活中不是丟這就是丟那。母親放心不下,多次提醒卓玉嬌:「閨女,我開始健忘是50歲以後的事了,你才多大啊。」
女兒守在高原上,當媽的怎能不心疼?
在一個泛黃的記事本上,卓玉嬌一筆一畫寫著「中秋節,媽媽來」。稀寥字跡的背後,珍藏著她與家人一次特殊的「團圓」記憶。
兩年前的中秋節,趕上執行保障任務,卓玉嬌不能回家,愛人也出差在外。卓玉嬌的媽媽韓新娟索性帶著當時不滿3歲的周昊恩,上高原探望女兒。
為了過節,別人都是往家趕;為了團圓,韓新娟帶著外孫出了門。這一老一小,從北疆奎屯乘火車,奔波1782公里。媽媽來,是想女兒;娃娃來,是想媽媽。
原本,怕女兒脫不開身的韓新娟,還盤算著直接上山,將孩子帶到三十里營房。可卓玉嬌一聽急了,「上山是鬧著玩的嗎?哪個環節出點岔子都是要命的啊!」
得知情況的醫療站領導,批了卓玉嬌一周假,並為她聯繫了某汽車團下山的車。當天晚上,卓玉嬌便趕到了位於葉城縣的家屬臨時來隊公寓。可她進了宿舍,只看到了行李,沒看到母親和孩子。
撥通了電話,她才知道小昊恩耐不住長途跋涉發起高燒,正在醫院輸液。
卓玉嬌心急火燎地趕過去,衝進輸液室。她先是看到熟睡的孩子,又看到憔悴的母親,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下來了……她上前想抱小昊恩,一晃,孩子醒了,哭著不讓抱。
韓新娟趕緊勸說:「娃兒,她是你媽媽啊。」小昊恩才平靜下來,嘴裡蹦出一句話:「媽媽,你咋才回來?」卓玉嬌一聽眼淚汪汪的,小昊恩伸著小手給她擦淚。一旁的韓新娟見狀,也扭過頭暗自抹淚。
那次團圓,一家三口在一起待了7天。歸隊前一晚,卓玉嬌把一切料理妥當後,悄悄坐在兒子身旁,想要說些什麼卻如鯁在喉,只怔怔地看著孩子玩。
那夜,卓玉嬌好幾次起床給媽媽、兒子掖被子。聽著至親勻稱酣熟的呼吸聲,她一夜沒捨得合眼。
或許對普通人來說難以想像也難以理解,對於很多身著軍裝的軍人來說,每一次團聚,都確實是一生中彌足珍貴的時光。
從那以後,卓玉嬌再沒讓家人上高原探親。每次幸福的團圓過後,她都要面對一次撕心裂肺的離別,累積一層難以抹去的自責……
不能團圓的「團圓」
每年中秋節,當昆崙山上皓月高懸,駐守醫療站的官兵們便會在營院里,熱熱鬧鬧地辦起賞月晚會。
佳節倍思親,在那樣一個時刻,千里之外的母親、丈夫和孩子,滿滿當當地佔據了卓玉嬌的心。
不能團圓的「團圓夜」,卓玉嬌面對手機,逐一與母親、丈夫視頻通話,尤其是看到孩子的剎那間,她的思念和內疚會被瞬間放大,掛上電話,內心的傷感總是無處安放……
面對「苦思而不得」的團圓,更多的時候,卓玉嬌又能保持一種相對的樂觀:「我和家人把『視頻通話』也稱作『團圓』。不能近距離相守,但能看到、聽到彼此,心裡便知足了。」
守防9年整,習慣了離別的卓玉嬌明白自己肩負的責任,她從不輕易將負面情緒示人。有時傷心極了,她會跑到沒人的地方待一會兒。
四年前的中秋前夕,卓玉嬌隨隊前往神仙灣、天文點等一線連隊巡診,體會了攀爬神仙灣108個台階的艱辛。這讓她深受震動。
「那些站崗執勤的戰士,都不過十八九歲,無數個團圓的日子,他們堅守在這麼高的地方。他們對家人思念,會比我更濃些。」卓玉嬌的語氣中透著心疼。
對待高原戰士,她是心思纖細的知心大姐。對待自己,她卻時刻用高原軍人的標準來要求。這些年,卓玉嬌先後救護高原官兵數百人,感受過救護成功的欣喜,也承受過失去戰友的心痛。
2013年7月,距中秋節還有一個多月時間,醫療站緊急出動,救助一輛碰撞山體的軍車。那次事故,一名剛大學畢業的中尉不幸犧牲。那張23歲的花季面龐,永遠定格在了卓玉嬌的腦海里。
那次以後,她再一次堅定了自己堅守高原的理由:「儘可能用自己所學呵護高原軍人的健康,守護他們的生命。」
愛,是溫暖的源泉
9年的青春年華獻給喀喇昆崙山,這幾年,卓玉嬌越發感覺自己離開的日子,近了。一頭是對高原的不舍,一頭是對家庭的牽掛,每每念及此,卓玉嬌心緒複雜。
「每次下山休假,我都醉氧。」卓玉嬌回憶說。操持油鹽醬醋,她感覺生疏;出門買菜購物,她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如何選擇。
一次,卓玉嬌和家人出門吃飯,結賬時商家拜託她「掃碼支付」,她卻一臉茫然,「感覺自己落伍,與社會脫節了。」
也難怪,長期身處封閉隔絕的環境,遠離都市煙火氣,下山後誰都很難一下適應。其實,卓玉嬌更擔心,自己褊狹落後的認知能力,會耽誤兩個孩子的成長。
與孩子的感情重建,也成了卓玉嬌的煩心事。在與孩子溝通時,她會顯得局促,甚至帶著一種「討好」的意味。一次,卓玉嬌發現周昊恩吃飯挑食,批評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就咽了下去——她罵一個字都會心疼,她更怕自己的嚴厲,加劇與孩子的隔閡。
女人的心都是柔軟的。駐守高原,她把這份對孩子的虧欠,用在了保障邊防官兵上。
今年中秋節前幾天,卓玉嬌隨醫療站完成喀喇崑崙哨所的巡診任務。每次告別,她都會給送行的戰士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個個擁抱,飽含著一名女性醫療工作者對守防戰士的深切理解、崇高敬意。
不能團圓的日子,都是為國堅守的日子。這幾年,卓玉嬌還將精力投入到心理疏導領域。
四川籍老兵王丁楊,由於常年守防,談了10多個對象都因溝通不便「吹了」,父母時常打電話催他回家相親,他整日悶悶不樂。
一次,王丁楊怯怯地撥通了卓玉嬌的電話,一口氣將自己的苦惱和盤托出。自那以後,卓玉嬌便經常給他去電話,還悄悄與小王遠在四川的父母溝通,說服他們慎重對待兒子的婚戀……
一年後,王丁楊終於遇到了情投意合的姑娘。卓玉嬌得知這個消息,開心了好幾天。她說,不能陪伴孩子,她願意用更多時間和精力,去守護堅守高原、戍衛祖國的邊防戰士。
愛,是溫暖的源泉。有了愛,邊關不再苦寒。
中秋節快到了,三十里營房駐地的月亮又大又圓。夜夜望月,思念親人,卓玉嬌的內心多了一份篤定,在她看來,還有很多事等著她為家庭、為戰友去付出。
從小到大,卓玉嬌一直沒去過北京。她夢想著,有一天穿上軍裝、佩戴著軍功章,與家人在天安門前開開心心地合張影。
雖然戍守在距離北京數千里之遙的邊疆,她和祖國始終心心相印。「那個時候,兩個孩子應該會為他們的媽媽驕傲的。」她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解放軍報·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