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解：對清宮戲我有一些不得不說的話

要說這幾年最火的影視劇題材，非數清宮戲不可。其實早在《宰相劉羅鍋》和《康熙微服私訪記》出現的那個遙遠的年代，清朝題材的電視劇就已經展現出非凡的流量收割實力了。只是後來影視行業越來越會玩，清宮戲的選題越來越豐富，服化道這些元素也越來越講究了。

但問題仍然是存在的。對於一些清史研究者和愛好者來說，這些源自戲說、服務於流量的電視劇，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有的毛病無傷大雅，但有的毛病出現就實屬不應該了。

歷史作家劉三解就對最近上映的一些熱門清宮戲做了這樣有趣的解讀：

很多編劇在進行戲劇創作的時候，經常的借口是我不管歷史，我首先要好看。這樣一來，電視劇劇情的邏輯性會受到影響，即使不談歷史真相，這個劇本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比如在《延禧攻略》裡面，出了一個高貴妃到處殺死孩子，而皇后是朵白蓮花，其他妃嬪也是一臉無辜。但實際上這個邏輯不通，除非是失心瘋，否則怎麼會有人逮誰殺誰，把宮中的壞事都做絕呢？她做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麼？

但編劇不在意這些，有的編劇認為人設一定要是殘缺的，越突出殘缺越好，一個人絕對不能豐滿。這就導致了這個角色沒有任何的行為合理性，只是根據這個人設壞，逮著誰家的孩子就坑誰家的孩子，逮著別的小老婆就往死里收拾。

實際上根據的就是一個字—壞，然後無限引申。

最終當然就誤導了觀眾，讓人們對歷史人物複雜的人物關係和鬥爭方法毫無概念，而只有幾個線性的、臉譜化的人物。

這樣的劇情硬傷其實在各種電視連續劇裡面層出不窮。對於很多流量為王的編劇來說，電視劇是用來吸引觀眾、換取注意力的，所以能讓觀眾接收的劇本才是好劇本。至於複雜的歷史考據，首先難度上就很高，不是一般的編劇能夠勝任，另一方面他們可能也不在乎。

比如剛才劉三解提到過的《延禧攻略》高貴妃，在劇中為要抗拒皇后的權威，在施禮的時候甚至都不施以全禮，只是輕輕屈膝一下便可。

這是現代平民社會才有的情緒——我對你禮數不周，以表達我對你的輕蔑和報復。而在清宮的貴族社會，這樣的報復方法非常糟糕，因為這其實只能讓高貴妃顯得很沒有教養，皇后非但不會覺得受到了冒犯，還會讓其他妃嬪和奴僕看笑話。

說白了，對於這些歷史劇編劇來說，戲反映的是不是歷史不要緊，只要觀眾愛看，讓演員演一場穿著古裝的現代戲就可以了。再融入愛情、武打、宮斗等等讓人感興趣的元素，戲的流量自然就上來了。投資方和製作團隊都有得賺，觀眾也得到了娛樂。至於古人的利益衝突、行為邏輯、文化教養，都不是他們要考慮的重點。

這些事情普通觀眾當然不會知道，也不會覺得受到了冒犯，但歷史學家和歷史愛好者難免會有別的想法。

這也不是網路流量劇一家的毛病。有些號稱有歷史專家顧問的正劇，在處理史實和戲劇性衝突的時候，也往往會優先照顧戲劇性。畢竟如果真的按照歷史的走向寫戲，那麼大多數場景都很缺乏吸引人的亮點，自然也就沒有人看了。而且在設計這些關鍵點的時候，也一定要按照現代人的思維去做，不然很難引起觀眾的共鳴。

比如電視劇《漢武大帝》前期，漢景帝舉辦冬日儺戲祭典，結果不僅配樂非常魔幻，都出現了電子音，演員們的儺戲詞也是白話的。這樣失去了儺詞本身的威懾力，觀眾看著不僅覺得尷尬，還有可能有自己智商被侮辱的感覺……

劇情的硬傷還只是清宮戲眾多毛病中的一部分。對於細心的歷史向觀眾來說，清宮戲裡的很多細節也是讓人心醉的。很多看似為了追求華麗而設計的戲服，是照顧了觀眾們的眼睛，但卻明顯失去了電視劇應有的嚴謹性。而劇本對清宮環境和人們生活狀態的刻畫，也並不令人滿意。

一言以蔽之，很多清宮戲的布置已經不是在還原歷史，而是更像戲劇這樣需要誇張表現手動的藝術形式了。最典型的是清宮戲裡男女演員的頭型。

有人可能覺得清朝的男性不就是留一根鞭子以示對滿清的順從嗎？這話是不假，但是辮子也分很多種，在清朝早期的時候並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留出那種氣宇軒昂的長辮子的。清朝早期，尤其是剛剛歸順的漢人，滿清統治者給他們留下的髮型叫做「金錢鼠尾」，也就是腦後留個一撮毛，像一根老鼠尾巴，非常有屈辱性。這一點，在清宮戲裡基本是不表現出來的，因為太丑了。

對女性的服飾打扮的指摘就更多了。清宮戲常見的妃嬪頭頂往往有一塊硬殼做的頭飾，這東西叫做大拉翅，是清朝晚期才開始在清宮流行的，但在比較早的清宮戲裡連宮女都有這個頭飾。現在新出品的清宮戲對這方面已經比較在意了，女子的髮型都沒有這麼誇張。

女人們腳底下的鞋子也有說頭。那種帶有高跟的小鞋被稱為「旗鞋」，俗稱花盆底，是有身份有教養的女人才能穿的，但是在清宮戲裡連普通宮女都能穿。這樣道具錢是花了不少，但是最後外界給出的評價卻不高。

男人女人們正了衣冠，有了禮節，那麼在宮廷里就應該是舉止儒雅、談吐文明的。事實上在宮裡這樣的高壓環境下，大家甚至都最好不要說話，能用手勢解決就用手勢解決。皇帝和太后們叫獻茶的時候，也不勞用嘴吩咐太監，一個眼神就解決了。

讓很多人羨慕的群臣山呼萬歲其實也不多見，基本上只會出現在重大的慶典場合。平時上朝的時候大臣和皇帝都是安靜地交流，有事早奏無事退朝。鬧出那麼大動靜的請安，實在也不怎麼得皇帝的心。大家突然都這麼說話，搞不好要驚了聖駕。

至於妃嬪和皇帝之間經常出現的打情罵俏，就更是大大地違背了歷史常識的了。皇帝九五至尊，在後宮裡只有他說妃子們的份，沒有妃子們說他的份。心寬的皇帝聽到妃子說他是「青樓女子」或許會哈哈一笑，但心裡難免覺得受到了冒犯；碰上心窄的皇帝，這妃子怕是沒有活路了。

畢竟，女人在家庭里的地位全面壓制男人，並且可以對丈夫們指指點點，已經是非常晚近的事情了。在保守風氣仍然沒有退去的有些地方，到現在女人都還唯唯諾諾地活著。在歷史劇里用滿足城市女性的表現方式講述歷史故事，還是有點過了。

類似於這樣的清宮戲bug，其實還有很多，它背後所折射出來的文化現象也值得人們去深思。而這個話題，正好是第二期今日頭條V計劃沙龍所要探討的問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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