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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聲:即將結束的下午|《江南詩》九月頭條詩人

泉聲:即將結束的下午|《江南詩》九月頭條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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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聲:即將結束的下午|《江南詩》九月頭條詩人

編者按: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路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江南詩》2018年9月頭條詩人——泉聲。

泉聲:即將結束的下午|《江南詩》九月頭條詩人

泉聲,本名楊全生,1959年11月出生,河南省魯山縣人。2008年開始習詩,有作品發表在《詩刊》《詩歌月刊》《莽原》《外省》《陣地》等刊物。

主持人語

泉聲是眾聲喧嘩的時代中一個靜默而純粹的詩人,局限於小城的日常生活,並安心於這樣的生活。所謂安心就是在這種日常中發現一個奇妙的自然,與人心氣相通的自然,並領受它寧靜的恩澤。因此,我們看到他寫了很多關於榆樹、菜園、魯山、南沙河等等的詩,那些詩合起來就像一條溪流。我們在《老獵人》這批詩中看到很有特點的語言風格,穿插著閑筆,細緻又不失簡約、跳脫而有意味的敘述方式,並且在他傾聽到的自然中總能折射人世的反光。

——江離

泉聲:即將結束的下午|《江南詩》九月頭條詩人

泉聲詩選

老獵人

那大概是個下午,他已經去世

我無法打探仔細,儘管我們原先是鄰居

我彷彿看見那個山坡

不大,就在埋著唐朝詩人元結的青條嶺

我看到,搖擺不定的黃背草

圪針和茅草

我甚至聞到,荊條棵的味道

櫟樹林就在不遠的地方

像是飛播的那種。他先是扛著老笨炮

踩著種過花生的地邊兒,細碎的

麻骨石土埂上,向正北的方向走

到了一棵老柿樹邊,再下到低一檔的

收割後的黃豆地

開始提著槍。一隻野兔

跑出斑茅叢,跑向山坡下的堰灘里

他半蹲。瞄準

砰!不知打中了哪裡?

明顯的,它奔跑的速度慢了許多

他衝過去,近了,30米,

20米。他從半坡到了溝底

到了腳脖兒深淺的小麥地

看著那隻野兔子,艱難的爬上

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土墳

墳上的草,可能被燒紙的人拉過荒

它站在了頂端,突然

轉過身,像人一樣直立

環抱前爪,向老獵人作揖

(我見過小狗向人作揖,但沒見過野兔。

當我從我父親那裡聽到,是老獵人

親口給他說時,我信了。)

他蹲下,不!

是從容的趴在幼嫩的麥苗上

砰!應聲倒下的兔子。我想

是緩慢地,耷拉下了雙臂

三天後,他又一次扛著他的老笨炮

還是在青條嶺,只不過是嶺西

還是個下午,但那天陰的重

幾乎沒有風,整個田野很安靜

他在打一隻野雞時,槍走了斜火

崩掉一顆門牙,接著是他的上顎

2012.12.9

榆 樹

榆樹下,一片清涼

彷彿置身廟宇

陰影外的秋陽,依然灼熱

我就像他們

弄丟的詞語

一群麻雀

落在柴堆上,它的上面

是空蕩蕩的天

傾斜著。依稀

有兩隻蝴蝶,在一公里外

車站廣場的音箱中

反覆纏綿

空空蛛網,沒有攔下

丁點綠色

遠遠的公雞,高調的宣布著

自然主義者的時間

這些都不影響我,去想一塊風動石

柱礎,斷碑

去想一叢燒湯花,和

花椒樹上,似乎麻木的殘陽

它正經歷著輕微的變形

2013.7.27

一個有風的上午

在冬季,這天氣還算不錯

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看

葉芝的文章。窗子不時撞擊

哐噹噹,哐噹噹。說明我不專心

但也記住了,他活到七十三

與孔子一樣。用十五年追毛特·岡

和她的養女,直到五十二歲

哐噹噹,哐噹噹

當他寫道:「如今的厭倦疲乏

是我們悲哀的靈魂」

在遙遠的東方,他影響了九葉派

也影響著這個時代的詩人們

哐噹噹,哐噹噹。希尼說

「他總是滿懷激情的撞擊著物質世界的壁壘

以求在另一側叩詢出一個答案。」

哐噹噹,哐噹噹

雞鳴在寒風中聽不出一絲顫動

我看到,二十四小時後

他的同鄉喬伊斯擺放花圈的手有些抖

那寥寥數人和他夫人

多年以後,是否也在驅逐艦上

哐噹噹,哐噹噹。袁可嘉沒寫

我看了看牆表,上面有反射的光

2014.12.21

菜 園

坍塌的老宅恰好

做了圍牆

四周是些絲瓜、梅豆

紫色和青色的月芽

壓井,小水溝

均等的長方形

辣椒、茄子、蔥

前些時還有花生和芋頭

空著的鬆軟的土

某種期待。彷彿不是為了種菜

而是展示

他無中生有的技藝

如果他寫詩,一定會

準確、新穎、乾淨

他甚至用幾片鏡子

讓陰影享受折光

在鄉村,房前屋後種菜的不少

可像他這樣

痴迷於精細的不多

我時常見他坐著小凳

拿著挖鏟

除草、鬆土、捉蟲

舊草帽擋著他的臉

看不清年齡

也許他無力復原

只能在老宅中不停地勞作

做到極致

給自己一個虛妄的交代

2015.9.28

站在暮色中的陽台

在清真寺的晚禱聲中

你看著暮色里的後牆,也看了會兒窗玻璃

它上面的雲。一群下山羊

擁擠著,前天下午,在魯山坡南麓

你躲到路肩上,讓它們過去

山腳下,沙河渡槽

流著江南水,如同接受再教育

拖長了的禱詞,彷彿有著西域的味道

只是憑音調聯想。這首小詩

會是什麼樣子?樓下院里那棵春樹

葉子晃動,似划龍舟

很快就會結冰。不能調節季節的百葉窗

半開著,圓型的剪紙已舊

有燈光的廚房裡,一位胖婦洗著蘿蔔

你一直想去的菜園

總是被柵欄攔住。再瞅一眼西山

過櫟樹嶺以後,你曾扭回頭

看走過的路,像一道傷疤,也像某種藝術

隱藏、暴露,隨意地活著

2014.11.14

滑 過……

下午的陽光滑過書脊

滑過感性與理性如同滑過山坡

溝壑;滑過修剪後的

梨樹、麥田、嶺上公路

滑過書櫃的邊框

長白山的紅松林,老木匠

前額的汗珠;滑過

牆壁,青石板上的羊蹄印

風化圖;滑過長河

流水中的沙,逆行的魚群

滑過窗帘,井架

棉花地,紡織女工溜出帽子的一縷煙發

經緯的孔;草原

雪山腳下,唐三彩

滑過一匹馬,趕在日落之前

划上句號

2015.12.31

10月25日,下午

在南沙河的長堤上。

我藉助雨霧,隱身了四十二分鐘。

與多年前風雪中的朋友打了個照面,

隨他們去吧,槐樹林外的村莊。

之後,我看見幾個人赤裸在沙堆上。

哦,塑料的。

他們已經多次死亡。一處靶場。

其實還活著。突然

從黃楊叢里飛出的野雞,

是否隱藏著什麼秘密?

它飛往對岸,我視線以外。

羊群的祥和足以沖淡牧羊人的孤單。

眾多卵石,

放心地安卧於深秋的河床。

2015.10.27

回 眸

我在上午的陽光里

想些昨夜的事。也許是去年

我在彎路上行走,有一會兒還是在卵石間

天空並不晴朗

我遇到一個人,漫步在風中

也像是水裡

穿著皮膚般的衣服

之後我認為,他是另一個人思緒的具體

如同那些脫胎於

詩句的詩句,只要更加準確的優秀於他

沒什麼不可以

等我站在一處稍微高些的地方

去看一個村莊

在黎明沒有到來之前

我看到的事物似乎格外清晰

充滿暖意

我驚訝村莊的簡陋和他旺盛的延續能力

我把思維局限到

有榆樹的院子里

一個四散的點

你確實難以把控更長的線在哪裡

2014.1.1

即將結束的下午

——讀希尼《不倦的蹄音:西爾維婭·普拉斯》

在即將結束的

下午,我拿起一支水筆

在他未死之前已經划過的直線上

「這完美的控制,像滑雪者的控制

避開每一處致命的險境直到最後的跌落」

再划出一道波紋

他已經去世,這是他引用

洛威爾的一句話

評論普拉斯的詩。這時

一隻麻雀的叫,點綴在鋸木聲里

從拉開的一尺多寬的窗外過來

我不打算聽下去,我專註於

「一組意象如聽命於一個心血來潮

而又不可忽視的命令一樣地

湧現出來,開始活動」

樓上五歲左右的孩子,不知整天扔些什麼

這次,是一個球狀的

彈性很棒的玩具吧?漸弱

漸弱。「它們代表了達到極限的意象派寫作方式

即龐德所稱的在同一時刻表達感情

與理智的錯綜」情感與理智

在同一時刻。字跡突然暗了一下

涼風吹來,女人在樓下呼喚

久未應答,便連聲咒罵

「其變形的速度和隱喻的熱切

由自身聯合力量的邏輯而激發

……」夠了,我聽到有人說,這麼多夠了

嘗一嘗就行。光線又暗了些

2014.6.15

臘月十三去柳河遇雪

從明月家出來

雪,下的更大了

一隻黑狗跟到村外,不再上坡

十多個人,順著地邊

踩著枯草與雪,去往他家老墳

「雪,落在雪上。」

一個中年婦女,點著了一堆玉米桿

草木灰伴著雪,飄過我們頭頂

路過時,火勢正猛

山,幾乎看不清面目

霧色的樹林間,一條小路

如一匹散開的白布

走過荒地,斜進麥田

在他父親的墳前,他們姊妹

上香、燒紙

別的人或蹲或站

「三年了!」有人感嘆

「才七十齣頭,走的太早。」

「是呀,該享清福了

你,卻走了。」

除了附和的人,大多沉默不語

沒有痛哭,也沒有太多悲傷

只見他們姐妹,眼睛紅著

也許昨天已來此哭過

我仰臉看到,雪花和紙灰一同飄落

落在柏樹上,麥田裡

相鄰的荒地

落在祭奠儀式的凝重上

而櫟樹林外

彷彿那裡的雪,飛的更急

也顯得更密和更白

這時,明月點燃的禮花

騰起了幾股彩色的煙霧

2016.1.23

觀魯山花瓷

我停留在一個四系罐前,

直到三天後的今天。我相信他的旁邊,

是一小島,因為我看到白沙,

和黑色的岩石。

我不懂音樂,但是我喜歡,

擊鼓女人的舞蹈,和她露出裙裾的小腳。

剎那,一隻喜鵲落在梅瓶上,

等待著,伸出枝葉。

意外,疊加著意外。

我一個個的看著,底座、上口、腰身。

看著脫陶之象。重新掂量,

笨拙、古樸、典雅。幾個詞語。

(給留福)

2015.6.10

臨灃寨——給臧棣

你們走後,朱家老宅更空了。

比從拴馬扣上解開韁繩的最後那匹馬

走的還遠;比羽狀的煙排

散的還快。

你們沒有走圓的寨牆

還等著你們。它不是「c」字形缺口

永遠無法彌補。

整個村寨會越讀越厚。

那麼多的門窗,豁口

不是一方紅石或幾塊青磚樣的書

就能封堵。

你放心,已經沒有敵意的寨牆

不在乎你一次又一次投枳,反彈

一首首不錯的詩

期待著從洞開的正門再一次進入。

2015.9.22

月下小村

他坐在門口的條石上,墊著月光

身邊的老黃狗,偶爾,竄出幾聲火星似的叫

月亮在樹枝間,摘著什麼

或者被摘。他用方言,無聲的

做著盤算。一塊塊堰灘地

在兩坡之間遞進,像寬大的台階

他看到很多人就撂在那兒,也許

他是村子裡唯一這樣想的人

他的家族,多少有些神經質

這是他兒子的定語。他認為,那是不錯的原動力

他望望三星,已經偏西

站起來,背著手朝堂屋走去

留下一張空無一人的水墨畫

和,一款紅泥鈐印

2012.2.1

採石場

去早年的採石場,如果不是那些白草

我會誤以為,到了另一星球

此刻,我右手的筆

正寫著左手的煙霧。鳴叫著的籠中鳥繼續

在依稀的斑鳩聲中

起伏的白草間

一塊雄性的石頭猶如

一團火

引燃,我廢棄的一首詩

原先的水面,我目睹著它溢出土壩

一點點生成雲朵

2016.3.6

魯山西部行

——9月20日與森子同游

隨意截取一段山路,或

一片河灘,已經大於一首詩的容量

在這調皮的秋天裡

我們可以把扯絲綿的夫妻

和,捶洗衣裳的村婦,單挑出來

寫成外一首

至於,那個開豫K車的青年

莽撞的跳入河中,還是算了吧

他肯定不是我想要的,直抵核心的閑筆

2014.9.21

回 應——給張永偉

又不見南山了。

你走以後,我在更遠的地方逗留。

酒呀,還是要喝高度。

最好選在空心的時候。

省,可以再省,

也算是低飛的一種。

像那些壞天氣里,村街上的燕子,

或,小河邊的蜻蜓。

再低些,低出一個十年

飛過直線,也飛過弧。

又可見南山了。也許

這就是另一幕。

墨公路彷彿一條慾望谷,

太多的經典在青花瓷里滲漏。

信,與不信。

左右拐都行,間接到最高處。

等吧,等窗外的雪。

等捲簾人。等一個靈感突然逃走。

2012.11.15

拽 犁

鐵豌豆地

的邊緣,幾個掘墓人

在柏樹的濃蔭里,一邊幹活

一邊說笑。我知道

他們是花錢雇來的

外鄉人。明月已陪著先生回村

他們習慣用說說笑笑

緩解勞累?我有些不能容忍

山坡上一個人,倒退著

倆手拖個鋤樣的東西

做什麼呢?半個冬天,還沒有落一場像樣的雪

或雨,腳下的土

一點不虛。我從稀稀拉拉的高粱桿間

斜過去,爬上雜草堰

已經聽不到什麼聲音

回頭望著,刨土

再把刨鬆了的土,從墓穴里剷出去

沒有他們,誰來幫我的親戚

村子裡除了老人和孩子

還有幾個扛的起棺木的人

我的離開,也就消減了

微微的怨氣。轉過身

他還是那個姿勢,倒走著

雙臂直伸,腳跟用力

見我走近,停下來問:「明月家的客?」

我說是。「你用鋤翻地?」

他說不是,我在犁

濕土上放著幾根鮮紅薯

酷似夏日裡,淺河中幾個赤肚的頑童

他說,這叫「拽犁」

我接過來,長長的把尾

是個小小的鏵兒。我續著犁茬

拽了五六趟。期間

飛過一隻鳥,說過兩句話

在地角的一個蠶筐大的水窖中,有一半薄冰

照著太陽

2013.1.26

相關評論

泉聲,或明澈的方式

高春林

雅各泰說:「願隱沒成為我發光的方式。」在當下,一個人寫詩寫的久了就很容易產生「幻覺」,惟清醒的詩人,在他的限度內找到自己發光的方式。如果說有一種信賴的話,我更傾向於信賴心存疑問與卑微的詩人——即便是固守在一個地方,也會如雅各泰「重新置身於一種原初的清新之中」。因為在這裡,能看到世界的本真,看到一個點——本源的存在。雅各泰說:「這個確實簡單的出發點,對我而言,並不難用三言兩語來描述。我曾走到人生中這樣一個時刻:我們會時而模糊地意識到要作一種可能的或許是必要的選擇;而當我想要尋找一種尺度,來指引我做出這種選擇時,我找不到任何外界的憑藉,我只看到我在一些日子裡感到活的更好,也就是說,比其他的日子活得更充實、更強烈、更真實。」這個真實感,讓在法國南部的一個小鎮生活了五十多年的雅各泰「打開了通往世界的路」並抵達明澈之境。或許,明澈是一個自然村莊所折射出的光亮。這裡,從雅各泰一種「明澈的寫作」作為開頭,來談論詩人泉聲——他那樸素與明凈的聲音——想必會帶來更多的啟示。

泉聲,1959年出生,生活在魯山下窪村——曾經的村莊現已成「城中村」,他一直生活在這裡,正如他詩中所寫「稀疏林木的背後,那個獨門小院/有寂寞長期居住」,他一直守著他所在的「村莊」並寫下詩篇,他的寫作其實開始於上世紀90年代,一個人,像對著星空說話,但走上「現代性」的寫作或他自認為有了感覺的詩,也就是近十年的事。無疑,這是一個隱匿型的詩人。他堅守著他的詩歌意志,並以他選擇的生存方式和詩歌方式映現了一個地域的詩歌地理和精神存在。對於泉聲來說,這樣的一種近乎隱逸的寫作,讓他從簡純的事物中抵達一種真實——是的,這是他詩歌的出發點。或許,源自於自然之力,那種樸素的、無矯飾的存在,讓他輕逸、自在。「看走過的路,像一道傷疤,也像某種藝術/隱藏、暴露,隨意的活著」。在詩中,一種明凈感像從黑夜到黎明的行走,光亮在打開——

前面的涵洞,並不黑暗

我知道,蓖麻小巷最美的時刻

往往,是在傳統的熄燈以後

泉聲的詩幾乎是線性地給出一種心境,但卻不失開闊,並讓一個地方的小不顯得小,且呈示出一種與村莊、山脈、河谷相呼應的光。即便是像《甲午年九月十五》這首由「月亮」這個古老的意象所帶來的一個「月全食」的夜晚,內心也是明凈、淡然而飽含熱量,「還沒有到我心理上的深秋」,這個心態在一開始就如此「積極」,以至於在這樣的夜「把月亮走圓」,這是一個既定的態度,由此在周身作響的稼禾、植物都顯得生動起來。這幾乎就是一種純粹的感知,但事實是,難道這樣自然的夜不純粹嗎?詩人似乎只是做了一個還原,讓事物回到本身,而到最後,「畢曉普的月亮」的出現是一個「神遇」,帶來了深沉的思考,但詩人不去闡釋,而是保持了一種堅定。

我喜歡的月亮在冬天,在冬天後半夜

也有人說畢肖普把頭頂月比做圖釘

我還沒有看到在她哪一首詩中

反正現在的月亮不怎麼樣

但我也不想錯過平時需要半個月才能

完成的

從弦月到滿月,今天只需一個晚上

一個詩人,尤其是在一個幾乎算是避世的地方寫作多年而擁有自己的方向,這種堅定就有了一個形象。而在泉聲的詩中,詩人的感知與事物的內在深度之間,據我的閱讀,不僅是一種心境,更多的有一種文學經驗——這個由生活與經歷所轉化而來的東西,真的像生活模仿了藝術。在一個有所取捨、有詩歌意志的人這裡,文學經驗是自覺的、是一種重新發現和尋找,因此一首詩也可以看作一個人的反光,在反光中他的詞有了亮度和力度。當然,在這一轉化的過程中,考驗了詩人的辨識能力——不是對事物,而是自我的一個尋找中怎樣解開自身的枷鎖。對於泉聲來說,他的經驗也就是他的幾十年在一個地方腳步所丈量出的甚至帶著原始的山坡,由此也就有了他精神的漫遊——「你喜歡身在一處,心/在另一處。」在魯山這樣的地域行走,彷彿一個地方也是另外的地方,從而建構一個人的詩歌地理。

有一次,我和耿占春等朋友去魯山,泉聲帶我們看唐朝詩人元結墓。並講到這個生於魯山、卒於魯山的大詩人的經歷、以及和杜甫的交往。元結和杜甫一樣是一個現實主義詩人,語言平實自然。《唐詩三百首》曾收錄有元結《賊退示官吏》,「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在質樸之中,率性地陳述思慮。我想,這種歷史語境對泉聲的詩歌寫作是有過「暗示」的。他在明凈的敘說中,在反思著存在,給現實以警醒。譬如《花瓷》一詩,從一個場景引出《賣炭翁》那種具有歷史感的社會現實。這種現實感的呈現方式,對於一個詩人來說,指定有著自覺的意識。依我的閱讀,泉聲的這種自覺讓他有了一個詩學境界。

我曾經說,一個詩人最終反映在境界上。境界讓詩人看見自己,也看見遠方;境界讓語言成為不被束縛的絲線。

我用真誠忙碌在每一條絲線

每一處結點,並不被束縛。

——泉聲《冬天,在小村》

境界即詩的靈魂。從泉聲的《花瓷》到「後九月初七下午……雷音寺蓮花牆外」,像是從一個鏡像到一種幻象的轉換。「這是一處燒炭場/正午的陽光下,三個鼻子型泥窯/其中兩個冒著煙/是的,不見賣炭翁……/整個炭場確實/『滿面塵灰煙火色』/場地正中,摺疊著的新紙箱。」在這首《花瓷》中我們沒有看到精美的瓷器,而看到的是一幅難堪的圖景,被詩人戲劇般描述出來,而引來的嘆息、甚至控訴。詩歌,可以緩解自身的困苦,詩歌也同樣可以指認社會的漩渦。對於一個在變得更為糟糕的處境里,泉聲不無戲謔地寫到「這或許像我們之前看到的/花瓷的窯變。」對於一個地方,或者說在一個風景之中,詩在棲身其中,這是何等幸事。處在其中的詩人,如若心無牽掛、穿行其里,那自然是明澈而自在了。但詩的境界指定不止於此。好的處境,詩歌是一種邀請,對於一切事物,詩以它的靈魂和精神,漫遊其中,它不再是命運的信使,也不再是苦難者,它的存在就是處境的存在。但是,反過來說,好的處境,詩歌也是一種警覺,正如泉聲在這首《後九月初七下午與長浴、超生、軍政在雷音寺蓮花牆外》所寫:「我們看山勢洶湧/至平緩處,一座寺院/一朵蓮花/我們的目光尾隨那些香客/一進六的殿堂。松柏間/飛出一群白鷺,詩一樣盤旋」。這是何等美妙的風景!然而,值得警覺的是,如「花瓷」中的場景突然的闖入那樣,這首在「雷音寺蓮花牆外」詩人筆鋒一轉,是另一種「……複雜的地貌」。《批評的激情》中這樣描述詩人「他是一個具有兒童目光的人,一個睜大眼睛的人。」這多麼貼切!詩人的現實,當然更是詩的現實。更多的時候,我的理解是,這個詩歌的現實,除了生活的真實,還在於詩人的心性。在中國古典哲學裡,盡心知性,心即是性。詩人正是處在這樣的心性中,而有了「自知」的方式。詩人泉聲在一首詩中這樣述說自己——

我不懂解剖學

一顆真正沉下的心在哪個位置

但我閱慣了的世人

大多像一個浮子

教你沉潛的人,有可能幹著壞事

——《黃塵》

這仍然是一個境界問題。這個境界在於,他的確是一個「自知」的詩人。源於此,他從不陷入「孤獨的迷宮」,從不限於「詞語的靜寂」,而是背負著屬於他自己的「弓與琴」,穿行於自由的山崗、坡地、下窪、林間,但大地與流水、星辰下的露珠、翻動著的犁溝,出現在他的筆下卻絕不僅僅是作為一種讚美和象徵,構成他詩歌的世界。那下窪的山山水水,在我看來無非是他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而詩在於發現,不僅是發現了生活的美,更多的時候,如帕斯所說:「詩是有磁力的物體,是無數的敵對力量相遇的秘密地」。它有帶著漩渦的殘酷的一面。欣慰的是,我在泉聲明澈的碎石路、半坡羊、九曲橋、沙河灘以及蓖麻小巷中,看到了詩人帶著「漩渦」的詞,這也是我對於一個詩人所期待的、詩所指向現實的一個狀態,或者說對我們生存狀態的一種揭示。我相信,詩也由此而獲得了力量。

一個顯在的現象是,無論怎樣的暗、以及陰霾,泉聲的詩都處在明澈之中。這幾乎就是他詩歌的一個特點。對於詩人來說,除了一次次的發現,更主要的就是建構一個明澈的世界。在泉聲的詩中,充滿神性的魯山——這樣一個地方的萬物,都將隨著冉冉升起的朝陽,籠罩在古老而又清新的鏡像之下。即便《站在暮色中的陽台》也是「在魯山坡南麓/……流著江南水,如同接受再教育/拖長了的禱詞,有著西域的味道」這種原始的東西像古老的《奧義書》中的背景,思緒和想像在綻開,語言在原始之中又與事物共為一體發出自身的能量。我相信,簡樸是一種力量,因為它存在於原始和自然之中。耿占春在《隱喻》中說:「人置身於自然之中,而且體驗到自然就在人的驅體內,這是一種充滿活力的思想。詩是使人的自然化的方式,是將人的存在還原於原始的自然之內……詩是一種回返。」泉聲和他所處的魯山,在他的詩歌中,或就是構成了這樣一種隱喻關係,正如他詩所寫「我反覆默念著……/企圖讓他們粘合的更緊密些,成為一體」(《燈籠》),並由此關照著自己的內心。這樣的關照或許是由內向外的,是他的詞關照著他的事物——

在《星期五的黃昏》中他說「大多數美麗都是逆行的/更不能僅憑著一兩個指望不上的詞語而順水推舟」,如此清醒;在《木房街》他說「你眯著陽光,坐在豫西的/一個小院里,把毛白楊的新冠/瞅成香樟」,如此迷離;在《冬天,在小村》「我暫居在一個小村……/我想努力得到認同/有時借用馴鹿的視覺」,如此無奈;在《看火車》一詩中他寫下「我在下窪村北看火車/撐著密骨傘……/斜坡上。哦/又一個西西弗斯/去往銀川的火車過後/看得到這場雨盡頭的雪」,如此神往,而又淡定。在泉聲的詩中,他一直以這種明澈的方式在喚醒著那個「獨門小院/有寂寞長期居住」的自己,在眾多的時候,詩人本身就是一種意象,並給以這種意象另外的含義——或許是引向美好的一個黎明,或許是置身於清新之中的一個衝動,詞語在這個時候有了屬於它的眼睛和方向。

在豫西大地上,事物都本源地存在著,並真實而拙樸地在時間的長河裡綿延,飽含意味的是潛藏其間的萬事萬物談論起來都有著動人的懸念。這裡不妨讀一下泉聲的《老獵人》這首詩:

……

他先是扛著老笨炮

這原始到野蠻狀態的行為,沒有服從詩人的意願。獵人貪婪於他的獵物,詩人卻小心於自己的講述。詩人暗含悲切地交代了獵人獵捕的過程,獵人卻溢於喜悅地炫耀著獵捕的神技。悲喜之間構成了一個不對稱的二元論,在這裡悲切即良知,而喜悅卻來自作為獵人這一特殊身份的原始性行為。或許,也只有在詩里才有如此的憐憫甚至後來的「槍走火」那般的詛咒,而另外的諸如小說題材的作品中,又該另當別論也不可知,這或許就是詩歌的本源所在,本源即明澈之心,在這首詩中一種奇異的力量渾然而出。這也讓我想起帕斯在《弓與琴》中所言:「最初的人類天真無知,我們都認為他是亞當,其實基督自己就是亞當,十誡是魔鬼的發明……詩人的職責在於恢復被教士的哲學家們領入歧途的原始語言。」對於泉聲來說,明澈即是他的世界,他於現實之中,又貌似在現實之外,想像與願望共生般地在給出自己,當然這也是我對其所願,在有別於過往的另外的現實或直接說災變處境中,我們的詩是否生髮出些微的可能性,或是我們接下來要探討的話題,這也是一個更廣闊的背景下詩的可能性所指向的明澈之境。

高春林(1968—),1989年開始寫作,主要著作有詩集《夜的狐步舞》《時間的外遇》《漫遊者》,隨筆集《此心安處》。主編詩歌選本《21世紀中國詩歌檔案》。曾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等獎項。

泉聲:即將結束的下午|《江南詩》九月頭條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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